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级怪物康复中心》 第1章 关于周一清晨严禁在走廊遗落肢体这件事 凌晨四点,或者是五点。没出太阳。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快要寿终正寝,电流通过钨丝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弱滋滋声,光线是病态的惨白。 闹钟没响。 因为那只闹钟被一条从天花板缝隙里渗出来、带着粘液的触手卷住,这会儿估计已经消化在墙皮里面了。 取代闹钟唤醒燕随的是一声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啸。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八百只指甲同时划过黑板,又或者是某种巨型啮齿类动物被踩断了尾巴。 燕随睁开眼。 虹膜聚焦,盯着天花板上灰白发霉的墙皮。那个霉斑的形状昨晚还像一张哭泣的人脸,今早再看,嘴角似乎诡异上扬了些许弧度。 燕随叹了口气。 还活着。又是该死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停止呼吸的一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混合着铁锈的味道,还有点陈旧咖啡渣发霉后的酸气,恶心的味道顺着鼻腔直往天灵盖里抓。 “早。” 燕随面无表情地对着霉斑打了个招呼,刚睡醒的声音沙哑。他慢吞吞地坐起身,脊椎骨节发出过劳社畜特会有的咔哒声。 掀开被子。被子很薄,印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条纹。上面有三个不太明显的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的乳牙给啃穿的。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地板很冷,像贴着死人的面皮。脚底传来一阵令人不悦的湿腻感——地板上淌着一滩暗红色的不明液体,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熟练地绕过那滩液体,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得像是刚刚从冷柜里拉出来解冻了半小时,眼下的黑眼圈浓重得像两团化不开的墨。 燕随伸手去拿牙刷,指尖刚触碰到医院特供的塑料杯子。 咔嚓。 杯子裂了。是被急剧下降的室温冻裂的。 洗手台下水道的咕噜声瞬间变大,腥臭味蔓延上来,一股黑色的头发像有生命的海藻一样疯狂上涌,眨眼间填满了半个水池。 头发里隐约露出一只浑浊发白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燕随,喉咙里发出赫赫的风箱声:“……痛……好痛……” 燕随挤牙膏的手停在半空。 他没动。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沉默地看着那只试图爬出来的怨灵。 五秒钟后。 燕随拿起旁边一瓶包装写着“含氯消毒液”的塑料瓶,拧开盖子,对着眼珠子倒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几乎要把镜子震碎。 怨毒的黑色头发触电般缩回了下水道,跑得干干净净。 “第三次。”燕随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下水道说道,“也是本月最后一次警告。再让我看到非指定排放物出现在员工盥洗区,你的排污权就停了。” 下水道里传来几声委屈至极的呜咽,随后彻底死寂。 漱口。吐水。 水流旋涡带走了一点血丝。大概是昨晚熬夜太狠,牙龈出血。 燕随用凉水洗了把脸,毛巾用力擦拭皮肤,直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他走出洗手间,从瘸了一条腿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白大褂。大褂的左下角沾着一块早就洗不掉的暗沉污渍,像挣扎的手印。 那是前任院长留下的纪念品,也是燕随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别的医生都被这群病患给吃了。 扣子一颗颗系好,最上面一颗必须扣严,锁住喉结下的一线生机。 这是医生的体面,哪怕在这种鬼地方。 燕随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最后拿起桌上掉漆的不锈钢保温杯,拧开,里面泡着两颗饱满的枸杞。 推开面前贴着“肃静”标签,实际上沾满了早已干涸血手印的铁门。 外面不是走廊,是翻滚着的带着腥气的浓雾,像是有人在这个巨型建筑的通风管道里焚烧了成吨的腐烂玫瑰。 燕随面无表情,手极其熟练地向前一挥。 “哗啦”。 浓雾有意识一般,受惊地向两侧退散,露出斑驳的绿色墙皮,还有地板上拖拽过后还没来得及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把嘴擦干净,302房。” 燕随盯着地板上一团蠕动的阴影:“我说过很多次,吃剩的骨头不要吐在公共区域。保洁阿姨上周就被你们吓疯了,现在这里没人打扫。” 那团阴影僵住了。 它缓缓地从地面上拔高,聚集成一个人形。没有脸,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嘴里还在咀嚼着脆骨。 它似乎很委屈,占据了整个面部的大嘴向下撇着,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把一地的残渣舔回去。 “别恶心我。”燕随绕过它,皮鞋底踩在黏液上,发出把蜗牛踩碎的脆生生的声音,“这周放风时间取消。去把走廊拖干净,用你的舌头也好,拖把也好。我不想看到一丝红色的东西。” 怪物哆嗦了一下。缩成一团球,乖乖地滚向了清洁工具间。 “当——当——当——” 走廊尽头的钟声响了。声音浑浊沉闷,敲钟人拿着腿骨敲击一面裹着皮革的铜锣。 早八点,查房时间。 这是一家坐落在时空夹缝里的康复中心。外面的蠢货视这里为SSS级死亡禁区的核心地带,把这儿叫做“S级极恶副本群”,把住着的东西称为“不可名状的恐惧”。 但在燕随眼里,这里只是一个管理松散、卫生条件极差,病患极度不配合治疗的烂尾楼。烂尾楼里有两种东西:听话的病患,和该死的、增加他工作量的病患。 走廊里的灯管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能看到墙角蹲着几个影影绰绰的怪物。 少了半个脑袋的护士正推着小车路过。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充满讨好,看到燕随出来,立刻发出一阵嘶嘶的摩擦声,似乎在试图说早上好,可惜它的声带早就烂了。 它递过来一份病历夹,指缝里还夹着几根新鲜的手指头,大概是哪个倒霉的误入者留下的零食。 “李护士。”燕随接过病历夹,视线落在那几根手指上,眉头皱了一下,“我说过多少次,在公共区域禁止零食外带。扣半天工时。” 鬼护士哆嗦了一下,几乎要把剩下半个脑袋缩进胸腔里去。它慌忙把手指头往嘴里一塞,也不嚼,咕咚吞了下去,然后乖巧地立正站好。 燕随低头翻开病历夹。 纸张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受潮还是溅到了别的液体。上面的字迹狂乱潦草,像爪子挠出来的。 【病床:007号。】 【ID:裂口女(变异种)。】 【症状:强迫性微笑症候群。昨日投诉隔壁床的无头骑士半夜打呼噜(存疑,无头骑士没有头),以此为由咬断了无头骑士的脊椎骨。 【处理意见:等待主治医师定夺。】 燕随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红笔,在“处理意见”那一栏,笔触锋利地写下两个字:拔牙。 这就是燕随的一天。没什么惊心动魄的除魔卫道,只有处理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怪物纠纷。如果忽略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的硫磺味,墙壁偶尔流血等小细节,这里甚至比他之前待过的某三甲医院急诊科还要祥和那么一点点。 至少如果这里的病患不听话,物理切除就完事了,敢医闹的都成了标本。 他走到护士站,台面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红色液体。 “早安,院长。”甜得发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燕随没抬头。他拿起那杯红色液体闻了闻,是番茄汁。上次有个新来的小护士——一只因为失恋而吊死的红衣厉鬼为了讨好他,在他的咖啡里加了半杯A型血,美其名曰补充铁元素。 “张护士,”燕随喝了一口番茄汁,味道很淡,像兑了水的过期罐头,“你的脑袋。” “啊?” 天花板上倒吊着的女护士发出疑惑的声音。她的头发海藻一样垂下来,快要扫到燕随的肩膀。脖子被一根麻绳勒得很细,脑袋软趴趴地耷拉着。 “挂反了。”燕随一边在打卡机上按下指纹,一边用病历笔的尾端指了指上面,“你的正脸对着墙壁。如果一会有家属来探视,你打算用你的后脑勺吓死谁?” 女护士慌乱地惊叫一声,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扭瓶盖一样“咔嚓”转了180度。惨白而眼珠外凸的脸正对着燕随,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对不起院长……我昨晚落枕了。” “记过一次。”燕随放下杯子,“准备2号药房的钥匙。那个暴食症患者昨天又把墙吃了,今天要给他做催吐。” “是。” 生活平淡得就像白开水,哪怕水里泡着一只眼球。 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不是属于精神病院的声音。那是系统的警报声,刺耳尖锐,令人作呕。 【警告!检测到不明生物反应。判定为:人类玩家。数量:4。威胁等级:中等。】 【副本机制已激活:恐怖病院大逃杀。倒计时开始。】 昏暗走廊顶上红色警报灯开始旋转。藏在墙壁里、地板下、灯光阴影里的东西苏醒了,窃窃私语声像数万只蚂蚁在爬行。 那是兴奋,是食欲,是野兽闻到了鲜肉的骚动。 燕随皱了皱眉:“今天是什么日子?” 鬼护士僵硬地抬起胳膊,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历。 那是来自某个高科技副本的战利品,红色的LED数字红得刺眼。 【日期:星期一。】 【状态:系统强制接入窗口已开启。】 星期一,接诊日。 或者用外面那些“无限游戏系统”术语来说,今天是新人玩家投放日。 他刚刚整理好的病历单被突如其来的警报震得掉在了地上,一张写着《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关于我要毁灭世界但我怕猫这件事》的诊断书飘到了脚边。 燕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熟悉的偏头痛又犯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周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操”字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被优雅地吞了下去,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比起智商普遍欠费、一言不合就要表演身体分裂的怪物病患,他更讨厌那群自以为是救世主的人类玩家。 