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献祭》 第1章 第 1 章 山雨将夜幕提前拽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团缠住悬崖,盘山公路在车轮下变成一条湿滑的暗色缎带。林墨紧握方向盘,雨刮器徒劳地在倾泻而下的雨幕中划开片刻清晰的视野,随即又被吞没。电台早已只剩下嘶哑的杂音,她的目的地——那个被媒体誉为“现代桃花源”、“十年零犯罪奇迹”的忘川镇,在这暴烈的天气里,更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充满湿气的谜。 她是来寻找苏晚晴的。三个月前,那位才华横溢的前辈记者在最后一条发给她的加密信息里写道:“……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连灰尘都像是被精心摆放的。我听到了一个词——‘净心祭’。感觉不对,我再深挖一下……” 之后,便再无音讯。官方的结论是“登山意外失踪”,但林墨不信。苏晚晴的直觉像猎犬一样敏锐,她从不会失足于未经勘察的险境。 一声闷响,车子猛地一沉。林墨踩下刹车,心里一沉。下车查看,右前轮胎瘪陷在一个被雨水掩盖的坑洼里,轮毂边缘已轻微变形。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外套。手机屏幕左上角,“无服务”三个字冰冷地宣告了她此刻的孤立无援。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片绝望的雨幕吞噬时,两道昏黄的光柱如同疲惫巨兽的眼睛,穿透雨帘。一辆老旧的中巴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旁边,仿佛它本就属于这片阴影。车门嘶哑地滑开,司机——一个面色过分红润、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中年男人——洪亮地招呼:“去忘川镇的?上车吧!这天气,救援车一时半会儿可上不来!”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和陈旧织物的气味,异常洁净,却死气沉沉。七八个乘客稀疏地坐着,衣着朴素,面容是一种统一的、缺乏波澜的平静。他们对林墨这个闯入的落汤鸡,只是投来短暂的一瞥,眼神空洞,随即又齐刷刷地望向窗外无尽的雨,仿佛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秘密。只有一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年轻男子不同,他约莫二十出头,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一个旧魔方,手指灵活得与这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林墨上车时,他抬了下眼,那目光锐利如刀,掠过她湿透的背包和狼狈的脸,随即又飞快垂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绝感。 车子在湿滑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寂静压得人耳膜发胀,只有引擎的呻吟和雨点敲击铁皮的嘈杂。林墨尝试与司机搭话:“师傅,忘川镇真像报道里说的那么安宁?十年没出过一点事?”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咧开一个标准的弧度,但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是啊,我们那儿,人心齐,规矩好。外头的烦心事,进不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布道般的腔调,“到了那儿,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清净。” 为了避开路中央一块山体滑落的岩石,车子猛地一颠。林墨放在身旁座位上的背包滑落,东西散了一地。她慌忙弯腰去捡,心脏骤然缩紧——那页苏晚晴写着“净心祭”和“筛选”的笔记复印件,赫然躺在湿漉漉的车底上。她飞快地将纸片塞回背包最里层,抬头时,正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他依然在笑,但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车内那几个原本漠不关心的乘客,此刻也似乎将一种无形的注意力,若有若无地聚焦在了她身上。 车至镇口,雨奇迹般地小了。一座爬满青苔的古老石牌坊在暮色中显现,上书四个大字:“净心忘川”。牌坊下,站着一位身着素色布衣、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温佩兰镇长。