《岁岁祈安》 第2章 督史府 “人呢?跑去哪了?”假山后冒出几个身形不稳之人。 他们低着头四处探草才发现桥上众人,“人在那!” 为首之人手举火把从山上跳下来却没第一时间顾地上趴着的人。他上前几步将火把凑到清岁脸前,细细看了半响,便语气轻浮道:“哪个花楼的娘子跑出来了?” 清岁眸光轻扫了眼此人,后方的官吏默契停下脚步与清岁始终保持一个茅厕距离,无一人敢向前探究。 但远远的有眼神好使的官吏立刻认出人道:“这不是长令府大少爷吗!” 立马有声音接道:“余桂!!”被挤得扭曲的秘史一看是余桂,立马如马脱缰越出人群。他呼出一大口气,总算顺畅了,方才几个官吏见他失意便想哄着讨好他,非要扶着他走,差点被挤死。 秘史拍拍身上被挤皱的衣袍,磨牙霍霍,恶恨恨瞪了眼眼前胆小如鼠的官吏们,越过清岁跑到余桂身旁。 “是秘史啊,晚上好呀。”余桂从清岁身前退出半步,与秘史打招呼,随后踹了一脚地上趴着的人。 秘史问:“大少爷呀,这是怎么回事?” “家事啊。”余桂见地上的人不动,抓起男子的头发将他的头拉起来,头发上不知是水还是酒,湿哒哒滴在红板桥上。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的脸,虽衣衫褴褛但他脸上白净,不过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一双眼睛在干瘪瘪的脸上如葡萄般大,充着血瞪得极亮。原来是两个月前长令府的大小姐从外边带回来的野孩子。 八尺男儿如干枯木条被余桂轻易拖起来,“家里的狗不听话,本少爷教训一下,各位叔叔伯伯莫惊啊。”说着便将人往假山拖去。 “别打死了!” 秘史叮嘱一句。 被拖着走的人也不挣扎,只是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众人。 这般眼神,清岁只在濒死的鹿身上见过。 “快走吧。”有官吏低声催促大家,怕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这一小插曲过后,大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着长令府大小姐与野男人私奔,又突然带着野孩子回来,但仿佛有人忘了刚刚在金光流舫上发生事情。 “看来大少爷将督史认成花楼女子了啊。” 秘史此话一出,众官吏斜身瞪眼,不可置信看着秘史,周围如死般寂静。 秘史笑的嚣张,方才在舫上不过被督史的话绕了进去。只会逞口舌之快之人,他堂堂容州秘史也,有何可惧! 只见空中骤然闪过一条白光,极速向秘史飞去,黑影纵起随白光一扫而过,金镖螺旋口距秘史眉心一毫停下。秘史脚后跟一个连一个,捂着眉心仓皇退了好几步,背上已然冷汗一片。众人亦是吸了一口冷气。 清岁低声呵斥一声:“陆禄!” “啪”一声,金镖回旋,夹进话本中,是督史身侧从始至终埋头看话本的侍从。 陆禄撇嘴对清岁耸耸肩,而后转身将金镖拎起来,白光在众人眼前晃了晃。他咧着古怪的笑容道:“奉劝各位说话小心点,利器可不长眼睛哦。”他的嗓音不似督史般的冷冽,而是充满孩子气,明里暗里透着威胁。 秘史扶拦痛骂一声,指着陆禄大声呵斥:“你敢对本史动手?” 随即他斜眼瞪清岁,一个小小随从不过志学之年,敢对自己动手肯定是受了督史小人的指示。 众人见状立马往桥头倾倒,若三人发起冲突来,被撞到指定要青一块紫一块,但又怕闹大了长令会不高兴,有人远远劝道:“秘史大人啊冷静...长令大人恐怕不想看到咱们官员之间闹不快啊!” 湖上阴风吹来,秘史理智回了笼,他想起明日要启程昆吾与蝶兰之徒交易,今夜需得去长令府一趟,若让长令大人等了可不好。眼下不能再与小人纠缠,反正他已在容州,横竖短时不会离开溯原,他也不必急于一时。 —— 今日一早,长令邀督史到府中一同用早膳,借时间解释了因前几日染了阴暑,故昨夜未能出面之事。 清岁见到人吃了口菜,自我感觉已经算给了长令面子。 “都说这容州贫瘠,隔上几个月就有一郡闹饥荒,连野草都稀疏的地方,这肥头大耳的长令是如何长那么一个大肚子的?”陆禄还未走出长令府便忍不住比作起来。“他莫不是有恶疾?” “我不是野孩子!”一声清脆的少年音穿过园墙落入两人耳中。 “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白眼狼,舅舅都让你住马棚了,不知感恩便罢了,现在还学会顶嘴了?”随之而来的是“邦邦”的棍棒击打声。 陆禄得了清岁点头,狗狗祟祟翻上墙。 只见红的绿的三两个人手持棍棒,对着地上的人轮翻击打,瞧着像是几个少爷小姐在教训家仆呢。 中间站的那人是昨夜见过叫余桂的,他抱着手站中间,等棍棒打过几下后,他就上去再踹两脚,脚棍混合双打。 地上被打的应该是昨夜那个酒鬼,便是官吏口中的野孩子。 那酒鬼埋头挨打,无论如何也不顺着余桂的话认一句自己是野孩子。这有啥好争辩的,陆禄喃喃道。 陆禄绘声绘色将方才看到的——余桂如何狠毒,酒鬼又如何傻,与清岁讲。 很显然清岁并不感兴趣,“梨花教要在榅桲山宣教,你去找两个梨花牌来。”他转移话题堵住了陆禄的七嘴八舌。 —— 清岁与陆禄分别后回到督史府书房里翻翻找找。 正午时,烈日当头,督史府处处不对风口,而清岁又极其惧热。 府中的下人都由长令指来,因此除了俩伙夫,其他人都被清岁连夜赶走,自然也没人给清岁扇风。 他摊开一本发黄的卷宗瞧了又瞧,这卷宗的字如狗爬便算了,内容也这般毫无条理。上一行老农夫还在被抢碳,下一行是郡太爷家里生了几个儿子。“啪”一声卷宗被清岁丢案桌上,他敛去前额细汗。 “喵。”窗外突然传来动静。 书削从清岁手中飞出——“啪”一声,窗扇合上,兼笔在空中旋了个圈落于书案上。 窗外,清岁将贼人反手钳住,一股无法描述的腐臭夹着血腥味直冲入鼻,他立刻将身下的人推开。 倒地之人急促痛喊一声,清岁才看见他的脸,原是昨夜的酒鬼,晨时不还在长令府里挨打吗? 清岁眯眼审视着他的胳膊——被书削划伤,正往外渗血的伤口。 “长令府的人,为何出现在本史府中?” 他瞧着软弱无力,双手撑着膝盖,一会才站起来。抬眼与清岁对视上又连忙低下头,手搓着胸前的烂衣裳,声细如蚊,“小人的猫不小心跑到大人房子上了。” 清岁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见了屋顶上的胖橘猫。 “大人,小人的猫平日里很乖巧,方才是被路边的野狗吓到了,才不小心跑到大人的屋顶上,您可不可以不要打它。”祈安看着清岁渐渐沉下去的脸,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清岁不耐烦啧了一声,他就以为惹怒了清岁,立马跪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人要打就打小人吧,求您放过猫猫。” 如此好像清岁已经对他的猫怎么样了,清岁侧眼瞧他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别说,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哼哼唧唧的竟没有半点让人烦躁,让人听了倒觉得他有数不尽的委屈。 清岁将书削捡起来,转至他身前道:“将头抬起来。” 伏在地上的人迟疑仰起头,小心翼翼对上清岁审视的目光,冰冷的书削勾起下颌,他清眸一颤,眼尾滑下一滴泪水。 这目光...令清岁眼熟。 “清岁?” 清岁见陆禄来得正好,收起书削起身,让陆禄将猫抓下来。 陆禄看了眼地上的人再看看屋顶上的猫,挠挠头三两下把猫抓下来了。 “给。”小胖橘在陌生人手了里没半点挣扎,乖乖被拎着。 祈安在陆禄探究的目光下,迅速将猫猫塞到怀里,“谢,谢谢大人。”说罢,如身后有猛虎追击,他快速退开几步,转身要跑,不料左脚绊右脚将自己倒了。 这一倒半天不见动静,只听胖橘叫了一声,从衣裳里爬出来。 见状陆禄问:“你的书削抹毒了?”陆禄方才就看见清岁手上挂着血的书削。 “去叫大夫来。”书削当然没毒,但他身上的伤可比沾毒难处理多了。 果不其然,大夫来了将人身上衣裳全部拉开,除了裸露在外脏兮兮的脸勉强完好外,衣裳下的身体没一处是完好的。 只挂着一层皮的身体上布满青紫,腹部最严重,一片红紫,该是早晨时落下的。 再看他的四肢,除了还在流血的胳膊,其他地方布满狰狞的旧伤痕,像受了凌迟逃过一死的犯人,触目惊心。 他瞧着年纪也不大,身上却有这么年久的疤痕。 大夫将祈安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道:“大人之间如何不得体,这孩子生出来是无辜的啊!就是贪污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如此日日夜夜折磨啊!他如何要受这般罪啊!!” 陆禄听大夫这话便问他:“你认识他?” “认识。这孩子刚来溯原时,白白净净、亲切有礼、一表人才,谁见了都喜欢,街上没人不认识。直到府里的大少爷游玩回来后,这孩子母亲便上吊走了,留他一人在府中被大少爷当狗养,说是狗,其实还不如狗呢!”大夫嗓音拉高讲得投入,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对着何人讲话, 他继续气愤道:“府里的大少爷不开心了打他,开心了也打他,他在府里这两个月,府里日日夜夜都传出打骂声。大少爷自个打了还不算,还要拉着府上其他少爷小姐一同打他,造孽啊!要说一下打死了还好,这大少爷打了他,还要叫大夫来给他医,真是想死都死不了!我便给他医过几回。瞧给这孩子糟蹋的瘦骨伶仃,遍体鳞伤,与才来时两模两样。” 大夫回过神见身前两人已经离自己好远,他尴尬抹了抹嘴角的唾沫道:“这活淤化血的药膏一日要涂三次,这药材一日熬一包,也是喝三次。将这些药熬完他应该就能醒了。”大夫将药放置榻上便走了,纵然他有义愤填膺之心,他也不敢与长令府作对,亦不能多嘴求督史大人掺和这事。 陆禄凑到榻前,摸了摸酒鬼身上的旧疤痕道:“像给鸟禽割喉的弯刀刮伤,有十来年了。”对于书上写着一比一能判断,不用动脑子的事情,陆禄向来很准确,毕竟他过目不忘。 清岁看着榻上躺的人,地上趴的猫,只觉头疼。 他将药包给伙夫,让陆禄将地上的脏衣裳处理了重新找身新衣裳来。 半刻钟后,伙夫端着药来了。清岁在案桌前看卷宗,让伙夫直接给榻上的人喂了。 可伙夫喂半天喂不进去,叫来了另一个伙夫。俩人不敢动粗的,找来细勺轻轻拨开他的嘴唇,却不想,里面两排齐齐的牙齿咬得比他们的钱袋口还紧。 俩伙夫没办法,糟蹋了一碗又一碗,书房的门扇开开合合。 清岁扔下册子瞧了半响,冷声道:“出去。”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督史府 第3章 梨花教 清岁扔下册子瞧了半响,冷声道:“出去。” 伙夫颤颤巍巍将东厨里最后一碗药交到清岁手中,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清岁走到榻侧,见他皱着眉头,嘴巴紧紧拉成一条。 他将药碗搁下,一手钳住他下巴,两指落在耳下探索,在颊车处使劲一掐,紧闭的牙关顿时张开。 汤药滚滚流入口中,几勺过后榻上的人便呜咽着摆头。 “清岁!我瞧榅桲山有动静了——”陆禄右手挂着给酒鬼买的新衣裳,左手拎着梨花牌,一脚蹬开门,见清岁俯在酒鬼身上的背影,他顿时停住脚步问:“你们...