这帮人总是大呼小叫,破坏公物,还要拿着些会发光却连防弹玻璃都切不开的所谓神器到处乱砍。 上个月来的那批玩家,为了找所谓的通关钥匙,把他办公室唯一一盆好不容易养活的仙人球给砸了。 理由是觉得里面藏着鬼眼。 鬼眼个屁。那只是他在淘宝买的打折多肉。 燕随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眼神冷了下来:“告诉警卫室,不管是哪个副本口子进来的人,没挂号就乱闯诊疗区的,一律按照‘扰乱医疗秩序’处理。我不介意再多几个可以用来当肥料的肉块。” 话音刚落。 大厅的正门,那扇据说用三吨重玄铁打造、用古神的肩胛骨加固、上面刻满镇魂咒印的buff叠满的大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塌了。 “轰——!!!”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碎石像子弹一样四处迸溅。 一块铁皮旋转着擦过燕随的耳朵,“噗嗤”一声插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尾端嗡嗡作响。若是偏了一厘米,燕随现在的脑袋就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了。 燕随没躲,但他拿保温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两滴,落在他洁白的衣领上。 烟尘里走出来四个身影,逆着光,身形挺拔,经典的无限流主角团配置和出场方式。领头的是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男人,手里端着一把经过魔改的重型□□,枪口还在冒烟。左边是个拿着法杖的女人,眼神凌厉。右边是两个斥候。 救世主小队。在其他副本里杀穿了血路,被万人敬仰的顶尖玩家。 身后还跟着几个瑟瑟发抖、穿着睡衣的新人炮灰。 “小心。”领头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典型的男主声线,“检测到这里是S级高危区域。怨气浓度爆表,Boss就在附近。” 四个人迅速摆出战斗队形,背靠背挡住身后的新人玩家,眼神如鹰隼扫视着大厅。 在他们眼里,这大厅恐怖至极。墙上爬满了血管一样的藤蔓(其实是暖气管道),地上流淌着不明液体(那只是没拖干净的污渍),空气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他们屏住呼吸,手指扣在扳机上,准备迎接第一波怪物潮。 然后烟尘散去,他们看见了护士站。 看见了站在护士站前面,正弯腰去捡纸的男人。 那男人太瘦了,白大褂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虽然精致好看,但白得像常年没见过光。他捡起地上躺着的纸,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慢条斯理地重新夹回板夹里,手里居然还捧着一个印着“XX制药赠”字样的老干部保温杯。 就像是在挂号处随处可见、因为要处理太多医保单而满脸死气的收费员。 四把足以轰碎厉鬼头颅的武器,齐刷刷指着这个男人的脑门。 场面死寂,只有天花板上那盏灯还在不知死活地滋滋作响。 代号苍狼的领头男人愣了一下。系统显示这里是Boss巢穴,可眼前这个人……除了两个甚至比熊猫还重的黑眼圈,看不出任何威胁值。 “……NPC?系统没有标记红名。”女法师迟疑地问了一句。 苍狼没有放下枪。在这个游戏里,越是无害的东西,杀人越快。 他厉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燕随抬起头。 透过银丝眼镜的镜片,他的目光有些失焦。他看了一眼那四个杀气腾腾的入侵者,又看了一眼被炸成碎块的大门。 这扇门是他上个月才打报告申请维修经费修好的。三万点积分。 碎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燕随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拿起笔,在手中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清晰得吓人。 “那个拿枪的。”燕随开口了。声音不大,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奇怪的穿透力,“三万。” 苍狼眉头紧锁:“什么?” “S级合金防护门维修费,造价三万两千三百点积分。自动感应锁,四百点。人工安装费……加上这地面的清洁费。”燕随抬起笔,点了点那堆废墟,“不支持医保报销,只收现付点数,或者留下一条胳膊抵债。后面的几个,别想跑,我们有全覆盖监控。” 几个玩家傻了。 他们在副本里遇见过想要吃他们的鬼,想要同化他们的妖,唯独没遇见过张口就要索赔的NPC。 “别听他废话!”法师叫起来,“直接动手!他可能是这里的引导者,杀了他就能找到出口!”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在所有玩家脑海中响起: 【警告!触发隐藏NPC!】 【检测到高危单位:???】 燕随像是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啪的一声合上记账的小本子,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这里是重症监护区,肃静。” 他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苍白的嘴唇边:“嘘。” 随着这声“嘘”,原本空荡荡的黑暗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摩擦声。 天花板上。地板下。墙壁里。 无数双眼睛同时睁开。 那是数百只一直潜伏在阴影里的鬼怪。 它们没有攻击燕随,而是像期待奖赏的小狗一样,全都从各个角落里挤了出来,流着腥臭的口水,用几百双充满食欲的死人眼,死死地盯着闯进来的玩家们。 燕随看起来心情不好,它们想讨好医生。 而讨好医生的最好方式,就是帮医生把这堆垃圾给清扫出去。 新人炮灰直接吓尿了,尖叫着跑出大门。 “退……后退!!”苍狼大吼。 燕随依然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身后的百鬼夜行成了他最华丽也最荒诞的背景板。 他低下头,轻轻吹开了保温杯里的热气,喝了一口水。 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早该如此。把走廊洗干净,谁敢剩下一块骨头没吃完,中午的镇定剂加倍。” 轰——! 怪物潮水般淹没了玩家的视野。 第2章 关于禁止在挂号区使用明火与饲养大型犬类的若干规定 吵死了。 真的吵死了。 人类这种碳基生物最令人厌恶的生理缺陷,就在于他们在面临死亡时无法控制括约肌和声带。 “啊啊啊救命!火球术!给我炸!” “这种怪物根本不吃魔法伤害啊!” “那个医生——那个医生肯定有隐藏剧情!抓住他!” 燕随背对着战场。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快要炸开了,噪音疯狂往他的脑髓里钻。 他的头皮开始发烫。 “嘶……”燕随猛地抬手捂住脑袋两侧。 头顶处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疯狂跳动,血管都要爆裂了。为了维持所谓的人类拟态,他长期将变异的听觉器官强行折叠压抑,此时痛感已经到达临界点。 他快忍不下去了。 “警告一次。”他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在嘈杂的惨叫声中清晰地诡异,“噪音分贝超标,严重影响医护人员情绪稳定。” 没人理他。那群玩家还在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从百鬼夜行中突围,有几道流弹火球不管不顾地朝燕随的后背砸过来。 燕随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猛地扯开白大褂领口最上面紧扣的扣子。 噗——呼。 一声软肉和骨骼舒展的轻响。 在苍狼惊恐的注视下,燕随一头墨黑色发丝遮挡的地方,两团白色的东西顶开了头发。 那是耳朵。 一对长得离谱又大得惊人、毛发蓬松到有些反光的兔耳。白色的绒毛细腻如雪,里面隐约透着兴奋充血的粉红血管。 配上冷感厌世的脸,违和感简直能让人大脑宕机。 “兔、兔子?”苍狼愣了一秒。 在他的认知里,副本里长这种东西的NPC,一般都是卖萌求生、等着被玩家蹂躏的福利角色。 于是他那被肾上腺素冲昏的大脑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下辈子的决定。 他狞笑着调转枪口冲向了燕随:“搞了半天是个兔子精!先抓来当人质!” 燕随没有回头,但他头顶右边那只巨大的长耳朵,像独立生物一样微微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耳尖对准了风声传来的方向。 耳朵轻微地抖了一下。 啪!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白色的残影像划破空气的长鞭,发出了突破音障的爆鸣。 下一秒,二百斤重的壮汉连人带枪像被一列隐形的高铁迎面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三十米,“砰”一声把自己像壁画一样镶嵌在了走廊的水泥墙里。 他手里的那把传说级□□在空中扭曲成了一个废铁麻花。 刚才还在疯狂撕咬玩家的怪物们瞬间停嘴,全部趴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燕随慢慢转过身。 巨大的兔耳朵此时高高竖起,几乎碰到天花板。耳尖还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捕捉着空气中哪怕是一颗灰尘落地的声音。 “现在。”燕随伸手,极其烦躁地挠了挠右边的耳朵根。那里因为刚刚用力的一记抽击而有些发热。 他歪着头,原本漆黑的眸子此时变成了红宝石般诡然通透的血红色,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浓浓起床气:“还有谁想制造噪音?” 连最凶的那只僵尸王都夹紧了腿,默默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大家都知道,燕院长的耳朵虽然看着手感很好,软绵绵毛茸茸,但那玩意儿抽起人来的力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燕随的左耳极其灵活地向下耷拉下来,在空气中随意地甩出了一个啪啪的空爆声:“没文化的野蛮人。医院禁止喧哗,这都要我教?现在的挂号费可是很贵的。” 剩下的玩家腿都软了。 “还有。”燕随上前一步,准备继续训话。 缩在队伍最后面一个染着黄毛的高中生,纯纯新人,手里的新手大礼包刚刚拆封。 因为太过恐惧,他颤抖的手指不小心点开了系统赠送的唯一一张S级技能体验卡【红莲业火】。 “啊……啊!别过来!!”男生闭着眼,完全失去理智。他根本控制不了手里那股庞大的力量,一团熊熊烈火在他的掌心失控地膨胀,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 火光映在燕随的红色兔瞳里,甚至燎到了他毛茸茸的长耳尖,一撮雪白的绒毛微微卷曲,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燕随皱眉。 兔子的嗅觉太敏锐了,烧焦的味道对他来说就是生化武器。 “吵死了。” 他暴躁地抬起手,想要用耳朵去扇灭那团火。 