她脸上挂着慈祥而精准的笑容,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欢迎来到忘川镇,林记者。”温镇长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点破了林墨伪装的身份,“旅途劳顿,住处已经备好了。” 一股寒意从林墨的脚底直窜头顶。她用化名,行程保密。镇长是如何得知?她强压下心惊,道谢跟上。小镇静谧得可怕,青石板路一尘不染,木质房屋古雅别致,溪流潺潺,但太过安静了,听不到犬吠,闻不到炊烟,甚至连孩子的嬉闹声都绝迹。遇到的镇民都面带那种模式化的、空洞的微笑,点头致意,动作协调得如同提线木偶。 她被安置在镇尾名为“静心苑”的独立民宿。房间整洁得过分,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宣传小镇和谐宁静的册子。林墨细致检查,在床头板与墙壁的缝隙处,摸到一个极小的、冰凉的金属凸起——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她的血液瞬间冷却。 傍晚,一个沉默的妇人送来清淡的晚餐。林墨食不知味。夜幕彻底笼罩小镇,一种死寂般的静谧压下来,连风声都消失了。她推开窗户,远处祠堂方向,隐约传来低沉、齐诵般的嗡鸣,听不清内容,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 她悄声出门,借着阴影掩护靠近祠堂。透过窗棂缝隙,她看到温镇长带领数十名镇民,正对一座空无一物的神坛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面容肃穆到诡异。就在这时,她感到一束目光钉在背上。猛地回头,白天车上的那个玩魔方的少年——阿默,正站在不远处巷口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指向祠堂,而是指向祠堂侧面一扇极不起眼、虚掩着的小门,随即像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是陷阱?还是指引?苏晚晴的下落像钩子一样拽着林墨。她深吸一口气,溜向那扇小门。门内是通向地下的石阶,潮湿阴冷。地下室堆满杂物和旧档案。在翻找中,她发现一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皮革记事本。 打开第一页,是一行工整却令人不安的手写字: “净化记录。非请勿动。” 她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冰冷地记载着: “李阿婆,年七十二。近期多次于公共场合提及‘外面世界’之便利,言论已对年轻一代产生不良影响,恐破坏镇内纯净氛围。经公议,记录在案,观察后续。” 又翻几页: “少年王小明,言行渐显浮躁,与其父曾有争执。需加强引导,必要时进行‘静心谈话’。”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记事本,这是一本“言行出格”的监控档案!林墨的心跳如擂鼓。她继续翻找,指尖在一本蒙尘的旧相册上停下。相册里多是小镇集体活动的合影,人人面带幸福微笑。但在最后一页,一张看似温馨的全家福下方,用极细的笔注着一行小字:“‘不适者’已迁出,家族重归和谐。” 照片上,原本应有五口人的位置,有一个身影被仔细地剪去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轮廓。 “不适者”?“迁出”?迁往何处?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林墨。便条、档案、被剪掉的照片……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拼图一样,在她脑中开始组合成一个模糊却狰狞的轮廓。这个“净土”,维持表面和谐的代价,或许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对“异类”的冷酷清理。 就在这时,地下室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至少两三个人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走来。门轴,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转动声…… 如果看过我以前小说的读者可能会发现主角名字的问题,起名有点费神,不太想费时费力,请忽略它,[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地窖门轴转动的嘶哑声响,如同垂死昆虫的甲壳在摩擦,在这坟墓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林墨迅速吹熄了最近的油灯,将自己缩进档案架投下的浓稠阴影里。腐烂的纸页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她恐惧的汗味,令人窒息。