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潇山》 第1章 第一章惊鸿 --- 第一章惊鸿 民国初年,晋北市。 夏末的午后,日头依旧毒辣,炙烤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栀子花混合的、略显黏稠的气息。街面上人来人往,人力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商铺留声机里咿呀的戏曲声,交织成一幅喧闹的市井画卷。 忽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喧闹的平衡。行人如同被劈开的水流,纷纷仓促避让至街道两侧,脸上带着敬畏与惶恐。 一支戎装整齐的卫队护卫下,年轻师长祁啸山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他身姿挺拔,军装笔挺,帽檐下的眉骨如刀削般锋利,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眼前这片属于他势力范围的街市,带着一种桀骜的、生杀予夺的掌控感。 马蹄声碎,队伍行进间,自有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与这温吞的市井格格不入。 就在经过一家名为“墨韵斋”的书画铺子时,祁啸山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却骤然定住。 铺子门口,一个女子正微微俯身,低头挑选着案几上的宣纸。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学生裙,盘发如墨,一支绿白相间的玉兰花发饰斜插在鬓边,衬得乌发更黑,玉兰更清。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耳侧,沾染着细汗,如同沾了晨露的柳枝,平添几分娇柔。 阳光恰好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柔美的颈项线条,珠串耳环随着她挑选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她似乎选好了纸,抬起头来,对身旁的女伴浅笑着说了句什么。 那一瞬间,祁啸山看清了她的正脸。 白色的内搭裹着纤细的锁骨,浅色的外搭如薄雾般笼在肩头。她抬眼时,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了颤,眼尾带着似有若无的天然红晕,宛如上好的宣纸上,被一滴清水晕开的淡胭脂,清冷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柔媚。 明明是极尽古典清雅的打扮,却在珠串晃动、眼波流转的刹那,泄露出三分惊心动魄的柔媚。 祁啸山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缩紧。他见过太多女人,艳俗的、娇矜的、故作清高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像是从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骨子里却流淌着书卷气的灵动与鲜活,那干净清澈的笑容,与他周遭枪林弹雨、权力倾轧的粗粝世界截然不同,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深处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他猛地勒住了马缰。 “吁——” 健马发出一声嘶鸣,整个队伍随之戛然止步,卫兵们虽不明所以,却依旧保持着肃立。 祁啸山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上,直到她付了钱,与女伴转身走入人群,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师座?”身旁的副官小心地探询。 祁啸山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查。刚才在书画斋门口那个穿青衣的女子,是谁家的小姐。” “是!”副官领命,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两人疾驰而去。 祁啸山依旧驻马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马鞭,脑海中那抹浅笑与清澈的眼眸挥之不去。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一种名为“势在必得”的暗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副官去而复返,压低声音禀报: “师座,查清楚了。是前清陈阁老家的嫡亲孙女,陈玉淑。真正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祁啸山眉峰微动,似乎对这个身份颇为满意。 副官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不过……听说这位陈小姐已与林家公子,就是那个同样出身书香世家的林祥嵘,自幼青梅竹马,定下婚约,下个月……便要成亲了。今日应是出来采买些物品。” “婚约?”祁啸山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狠戾与冰寒,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下个月成亲?”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旋即,他不再看那书画斋一眼,调转马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打探清楚陈家的住址。回府。” “是!” 马蹄声再次响起,队伍簇拥着那位心思已然骤变的年轻师长,消失在长街尽头。 只留下街市的行人,心有余悸地议论着方才的阵仗,以及那位惊鸿一瞥,却不知命运齿轮已开始疯狂转动的陈家小姐。 --- 第一章完 第2章 第二章强娶 马蹄声如雷,踏碎了城南陈府门前的宁静。 昨日那位仅在街市短暂驻足的祁师长,今日竟带着一整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浩浩荡荡,直接将陈府那座清雅却难掩没落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士兵肃立门前,刺刀闪着寒光,空气瞬间凝固,连蝉鸣都噤了声。 陈府的老管家颤巍巍地刚打开门,祁啸山便已大步流星,直接闯入了厅堂。军靴踏在光洁的青砖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回响。 陈老爷子闻讯从内室赶来,看到这阵仗,气得胡须直抖,强压着怒火:“这位长官,光天化日,强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祁啸山仿若未闻,大大咧咧地在厅堂主位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下,目光倨傲地扫过这间充满书卷气息的厅堂,最后落在闻声出来、被母亲紧紧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陈玉淑身上。今日她穿着一身月白的家常衣裙,更是显得清丽脱俗,我见犹怜。 他心中那股占有欲更盛,咧嘴一笑,带着兵痞特有的蛮横与直接,开门见山: “老爷子,别说那些虚的。今儿个我来,就为一件事——结亲。”他目光灼灼地钉在陈玉淑身上,“我看上你家小姐了。” 陈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他指着祁啸山,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狂妄!我陈家诗礼传家,女儿早已许配人家,下月便要出阁!绝无可能另嫁他人,更不可能嫁与你这等……这等武夫!”他终究是读书人,“粗鄙”二字在嘴边绕了绕,未能出口。 “武夫?”祁啸山不怒反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掏出配枪,又摸出几颗黄澄澄的子弹,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身旁的茶几上! 上好的瓷制茶碗被震得乱响,子弹在光洁的桌面上滚动,散发出冰冷死亡的气息。 “结亲,还是结仇,”祁啸山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老爷子,选一个。” 厅内一片死寂,陈家人个个面无人色。 “你……你这是强盗行径!”一直沉默的老管家实在看不过去,壮着胆子站出来,“祁师长,强扭的瓜不甜,我家小姐已有婚约在身,您位高权重,何苦……”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震耳欲聋,彻底撕碎了厅堂内最后的平静。 老管家的话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迅速洇开的血花,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女眷们的尖叫声瞬间响起,陈玉淑的母亲更是死死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叫出声,自己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祁啸天吹了吹枪口并不存在的硝烟,眼神冰冷地扫过吓得魂飞魄散的陈家人,最后定格在陈玉淑那张惨白如纸、却强自镇定的脸上。 “明天,”他站起身,丢下这句话,如同下达最后通牒,“我再来问。” 他带着人马,无视地上的尸体和满屋的恐惧与悲愤,扬长而去。留下两队士兵,如门神般牢牢把守住陈府的所有出口。 这一夜,陈府上下,无人入眠。哭泣声、哀叹声、恐惧的低语,交织成绝望的网。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却驱不散陈府的阴霾。祁啸山如期而至,脚步踏在尚未完全清洗干净血迹的青石板上。 他今日甚至懒得废话,径直走到面色灰败、一夜白头的陈父面前,直接抬起手,冰冷的枪口,毫不留情地抵住了陈父花白的额头。 “想好了吗?”他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志在必得的笑意,语气却轻描淡写,“岳父大人?” 那声“岳父大人”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羞辱。陈父浑身颤抖,闭上眼,已是存了死志。 “住手!” 一直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的陈玉淑,猛地推开母亲,走上前来。她脸色苍白得像初雪,下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但眼神却异常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认命般的决绝。 “我答应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碎玉投盘,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厅堂。 祁啸山心中一喜,缓缓收回了枪。 陈玉淑却继续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在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但我没有任何陪嫁,也没有嫁衣行头。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准备。” 祁啸天闻言,放声大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好!我祁啸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和家伙事儿!” 他目光灼灼地盯在陈玉淑身上,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只缺一个像你这样能镇得住场子、配得上我身份的师长夫人!”