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火球即将脱手的一瞬间,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得粘稠。 天花板上的灯泡突然爆裂。 所有的黑暗一瞬间凝固成实质,成了那个男人降临的阶梯。 一只布满了黑色咒文、指节苍白有力、指甲像是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突兀地从燕随背后的影子里伸了出来。 有人打扰了医生的工作,还试图烧焦医生最宝贵的毛茸茸耳朵。 那只手轻描淡写地握住炽热的火球。 “嗤——” 火球被捏碎了,化作几缕青烟。 在燕随背后的黑色影子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躯,穿着精神病院特有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比教皇的法袍还要具有压迫感。 那是个男人,很高,大概一米九以上。黑色的碎发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眉眼。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嘴唇红得诡异。 “新来的小朋友真没礼貌。”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燕随的后背响起,声音是介于少年清亮和恶魔低语之间磨砂般的质感,带着让人耳膜战栗的磁性震动,“这是医院,严禁吸烟,更严禁……烫到我医生的毛。” 高中生两眼一翻,被恐怖的威压直接吓晕了过去。 男人没看那几个玩家一眼。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从后面懒洋洋地贴上了燕随的后背,下巴极其自然地搁在燕随消瘦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了燕随的腰,动作亲密又危险得令人发指。 “医生……”男人的手指很不老实地在燕随的腰侧画圈,然后顺着脊背向上,试图去勾那一晃一晃的兔子尾巴球。 他的脸颊近乎变态地在那只垂落的、稍微有一点点卷曲焦黄的兔耳尖上蹭来蹭去,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瘾君子闻到了最高纯度的货。 “好香。有点焦糖味。……我是说,我心疼死了。”他在燕随的耳边撒娇,语气里全是那种湿漉漉的委屈,“他们好吵。还玩火,差点就把你漂亮的毛烧焦了。我可以把那个放火的吃掉吗?我就吃一口。他的脑浆闻起来像草莓味的。” 燕随被身后传来的体温烫得缩了缩脖子。 兔子的本能让他想逃离这个危险的捕食者,但医生的理智让他定在原地。 玩家们此刻感受到了来自物种本能的战栗。系统面板上鲜红的警告数值正疯狂跳动,甚至突破了显示上限,最后直接爆出一连串乱码。 【警报!检测到神话级生…^&%@】 但他们动不了,脚像钉钉子一样钉在了地板上。 燕随稍微偏了偏头,似乎有点嫌弃那个男人靠得太近,尤其是男人的鼻息喷在他敏感的耳根软骨上,让他很不适应。 兔耳朵烦躁地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然后又弹开。 他抬起拿笔的手,毫不客气地用坚硬的笔帽敲了一下男人还在乱摸他腰线的手背。 “谁让你上来的?”语气很冷,开始了他那让所有鬼怪闻风丧胆的行政问话,“B-18区的电磁锁被你咬断了?还是说你又要告诉我,是因为系统震动导致门自己开了这种低劣的谎言?” 身后的怪物僵住了。 “门……不太结实。”男人心虚地用下巴蹭了蹭燕随的颈窝,试图萌混过关,“而且,我在下面听到了。” “听到什么?”燕随又用笔敲了一下他的手,“手拿开。还有,把你的尾巴收回去,那些怨气会弄脏地板。” 男人那双原本正一点点变黑、酝酿着深渊风暴的眸子瞬间清澈了。他缩回手,捂着被敲红的地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垂下头,不情不愿地收回了一部分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黑雾,但手还是死皮赖脸地环着燕随的腰。 他在燕随耳边小声嘀咕,语气理直气壮得令人发指:“我听到了你心跳加快了。” 001号眼神幽深,声音暗哑:“每分钟120下。是因为被这些虫子气的,还是因为那个火球?……不管因为什么,我的医生心率异常,我就得上来看看。” 神经病的逻辑。 燕随沉默了两秒,长长的兔耳有些不自在地垂了下来,遮住了侧脸的一点红晕。 如果不看墙上那个人形坑洞的话,这双看起来温顺无害的耳朵真的很好摸。 “借口。”燕随冷淡地评价道。 他推了推裂了缝的眼镜,转过身正视这个不仅越狱、还试图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的头号危险分子。 燕随伸手,拽住了男人病号服敞开的领口,把他拉低。 圣洁的医生在审判堕落的恶魔:“既然这么喜欢上面的空气,那就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大厅,嵌在墙里的苍狼,还有晕倒的高中生。 “把那个人从墙里扣出来,别弄塌了墙体。把那个玩火的小鬼丢出去,顺便把地上的灰擦了。” “做完这些……”燕随红宝石般的眼睛眯了眯,指尖点着男人的胸口,“立刻给我滚回地下十八层。” 男人的眼神亮了。他捉住燕随那根指指点点的手指,在嘴唇边轻轻咬了一下。 “滚回去?”男人玩味地嚼着这三个字,“那回去以后,你要把拘束衣给我穿上吗?要是你亲手帮我穿……我就听话。” 那双垂在肩头的长耳猛地一弹,像两只洁白的巴掌,啪地一下抽在男人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 玩家心跳都要停了。 他疯了吗?他用兔耳朵在扇这个恶魔的耳光?! “又不听话。”燕随低声骂了一句,“是不是这几天没用耳朵抽你,皮痒了?” 然而深渊任由兔耳朵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不仅不生气,反而还享受地眯了眯眼。 “李护士,叫安保处送一套特大号的合金拘束具到B18。”这副死样让燕随转头对只有半个脑袋的护士吩咐。 “是……是!院长!”护士把半个脑袋都要点掉了。 燕随又看了一眼001号:“我在下面等你。迟到一分钟,晚上的肉就在你眼前喂给三号床的食尸鬼吃。” 说完,燕随没有再看那些玩家一眼。 他转过身,拖着一身疲惫的白大褂,还有那对微微耷拉着、看起来显然能量耗尽的兔耳,走向了尽头的电梯。 可恶,地下还有很多问题病人等着他查房。 身后那个原本一脸痴汉笑的男人,慢慢站直了身体。 当燕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他脸上的委屈、讨好、温顺顷刻间烟消云散。然后他抬起眼皮看向了那些缩在角落里的玩家,眼神凶戾。 他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露出鲨鱼般的利齿:“破坏公物、非法入侵、使用违禁易燃危险品。” 001号活动了一下苍白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背后恐怖的黑影像海啸一样再次升起:“听到了吗?我老婆……啊不,我的医生说了,要把你们打扫干净。一定要感恩戴德啊,蝼蚁们。” “毕竟,为了不想回去被关禁闭……我干活可是很麻利的。”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被撞出来的人形大坑边缘抹了一下,蹭下一层灰。他优雅地吹了吹指尖的尘土:“这面墙是上个世纪德国人留下的古董,院长安抚它睡觉每天都要花半个小时给它读《建筑结构力学》。……而你们把它弄破了。” 他的笑意没达眼底,全是深不见底的恶意。 “那个,”男人指了指好不容易醒来、还在地上抽搐的高中生,“你去把这墙给补上。” 剩下几个还能动的玩家傻了。 “怎……怎么补?”法师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001号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嵌在墙里的苍狼:“既然是他撞坏的,尺寸肯定刚刚好。填进去,拿水泥封死。哦对了,为了美观,记得把露在外面的头剁平。” 这特么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打扫方案? 玩家们终于意识到燕随的那句“打扫干净”是什么意思。 就在绝望即将把他们压垮的时候,001号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侧过头,仿佛聆听到了什么声音。 地下三层传来属于那只兔子的呼吸频率。 “啧,心跳慢下来了。”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医生快查完房了。没空跟你们这群垃圾玩拼图游戏。” 他不想玩了。 他想下去,立刻、马上。他要去帮燕随修剪那个烧焦的耳朵尖,如果去晚了,说不定焦的那一块就被燕随自己剪掉了——那可是珍贵的收藏品。 “滚吧。” 001号抬起手。背后的黑影瞬间化作几只巨大的触手,毫不客气地卷起玩家,就像卷起几袋要扔的湿垃圾。 也不管哪个是法师哪个是战士,连带着那个还嵌在墙里的苍狼一起硬生生拔了出来,带起一片碎砖烂瓦。 然后对准还没完全关闭的传送裂缝,一脚一个。 走你。 砰、砰、砰。 清理完毕。 001号看着满地狼藉,以及墙上那个丑陋的大洞,皱了皱眉:“太丑了。医生会生气。” 下一秒,这个能够手撕系统的怪物做了一件极其掉价的事。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然后操控黑影从隔壁的杂物间卷来一大张Hello Kitty的粉色墙纸,十分敷衍地往大洞上一糊。 盖住就行。 “完美。”男人整理了一下领口,哪怕那病号服已经敞开到了肚脐眼。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转身,奔向电梯。 地狱恶犬回笼的时间到了。 第3章 关于B-18号重症监护室的无菌操作规范与术后回访 地下十八层。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两盏呼吸灯半死不活地闪烁着,水管渗水发出的滴答声在空旷的黑暗里被无限放大。 燕随走出电梯。 这里的温度比上面低了至少十度。他的兔耳朵因为温差而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本能地想往黑发里钻。 但他忍住了。 前方铁栅栏后面,有一双滚烫的眼睛正盯着他。 刚刚还在大厅里手撕虚空的怪物001号,此刻乖巧得令人发指。 他把自己挂起来了,用安保处送来的特大号合金拘束具。 甚至不需要别人动手,他自己就把手腕和脚踝严丝合缝扣进了沉重的黑铁镣铐里,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完全展露、没有任何防备的大字型,悬吊在半空。 “……” 燕随的脚步停在离刑讯架三米远的地方。 他那一向因为疲惫而半垂着的眼皮,此刻罕见地完全撩了起来,红色的兔瞳里闪过荒谬的神色。 太乖了,乖得像个假货。 要知道,十分钟前这只疯狗还在上面叫嚣着什么“不亲手穿就不配合”的混账话。现在呢? 每一个扣环都扣到了最紧的那一档,大腿上的皮肉甚至被勒得有些发紫。 听到皮鞋踩在积水地面上的声音,001号抬起头。 他凌乱的黑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上。汗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线滴落,滑过锁骨,最后没入被拘束带勒紧的胸肌里。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里亮得像要把燕随生吞活剥。 “转性了?” 燕随拿着保温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壁。他微微歪头,耷拉在肩膀上的长耳随之警惕地动了动,“我记得你在上面不是这么说的。” 他抬起下巴,倨傲地点了点被锁死的男人:“怎么?刚才是表演型人格发作,现在回到这破地下室,非要我亲手给你套项圈的骨气就没了?” “没办法。”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渴旅人看到绿洲的沙哑笑声,带着还没完全褪去的嗜血兴奋,以及某种更隐晦的渴望,“你晚了两分钟,医生。” 他动了动两只根本无法动弹的手腕,铁链哗啦作响,似乎在展示自己的杰作:“一想到你下来了之后还要在那么多工具里挑挑选选,再慢吞吞地过来抓我的手……太慢了,医生。” 他的眼睛眯起来,危险的黑色瞳仁占据了眼白,甚至还带着变态的骄傲向前挺了挺身子,尽管这让他被勒得更痛:“你看,我自己绑好了。如果你对哪里捆得不满意,或者觉得还要更紧一点……你可以亲自调整。我就在这里,随你怎么摆弄。” 燕随:“……” 他觉得自己额角的血管跳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这只疯狗为什么突然听话了。 这压根不是乖巧,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流程快进到最后一步的肢体接触。 “有病。”燕随给出了今天的医嘱评价。 他拿着病历本的手指紧了紧,大步走了过去,长长的兔耳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 因为001号把自己吊得有些高,燕随不得不微微仰视他,这让他很不爽。 他抬起手,带着乳胶手套的冰凉指尖不怎么温柔地按在了男人的颈动脉上:“别动。例行查体。” 指尖下的脉搏狂乱得像暴风雨里的鼓点。 如果是个普通人类,这时候心脏早就炸了。 但001号不在乎,他甚至还主动地把脖子往燕随的手指上送了送,喉咙里发出大型猫科动物被挠下巴时的呼噜声。 “心率140。体表温度41度。”燕随的手指顺着一根根黑色的拘束带滑过,检查锁扣的密闭性,“严重的躁狂症并发体温调节中枢失控。” “我很健康,医生。”001号眼神戏谑,“心率140是因为看见你了,体温41度是因为我想……” “……建议加大冰敷力度,或者直接扔进冷库。”燕随极其冷淡地拍了一下男人紧绷的腹肌,像是在拍一个不够熟的西瓜,“吸气。” 001号乖乖吸气,胸廓大幅度起伏,勒在肋骨上的拘束带深深陷入皮肉,发出紧绷的咯吱声。 “那你会陪我进去吗?”001号见缝插针,“冷库太黑了,我怕黑。只有抱着医生,我才能降温。” 燕随冷笑一声,垂下来的右耳因为空间狭窄无意间擦过了男人**的小腹。 绒毛的触感像电流。 男人的表情凝固了,视线死死地黏在燕随的右耳耳尖。 那只原本洁白如雪的长耳,一撮被燎焦了的黑乎乎的兔毛像是个丑陋的伤疤,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男人的眼神暗了下去,暴戾的阴郁涌了上来。 “它在响。”001号突然开口。 “什么?”燕随正专心记录病例。 “那只耳朵。”男人被锁在头顶的手用力攥紧,铁链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声音压得很低,“它在发抖,在喊疼,而且好难闻。焦味把医生身上的消毒水味都盖住了。……那个玩火的小鬼,真该把他嚼碎了再吐出来。他弄坏了我的收藏品。” 燕随的手顿了一下:“我也觉得难闻。” 作为听觉和嗅觉双重变异兔种,燕随现在不仅被焦糊味熏得恶心,还要忍受刚才过载使用带来的偏头痛。 真的……很烦。 他有些暴躁地去摸那只受伤的耳朵,指尖刚碰到那一块硬邦邦的焦毛。 “别碰!”被吊着的男人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地上的水珠都颤了颤。 燕随动作一僵,抬眼冷冷地盯着他:“你对我的触诊有意见?” “你会弄疼它。” 001号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祈求。他把头尽可能地向前伸,试图更靠近燕随一点。 燕随转身从身后的金属托盘里拿起了一把尖端锋利无比的银色医用小剪刀,用冰冷的金属侧面拍了拍男人的脸颊,“再乱吼乱叫加重我耳朵的负载,我就切断你的声带。不打麻药,但我会用最好的羊肠线给你缝个蝴蝶结。” “求之不得。”001号喉结剧烈滚动,在燕随的手心里蹭了蹭,“那位置你自己剪看不到。要是手滑了……哪怕划破一点皮,我都会疯的。” 男人动了动那两只被锁得死死的、此时正悬在半空的手,指节费力地弯曲了一下。 “把剪刀给我。”他看着燕随的眼睛,近乎虔诚,“医生,把手松开一只。我保证不跑,也不动手。我就剪那一块焦的。” 燕随挑眉。 在精神病院里,把利器交给一个刚刚私自越狱、此时正处于高度兴奋状态的S级怪物?这违反了至少一百条《员工生存守则》。 “你在做梦?”银色的小剪刀在燕随指尖转了一圈,闪过一道寒光。 “医生。求你了。”男人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腔调。 他把那双充满侵略性的手尽可能摊平,露出苍白的掌心,一副等待恩赐的模样:“我保证手不抖。要是抖一下,你就把这只手剁下来泡酒。” 空气安静了几秒。 “……麻烦。” 燕随低骂了一声。 他逼近了一步,主动走进了那个被吊着的极度危险的男人的怀抱范围里,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凑得近在咫尺,近到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别乱动。” 他微微踮起脚尖,伸出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捏住男人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到一边。然后微微偏头,把那只受伤的长耳朵递到了001号的指尖前。 他举起剪刀对着空气“咔嚓”空剪了一下,清脆的金属咬合声让地下室的空气都紧绷了一瞬。 “不是心疼吗?”燕随拿着剪刀柄,把锋利的尖端啪一声拍进了男人的掌心,“那你给我看着点位置,只准剪焦的地方。要是少一根好毛,晚上的放风时间扣光。” 001号屏住呼吸。带着体温的耳朵就在他嘴边。 咔嚓。 极轻的一声。 那撮带着焦味儿的卷曲兔毛被剪了下来,轻飘飘地落下。 手极稳,甚至没有伤到其他娇嫩的绒毛一分一毫。 “嘶——” 被吊着的001号却像是自己被剪了一刀心头肉一样,发出一声抽气声。 那撮毛还没落地,男人突然不管不顾地用肩膀猛地一撞,那团绒毛恰好落在他的锁骨窝里。 燕随伸手去拿。 “医生……”001号低下头,下巴死死地压着那撮绒毛,像只护食的野狗,“别丢掉。我的。” “这算是医疗废弃物。” “给我。”男人挣动了一下锁链,整个刑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那是我的。你身上的每一根毛,掉下来的每一片指甲,甚至是刚才你剪发那一秒呼出的二氧化碳……都是我的。” 燕随无语,抬眼看着这个发疯的重症患者,刚想骂两句,视线突然凝固在了男人的手指上。 被镣铐勒得青紫的手指边缘,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指甲豁口。 明明是自愈能力这么强的怪物……还用这种低劣的苦肉计。 燕随的耳朵不自觉地往脑后压了压,把001颈窝处的绒毛塞进了男人胸口那个原本用来放药品的贴身口袋里。 隔着薄薄的布料,就在心脏的位置。 “只有这一点。”燕随冷冷地说,手指隔着布料按了按,“给你了。如果你敢把它吃了,或者拿去做什么奇怪的用途……以后连你也别想碰我的耳朵。” 男人立刻不动了。他小心翼翼地低头,似乎不敢相信暴君居然也有赏下恩赐的一天。 “医生……”他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闭嘴。”燕随的视线扫过男人的指甲豁口,心头无名的烦躁感达到顶峰,“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舌头打了结塞回去。省点力气长你的指甲。” 话音刚落,燕随那一双沉甸甸、厚实得惊人的长兔耳,像是两块巨大的白色毛绒板砖,借着惯性—— 呼——! 极其粗暴、毫不留情地糊在了男人的脸上。 两只大耳朵交叠着,像是一床厚重的棉被,瞬间把001号的那张脸,连同他的鼻子、眼睛、嘴巴,统统给闷了个严严实实。 “呜?!” 001号发出一声被突然袭击的闷哼,但很快就变成了某种享受的咕噜声。 隔着厚厚的绒毛,燕随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廓上的湿气。 他冷着脸,实际上耳根有点发热,语气却凶巴巴的:“看什么看?听什么听?把你还在工作的感官全给我闭上。这是医嘱。” 燕随恶狠狠地压低了脑袋,把那两只耳朵捂得更紧了一些,恨不得真的把这只疯狗给憋晕过去。 “强制关机。这十分钟里,不想憋死就给我睡觉。” 被两只巨大的柔软兔耳彻底封印住的恶犬终于老实了。 他在这一堆满是消毒水的柔软绒毛里艰难地蹭了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这种窒息式的安抚…… 真不愧是他的医生啊。 他的。 与此同时,地上世界。 巨大的全息投影天幕遮蔽了原本漆黑的虚空。 霓虹灯的光像是被强酸腐蚀过一样,呈现出让人神经衰弱的紫红色。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流通的货币只有积分和命。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合成酒精、电线烧焦味和未散去的血腥气。 一群刚刚从C级副本里死里逃生、四肢缺斤少两的玩家,正瘫在街边的铁桶旁,一边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油脂烤肉,一边盯着那块巨大的公共悬浮屏。 有人在哭,有人在往静脉里注射名为“快乐水”的违禁兴奋剂,更多的人发出了介于哭和笑之间的怪叫。 一个关于“暴力兔医”的视频,已经在短短十分钟内,从隐秘论坛被顶到了中央广场的最醒目位置,就像一颗扔进沼气池的火星。 【无限空间·玩家中央广场·论坛区】 《主题:【高亮】我死而无憾了!绝望疗养院S级绝密隐藏NPC曝光!这是什么绝世暴力美学大兔子!这特么谁顶得住啊!!有图有真相!》 一楼(楼主):【视频文件:bunny_slap.avi】 我不行了兄弟们。我本来以为那是地狱,结果那是天堂。 真的,你们见过一巴掌把力量系榜十“苍狼”抽进墙里的兔子吗? 他不是肌肉猛男。他超白!那个腰细得我单手都能掐断! 但是那对耳朵!啊啊啊那是怎么长出来的?!暴躁!禁欲!冷血! 他用那个毛绒大耳朵抽人的时候,眼神跟看垃圾一样。就是那种不想杀你但是你太吵了所以请你去死的破碎感…… 我有罪,我想在他加班的时候去给他送胡萝卜。 兄弟们,我虽然只有三点智商了,但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我也得病了。相思病算不算急诊?! 二楼(c级玩家):苍狼:我是来这丢人的吗? 另外……这是耳朵?!操,这也太白了,我是说这个毛。我不想通关了,我想去挂号。谁有门路?有人拼单吗?送我进去被抽一巴掌就行,我有医保卡!! 三楼:视频2分13秒,那个黑色怪物是什么来头?出来抱住兔子腰的时候,有人看到医生那个用笔敲手的动作了吗? 家人们,那个黑怪在他面前乖得像条吉娃娃! 三十六楼(绒毛控绝症·重金求购医生内裤): 我看湿了。不是眼泪流的那种湿。 只有我一个人在想白大褂下面的构造吗? 重点是尾巴啊兄弟们!!兔子都是有尾巴的吧? 他那么瘦,裤子那么贴身……那那团毛茸茸的小球球是藏在哪里?是在裤子里闷着?还是……他为了方便行动,专门把裤子后面剪了个洞把尾巴露出来了? 