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一只被困的垂死之鸟。 脚步声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从石阶上缓缓降下。不是匆忙的搜寻,而是沉稳的、仿佛早已预知目的的逼近。微光随着人影的移动从门缝渗入,在地面投下扭曲摇曳的影绰。 “她必定在此处。” 温佩兰镇长的声音响起,那经过精心调校的慈祥语调,此刻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寂静,“阿默那孩子,终究是随了他母亲……心思过于活络了。” 一声轻叹,淡如青烟,却重若千钧,“这地方,藏了太多不洁的过往。需得时常洒扫,方能维持‘纯净’。” “镇长放心,”另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应和,带着绝对的顺从(林墨认出那是中巴车司机),“角角落落都会清理干净,断不会留下一星半点……‘不和谐’的尘埃。” “尘埃……” 温佩兰的声音近了,几乎就在档案架的另一侧,“是啊,人心里的尘埃,最是难除。需耐心,需……得法。” 他们的对话平常得可怕,如同讨论寻常洒扫,但每个字眼落在林墨耳中,都化作冰冷的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闻到温佩兰身上那股混合了樟脑与苦菊的、一丝不苟的香气,正透过木架的缝隙弥漫过来。 一只苍白而布满褶皱、却异常稳定的手,落在了对面档案架上,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册卷宗。是温佩兰的手。灯光勾勒出她部分侧影,近在咫尺。林墨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生怕一丝声响便会招致灭顶之灾。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爬行。温镇长等人随意翻阅着档案,闲聊着镇务琐事,这种漫不经心比直接搜捕更令人胆寒,宛如一场凌迟心神的猫鼠游戏。肺部因长时间屏息而灼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四肢。 就在林墨几近崩溃边缘时,温佩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看来不在此处。许是阿默看差了,抑或……那孩子又生了什么妄念。” 这话语似是结论,又似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窥探者一种意味深长的赦免,“回吧,明儿就是‘静心日’了,诸多事宜需筹备。务使一切……井然有序。” 脚步声渐次上行,地窖门被合上,却未闻落锁之声。是疏忽,还是另一个更为险恶的、诱敌深入的陷阱? 林墨依旧僵伏于黑暗,如同石雕,直至确认外界再无动静,才敢缓缓活动冻僵的肢体。她并未立刻离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她就在温佩兰方才站立之处附近继续翻找。在最危险的阴影下,往往藏着最致命的真实。 终于,在一个标着“历年节气民俗记录”的档案盒底,她触到一个硬物。是一个黑绒布包裹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无一字。 她颤抖着翻开。扉页上,是工整如印刷体般的字迹: “净心祭”程序与观察日志 - 非公示版 快速浏览,内里是冰冷如实验报告般的记录: 【年份:XXX】 对象:陈秀云(阿默之母) 症状:长期情绪低落,散布消极言论,流露离镇意愿。 评议:已对“整体和谐”构成潜在威胁。风险等级:高。 决议:经公投,定为“不谐因子”。于冬至夜执行“静默引导”(即送入后山禁地)。 后续:其子阿默,留镇观察。需加强引导,防“污染”延续。 【年份:XXX(苏晚晴失踪时点)】 对象:外来记者(苏晚晴) 症状:过度探听镇务,尤对“净心祭”表现出异常兴趣。曾私下接触边缘人员。 评议:存在严重“信息污染”风险。极易引发群体认知紊乱。 决议:风险极高,需立即进行“紧急静默引导”。已处理。对外宣称“登山意外”。 “静默引导”……“处理”……“意外”…… 笔记本自林墨无力的手中滑落,坠地无声。苏晚晴非是失踪,而是被“处理”了。阿默的母亲,亦是如此。而她林墨,下一个被“引导”的对象,已不言而喻。 温佩兰他们并非未曾察觉。他们只是来确认“尘埃”的存在,而后,定下“洒扫”的时刻。明日,“静心日”,便是她的死期。 必须立刻逃离。 她如幽灵般潜出地窖。夜色浓稠,万籁死寂,唯有祠堂方向传来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似群蜂诵经,又似某种邪恶的祷祝。 蹑行至“静心苑”附近拐角,一个黑影猛地闪出,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入更深暗处。是阿默。 少年眸中燃烧着恐惧、愤怒与决绝。 “他们已知是你!”