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第一眼就看中的女人。 却不知道,从他用暴力和死亡胁迫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为日后那场几乎无法挽回的悲剧,埋下了最深的祸根。他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显得高大而蛮横。 陈玉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她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了母亲怀里,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 --- 第二章完 第3章 第三章红妆泪 祁啸山的动作快得惊人。 应允婚事的当天下午,浩浩荡荡的送礼队伍便挤满了陈府门前狭窄的巷弄。一抬抬系着红绸的箱笼被鱼贯抬入,珍玩古董、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几乎要将陈府那清雅的厅堂和院落堆满。那份量,那价值,与其说是聘礼,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与压迫,彰显着不容抗拒的权势。 陈家人面对着这满屋的"厚礼",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只有沉甸甸的屈辱和无奈。 几日的光景仓促而过,转眼便到了迎娶之日。 新房内,红烛高燃。陈玉淑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喜娘为她上妆。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当妆成的那一刻,连见惯了美人的喜娘也忍不住低声赞叹。 镜中的新娘,妆容是浓淡恰好的古典贵气。 眉如远山含黛,用螺子黛细细描画出柔和的弧度,尾端微微下垂,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温婉。眼尾处,用胭脂薄薄晕染,如同宣纸上晕开的霞光,静谧而娇媚。唇上点着正红色口脂,唇线描得极细,抿嘴时唇峰如花瓣般饱满。衬得鬓边红金头饰更显明艳。 "我的淑儿……真美。"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从身后传来。她看着镜中女儿盛装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心却像被针扎般疼痛。 陈玉淑睁开眼,看向镜中同样眼眶通红的母亲,努力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声音轻柔:"娘,别哭。女儿……挺好的。" "傻孩子……"母亲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偷偷将一张叠好的地契和几样压箱底的金条、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塞进她嫁妆箱最底层,压低声音,泪水滚落,"他那边什么都不缺,但这是我的私己,你带过去……有些嫁妆,总是好的,那是你在府里的底气……万一……万一……" 后面的话,母亲再也说不下去。 陈玉淑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直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伏在母亲怀里,压抑地、绝望地低声啜泣起来。滚烫的泪水滑落,晕湿了母亲肩头华丽的衣衫。 门外,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由远及近,迎亲的队伍到了。 祁啸山一身笔挺的戎装,胸前缀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来到了陈府门前。他并未下马,只是勒住缰绳,目光灼灼地望向那扇即将走出他新娘的大门。 繁琐的礼仪在一种压抑而匆忙的氛围中完成。陈玉淑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被搀扶着,踏上了那顶如同囚笼般的火红喜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碎裂的心上。 帅府的新房,比陈府更加奢华,却也更加冰冷。 红烛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满室刺目的红。祁啸山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步履有些踉跄地闯了进来。他挥退了喜娘和丫鬟,径直走到床前,一把掀开了那顶红盖头。 盖头下,陈玉淑盛装的容颜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那精心描绘的妆容,将她清冷的气质勾勒得愈发高贵明艳,宛如一株盛开在烈火中的红梅。 祁啸山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他俯下身,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玉淑,你今天……真他娘的美!" 然而,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她那双微微肿起、依旧泛着红晕的眼眸上。那哭过的痕迹,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像雨打海棠般,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更强烈的征服欲。 这一夜,红帐之内,并无多少温存。陈玉淑如同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瓷娃娃,任由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模糊的鸳鸯图案,眼泪无声地浸湿了鸳鸯枕巾。 