作甚呢?” 清岁回头看了眼“吱呀呀”响的门,将目光转向陆禄。 陆禄将门轻轻合上道:“哈哈,这门这么不耐造呢......” 清岁边拭手边问:“方才你说见榅桲山有什么?” 此时榅桲山被黑雾弥漫,有头戴面具者正向山脚悄然聚集。 清岁与陆禄赶到山脚下时,上山的石梯已被面具人占满。 “给。” 清岁接过陆禄抛来的梨花牌和面具,将梨花牌翻开,刻着“兰生”二字。 二人学着面具人双手捧着梨花牌举过头顶,融入上山的队列中。 行人一路沉默无言,空旷山野只闻夜鸟啼声。 攀过蜿蜒盘旋山梯,见空亭嵌于半山腰,外围点着梨花样灯,跨入灯圈内是蒲草团。抬眼见上空,几条白布头攥做一团,布尾随风飘扬。 空亭外弯道夹口处站俩戴白戏头之人,一个抬手阻人,一个查看梨花牌。 “等等。”白戏头回头将清岁叫住,又将他的牌子接回来看了一眼,“原来是兰生,进去吧。”他摆摆手将牌子还给清岁。 待灯圈内二十余蒲草团满坐,空亭迎来最后一人,亦戴戏头。他的戏头脸上赤色间夹着青纹,眉似扫帚飞扬,手持铜罐,金铃挂满身。 扫帚眉他走到人群中,以榅桲枝条探入铜罐沾水,对众人撒了一圈,随后手举铃铛,开始跳起来。他边单脚跳边念着咒,每经过一人,那人便要将手心朝外,贴于头顶,对扫帚眉虔诚叩拜。 三跳吸天地,七摇收东南,二十一步摇冤铃,这是东阳一带的唤魂舞! 清岁侧眼再细看,每人座下草团旁都放了一枚铜镜,该是唤魂用的滋阴罗盘。 他曾与同窗到东阳处理案件时,接触过东阳的唤魂之术,以滋阴罗盘集千万夜行者之血,以唤回冤死鬼魂。 可一个仇权组织为何如此? 金灵灵声响彻半山,待圆月掠过层层云团,向半山腰撒满白光时,扫帚眉双脚落地,意味着仪式完成。 他立于人群中央,仰头拉着长颈,执滋阴罗盘遮盖明月,密咒滔滔不绝从他口中流出,如活了般瞬间将众人圈起。 随后以血滴入罗盘中心,鲜血沿纹路铺满罗盘,罢了,写上八字。 清岁左右瞧没人盯着,便写了12345678。随后跟着扫帚眉念起咒语,好在戴着面具,不会念的人不易露馅,比如他和那边快睡着的陆禄。 众人七嘴八舌,忽高忽低,清岁只好合上双眼,凝神细听身旁最近一人的词。大概在讲一个叫“梨”的女子,讲她生前如何善良,却遭强权残害,他们求梨女回来,救他们出水火。 如此看来,是一群对现实不满却又无能反抗,于是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魂身上的人;他们相信梨女会救他们出水火,这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可这样的他们就像一群虔诚等死的人。 看来余越这个长令当的不怎么样,下边的人都无能到要将生命寄托于鬼神了。 “如今强权还在肆意残害它的民子,纵南容州溯原,东阳匹帛兰家长子兰生,惨死于权贵手中!”扫帚眉的劳嗓带着怒震音弹进清岁耳中。 他细眉一挑,掀起眼皮就见扫帚眉狰狞着逼近他脸前,如幽灵般追问:“是吧?兰生。” 咒语骤然退散,空亭陷入一片诡静,众面具人圆眼发亮盯着他。 清岁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点了点脑袋。 扫帚眉伸手欲摘他面具,逼问:“你是何人?” 清岁与他拉扯着面具冷静道:“在下兰生之友,自东阳而来原为寻友,却听闻友人意外离世,得知友人常来听教,遂来探一二。” 扫帚眉盯着清岁看了半会,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随即他指了指旁边目瞪口呆陆禄问:“他是你朋友?” 没等清岁回答,陆禄连忙摆手抢道:“不是,不是。” “你当我瞎啊?”那旁的白戏头人突然挤到陆禄身前道:“你上次来身有一丈高,宽背大腱子。