他气息急促,声若耳语,“明日‘静心日’……投票……已内定是你!快走!从后山废弃猎道走!或有一线生机!” “为何助我?”林墨挣脱,警惕低问。 “我母亲……苏记者……”少年语带哽咽,“我不能再看你……”他未尽之言,尽在眼中。他将一物塞入林墨手中——一把老旧□□,一张手绘的简陋路线图。 “沿溪上行,至瀑布,后有山洞……穿过去……或可出。”言毕,他用力推了她一把,“快!天明便迟了!” 林墨深深看了这少年一眼,这阴影中残存的人性微光。她没有片刻犹豫。 握紧钥匙与地图,她转身投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的黑暗。身后,小镇那诵经般的嗡鸣,似乎愈发清晰、迫近了。 第3章 第 3 章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墨脸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泥泞里,阿默给的那张简陋地图,墨迹已被雨水晕开,几乎无法辨认。后山根本谈不上有路,只有野兽踩出的、陡峭湿滑的小径。每一次攀爬,她都必须抓住盘根错节的树根或湿漉漉的岩石,指甲缝里塞满了泥。瀑布的轰鸣是唯一的指引,但在风雨声中,那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透过密林的缝隙,看到了那道白练般的瀑布。水声震耳欲聋。瀑布下方是一个深潭,水色幽暗。根据阿默的地图,生路在瀑布后面。她咬咬牙,蹚进齐腰深的潭水,刺骨的寒冷让她几乎窒息。水流的力量很大,她拼命向瀑布后方游去。 果然,瀑布后面隐藏着一个洞穴入口。洞里比外面更暗,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药材的淡淡气味。她拧亮手电筒,光柱划破黑暗。洞穴很深,地上散落着碎石和一些动物的骸骨。 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心跳如鼓。洞穴四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壁画残迹。最让她心惊的是,在洞穴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一个简陋的石灶,几只破损的陶碗,甚至还有一张铺着干草的“床铺”。这里显然曾有人长期居住。 在石灶旁,她的手电光扫到一个半埋在泥土里的、锈迹斑斑的小铁盒。她心中一动,用石头砸开已经锈死的锁扣。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绺用红绳系着的、早已干枯的头发;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还有一张折叠整齐、但纸质发黄脆弱的油纸。 她颤抖着展开油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几行竖排字,字迹娟秀却透着绝望: “信女吴氏,夫君早逝,独子阿默染瘴疠,药石罔效。今愿以身代子,献于山灵,只求我儿平安。若得灵验,信女世世代代,永感大恩。民国卅七年冬。” 落款下面,还有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指印。 林墨浑身一震。民国卅七年(1948年)! 这封信已经存在了超过半个世纪!信里的“阿默”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个年轻人,那应该是他的祖父,或者更早的先人!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阿默”这个名字,在这个家族的男性中世代相传? 而更可怕的是,信中提到的“献于山灵”——这种为至亲牺牲献祭的残酷传统,难道在这个家族,乃至这个小镇,已经延续了至少三代人以上?现在的“净心祭”,就是这种古老、愚昧献祭习俗的现代化、集体化的版本? 她认识的阿默,他的母亲就是被“净心祭”献祭的。而他本人,如今似乎也深陷在这个传统编织的罗网中,既是受害者,又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继承者或维护者?他帮助自己,是真的想反抗,还是另有目的?这封先祖的绝笔信,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诅咒,揭示了“净心祭”背后更深层、更顽固的黑暗根源——一种代代相传的、扭曲的“牺牲”观念。 这个洞穴,或许就是历代进行这种“献祭”仪式的古老场所之一。 就在这时,洞穴外传来异响!不是风雨声,是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压低的交谈声!灯笼的光晕在瀑布水帘外晃动! 他们追来了! 林墨的心脏骤停。