红烛燃了一夜,她的眼泪,也流了一夜。 这洞房花烛,于她而言,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 第三章完 第4章 第四章铁汉柔情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祁啸山起身,看着背对他、肩膀微微颤抖的陈玉淑,昨夜被他扯乱的寝衣下露出纤细的脖颈,上面还带着他失控时留下的红痕。他系着军装扣子的手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傲慢: "今天的你,可能会觉得委屈,嫁给了我这么个粗人。" 他穿戴整齐,走到床边,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和苍白的脸,他继续说道: "但日后,你一定会觉得,嫁给我是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的拇指粗粝,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目光灼灼: "因为我祁啸山在此立誓——" "不管我的府邸将来在哪里,有多大,里面都只会有一个女人,一个名正言顺的夫人。" 他的声音沉缓,一字一句,像是要把这些话烙进她心里: "那就是你,陈玉淑。" 说完,他不顾她眼中的抗拒和屈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地吻上她冰冷的嘴唇。那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吻,直到她几乎窒息,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看着她急促喘息的模样,大笑着扬长而去。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陈玉淑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她怔怔地望着帐顶,那个男人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只会有一个女人"... 在这妻妾成风的世道,这该是多重的承诺。若是从前,听到这样的誓言,她定会感动。可如今,这承诺却建立在强取豪夺之上,建立在管家的鲜血和陈家的屈辱之上,显得如此讽刺。 良久,她挣扎着起身,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双眼红肿,嘴唇破损,脖颈间还有暧昧的红痕。这哪里还是昨日那个在书画斋前浅笑的清澈少女? 巨大的落差和绝望将她淹没。她伏在妆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仿佛要将肝肠都哭断。 而此刻,走出院门的祁啸山,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会让她明白,在这乱世之中,什么诗书传家,什么青梅竹马,都比不上他手中的枪和这颗只要她一个人的心。 他会等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 第四章完 第5章 第五章回门 三日回门之期转眼便至。 前一夜,祁啸山直到深夜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推开卧房的门,见陈玉淑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青丝披散,单薄的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孤寂。 他大步走过去,双手按在她纤瘦的肩上,俯身看着镜中她低垂的眼眸,带着几分醉意笑道:“明日回门,我都安排好了!定让你风风光光,绝不丢了你们陈家的门面!” 陈玉淑肩头一僵,没有应声,只从镜中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脸,心头沉甸甸的。 翌日,祁啸天果然给足了排场。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卫队,满载着贵重礼物的车辆排成了长龙,一路招摇过市,引得晋北市民众纷纷侧目。 然而,一到陈家,踏入那清雅静谧的厅堂,祁啸山骨子里对“酸秀才”的轻视便不自觉流露出来。 酒过三巡,陈老爷子斟酌着开口,试图维系着基本的礼数,询问些军中日常。祁啸山却大手一挥,满脸不耐: “老爷子,你们读书人就是规矩多!要我说,这些繁文缛节都是狗屁,顶什么用?” 他啜了一口酒,声音洪亮,带着武夫的粗豪:“我给你们说个真事儿!当年大清跟洋人干仗,你们猜怎么着?底下官兵把炮弹塞进炮筒子了,还得跑回来请示上官,问‘能放了吗?’上官还得慢悠悠行完礼,回一句‘准了’!” 他拍着桌子,笑得嘲讽:“等那当兵的跑回去,好家伙,洋人的炮弹早他娘的砸过来了!你们说,这套虚头巴脑的礼数,除了耽误事儿,有屁用?!” “你……你……”陈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祁啸山,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直颤,“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陈父在一旁,脸色也是阵红阵白,看着祁啸山腰间那若隐若现的配枪,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死死攥着酒杯。 祁啸山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又灌下一杯酒,对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和陈家人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 陈玉淑坐在他身侧,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边是他粗鄙的笑语,眼前是祖父的震怒与父亲的隐忍。