七日不见矮了不止三个头,缩骨术都没你这成效。” 陆禄“歘”一声跳起来给白戏头头顶来了一锤:“怎么还侮辱人呢?” 清岁趁混乱一个箭步拉起陆禄便跑。 “抓住他们!” 随着扫帚眉厉声下令,面具人将罗盘轻放,如长猿一般挂着树藤向清岁二人荡去,榅桲山顿时猿声四起。 陆禄迎着疾风侧头甩开面具着急问清岁到底怎么回事。 清岁将他面具按了回去,道:“上了套儿。” “被抓到要死吗?”陆禄焦急问。 清岁将身体压低随月光闪过三两下没了身影,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欸欸欸!”陆禄见状连忙跟上,根本顾不上清岁为何不往山下而是往山上跑。他跑起来脚尖直直插着地,作势要跑的比清岁快一步,被身后那堆一身腱子肉的面具人围殴可不是闹着玩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陆禄终于追上清岁,他虽喘着大气但并不妨碍发牢骚:“此刻我本该躺在泰安寺的大床上做美梦,可如今为了你,我在山沟沟里头拼命,待回了栖金城可否将我救出泰安寺?”他对清岁挑挑眉毛,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啊——”陆禄一飞脚将身后拉藤甩过来的面具人踹了回去。“还想偷袭?” 清岁却突然在停下脚步折回去按住面具人。 身后传来阵阵诡异的嬉笑声,陆禄一抬眼,不得了——四五六人拉着发光的粗红绳向他们包过来。 像将他们抓住就要立马投入火坑献祭一般! 陆禄连忙催促清岁:“你作甚你作甚!快跑啊!!” 清岁在面具人腰上摸了一把,迅速退开,跃上榅桲枝干,回过头对他道:“你先想想要如何与你爹解释你擅离职守吧。” 他说罢一个漂亮的转身隐入夜色。 啧,那些话本上感叹世间多无情的先生们,多半是被像清岁这般冷漠无情之人伤害过,陆禄这般想着,随他隐入黑夜。 白鹤划过金黄天边,暖煦穿过云海翻滚裂缝,撩过溯原山野,拂过行人脊背,铺满光行街的青石路。 街上喷着团团白雾,是新鲜出炉的包子! “老板,要一笼这个,一笼这个,还有两笼那个,谢谢老板!”陆禄一口气讲完。 摊主赶忙给客人装包子道:“好嘞好嘞!您稍等。” 陆禄接过包子,将一裹馒头塞清岁手中道:“你最爱的白馒头。” 清岁咬着馒头问:“从昨夜那番场景看来,你可知梨花教宣教,宣的是何?” “不知道啊,不是只要杀掉他们的头头李必悯就好了吗?”陆禄边往嘴里送肉包子边回。 意料之中,陆禄的脑子像袋子,只能装东西,不能思考。 清岁沉思了会,口里突然念出几个名字,陆禄疑惑道:“这是何意?” “你闲着便将这些人都查了。” “可是山上的面具人?” 他将兰生的梨花牌递给陆禄回:“对,昨夜在山上我将他们挂在腰上的牌子都看了,只是可惜没能掀了那主持的戏头。” 合着陆禄跟那群面具人傻傻被清岁溜了那么多圈,他问:“你说上套是何意思,我们可是打草惊蛇了?” “他们既已知我不是蓝生,又为何将我放进去呢?”清岁将吃了一半的馒头扔给路边野狗道:“或许并非打草惊蛇。” 陆禄挠挠头道:“咋这么多绕绕弯弯的,要不直接抓两人问出他们在何时何地冠冕好了。” 梨花教在溯原宣教,便是为了找一个能掌管容州的主持,而给主持冠冕那日,李必悯这个纵南派教主势必会出面,冠冕日是他们杀掉李必悯的最好时机。 “不,若闹出大动静李必悯会察觉。”清岁说罢,身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吹来一阵凉风掀起了他的长袍角。 转身望去,是方才的包子摊被人砸塌了。 滚烫的包子掉落在那人身上,四面八方翘去的头发令人觉得眼熟。 “这不是应该在咱府上躺着的酒鬼吗?”陆禄伸头探去,瞧见眼熟的衣裳,摇了摇清岁手臂道:“真是他!啧啧啧,可惜可惜,大夫给的药都没喝完呢。” 