如果不管是哪种……一想到他打架的时候那团尾巴在布料里磨蹭…… 草。我把这个月的抑制剂都打空了还是压不住枪。 三十七楼(想听娇/喘):@绒毛控绝症别说了,我不行了。 而且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医生对声音特别敏感! 视频里苍狼开个枪他都要皱眉说“吵死了”。 那如果不是对他喊打喊杀,而是把他按在诊疗床上,在他长耳朵敏感带旁边用气声说话,或者是舔着他的耳廓呢? 他是会一耳朵把人抽飞,还是会因为受不了刺激而浑身发抖,眼尾红得更厉害? 我想赌命去试一次,哪怕被他夹断脖子也值了。 四百二十楼(绝望赌徒): 楼上的别发情了。重点难道不是他开口要赔偿吗? “不支持医保,只收现金。” 哈哈哈哈哈操!太带感了!在人命比纸贱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这么认真地拿着小本本算窗户玻璃多少钱! 这就是文明!该死的文明秩序! 我不想杀人了,我想去那个疗养院交社保!我有一万积分!买那个医生手里的保温杯够不够?!! 四百二十一楼(深夜解剖学家): 他好白。 长期不见天日的白。 如果把他严严实实的扣子扯开,把那一身白得晃眼的皮肉摁在全是血污的地板上……或者涂满怪物的黑血…… 这种高岭之花被狠狠玷污的破碎感…… 妈的,那只黑影怪物简直是全服最让人嫉妒的狗东西!它凭什么能抱那个腰?! 六百六十六楼(赏金猎人·匿名): 楼上的都收敛点。 不过……我也在想。 这种肉食性兔子,如果把他一双长耳朵打个结绑在眼睛上,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 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八百八十七楼(数据帝):分析了一下攻击帧数。 耳朵的摆动速度超过了音速,动能甚至产生了微型音爆。如果被那个毛绒绒扫到脸上,大概率脑袋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但是…… 如果能死在这种毛茸茸之下,甚至还能在脑袋开花的前一秒闻到医生身上的消毒水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求组队!求挂号!哪怕进去当肥料,我也想死在干净的医院地板上,而不是臭水沟一样的副本里!! 一千三百二十二楼(嗑药致死量): 看到最后那段黑影怪物的动作没? 那怪物想杀我们,那眼神比我见过的任何BOSS都可怕,但医生一巴掌把他扇老实了。 #暴力兔医驯服深渊恶犬# 别说了,我已经开始写同人了。 在这个高压、变态、每个人精神防线都如履薄冰的世界里,正常的恐惧阈值早就坏掉了。 强大和美丽本身就是最顶级的药。 这群平时杀人不眨眼,同时又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突然找到了一个新的精神图腾。 “我要去挂号!!” 街角,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猛地把手里的酒瓶砸碎,那是他的最后一件S级道具。 他双眼赤红,在绝望中找到乐子的癫狂让他看起来比鬼还像鬼。 “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我有重度狂躁症……快把我也抓进去!我也想被那个兔子耳朵捆起来!!” 他发疯般的嚎叫引起了一片哄笑,紧接着是更多的模仿和狂欢。 人们争先恐后地查询“绝望疗养院”的坐标。 系统界面,红得滴血的字体标注着。 【生还率0%】 【绝望疗养院·B-18病房】 001号正陶醉在那充斥着消毒水和绒毛馨香的窒息感中,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愉悦气音。他贪婪地想要舔舐盖在脸上的长耳,哪怕只是在那层雪白的绒毛上留下一点湿润的印记。 叮铃铃——!!! 叮铃铃——!!! 这铃声极其尖锐、古怪,像是两块风干的人腿骨在互相猛烈敲击,带着一种能穿透耳膜、直刺脑髓的阴冷回音。 声音是从燕随的白大褂口袋里传出来的。 因为距离太近,剧烈的震动甚至透过燕随大腿内侧,震得001号的脸颊有些发麻。 旖旎的、窒息的、变态的温存,被这一通电话暴力扯碎。 “……”燕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收回两只捂人的大耳朵。 耳朵很不满地甩动了两下,显然也是被吵到了。 001号因为缺氧而满脸潮红,但漆黑的眼睛此刻迅速结冰,杀意几乎实质:“是谁?……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被锁着的手指死死扣进拘束带里。如果此刻那个打电话的人在他面前,一定会被他生吞活剥。 燕随没有理会疯狗的低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款式老旧得像是上世纪产物的大红色翻盖手机。手机壳上画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 跨副本紧急医疗热线,俗称无限流界120。 只有S级副本里即将彻底崩溃的BOSS,才有资格拨打这个号码。 而燕随是全服唯一的接线员。 他叹了口气,感觉这一生都很漫长、并且这漫长的一生都在当牛做马。 燕随按下接听键,两只长长的兔耳本能地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高音而卷了起来,盖住了耳孔。 “绝望疗养院。如果你不是还没断气,请挂机并联系殡仪馆。” “滋滋……燕、燕医生……滋滋……” 电话那头是一阵足以逼疯正常人的电流麦,伴随着指甲疯狂抓挠墙壁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神经质的哭笑声,“救命……我裂开了……我又裂开了……” 声音有点耳熟,是S级恐怖本《无尽楼梯》里的守关大BOSS裂头女。 “冷静点。”燕随皱眉,熟练地开启了心理危机干预模式,“你的脖子又断了?你的楼梯又被玩家卡BUG了?还是那个拿着DV机的人类玩家又对着你的脸开了闪光灯?” “都不是……是胶水!” 那边的声音凄厉,“我看那个玩家带进来的时尚杂志,我觉得我不够对称……我的脸是裂开的……我不配做鬼……我就想用502把我的下巴粘回去……可是粘歪了!” 那边传来了东西被打砸的声音,还有黏糊糊的液体滴落声,“我现在一半脸在三楼,一半脸在四楼……我也拔不下来……我要炸了这个楼!我和他们同归于尽!我不干了!我太丑了呜呜呜!” 滴——滴—— 手机屏幕上的红色警报亮起。 【检测到《无尽楼梯》副本核心很不稳定!Boss自杀倾向严重!抑郁值突破99%!即将发生大规模坍缩!预计波及周围三个新手村!】 又一个被职场外貌焦虑逼疯的社畜。 这种长年累月被玩家反复刷本、被当做通关工具、还要24小时保持恐怖状态的工作强度,没几个BOSS能一直心理健康。 燕随当机立断,声音冷硬:“把你手里的刀、绳子、还有那个该死的强力胶放下,如果你的手还长在身上的话。现在立刻坐在第三级台阶上,深呼吸,别动你的脸。越动越歪。” “给我十分钟,救护车马上到。”燕随看了一眼表,“坚持住,我不管你脸在哪里,你的医保卡最好还在身上。” 啪。挂断电话。 燕随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还被吊在刑讯架上、满脸写着欲求不满和“想杀人”的001号。 “有出诊任务。”燕随简短地解释道,把听诊器塞回口袋,一边把自己白大褂上的扣子重新扣好。 “带我出去。” 001号立刻在铁链上挣扎起来,眼神疯狂而炽热,“《无尽楼梯》?那个女鬼最喜欢缠人,你需要保镖。医生,我不占地方,我可以把自己压缩成一团影子,塞进你的听诊器里。带我去……谁知道她在那种阴暗的楼道里会对你做什么?” 燕随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男人被勒得紧紧的胸口上,那个放着一撮兔毛的口袋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你在想什么?我是去救护,不是去拆迁。” 燕随从旁边的衣架上扯过一件更加厚重的黑色风衣,利落地穿上。 他走到地下室的尽头,那是一面斑驳的铁墙,伸手在一个极其隐蔽的黑色骷髅头按钮上按了一下。 “好好在家里孵那撮毛。”燕随无情地补了一刀。 轰隆隆隆—— 巨大的齿轮转动声响起。 B-18的侧面墙壁像怪兽的巨口一样裂开了,露出一条直接通往虚空乱流的黑暗隧道。 在隧道的尽头,停着一辆重型改装救护车。 车头是霸王龙的头骨改装的保险杠,上面挂着还在滴血的金属听诊器作为装饰。车顶的警报灯是一颗足有篮球大小、还在不停转动的充血眼球,正向四周放射出幽幽的绿光。 “哦,对了。”燕随在上车前,转头看了眼那个快气炸了的男人,嘴角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要是等你指甲长好了……下次夜诊,也不是不能带你。” 说完,燕随跳上驾驶座。 轰——!!! 引擎咆哮。 滴唔——滴唔—— 警报拉响,是用次声波录制的厉鬼尖啸,一句简单粗暴的路怒症宣言: 【重症收容中!不想死的给老子滚远点!!】 燕随单手握着脊椎骨做的方向盘,车窗降下一半,狂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左耳垂下来,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晃动。脸上没有表情,显得有些困倦。 001号被吊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燕随开着那辆他俩以前一起改装的违章怪物车,像一颗黑色的流星,硬生生撞碎了虚空。 消失了。 只剩下个“下次带你”的空头支票在空气中回荡。 “骗子。” 001号低声骂了一句,头却低下,脸颊轻轻蹭了蹭那个装着兔毛的胸口,“希望那个抑郁的女鬼还没有把胶水粘到自己的气管里。” 他舔了舔牙齿,眼里的暴躁慢慢平息,变成一种守株待兔的阴郁笑意。 “要是十分钟不回来……” “就把这破铁链嚼碎了去找你。” 第4章 关于在《无尽楼梯》副本被修剪成对称标本之前的绝望录像 【欢迎进入主神空间】 【副本等级加载中……校对完毕】 【当前副本:No. 404《无尽楼梯》】 传送眩晕感尚未消退,令人反胃的晕眩感就涌了上来。 没等阿明睁眼,**十年代筒子楼里特有的混合着油烟和下水道反味的潮气,混合着发霉墙皮的陈旧气味和84消毒液的刺鼻气息,像湿冷的抹布直接捂在了他的脸上。 他跪在地上干呕了几声。 “咳咳……”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举起手里的DV机,绿色的指示灯亮起。 “滋……滋滋……” 镜头摇晃得很厉害,画面全是惨绿色的雪花点,伴随着设备过于老旧而发出的刺耳底噪。 【系统:道具“亡者的窥探”已激活。灵感强制提升200%。副作用:你将成为黑暗中的灯塔。】 这是系统商城打折区常年滞销的C级道具——亡者的窥探(破损版)。 功能很鸡肋,能在强干扰区开启低画质直播,供外围大厅的赌徒下注观看。 负面诅咒也很直接:佩戴者灵感 20,极易吸引鬼怪仇恨。 但对于很多低等级玩家而言,赌徒打赏的少量积分能够让他们在副本内购买道具,侥幸活下来。 DV机取景框里显现出了昏暗的画面,还在右下角弹出了鲜红色的半透明系统框: 【主线任务:抵达一楼大门(存疑)或抵达顶楼天台(存疑)。】 【通关率:0.00%(上一批次)】 【难度评级:S】 【参与人数:5】 【存活倒计时:???】 【系统备注:勿回头。勿照镜。保持整洁,保持完美。那个女人讨厌不协调的东西。】 “设备调试完毕。……这里是阿明探灵,开始记录。” 阿明低声对着麦克风说道。 他手里的DV表面贴满了黄色的符咒,为了压制它本身的诅咒属性。 画面上移。 典型的老式筒子楼楼道,墙上贴着□□小广告。刷了绿漆的铁管扶手上的红漆剥落,露出底下黑红如血痂的铁锈,老式的水泥磨石子台阶滑腻腻的。