方才进门时那虚假的风光,此刻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耳光,有这样的夫君,她只觉得羞愤欲死,所有的书香气节,都被他踩在了军靴之下。 这顿回门宴,最终在陈老爷子摔筷离席、不欢而散中草草收场。 回程的马车上,陈玉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麻木。她知道,从她点头嫁入祁家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连同她身后家族的尊严,都已经被彻底碾碎,再也回不去了。 而身边这个看似给了她无限风光和“唯一”承诺的男人,正是亲手碾碎这一切的元凶。他根本不懂,也永远不会懂。 --- 第五章完 第6章 第六章夜色低语 回程的马车里,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陈玉淑始终侧脸望着窗外,留给祁啸山一个冰冷的、无言的侧影。祁啸山几次想开口,都被她那周身散发的疏离感堵了回去。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觉得这马车里憋闷得厉害。 他如何看不出她的闷闷不乐?自然也明白,今日他那番“高论”和作派,在这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眼里,是何等粗鄙不堪,丢了大人。 可他心里同样憋着一股气。在他看来,他说的不过是血淋淋的事实!这积弱的中国,若还想有翻身之日,那些迂腐的旧规陋习,那些只会空谈、束手束脚的礼教,就是要不得!那些古来的文人,在他眼中,多半是些耍嘴皮子的清客,或是些怀才不遇、只会写几句酸诗的牢骚客,有几个是真能挽狂澜于既倒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要的是枪杆子,是地盘,是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权力,是真金白银,是能让跟着他的弟兄们吃饱穿暖、让这乱世有一方安宁的力量!这些,哪一样是靠吟诗作对、恪守礼法能得来的? 马车在帅府门前停下,陈玉淑不等丫鬟搀扶,自己径直下了车,裙裾拂过门槛,头也不回地朝着内院卧房走去,将祁啸山远远甩在身后。 那决绝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祁啸山一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被她紧紧关上的卧房门,廊下的灯笼光晕昏黄,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神色晦暗不明。副官小心翼翼地靠近,被他一个手势挥退。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一人。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祁啸山抬手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今晚,自己可能真的玩大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他知道,那个女人,生气了。而且,不是哄一哄就能好的那种。 他在院子里踱了两步,脚步沉沉。最终,他还是迈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手抬起,在空中顿了顿,终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推开,而是屈起手指,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祁啸山站在门外,看着窗纸上透出的、微微摇曳的烛光,仿佛能想象出她坐在里面,或许正在默默垂泪,或许只是面无表情地枯坐。 他心头那股因志得意满而生的燥火,渐渐被这无声的抵抗浇熄,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悄然滋生。 --- 第六章完 第7章 第七章冷夜独眠 祁啸山在门外站了半晌,里头始终悄无声息。他心头那股无明火混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祁啸山何时需要看人脸色? “吱呀”一声,他推门而入,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随意,仿佛只是寻常归家。 内室里,陈玉淑已背对外侧卧在床榻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乌黑青丝散在枕上。听得他进来,她连一丝反应都无,呼吸声却明显放得轻缓,带着刻意隐忍的僵硬。 祁啸山目光扫过床头矮柜,那里原本放着一本她常翻的《漱玉词》,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眼神微暗,瞧见她枕下露出一角书册的轮廓。 她是将书藏起,不愿与他再有半分交流。 这无声的抗拒像一根细刺,扎得他极不舒服。他站在原地,觉得这满室馨香此刻却憋闷得让他喘不过气。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让他觉得甚是没趣。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晚上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我睡书房。” 床上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祁啸山脸色沉了沉,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房门在他身后被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陈玉淑才缓缓睁开眼,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浸湿了绣枕。她想到今日回门时他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想到祖父气得发抖的样子,想到父亲的隐忍……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祥嵘。 