街上行人见状迅速拉起裤脚,自动形成一堵人墙将包子摊围了起来,你一嘴我一嘴指指点点。 余桂撇着身下的袍子,从对面的含玉楼跑来,见祈安手脚还在动弹,便大喊:“竖子还不快起来!” 祈安捂着肚子撑起身,咳出一口血,立马又被余桂一脚猛地踹倒在地,他撑着地面挣扎半响还是没能爬起来。 旁人看着倒吸了口凉气,随即传来阵阵叹气声。 余桂边踹他腹部边骂:“把钱交出来!死白眼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偷钱买新衣裳!该死的下等人就该像下人一样穿下人的衣服!!” 见地上的人没半点反应,余桂眼里闪着狠戾,抬起脚对着祈安白净的脸便要踩下去。他不过是府里养的野狗,今日竟敢以这般不知羞耻的模样出现在大街上,不是都喜欢他这般模样吗? 他今日便要踩碎这颗头,毁了这狗杂种! “啊——”余桂被石子弹了后脑勺,他顿时拧起粗眉,转身便见清岁微扬下颚,眼神看他如看碍眼的杂物一般,他恶狠狠问:“是你干的?” “是。” 余桂瞪起眼来问:“你找死?”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梨花教 第4章 名字 他当真要杀了清岁,拿起地上的砖头,大步朝清岁走去。 啪!——清岁以他没瞧见的速度,用灯笼柄抽了他的脸。 余桂脸上瞬间起了一条红印子,泛着血点,可想而知有多痛。看戏的人不自觉捂起了自己的脸。 还未来得及施展拳脚,自己就先被抽了一巴掌,余桂脑袋嗡嗡了好一瞬才清醒过来,大骂:“贱人!你敢打老子?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清岁将灯笼柄包好塞回腰侧,漫不经心“哦”一声,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原来是长令府的大少爷。” 余桂想起来了,此人是那夜在昔荷桥被自己挑逗了还不敢还声的人!他拉起嗓子破骂。 清岁略过他的污言秽语走到祈安身旁,将人拉起来对他道:“昨日本史伤了他,现下将人带回督史府里养伤,烦请你给长令大人道一声。” 还吩咐起老子了? 余桂捡起砖头就往清岁身上砸。他见清岁宁愿站在原地被砖头砸伤手背,也不推开祈安,他心里又窜起一股火,该死的狗杂种会有人在乎? 他冲上去扯着祈安的手臂要将人拽开,骂道:“我的人你想带走就带走?” 才安抚好包子摊老板的陆禄快步走来,双手合一劈开余桂的手,大声道:“哎哎哎,这长令府的少爷对督史大打出手啊!快看看快看看。” 在看客七嘴八舌,频频望去的目光下,余桂一脚将地上的大肉包踩扁,撇过长袍往含玉楼走。 陆禄接过清岁手里的人,不曾想他这般重,连忙将人又推回去:“瞧着瘦骨伶仃的咋这般重。” 清岁冷不丁道:“你该锻炼了。” 陆禄摆摆手问:“你要带他回栖金城?” 清岁诧异道:“为何这般问?” “若不将他带走,那为何要救他呢,日后他回到长令府,今日没挨的打也是要再挨回来的。”陆禄纳闷,“这不就相当于没救吗?” “我并未想过要救他,只想将书削的伤养好罢了。” “原来如此,你果然还是这般无情。” —— “废物!你是说督史府上不见一人?”长令大人一巴掌拍倒跪地的黑衣侍卫。 侍卫脸上火辣辣,对着长令不停磕头:“大人,属下不敢说谎啊!昨夜属下潜入督史府找遍房屋也没见着督史和他那侍从。” 长令扶起身子,疑道:“那他还能预先得知你要杀他,弃府而逃?那伙夫呢?这么些天了,还没毒死这俩人!!” “大人,大人息怒啊!属下探了伙夫口风,虽府里天天上膳,药也全下了,可那督史狡猾,伙夫说他们都从外边带吃食回府呢!可见是根本没吃府里的...” “爹——爹——”余桂破门而入,一脚踹开黑衣侍卫,跑到长令身前道:“儿要杀了那督史!!” 