她迅速将油纸信塞进口袋,把铁盒恢复原状踢回土里,熄灭了手电筒,将自己紧紧贴在洞穴最深处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温佩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阿默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封跨越时空的信,所揭示的沉重宿命感,让她感到了比之前更深的寒意。 第4章 第 4 章 灯笼的光晕, 如同巨兽浮肿的眼睑, 在瀑布水帘上晃动。 交谈声近了, 是温佩兰镇长那把精准控制、 此刻却透出冰冷急切的嗓音: “仔细搜。她一定在里面。” 林墨蜷缩在洞穴最深的阴影里, 背靠冰冷岩壁, 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大得让她觉得会暴露自己。 脚步声踏入洞穴, 泥水被靴子碾轧。 光线扫过她藏身的岩缝, 几乎擦过她的脚踝。 “镇长,” 是司机的粗哑声音, “血迹到水潭边就没了。 会不会……失足掉下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温佩兰的声音没有波澜, “仪式需要‘确认’。 找不到, 就是隐患。” “仪式”…… “确认”…… 这两个词让林墨如坠冰窟。 他们不仅要抓她, 还需要一个“正式”的结局, 来完成那个邪恶的“净心祭”。 灯光在洞穴内移动。 突然, 光线定格在她刚才发现铁盒的地方。 “这里有翻动过的痕迹。” 温佩兰的声音骤然变冷, “她发现了……” 话音未落, 一阵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林墨眼前一黑, 几乎咬破嘴唇才忍住呻吟。 不是她的头痛。 是共鸣…… 与这洞穴, 与那铁盒里的东西, 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她仿佛听到无数细碎、绝望的哭喊, 看到模糊的、身着不同年代衣物的人影, 被拖向洞穴深处。 岩壁上那些刻痕, 在她眼中开始发烫、蠕动。 “呃……”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丝极轻的抽气。 “嘘!” 外面传来司机警惕的声音, “里面有动静!” 完了。 林墨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灯光即将照进她藏身之处的瞬间—— “镇长!” 一个年轻、带着喘息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是阿默! “不好了!祠堂……祠堂的‘净心鼎’突然裂了!” 洞穴内的搜索瞬间停止。 “什么?!” 温佩兰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纹,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这怎么可能…… 在仪式前夜…… 快回去!” 脚步声杂乱地转向, 迅速远去。 灯笼的光晕消失在瀑布之外。 洞穴重归黑暗死寂。 只剩下林墨狂乱的心跳, 和瀑布永恒的轰鸣。 她瘫软在地, 冷汗浸透全身。 是巧合? 还是阿默再次救了她? “净心鼎”又是什么? 头痛缓缓消退。 她挣扎着爬起, 手电光扫过刚才产生共鸣的岩壁。 那里, 在厚厚的苔藓下方, 似乎掩盖着更深的刻痕。 她用颤抖的手指抠掉苔藓。 不是名字。 是图案。 一个复杂的、 类似家族徽记的图案, 中心缠绕着一条衔尾蛇。 而在图案下方, 有一片相对较新的、 深褐色的污渍, 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飞蛾。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 污渍旁, 有人用尖锐物体刻下了一行小字, 字迹与她口袋那封绝笔信上的, 有**分相似: “它要的不是顺从,是觉醒。找到‘镜厅’。” 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简单的日期: 2003.10.21 2003年! 这个日期, 远在阿默母亲被“献祭”之前, 却在她认识的阿默出生之后! 是谁留下的? “它”指的是什么? “镜厅”又在哪里? 阿默的祖母吴氏献祭了自己。 阿默的母亲被“净心祭”清除。 而现在, 有人早在近二十年前, 就留下了“觉醒”的提示。 这个小镇的黑暗, 远比她想象的更古老、 更复杂、 更层层嵌套。 洞穴外, 夜色浓稠如墨。 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 她必须离开这里。 但不再是盲目逃亡。 她要找到“镜厅”。 找到那个留下提示的人。 找到这一切诅咒的源头。 第5章 第 5 章 黑暗,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林墨蜷缩在洞穴最深处的缝隙里,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瀑布外的天光由墨黑转为灰白。 脚步声与灯笼光没有返回。 阿默的调虎离山之计, 似乎成功了。 但这成功, 却让她更加不安。 