凭心而论,祁啸山身形挺拔,眉目俊朗,自有一股林祥嵘所没有的、属于军人的硬朗锐气。可是,林公子待人温和,言行有度,满腹才学却从不恃才傲物。他绝对说不出今日那般将人命与礼法视同草芥的狂言,更做不出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之事。 可自己,却嫁给了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阀。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压抑地、痛苦地呜咽起来,瘦削的肩膀在夜色中不住颤抖。 翌日清晨,祁啸山在书房窄小的榻上醒来,只觉得浑身筋骨都不甚舒畅。他揉着额角走出书房,正准备唤人打水洗漱,却听见廊下两个小丫鬟正与管家张妈低声嘀咕。 “……眼睛肿得像桃儿似的,怕是哭了一夜……” “可不是,张妈,您说师座和夫人是不是……” “嘘!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不过昨夜师座确是歇在书房……” 祁啸山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踱步过去,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威压:“没事做了?要不要送你俩两盘瓜子,边嗑边聊个尽兴?” 张妈和两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连连告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祁啸山站在原地,非但没有继续发作,反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虽杀伐决断,对手底下的兵和这些安分做事的下人,却向来不算严苛,甚至可称宽厚。这点无伤大雅的下人私语,他还不至于真动怒。 只是,那“哭了一夜”的话,却像颗小石子,在他心湖里投下了层层涟漪。 --- 第七章完 第8章 第八章赝品与笑颜 祁啸山踏进卧房时,陈玉淑正坐在窗边做着针线,侧影单薄,唇线紧抿,脸上依旧是他看了两日的冷淡。他脚步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难道要他改变吗?那些话,他至今仍认为没错。 可一连两天,对着这张如同结了一层寒霜的“苦瓜脸”,他心头那股无名火与烦躁却是越烧越旺,让他坐立难安。 这日出门处理军务,回府时路过一个颇为热闹的街市,瞧见有人摆摊售卖字画。他勒住马,目光在那堆卷轴上扫过,忽然想起陈玉淑书房里那些被她摩挲得边角起毛的古籍。他拧眉看了片刻,随手点了几幅看起来顺眼的,也不问价,直接让副官付钱拿走。那摊主点头哈腰,连声夸赞“军爷好眼光”、“真是识货的行家”。 回到府中,他拿着那几卷字画,径直去了书房,找到正在临帖的陈玉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类似献宝的神情,将东西往她书案上一放。 “路上瞧见的,看着还行,给你拿回来了。” 陈玉淑搁下笔,有些疑惑地展开卷轴。起初神色尚算平静,直到展开第二幅山水时,她的目光在题跋和印章处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嘴角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从眼底掠过,如同春冰初融。 祁啸山捕捉到了这抹转瞬即逝的笑痕,心中一松,正要开口,却见陈玉淑指着那幅山水画的一处,声音清淡:“这幅……是仿的。笔力虽刻意模仿,但行笔滞涩,少了几分原作的洒脱气韵,这印章也做得粗糙了。” 她说着,想到那摊主定然是看准了祁啸山这不识货又强充风雅的性子,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以假乱真。更想到祁啸山被人奉承“好眼光”时,那副恐怕是矜持中带着得意的模样,结果却是被人坑了还不自知……这其中的反差,让她一时没忍住,那笑意又深了些许,虽未笑出声,眼波却已柔和了许多。 祁啸山先是一愣,意识到自己竟被个街边小贩糊弄了,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但目光触及她难得舒展的眉眼,那点被欺骗的愠怒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趁势上前,从身后将她轻轻拥住,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别扭的解释: “两天了,都跟我冷着脸。”他顿了顿,“我知道,是那晚我说的话,让你在你家人面前下不来台了。” 他手臂紧了紧,语气又带上了一丝他固有的执拗:“可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世道,光讲礼数活不下去。” 他侧过头,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求和的味道:“以后生气,要说出来。不准再摆脸色给我看,懂了吗?” 陈玉淑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直白的话语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转头想说什么。却恰好迎上他低下来的脸,被他精准地攫取了双唇。 “唔……”她惊慌地挣扎,用力推开他,脸颊绯红,气息不匀,“你……你怎么这样!光天化日,被人看到怎么办!” 祁啸山看着她羞愤交加的模样,反而低笑出声,不以为然地抬手用指腹擦过自己的唇角,眼神戏谑:“看到算什么?他们晚上有没有偷听,你能知道吗?” 如此直白露骨、近乎无耻的话语,让陈玉淑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红白交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这张俊朗却带着痞气的脸,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 而祁啸山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恼、却终于不再是冰冷模样的神情,心头连日来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他觉得,这样生动的她,比那冷冰冰的样子,顺眼多了。 --- 第八章完 第9章 第九章画眉深浅 陈玉淑被他那混不吝的话气得脸颊绯红,可祁啸山瞧着她这含嗔带怒的模样,心头却格外受用。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朗声大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走!我这就带你去找那个不长眼的小贩!连老子都敢骗,看我不掀了他的摊子!”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眉宇间煞气浮现。 “别!”陈玉淑下意识地反手拉住他,急忙劝阻,“算了……他也是为了生计。这世道艰难,何必与他计较。” 祁啸山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见她眼中带着真切的恳求,那点因被欺骗而起的火气便彻底散了。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摩挲着,笑道:“好,就听夫人的。” 他凑近些,看着她刚刚褪下红晕又悄然泛起的脸颊,压低声音:“晚膳不用等我。但晚上……”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灼灼,“要等我。” “你!”陈玉淑的脸瞬间又红透了,像染了最艳的胭脂。她羞愤地瞪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总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露骨的话,偏又挣脱不开他铁钳般的手。 是夜,祁啸山回来得比平日早些。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他将正准备歇下的陈玉淑揽进怀里,气息灼热地喷洒在她颈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冷了我两天,夫人是不是该……加倍补偿?” 红帐之内,烛影摇动。陈玉淑起初还试图抵抗,最终却在他的攻城略地中逐渐迷失,只能任由意识沉浮,如同漂泊在浪涛中的小舟。 待到陈玉淑醒来,已是次日晌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浑身酸软,想起昨夜种种,脸上又是一阵燥热。 勉强起身用了些午膳,心绪稍平后,她踱步至书房。许是心境略有不同,她难得有了作画的兴致,铺开宣纸,研墨调色,依着记忆,画起了昨日那幅赝品山水原本应有的气象。 笔锋勾勒山峦,淡墨渲染云烟,她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外间的纷扰。 祁啸山回府后,听闻她在书房,便径直寻来。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见她正专注地题字,一幅水墨山水已然成型,清雅秀润,自有风骨。 他虽不懂画,却觉得这画和她的人一样,看着就让人舒服。 “好画!”他冷不丁地出声,吓了陈玉淑一跳。 不等她回应,他便指着画中一处,一本正经地开始“点评”:“夫人这笔法,真是……真是力透纸背!瞧这山,多高!这水,多……呃,多灵动!还有这树,长得真是地方!比外面那些强多了!” 他绞尽脑汁搜刮着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墨水,夸得毫无章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副煞有介事、极力推崇的模样,却显得格外笨拙又真诚。 陈玉淑起初还因他打扰而微蹙眉头,听着他这番胡言乱语般的夸赞,再看看画上被他指着的、其实颇为寻常的景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多日来的阴郁仿佛在这一笑中散去了大半。 祁啸山看着她终于展露的、发自内心的笑颜,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对了,心头却像被羽毛拂过,痒痒的,满满的。他觉得,能博她这一笑,便是让他再去买十幅假画,也值了。 --- 第九章完 第10章 第十章丹青引 见陈玉淑被自己那通胡诌逗得展颜,祁啸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鼓胀胀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畅快。他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侧,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陈玉淑心情难得松快,见他似乎真有兴趣,便指着画,轻声细语地讲解起来:“品画先看气韵,并非单指画得像不像。譬如这幅,追求的是山水间的静谧空灵,用笔需疏朗,墨色要清淡……”她指尖划过画上山峦的轮廓,“你看这里的皴法,表现的是山石的纹理与质感,需干湿并用,才有苍润之感。” 她侃侃而谈,眼眸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平日里那份清冷被一种由内而外的神采所取代,仿佛明珠拂尘,熠熠生辉。 祁啸山其实并未完全听懂那些“气韵”、“皴法”之类的术语,他的目光大多落在她开合的唇瓣和闪动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上,只觉得此刻的她,像一块被精心雕琢的美玉,正散发着温润却又夺目的光彩,让他移不开眼。 直到陈玉淑指着画中留白处,解释道:“此处虚而不空,是给看画之人留下想象余地,所谓‘计白当黑’,意境便在其中了。” 祁啸山恍然,结合他行军布阵的经验,立刻领悟:“就像用兵,虚虚实实,留有余地方能随机应变?” 陈玉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竟能由此及彼,一点就通。