他灌了几口茶,将方才街上被督史羞辱之事尽数道之,顺带将督史、祈安与光行街上百姓全骂了个底朝天。 长令见着蠢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瞧着他脸上红彤彤一片又软下声问:“儿啊,你可瞧着他是从哪儿走上街的?” 余桂往脸上抹着凉药膏回:“未曾,儿顾着教训那野狗子了!爹,他何时识得督史,叫人能不看父亲您的威严也要将他带走!” “你不是整日跟他待一起?倒来问老子了。你且回去叫大夫给你看看这脸,别再到外边惹是生非!” 余桂见着父亲不为他讨公却责怪他,气急将凉药膏罐子砸黑衣侍卫脸上,摔门而出。 “没一个有用的东西!”长令见黑衣侍卫呆愣愣在原地,喘着粗气呵斥:“人都回来了还不去杀?” —— 月下翠竹飒飒作响,卷来丝丝凉意。 清岁在案前低头看册,祈安于榻上仰头熟睡。一低一仰的光影,悄然越上红墙,随轻风浮动。 “娘...”榻上传来含混不清的啜泣。 或许是风凉了,清岁拿起衣裳走近榻旁才发现祈安拧着眉头,弯睫上挂着泪珠,鼻头下撇着苍白的双唇。 “这般委屈,在梦里也被人欺负?” 清岁将衣裳盖在他身上,书门突然“砰”一声,一整块掉地上,彻底散架了。 陆禄咬着烧鸡,拍门的手还没收回去,大眼一惊小眼一疑,摊手撇清关系道:“我可没拍啊。” “出去吃。”清岁接过陆禄手上面具人的信息,口中说着赶人的话。 “榻上那人一天喝两三遍臭药你不说,小爷吃一个美味烧鸡,你倒说起我了。”陆禄委委屈屈将美味烧鸡轻轻放门槛上,抹干了嘴巴回来道:“除了李五九、李一米和常听这三人,其余都是查无此人。” 【李五九,琅中郡令府中下人...李一米,......常听,...】 除了常听是工匠人,另外俩人都是府里的下人。 “我还有个天大的消息,听不听?”清岁抬眼示意他继续。 “溯原竟然一个学堂都没有!”陆禄语气颇兴奋,全然是对自己发现此大秘密的自豪。 清岁放下手中信息问:“当真?” 要知道崇仁五年时,朝廷可是给每个地方都拨了钱财建学堂,不说让你穷地方建两三个大的,那就是建一个小的也行啊。这长令不仅头肥,胆子也肥。 “是啊!难怪在九灯寺没听过从溯原出来的学子,原来溯原里边全是不识字的啊!” 清岁想了片刻,道:“不止,容州三郡除了溯原,琅中与昆吾皆未出过学子。” 这容州,远比他想的要有趣啊。 轰隆隆—— 外边突然响起雷声,大雨忽至,将屋顶砸得劈里啪啦响。 陆禄感叹一声:“完咯,这酒鬼今晚要冻死。” “那你将他带回屋里去。”清岁说完便起身要回房,却被陆禄抢先一步。 “小爷从未与人挤过一屋,做不到做不到!”他喊一句便带着美味烧鸡消失在雨中。 清岁临走前把书房门扶正,回头看榻上的人,心想若他这般容易死,救了也无用。 后半夜细雨渐渐,一声猫叫骤然随雷惊起。 清岁睡梦中坐起,见胖橘凶狠抓着窗台,他暗道不好。 冒雨赶到书房,只见赤门横倒,不见五指的屋里有寒光闪过,他瞧见祈安在奋力抵着脖子上的匕首。清岁三两下跃上石阶,拐进门一脚踹开黑衣人,匕首哐当掉地,黑衣人跳窗而逃。 清岁回头见榻上之人,他双眼无神,仍抖着身体,如陷梦魇,他轻轻唤一声,“酒鬼?” 祈安战栗的身体突然停住,眼底朦胧瞬间退散,涌出一股委屈。这委屈不像来于方才的抵抗,更像来于他唤的一声“酒鬼”。 许是今夜不明不白的大雨,许是他眼里不明缘由的情绪,清岁鬼使神差将人带回了寝房。 灯烛下看清了祈安臂膀的血迹,清岁让他将衣裳褪去,见书削的伤口狰狞,他问:“有人碰过这伤口?” 他轻轻点了头,道:“是余桂少爷。” 清岁手指刮起药膏要抹,却被推开,他声音颇生硬道:“不痛。” 祈安收回手,火辣辣的伤口瞬间被凉药抚平。 清岁将药膏塞他手中道:“不涂药难好,日后你记着便涂一两下。” 见祈安点头,他指着地上的席子道:“今夜你先在此歇息,待明日找来工匠修好门,你再到书房去吧。”说罢,清岁自顾自背着人躺下。 