他为何屡次冒险相助? 那句“净心鼎裂了”是临时起意, 还是早有预谋? “镜厅”的线索, 是否也与他有关? 她不敢久留。 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雾气掩护, 她像幽灵般滑出洞穴, 重新没入山林。 根据阿默地图的背面, 一个用极淡笔迹标出的叉号, 她找到了位于山腰一处废弃守林人小屋下的地窖。 入口被藤蔓遮掩, 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 地窖里堆满杂物, 但一角有简陋的生活痕迹: 一张铺着破毯子的木板床, 一个水壶, 半袋过期压缩饼干。 这显然是阿默准备的“安全屋”。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反锁地窖门, 瘫坐在黑暗中。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它要的不是顺从,是觉醒。” “找到‘镜厅’。” “镜厅”…… 这个词在她脑中盘旋。 不是镇公所, 不是祠堂, 也不是任何她已知的公共建筑。 她想起初到小镇时, 温佩兰带她参观过的、 那座属于镇长的、 被称为“净心斋”的雅致书房。 书房北墙, 是一整面巨大的、 镶嵌在红木框里的水银玻璃镜。 光滑, 冰冷, 映照出整个房间的倒影。 当时只觉得奢华诡异。 现在想来, 那书房, 不就是一座“镜厅”吗? 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 温佩兰不会如此疏忽。 除非…… 她猛地掏出那张2003年的字条。 借着从地板缝隙透入的微光, 她反复摩挲着纸张的质感。 忽然, 她注意到日期“2003.10.21”的墨迹, 与前面字迹的墨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 这字条, 或许不是2003年所写。 日期是后来添加的, 为了误导发现者? 或者…… 是为了提示某个与2003年相关的事件或人物? 2003年…… 她努力回忆苏晚晴留下的资料。 有一份模糊的剪报复印件, 提到那年忘川镇曾发生过一次“罕见的山体滑坡”, 掩埋了镇西几处老宅。 报道轻描淡写, 但苏晚晴在旁标注了一个问号。 “镜厅”…… 会不会不是指有镜子的房间? 而是指…… 被“镜像”掩盖的东西? 比如, 被滑坡掩埋的、 真正的“旧镜厅”废墟? 而镇长书房那面镜子, 或许只是一道“门”? 一道通往被掩盖真相的门?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太疯狂了。 但在这疯狂的小镇, 疯狂反而可能是真相。 地窖里寂静无声。 她需要更多信息。 她开始仔细翻找阿默留下的东西。 在木板床的缝隙里, 她摸到一个硬物。 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的、 巴掌大的硬皮笔记本。 不是阿默的笔迹。 扉页上写着: “观察笔记 - 关于‘它’的觉醒尝试。” 落款只有一个字母:S。 S? 苏晚晴(Su Wanqing)?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快速翻阅, 里面是断断续续的记录, 笔迹潦草, 充满困惑与挣扎: “温是‘它’的代言人,还是被‘它’控制的傀儡?” “净心祭不是祭祀,是‘它’的‘进食’方式? “阿默这孩子……是钥匙,还是祭品?“” “我必须找到‘镜厅’……只有那里,能看到真实……” “时间不多了,温已经开始怀疑我。如果我失败,后来者,请小心……”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林墨合上笔记本, 浑身冰冷。 S, 很可能就是苏晚晴! 她不是在调查小镇, 她是在试图“唤醒”某种东西, 或者唤醒被“它”控制的人! 而“镜厅”, 是她找到的弱点。 阿默知道这本笔记吗? 他引我来此, 是为了让我继承苏晚晴未完成的事? “觉醒”…… 对抗“它”的觉醒? 地窖外, 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 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林墨瞬间熄灭了手电筒, 屏住呼吸。 不是风声。 是脚步声。 极其谨慎, 却无法完全掩饰的脚步声。 有人找到了这里。 是温佩兰的人? 还是…… 阿默? 她握紧口袋里的水果刀, 背贴冰冷墙壁, 心脏狂跳。 外面的存在似乎也在犹豫, 没有立刻靠近地窖门。 寂静中, 只有死亡般的对峙。 林墨的目光落在笔记本最后一行字: “如果我失败,后来者,请小心……” 她明白了。 从她踏入忘川镇的那一刻起, 她就不再是旁观者。 她是苏晚晴选中的“后来者”。 是这场与无形之“它”的战争中, 下一个,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士兵。 必须去“镜厅”。 必须赶在“它”, 或者温佩兰, 彻底抓住她之前。 她深吸一口气, 目光投向地窖那扇薄弱的木门。 