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所谓的“粗人”,或许只是不善文辞、行事直接,但在其熟悉的领域,无论是打仗还是领悟道理,他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天赋。若真是愚笨之人,又怎可能在这乱世中,以二十七岁之龄统帅千军,坐稳师长之位? 她看着他那张此刻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不由得微微愣神。 “怎么了?”祁啸山察觉到她的目光,以为自已又说错了,“是不是我又理解岔了?” 陈玉淑收回思绪,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没有。你说的很对,就是这样的道理。” 祁啸山得了肯定,嘴角立刻扬了起来,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带着几分得意:“那你再教我,这画的好坏具体怎么看?” 陈玉淑便又耐心地往下说,从布局讲到用墨,从题款讲到钤印。祁啸山这次收敛心神,努力去理解记忆那些对他而言颇为陌生的知识。 看着她谈及绘画时那发自内心的热爱与自信,祁啸山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要更靠近她的世界,想要与她有更多共同的话题。 “玉淑,”他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教我画画吧。” 陈玉淑一怔,有些为难:“画画非一日之功,需长久练习,枯燥得很。只怕你……”她未尽之语是怕他这性子耐不住,半途而废。 祁啸山却握住她的手,语气是罕见的郑重与坚持:“只要你肯用心教,我定会是那个最用心、最出色的学生。”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保证。” 陈玉淑望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他要学的不是画画,而是另一场志在必得的战役。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 第十章完 第11章 第十一章落笔惊鸿 陈玉淑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推拒。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取出一支中锋狼毫,蘸取适量浓墨。 “既是从头学起,便先练线条。笔锋需藏而不露,气韵需贯通始终。”她边说边示范,手腕轻转,一道流畅而富有弹性的墨线便跃然纸上,粗细得当,力透纸背。 “你来试试。”她将笔递给他。 祁啸山接过笔,那握惯了枪柄的手掌握住这纤细的笔杆,初时还有些不适应。他凝神回想她方才的动作,沉肩运腕,依样落笔。 令人惊讶的是,他虽略显生涩,但笔下线条竟也遒劲有力,虽不及她的圆润灵动,却自有一股硬朗风骨,几乎复刻了她示范的笔意。 陈玉淑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她深知初学者往往连执笔都需练习数日,更遑论掌控笔墨。他却能在一次示范后便把握住精髓,这份观察力与掌控力实在惊人。 祁啸山捕捉到她眼中的惊异,眉梢微扬,带着几分得意:“爷虽是粗人,但从不讲大话。”他放下笔,目光坦荡地看着她,“打仗可以虚虚实实,但做人,说到就要做到。”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军人特有的耿直与担当。陈玉淑望着他,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惯常锐利逼人的眼眸此刻因专注和些许自得而显得格外明亮。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她最初认定的那般不堪。 她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那丝欣赏,极大地鼓舞了祁啸山。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试探的笑意:“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也并不差,勉强……也算配得上你?” 陈玉淑心头一跳,脸颊蓦地染上薄红。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过身,重新执起笔,声音轻了几分:“……我再教你些皴法技巧。”她巧妙地岔开了话题,指尖却有些发烫。 接下来,她又耐心讲解了山石的不同皴法,以及如何运用浓淡干湿来表现物象的质感。祁啸山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些问题,虽用语直接,却总能切中要害。 教学尾声,陈玉淑提笔,在纸上勾勒数下,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悄然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形态饱满,色泽浓淡相宜。 “你也画一朵试试。”她轻声道。 祁啸山凝视那朵牡丹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提笔。他回忆着她运笔的节奏与转折,手腕沉稳移动,墨色在笔尖流淌。虽无她画中的娇柔韵味,但那牡丹却被他画出了几分昂然挺立的气势,花瓣舒展,竟也完整成型,一气呵成。 陈玉淑看着他的作品,眼中露出真切的笑意,温言道:“很不错。第一次能画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祁啸山看着她难得的、带着赞许的明媚笑容,心头一热,脱口而出:“能得到夫人的夸奖,更不容易。” 他这话带着调侃,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珍视。陈玉淑闻言,垂下眼睫,唇角却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书房内,墨香氤氲,一时静谧而温和。 ---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