祈安温顺躺在地上,直勾勾望着清岁的背影。在深不见底的水牢里,那是清岁第一次为他抹药。十年兜转,待黑夜过而白昼,大雨过而天晴时,他终于将人找回来了。 屋檐滴着雨过后的水滴,空气中混着泥土的味道,随风飘进屋里。 祈安坐在榻上将药喝完,举起胖橘猫对桌案那旁的清岁道:“大人,您要它吗?” 少年身上的桃衣裳将他称的乖巧,他眉眼弯弯。明明是乌云密布的阴天,可清岁抬眼却仿佛瞧见了光风霁月。 “我要它作甚?” “猫儿是娘留给我的,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大人救了我三回,大人如此好,我不知该做何感谢,只想将我最珍贵之物送给大人。”祈安双眸闪闪望着清岁。 清岁却冷声问:“你是认为本史心善不会伤害这猫,而它待在本史府中便不会被长令府中那些人欺负,所以想将它塞到本史手中?” “不,不是的。”祈安低头抱紧猫。 周遭陷入诡异的静谧,只听得见一抽一抽的吸鼻声。 半响过后,清岁出声:“本史从不夺人所爱,这猫,你自己留着罢。” 他此话一处,祈安立马抬起头,将猫儿放下,赤脚跑到他身旁,“给。” 一个钱袋突然伸到清岁眼前,他竟有钱? 清岁将钱袋拉开,空的?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钱袋。”祈安笑得挤出两排齐齐的小白牙,清岁才发现他有两颗犬牙。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陆禄突然像风一样闯进来,迅速将一封书信拍到清岁眼前,随后拐到祈安身前问:“酒鬼你还没用早膳罢?” 祈安往身后退了几步轻声道:“我不是酒鬼,我叫祈安。” 虽他声轻但清岁耳灵,听罢眉头一皱问:“祁?” “是祈安,祈愿平安。” “是祈安啊,看来为你取名之人希望你生平平平安安。”陆禄说着掏出一只美味烧鸡递给祈安,又继续道:“我唤陆禄,是我爹希望我生平躺着就有俸禄拿,所以让我出生便带‘禄’哈哈哈哈。”说着他将祈安揽出门。 两人闹闹哄哄出去,清岁才将书信打开,原是从栖金城来的信。 信中道前些日子秋决殿有一溯原犯人林郏被劫狱,似乎与梨花教有干系,且秋决殿的人已追入容州。 与梨花教有干系...想必是与近来的兰生之死有关,可他们为何要劫这犯人? 那夜戏头人好像说兰生是东阳匹兰家长子? 兰家东阳匹帛铺落于光行街相当好的位置,加之门上金字招牌十分晃眼,并不难找,可门前却冷清不见一客。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柜台,后面是直达天花板的货架,上面码放着各种颜色的丝绸。柜台两端呈着各式各样的成衣。 “客官里边看看呀?”伙计热情迎上来。他身后桌台前,站着正在拨珠串的老者,偌大铺子只有一伙计和一记账者。 “哇,好气派的店,我要看成衣!”陆禄走在前面回话。 祈安贴在清岁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大人,我没钱。” 清岁指着那边前边蹦蹦跳跳的陆禄道:“他有钱。” 见陆禄与伙计相谈甚欢,清岁将店铺逛了一圈,随口道:“我有一兰姓好友,方才在街上见店家这招牌中的‘兰家’,颇感亲切,便走了进来。不曾想,竟寻得一宝藏铺子。” 伙计为陆禄挑着比试的衣裳,口中不忘对清岁笑回:“真是有缘!” “嗯,我那好友名兰生,也是容州人。我们远道而来便是为与他一聚,这衣裳我也想给他选一件。” 伙计骤然停了手,侧眼见清岁拿起一件青色淡雅的袍子,他轻声道:“少爷怕是穿不上这衣裳——” “你到药铺要些法半夏来。”老者突然出声打断伙计。待伙计被支开,他带着珠串向三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