第6章 第 6 章 “不。” 林墨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在破碎的镜厅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温佩兰脸上那抹残酷的怜悯瞬间冻结, 慢慢褪去, 露出底下钢铁般的冰冷。 “冥顽不灵。” 她轻轻吐出四个字, 眼神锐利如刀, 扫过林墨手中紧握的石头, “你以为, 凭这个, 就能撼动维系了半个多世纪的‘秩序’?” 她向前迈了一步, 身后那些眼神空洞的镇民也像提线木偶般前移, 形成合围之势。 阿默站在原地, 脸色苍白得吓人,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微微颤抖。 “秩序?” 林墨几乎要笑出声, 声音因愤怒和悲伤而嘶哑, “用我父母的命, 用无数被‘净化’掉的人的命, 维系的秩序?” 她目光死死盯住温佩兰, “那个阵法, 那个镜阵, 才是真正的‘不谐’! 是它把这里变成了吃人的魔窟!” “吃人?” 温佩兰嗤笑一声, 环视四周斑驳的镜面, “你看, 它们映出的世界多么‘纯净’。 没有纷争, 没有痛苦, 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差异’。 我们只是……剔除了杂质。 就像园丁修剪掉病枝, 让树木长得更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信徒的虔诚, “林家血脉是阵眼, 是维持这一切的基石。 你父亲当年执意要带你离开, 就是背叛! 他差点毁了这一切! 我们不得不…… 采取必要措施。” “必要措施……” 林墨咀嚼着这四个字, 心口的疼痛几乎让她窒息。 她仿佛看到父亲坚毅的面容, 母亲温柔的微笑, 都在温佩兰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化为灰烬。 仇恨像岩浆一样在她血管里奔涌。 “而你,” 温佩兰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带着审视与贪婪, “你的回归是天意。 你的血脉比他们更…… 纯粹。 只要你愿意留下, 接纳你的使命, 忘川镇将迎来真正的、 永恒的和谐。” “做梦!” 林墨厉声打断她, “我就是死, 也不会变成你这邪阵的养料!” 话音未落, 她猛地将手中石头砸向脚下那个刻着符文的石盘阵眼! “拦住她!” 温佩兰脸色骤变, 厉声喝道。 几名镇民立刻像得到指令的猎犬, 猛地扑了上来! 动作僵硬, 却力量惊人! 林墨侧身躲开第一个, 却被第二个抓住了手腕! 石头脱手飞出, 撞在镜面上, 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挣扎中, 她看到阿默依然僵立原地, 脸上是剧烈的挣扎和痛苦。 “阿默!” 温佩兰冰冷的目光扫过他, “别忘了你母亲! 忘了你的‘职责’?!” 阿默浑身一颤, 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看了林墨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 有愧疚, 有哀求, 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但他最终还是动了。 缓慢地, 像背负着千钧重担, 向林墨走来。 完了。 林墨的心沉到谷底。 最后的希望也熄灭了。 就在阿默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镜厅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四面八方的镜面发出嗡鸣, 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中, 竟渗出暗红色的、 如同血丝般的光晕! “怎么回事?!” 温佩兰惊疑不定地看向阵眼石盘。 林墨也愣住了。 她刚才砸的那一下, 根本不足以破坏石盘…… 是了! 是她的血! 挣扎中, 她的手腕被碎裂的镜片划破, 几滴鲜血恰好溅落在了阵眼石盘上! 林家血脉的血! “轰——!” 更强烈的震动传来! 无数镜面中的景象开始扭曲、 破碎! 映照出的不再是当下的场景, 而是支离破碎的过往片段—— 穿着民国服饰的男女在镜前布阵…… 惊慌失措的人们被拖入镜厅…… 苏晚晴拿着笔记本在黑暗中记录…… 阿默的母亲被带入后山时绝望的回眸…… 仿佛这座镜阵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气与记忆, 在这一刻被林家血脉的鲜血引爆, 开始了疯狂的反噬! “不!稳住它!” 温佩兰试图冲向阵眼, 却被一道血红色的光晕弹开! 镇民们抱头惨叫,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攻击! 整个镜厅如同鬼域! 阿默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他看着那些破碎镜片中闪过的母亲影像, 发出痛苦的嘶吼! 