空气极其潮湿,墙角灰白色的霉斑连成片看,像极了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周围没有任何门。也没有窗。 只有向上和向下的楼梯。 镜头扫过旁边的队友,五个人。 最前面是个肌肉虬结的光头壮汉,手里提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是经历过五个副本的资深者,阿明喊他强哥。 他正烦躁地用刀背敲击着扶手,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旁边蹲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最后缩着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一男一女,男孩紧紧捂着嘴,女孩眼神发直,手里死死拽着男孩的衣角。 DV的屏幕闪烁了一下,右侧的弹幕区开始像爬虫一样滚动出文字。 [用户449]:又来一批肉?这肉质不行,太老了。 [用户449]:有嫩的。有嫩的。嘻嘻。 [可可不喜欢下雨]:嘻嘻,楼梯。嘻嘻,楼梯。我在楼梯缝里看着你们呢。 [ID缺失]:主播你的左脚比右脚重。 [深夜食堂]:这副本上周刚团灭了两支A级小队吧?赌五毛,十分钟内必死一个。 [系统提示]:请勿在直播间提及现实世界坐标,否则将被视为挑衅并给予断头处罚。 “操,真是S级。”强哥骂了一声,狠狠地往布满青苔的水泥墙上啐了一口痰,“真晦气。” “强子别敲了。”眼镜男掏出一颗玻璃珠,往楼梯上轻轻一滚。 哒、哒、哒。珠子滚下去了。 三秒后,珠子从楼梯的上方滚了下来,停在了他的脚边。 “空间莫比乌斯环。”他做出了判断,“得找生门。系统说了要出口,留在这也是等死,咱们先往上爬。” 队伍开始移动。 嗒、嗒、嗒。 寂静的楼梯间里只能听到脚步声。 吱嘎—— 楼上的楼梯扶手,突然传来一声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 “谁?!”强哥猛地抬头,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打上去。 什么都没有。 只有四楼拐角处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受到声音刺激,发出了嗡——啪、嗡——啪的频闪。 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缩在最后。女生一直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衣角。 三楼。 三楼。 三楼。 他们已经向上爬了至少二十层楼的高度,但墙上的数字,永远是3楼。 不是鬼打墙,因为每一层的“3”字写得都不一样。 第一层的“3”,是正规的喷漆宋体。 第二层的“3”,像是小孩子用粉笔画的。 …… 现在的这个“3”是用手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字缝里还塞着变黑的指甲盖。 “嘘。”眼镜突然示意所有人噤声,“你们听。” 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在楼道黑暗的极深处,传来了极细微的声音。 滋——滋—— 不知道是某种粘稠的液体被挤压出来的声音,还是用剪刀慢慢剪开湿透了的布料。 弹幕又开始刷起来。 [绝望赌徒]:什么声音?好像就在我耳机边上响的! [我是新人别砍我]:主播别把麦开那么大声!听着像是在咽口水…… “看地上。”眼镜指着楼梯转角处,那里有一滩已经干涸的深褐色痕迹,看起来像是大型物体被拖拽后留下的□□。 在那滩痕迹旁边,躺着一只死苍蝇。 在幽绿的应急灯下,小小的昆虫尸体显得格外诡异。 DV的微距镜头凑了过去,清晰度拉满。 这只苍蝇死了很久了,壳都干了,还没有腐烂。 它的左边身体是完整的,右边身体也是完整的。 问题在于,它的右半边身子,也是长在了左边。 两只左翅膀。六条长在一侧的左腿。 “这是粘上去的。” 眼镜男用镊子拨弄了一下苍蝇,苍蝇的断口处没有内脏,只拉出了一条细细的白色胶丝。 “……继续走。”强哥咽了一口口水,“别回头。” 队伍继续前进。 三楼。 三楼。 三楼。 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重叠。 嗒、嗒、嗒、嗒。 回音很奇怪。明明是五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却像是多了一个人。 多出来的那一个,很轻,很慢,像是没有穿鞋,脚底板吸附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吧唧……吧唧……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疯狂刷新。 [我要吃草莓]:多数人了。多数人了。 [眼球收集者]: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它就在后脑勺上贴着呢! [123木头人]:嘻嘻,这批玩家的剪影真好看,剪下来一定很完美。 [用户778]:主播,你的DV机在漏胶水哦。 [ID缺失]:左脚重。左脚重。左脚重。剁掉吧? 阿明感觉到越往上走,空气就越黏稠。 空气里仿佛悬浮着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迈步,都要扯断这些丝线,发出细微的“崩、崩”的声音。 “等等。”走在前面的强哥突然停住了。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了看墙上用红油漆刷的楼层号,红色的油漆像是在流血一样往下淌。 【3.5 F】 “3……3.5层?”校服女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怎么会有3.5层?” “闭嘴!”强哥吼道。 阿明发现墙壁变了。 原本只是因为潮湿而鼓起的墙皮,此刻正在呼吸。 每一次鼓起,都能隐约看到墙皮下青紫色的血管网络。这钢筋水泥的楼道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生物的食道内壁。 阿明把镜头拉近。 那不是油漆。 那是嵌在墙缝里还没有干涸的、带着些许碎发的人类指甲盖,密密麻麻地拼成了那个“3.5”。 “这墙里……有人。”阿明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嘻……” 一声轻笑,直接在阿明贴身的耳麦里炸响,像是有人躲在DV机的电池仓里发出来的。 “你们谁笑了?”阿明颤声问。 没人回答。 “我问……谁笑了?”阿明又问了一遍,声音拔高了几度,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 队伍里只有一个女生。 “我……我没笑。”听到质问,女生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拽着男生的袖口。他们的校服是经典的蓝白配色,有点大,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男生依旧低着头。他额前的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苍白如纸的脸。 几秒钟后,男生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左一下,停住。右一下,停住。 像是旧时代摇头风扇卡顿时的机械摆动。 “别神经过敏。”强哥试图稳定军心,“快点走。这里的空气让我感觉像是在什么东西的胃里。” 队伍重新启动,黏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楼道里的湿气更重了。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发霉的颗粒吸附在肺泡上的刺痛感。 他们沿着这无尽的台阶向上,大概又走了三层的高度。 因为没有参照物,时间的流逝感在这里变得模糊。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 像是熟透的果子落地,声音很轻,然后是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最后面女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小杰他……他……” “他怎么了?”强哥停下脚步,克制住没有回头,全身肌肉紧绷。 “他的……耳朵……”女生崩溃地叫了一声,往墙角缩去,“他把自己的耳朵剪下来了!” 空气凝固,阿明觉得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立。 他把一直举在手里的DV机向后探去,调整镜头方向。三个资深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小的显示屏。 屏幕里是一片摇晃的黑暗,只能靠一点点幽绿色的红外光照明。 绿光中,男生低着头站在原地。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剪刀,对准自己左边的耳朵根部。 很小、很精致,是幼儿园手工课上用来剪纸的粉色圆头剪刀。 剪刀很钝,他在一点一点地磨,就像在剪一块很难剪断的厚皮革。 滋……噶。滋……噶。 血还没流出来,就已经被伤口处涌出来的乳白色胶水给封住了。 终于“吧嗒”一声,那只耳朵掉了下来,滚落在水泥台阶上,居然还在微微弹动。 男生的动作没有停。 他拿着剪刀,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左边侧脸,然后又摸了摸还完好无损的右边耳朵。 他皱了皱眉,似乎感到极其不满。 于是剪刀举起,对准了右耳。 “你……你在干什么啊!!”女生哭喊着,“小杰你怎么了?” “……太吵了。”阿明的耳边再次传来了那个声音。 那是小杰的声音,但……音调太细腻了,带着女人的娇嗔和神经质的尖细。 “耳朵……一高一低。” “不好看。” “妈妈说,不对称的东西……是要被扔进垃圾桶的。” 咔嚓。 右边的耳朵也掉了。 现在,他终于两边都没有耳朵了。 “他在修剪自己……”眼镜男的声音发抖,他死死盯着DV机里摇晃的画面。 剪完了耳朵,小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块肉……也多了。” “左脸……比右脸大0.1毫米。” “剪掉。” DV的微距镜头诚实而残忍地记录下了全过程。 男生把剪刀圆钝的尖端插进了自己左脸的咬肌位置,然后用力一撬,像挖掉土豆上的虫眼儿一样,挖下了一块肉。 里面的鲜红肌理暴露在空气中,蠕动着却不见血流,只有白胶拉着丝。 他拿着那块肉,似乎很满意。 然后他看向右脸。 “嗯……右边现在多了。” 剪刀转向右脸,挖下一块。 “左边又大了。” 挖左边。 “右边多了。” 挖右边。 一场没有尽头的修整游戏。 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原本清秀的少年脸庞,掏成了一具红白相间的骷髅。 每一下剪切,都要停下来认真地比对,然后失望地摇头,再进行下一次修正。 肉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女生已经吐了:“不……不……你不是小杰……” 终于。 脸剪完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末挂在颧骨上。 男生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上还沾着刚才的胶水和碎肉。 “手指……”他轻声说,“拇指好丑。左边的长了一点点。” 剪刀很钝,剪不动骨头。 所以他把剪刀张开,夹住自己的左手拇指关节,然后双手用力—— 咔吧。 硬生生把拇指掰断了。 断指落地。 然后是食指。中指。无名指。 每根手指掉下来之前,他都要轻声念叨一句:“长了……这个歪了……这个指甲不好看……” 五分钟后,地上多了十根长短不一的手指,还有两堆烂肉。 男生——或者说人形的骷髅——举起了自己只剩下掌心肉球的光秃秃的手臂。 那双肉球还在颤抖。 因为没有手指,粉色的剪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台阶上,顺着楼梯一路滚落下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叮、叮、叮…… DV镜头里,那张只剩下牙床和眼球的脸慢慢抬起来,对着阿明的方向。 血淋淋的肉球在空中虚抓了两下,像是想要去捡地上的剪刀,却怎么也捡不起来。 “好痛……” 他开口了。没有嘴唇的包裹,牙齿碰撞的声音异常清晰。 “好痛啊……” 他歪着头,眼珠子挂在眼眶外面,视神经都被他自己剪了一刀,耷拉着。 “能不能帮帮我?” 他把光秃秃的血手伸向阿明。 “帮我把剪刀捡起来……我的鼻子……还没有剪……它歪了……” “剪你妈!”一声暴喝打破了凝滞的恐怖。 强哥动了。 他没回头,倒退着快走几步,满是肌肉的大手一把薅住还在尖叫发抖的女生的后衣领,像提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同时,他穿着战术靴的脚,带着破风声,狠狠地踹在了小杰的胸口。 “嘭!”一声闷响。 小杰轻得像是个纸糊的人偶,直接被这一脚踹飞了出去。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越过了锈迹斑斑的栏杆。 呼—— 黑暗的楼梯井像一张巨口,无声地吞没了他。 “跑!!” 强哥提着已经吓软了的女生,对着剩下两人怒吼:“往上跑!” 没人敢迟疑,阿明和眼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强哥往楼上冲。 楼道里响起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肺部像是拉风箱一样剧痛,但没人敢停。 “不对……不对劲……”眼镜男一边跑,一边死死盯着手腕上的终端。他的镜片上全是雾气,但他还是看清了。 屏幕上鲜红的数字跳动了: 【当前存活人数:3】 眼镜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他们一共进来了五个人,小杰刚刚被踢下去了,死了。 现在的队伍里一共四个大活人,为什么显示只有三个?! 是谁?谁已经不算人了? 眼镜下意识地看向被强哥拎在手里的女生。她的校服领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一点点白色的胶渍。 “嘻……嘻嘻……” 一阵让人汗毛倒竖的笑声突然从他们头顶的正上方传来。 极近,不是在四楼,而是就在他们头顶那距离不到两米的水泥天花板里! “操!” 强哥感觉到了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他条件反射地猛地举起手里的□□,对着头顶的阴影向上狠厉地刺去:“给老子出来,别装神弄鬼!” 叮! 刀刃划过坚硬的水泥天花板,火星四溅,只有飞溅的水泥屑。 什么都没有刺中。 但阿明手里的DV机一直开着,直播间弹幕疯狂刷屏。 [我在看着你]:在下面!不在上面!你们这群傻子! [绝对对称]:镜子。镜子。一切都是镜子。 [ID缺失]:上就是下。左就是右。你们爬了这么久,其实一直是在往嘴里走。嘻嘻,嘻嘻。 “别看上面!”眼镜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带着颤音喊道,“往下看!看楼梯缝!” 所有人下意识地把手电筒往下照。 这种老式筒子楼的楼梯设计得很陡,两层楼梯扶手中间有着大约半米宽的空隙,像是一只天井,可以一直看到底层的黑暗深渊。 三道强力的手电光束,像利剑一样刺破了下面的黑暗。 在下方——他们以为已经走过的楼下。 一张巨大、惨白、浮肿,几乎占据了整个方形楼梯井通道的女人的脸,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她没有眼睛。 她的眼睛被黑色的粗线细细密密地缝起来了,像两个蜈蚣爬在眼眶上。 她的嘴显然是被手术刀人为地割裂开,一直裂到耳根,根本无法闭合,露出了里面鲜红如血的牙床和白森森的牙齿。 她正拿着一个足有手臂粗的巨大金属针筒,针头刺入了自己的下巴,正在对着里面注射着乳白色的粘稠液体。 随着手电光的照射,那个巨大的女鬼脸猛地向上仰起。 哪怕她的眼睛被缝住了,但所有人在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在“看”他们。 她的裂口缓缓张开,上下嘴唇分离,拉出无数道像蜘蛛网一样密集的白色粘丝: “找……到……了……” 声音是从每一个玩家的后脖颈处传来的,像贴着耳廓的私语:“好……多……材……料……” 带着浓重福尔马林和腥臭胶水味的湿润气息,喷在了他们的耳垂上。 【S级副本·无尽楼梯】 【死亡规则一:无论你在几楼,她永远在你的背面。】 直播间弹幕爆发: [用户666]:来了来了来了!死亡贴面礼! [艺术家]:把这个胖子从中间剪开吧,他的左右脸不对称,我看了一路了,好难受。 “跑!!!”眼镜男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要往更高层冲。 但来不及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半干的胶水,每个人的脚像是踩在了强力的捕鼠板上。 冲在最前面的强哥试图抬起脚,鞋底传来一股拉扯感。 他用力一拔,“水泥地”竟然被他的鞋底给带了起来! 那哪里是坚硬的水泥地? 灰扑扑的表面被拉起后,下面露出的根本不是混凝土,而是一层带有细微毛孔、富有弹性的灰色死人皮! 而皮下暴露出来的暗红色的肌肉纤维和黄色的脂肪层正缓缓蠕动,像有生命的海葵,死死吸附住猎物的双脚,并顺着鞋帮向上蔓延,试图包裹住他们。 “胶水……”阿明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正在快速陷入沼泽般的地板里,“整个楼……都是活的!” 下方的楼梯井里,巨脸开始上升,顺着楼梯扶手滑动时发出令人齿冷的摩擦声。 “好……多……材……料……”她举起巨大的剪刀。 就在这时,女生一直揣在怀里的一本书滑落了出来,被粘稠的空气胶水粘住,悬浮在强哥的鼻子前方,距离那张恐怖的鬼脸不到三米。 是一本封面满是血污的时尚杂志。 封面女郎线条凌厉、极致对称的高级V型脸正对着鬼脸,露出讽刺的完美微笑。 “不……不一样……”楼梯井下方的巨脸突然停住了。 杀意诡异地褪去,混合了自卑与惊恐的战栗上涌。 指甲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巨大的手,颤抖着捏起了那本杂志。 “她的下巴……是尖的。” “她的脸……是对称的。” 裂口女发出一声野兽呜咽般的低吼。 她扔掉了剪刀,抓起旁边一桶强力工业胶水。 “错了……都错了……” “不够尖……还要再粘一下……” 她像个陷入癫狂的手工匠人,仰起脖子,对着自己开裂到耳根的恐怖大嘴,把整桶胶水倒了下去。 滋——滋——! 带有强烈腐蚀性的白烟冒起。 “啊啊啊啊——!!” 疼疼疼疼疼! 因为手抖倒多了胶水,一大坨白色的粘液顺着她的左脸滑下来,流到了脖子根。 原本想要塑造的V型下巴,在重力和润滑的作用下歪在一边。 她的左半边脸皮,连带着还没愈合的肌肉,硬生生滑到右边的锁骨上黏住了,脸变成了一个极度扭曲的麻花。 “歪了!!粘歪了!!!!” 裂口女彻底崩溃了。 她在半空中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但越抓越紧,越扯越痛。 “救……救命……” 在玩家们震惊的目光中,这个刚才还要杀光他们的S级BOSS,竟然毫不体面地哭嚎起来。 她颤抖着猛地撕开了自己胸口已经被缝得稀烂的皮肤,从胸腔的一团烂肉里掏出了一个大红色的翻盖手机。 上面还挂着一个无蝴蝶结版Hellokitty的挂坠。 “呜呜呜……打……打电话……” 她用巨大的指甲盖在小小的按键上疯狂乱戳:“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 阿明看傻了,强哥也忘了挣扎,眼镜男的眼睛歪在一边。 什么情况? 手机开了免提,古怪尖锐的等待音响起:嘟——嘟—— 两秒后,手机通了。 极其冷淡慵懒的人声从红色老人机里传了出来,在恐怖的楼道里格格不入:“绝望疗养院。如果你不是还没断气,请挂机并联系殡仪馆。”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裂口女爆发出一声足以震碎楼板的哭喊:“燕医生!!!!救命啊……我裂开了……我又裂开了呜呜呜!” 她抓着电话,另一只手疯狂地锤着墙壁,整个大楼在她的暴力发泄下摇摇欲坠。 “我看那个杂志……我觉得我不够对称……我想用502把下巴粘回去……可是粘歪了!现在脸皮在锁骨上!拔不下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叹了口气。 阿明听到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给我十分钟,救护车马上到。” 啪。 电话挂断。 “十分钟……他说十分钟……” 裂口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但随即她又看向那本杂志,焦虑再次吞噬了她。 “可是好丑……这么丑怎么见医生……” “毁掉……把这些看见我丑样子的人都毁掉……” 就在她准备再次发疯,把这栋楼当作遮羞布一起撕碎的瞬间,第四层和第五层之间的墙壁外侧传来了轰鸣声。 V12引擎野蛮咆哮的声音,混合着高音喇叭里传出的路怒症专属BGM——【重症收容中!不想死的给老子滚远点!!】 轰隆——!!!! 伴随着这声巨响,墙壁炸裂,砖块飞溅。 一辆挂着霸王龙骨保险杠、车顶转着绿色眼球灯的重型改装救护车,像一颗黑色的炮弹,暴力撞碎了维度壁垒。 它一个漂移,巨大的车身直接横了过来。 车头粗大的龙骨“咚”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减速地直接把正在撒泼的裂口女拍回了墙上,把她像苍蝇一样拍平了。 车轮悬空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一只苍白的手夹着一支有些卷刃的手术刀,搭在了车窗沿上。 燕随探出头。 狂风吹乱了他黑色的刘海,露出一对即使在阴间滤镜下也白得反光的毛绒长耳。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那几个一半腿还在地板里陷着的玩家,最后落在贴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女鬼身上,语气冷得像是用冰碴子拌的: “你刚才说脸皮粘哪了?锁骨?……我看这车头撞得倒是挺对称的。” 第5章 关于规范员工上班期间禁止浏览非法直播的通知 除了那辆挂在四楼半空中的重型救护车引擎还在发出轰鸣声,整个《无尽楼梯》副本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墙壁破了一个大洞。 让全服玩家闻风丧胆的裂口女像一张旧海报,扁扁地贴在墙面上。 “呕——” 她艰难地想把自己从墙上扣下来。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湿哒哒吸附声,她现在的造型确实很有冲击力。下巴因为刚才的撞击更歪了,整张左脸皮像一张融化的奶酪死死地粘在右边锁骨上。 还挺前卫。 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靴。 燕随跳下车。 他身上有些皱了的白大褂随着气流翻涌,两只显眼的长兔耳被冷风吹得有些不舒服,正烦躁地在他的头顶“啪啪”拍打着空气。 