机会! 林墨趁乱挣脱束缚, 不顾一切地冲向最近的一面巨大裂镜! 她记得林怀远册子上模糊提过, 镜阵若失控, 生门可能在…… 找到了! 在最大那面裂镜的背面, 靠近墙角的地面, 有一个不易察觉的、 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入口! 被碎石半掩着!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身后是温佩兰气急败坏的尖叫和镜厅崩塌的轰鸣! 暗道向下, 漆黑一片, 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味。 她拼命向前爬,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 爬出暗道, 她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狭小的、 点着长明灯的石室。 石室中央, 没有阵法, 只有一口冰冷的水晶棺椁。 棺椁里, 静静躺着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 面容安详, 栩栩如生。 正是照片上那个…… 吴氏婉如。 林怀远倾尽一切、 却最终酿成大错的妻子。 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 手中握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上, 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阵眼非石,乃人心。破镜之法,在于……” 字迹到此, 戛然而止。 林墨浑身冰凉地看向棺中女子。 所以, 维系这邪恶镜阵的真正核心, 根本不是那个石盘, 而是…… 这口棺椁? 或者说, 是林怀远对妻子这份扭曲的、 至死不渝的执念? 那破阵之法…… 是什么? 就在这时, 暗道出口的方向, 传来了急促的、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温佩兰…… 这么快就追来了?! 第7章 第 7 章 石室的死寂被暗道口碎石滚落的声音打破。 林墨猛地回头,看见阿默踉跄着钻出,衣衫褴褛,半张脸沾着凝固的血痂。他扶着岩壁剧烈喘息,目光扫过水晶棺椁,最后落在林墨脸上,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解脱。 “镜厅……塌了。”他声音沙哑,“温佩兰被埋在里面。暂时……安全了。” 安全?林墨紧握着手心那枚锋利的铜镜碎片,冰冷的触感提醒她真实的处境。脚下这个由执念构筑的系统,真的会因一人的消失而崩溃吗? 阿默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缓缓走向水晶棺。他凝视着棺中女子安详的面容,低声道:“阵法需要血脉和执念共同维系。温佩兰是守护者,也是被束缚者。”他抬起手,指尖虚悬在棺椁上方,仿佛想触碰,又最终收回。“也许……是时候让一切都休息了。” 他转向林墨,眼神复杂:“你走吧。从裂缝出去,沿着溪流往下,能离开山区。” “你呢?”林墨问。 阿默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面铜镜,投向那句未尽的“破镜之法”。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要留下来,与这纠缠他家族几代的诅咒,做一个了断。 林墨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同样被命运裹挟的年轻人。她没有再说话,转身钻进了那条狭窄的裂缝。 黑暗中不知爬行了多久,直到清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她终于钻出山体,回到了细雨蒙蒙的黎明。她站在半山腰,回望山谷。忘川镇静卧在晨曦与薄雾中,依旧静谧得不真实。 她抬起手,掌心那枚铜镜碎片映出她苍白的面容,也映出身后层叠的山峦。就在那一瞬间,镜片边缘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诡异的反光,像是某种巨大无比的、鳞片状的物体在山脊后方一闪而过,与雾气融为一体,快得仿佛是错觉。 林墨放下手,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山谷。 然后,她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入山林深处。 细雨无声落下,浸湿大地。 在山谷的另一端,镇医院那间最僻静的病房里,一只缠着绷带、布满擦伤的手,正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木质窗框。 嗒。嗒。嗒。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