他没看那三个玩家一眼,径直走向了那面墙。 “啧。” 燕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墙上正在往下滑落的扁平物体,发出极其刻薄的评价: “我是不是说过?急诊通道严禁堆放不可回收垃圾。” “呜……燕、燕院长……” 裂口女想扑过去抱燕随的大腿。但恐龙骨头保险杠就在她鼻尖晃悠,上面的气息震得她只敢原地跺脚。 随着她的动作,因为胶水而严重错位的下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喀喇”声。 她想哭,但因为声带和脸皮都被扯住了,发出的声音像一台坏掉的搅拌机:“救我……我不想活了……丑死了……唔唔我没有脸见人了……” 燕随那双在尘土飞扬中依然纤尘不染的皮靴,踩过地上还在蠕动的地板皮层。 滋滋。 想要吞噬玩家的活地板在被燕随踩中的瞬间,立刻吓得停止了蠕动,变成死硬的水泥质感。 欺软怕硬。 他走到裂口女面前。 “站直。”燕随冷冷道。 裂口女哆嗦着挺起已经扭曲的脊椎。 燕随戴上乳胶手套,薄薄的橡胶狠狠弹在白皙瘦削的手腕上,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嫌弃地戳了戳裂口女那团粘成死结的脸肉。 “真皮层坏死,软骨粉碎性骨折,韧带不可逆断裂。以及……” 燕随凑近闻了闻,露出一脸恶心,兔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过量工业甲醛残留。你是想把自己做成不需要防腐剂的木乃伊吗?” 裂口女瑟缩着,巨大的身体在燕随面前抖得像只受惊的小鸡。 S级威压?不存在的。 在拿着病历单和扣工资权利的燕院长面前,众鬼平等。 “这胶水化不开。”燕随给出宣判,“规则级粘连。除非你把脑袋砍下来换个新的。” 裂口女眼里最后的高光熄灭了。 她举起手里残留的半截剪刀,绝望地对着自己的颈动脉比划了一下。 “停。”燕随打断了她的自裁,“我是说化不开,没说治不了。” 他转过身,走向拿着精钢□□的强哥:“借用一下。” 强哥也是在血海里滚过的人,但这会儿脑子根本转不过弯。他像个被夺舍的傀儡,乖乖把那把跟随他杀穿了五个副本的□□递了过去。 燕随伸手,轻松地从那个一米九壮汉手里抽走了几十斤重的大砍刀,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重了点,也没消毒,有点钝。” 燕随嫌弃地皱眉,“这种刀口切面会很粗糙。……算了,你是想留疤,还是想顶着这张麻花脸?” 最后一句话是对裂口女说的。 “留疤!呜呜呜我想留疤!留疤是对称的!”裂口女疯狂点头。 “行。” 燕随点点头,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用强哥的衣服擦了擦刀刃:“凑合用吧,总比我车上那把切过腐尸的手术刀干净点。” 随后他举起这把巨大的砍刀,头顶的长兔耳向后一压,进入攻击姿态:“007号,别乱动。要是割到了颈动脉喷我一身血,你自己舔干净。” 裂口女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燕随不耐烦地单手按住裂口女那张巨大的脸庞。 刀光一闪。 刷! 砍刀在燕随手里轻盈得像把柳叶刀,顺着粘连扭曲的皮肉纹理直切了下去。 “啊——!!!” 裂口女发出半声惨叫,剩下半声被燕随一耳朵给抽了回去:“闭嘴。吵到我眼睛了。” 一块被粘错位的脸皮被整齐地削了下来,露出了下面鲜红跳动的肌理。胶水、烂肉、一层歪掉的皮,全都在空中飞起,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随随手把沾血的大砍刀扔回去,刀尖“咚”一声插在强哥两腿之间的地板上,吓得硬汉差点跪下。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得力订书机:“过来。把你那张嘴闭上。” 在裂口女被迫乖巧的配合下,燕随像个最熟练的裁缝,一手把她耷拉下来的嘴角捏合在一起,另一只手极其熟练地—— “咔哒、咔哒、咔哒。” 金属穿透骨肉的声音清脆利落,充满秩序感,治愈强迫症。 他又将裂口女脸上的皮肉强行提拉,顺便把刚才切掉皮的地方简单粗暴地把边缘拉拢,一针针钉死在颧骨上。 “好了。” 燕随退后一步,苛刻地审视了一下:“虽然有点像弗兰肯斯坦的拼接风,但这符合现在的废土潮流。这种机械与血肉的硬朗线条,不比你那个还没整明白的网红脸高级多了?” 裂口女捧着脸,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扭曲麻花。 虽然有些吓人——一排排银色的订书钉纵横交错,构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但完美的对称,钉子缝合的朋克风,简直把暴力美学这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这就是……现在的流行?”裂口女痴痴地摸着脸上冰冷的订书钉。 “最高级的审美。”燕随面不改色地胡扯,“外面那些明星整容都整不出来这种效果。” “好像……是不错……”裂口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丝羞涩,“谢、谢谢院长。我觉得我很摇滚。” 危机解除,燕随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订书机上的血。 就在他准备转身,像来时一样潇洒离开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阿明手里的DV机。 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的弹幕像瀑布一样刷新。 [用户666]:卧槽???这是什么治疗手法??订书机缝合术? [深夜食堂]:这兔子……这兔子好眼熟……这不是隔壁那个专门管收尸的“疯人院”的院长吗?他怎么出来出外诊了? 如果是普通的弹幕,燕随根本懒得看。 但他看到了几个ID。 那是哪怕化成灰、混在人类的数据流里,他也认得出的味道——属于疗养院某些不安分分子。 [用户449]:噗……你看007那个傻样,脸皮都削了一半,好蠢。 [可可不喜欢下雨]:嘻嘻,院长居然亲自给她做医美?我也想要!我要把我的肠子打个蝴蝶结钉在肚子外面! [触手爱好者009]:啊啊啊!真的是燕院长!那个耳朵!我想摸!想被他抽! [触手爱好者009]:这就是所谓的S级?丢人。连个人类小队都收拾不了还要院长来救场了,建议降级去掏粪。 [ID:无头骑士(实名认证)]:老七?你在直播里这么丢人?连个新人玩家都吓不住?还把自己脸弄烂了?这月绩效没了。 [ID:僵尸新娘(实名认证)]:@裂口女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就是你说的新造型?你要走工业金属风吗? [ID缺失]:只有我觉得院长的耳朵刚才竖起来的样子好辣吗?想咬。 燕随的脚步停住了。 他眯起眼睛,黑色的瞳孔因为某种极为不爽的情绪,泛起了一圈危险的血红。 阿明想跑,但他腿还在地板里拔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不染尘埃的皮靴停在自己面前。 红色兔眼越过镜头,锁定了屏幕上的弹幕区。 那一瞬间,原本热闹得像过年的直播间,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 弹幕停了,一片死寂。 “机器,给我。” 阿明根本不敢反抗,双手奉上。 燕随把摄像头往下掰了一点,盯着屏幕上那几行还没来得及撤回的弹幕,冷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那几个ID上点了点。 “触手爱好者、无头骑士、僵尸新娘,还有那个……”他念出了那个最不想看到的ID,“[可可不喜欢下雨]”。 “如果我没记错。”燕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直播网络,带着行政人员特有的毫无起伏却令人胆寒的质询感。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四十,工作时间。” 他转过头,长长的兔耳雷达一般竖起,直指正沉浸在摇滚新造型里不可自拔的裂口女。 “007号,你的下属,包括你隔壁副本的同事,都在看直播?” 裂口女吓得手里镜子一哆嗦,差点又把脸划开:“到!……在!” “他们哪来的信号?”燕随的兔耳朵极其压迫感地竖起来,“这群连WIFI都不会连的脑子,为什么能在这个只有人类能进的直播间里发弹幕?” 燕随冷笑一声:“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在跟一群‘通关者’资源互换?” 裂口女心虚地扑通一声跪下了。 “院、院长!我们没有!这、这就是偶尔……赚点外快!”裂口女语无伦次,“系统发的能量块太难吃了!这里的观众会打赏一些积分,我们可以换点人类的化妆品、薯片什么的……那个僵尸新娘的婚纱都是榜一大哥给买的……” 真相大白。 S级副本恐怖直播? 不。 这是一群打工鬼为了赚人类积分买零食搞出来的杀猪盘。 杀玩家、花积分、玩网络,人类玩家还搁这儿感恩戴德。 “很好。”燕随点点头。他在阿明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仿佛刚才一瞬间的杀意只是幻觉。 他对着DV镜头里那个已经没人敢说话的直播间,露出一个和善到让人背后发凉的微笑。 “刚才在直播间发言的所有认证员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记过。”燕随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万能小本,“本月绩效清零。还有……”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裂口女:“下次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在上班时间摸鱼看直播、赌博,以致于让我的工作量增加。” “我就把副本里的WIFI信号塔拆了,插在你们的脑子里当接收器。” 滋—— 说完这句话,燕随伸手,在DV机的镜头上按了一下。指尖冒出一缕极细的红色电流,烧毁了里面的传输芯片。 屏幕黑了。 但燕随“扣光绩效”的恐怖余音,估计还在那群摸鱼怪物的脑子里回荡三天。 “积分我会划给你。”他对阿明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台报废DV机。 解决完这边,他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大耳朵因为处理这种破事而耷拉着,显然已经电量耗尽。 “走了。”他转身走向还在轰鸣的救护车,“出诊费和精神损失费,一共五千点,不支持分期付款,扫码。” 燕随指了指二维码,声音轻快。 裂口女此时哪敢说个不字,脑袋点得像个订书机:“扫扫扫!我有医保我有医保!” 燕随跳上车,关门、挂挡。 医疗专车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极其不科学的倒车弧线,然后伴随着一阵空间破碎的声音,再次撞开了虚空,消失在了满是胶水味的楼道里。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三个世界观彻底崩塌的玩家。 “刚才那是……兔子?”强哥的声音还在抖。 “那是……这里的‘神’吧。”眼镜男推了推碎掉的眼镜,眼神里满是恐惧与狂热。 “不。”阿明喃喃道,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最后的那个记账本,“我觉得……他更像是这个疯狂世界的,唯一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