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球跑后第五年[破镜重圆]》
1. 第 1 章
日头正烈。
车子在繁华大街堵了半小时,骑行大军畅快经过,欢声笑语顺着侧窗传入,闷在车里的人只觉得聒耳。
方楷莹看着路边的共享单车走神,耳边传来敲叩方向盘的声音和未婚夫沉闷的叹息。
“方教授,你指的路是不是...”
她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国庆期间走这条街,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不能怪方楷莹,她出国五年,人和城市都由内而外变了风貌。
今天的她穿一条灰色西裤,真丝质地的淡白衬衫,黑长直披在锁骨,浑身散发冷淡高智的气质。
只要不开口说话,便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我现在去骑共享单车,就能赶得上婚礼。”方楷莹说着,拎起座位旁的珑骧包。
未婚夫在她下一步行动前及时锁住车门,身子微侧过来,短暂皱了下眉。
为了参加她朋友的婚礼,他不仅把自己打扮得草枝招展,也给她精心搭配适合参加婚礼的衣服,深灰色领带配她的浅灰裤装,看起来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儿。
可她还是带上了这个磨破边角的尼龙袋子,毁了一身好穿搭,而且现在要把他扔在半路!
未婚夫好脾气地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对了,”方楷莹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手掌摊开在他面前,“礼金给我。”
未婚夫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影片,缓了好久才顺下这一口气,摸出口袋里早就为方楷莹准备好的红包。
这也不能怪方楷莹,他不应该让她猜来猜去。
“我是说,”他用红包指向自己那张斯文端正的脸,“那我呢?”
方楷莹沉默片刻,斟酌一番用词之后,“可是...她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她。”
你没有去的必要。
未婚夫无语又觉得好笑,牵她的手放进掌心,浅浅笑道:“方教授,你平时连学术会都躲着,婚礼这种social场合,你确定你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
方楷莹忽然觉得他有去的必要。
她一声不吭,笔直地贴着椅背继续等待。
未婚夫把红包收回胸前内口袋,望着前方碍塞的车河,说:“我们应该可以赶上,我想认识你的朋友。”
他实在太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愿意和方楷莹做朋友?
—
他们赶上了婚礼的后半程。
这场婚礼的女方是她最好的朋友,男方说起来也算是熟人,而方楷莹的身份应该是劝分八百回你还有脸来吃席的那种。
婚礼现场哄哄闹闹,在方楷莹眼中如同汹涌的海浪波涛。
她怔站在原地,喉头勉强吞咽了下,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差点撞上送蛋糕的服务生,幸好未婚夫抢先拉住她。
终于在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刚舒出半口气,心又提起来。
圆桌对面的空座位,桌牌印着一个让她立刻就会手心出汗的名字。
未婚夫拿出张纸巾,擦掉方楷莹额头的细汗,温柔地询问:“怎么出汗了?”
她的目光匆匆瞥过那张桌牌。
默不作声。
出汗、心跳、胃部抽紧。
她很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那一桌是男方的朋友,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她不明白为什么把她安排在这里,几度窃看那张桌牌。
他应该不会来了。
作为桌上唯一女性,富二代们忽略了她身边的男伴,主动与方楷莹搭话。
带着书香气质的女人平时少见。
只是这位太过清高。
搭讪的话题她都不接,男人们觉得忒无趣。清傲的女人神秘感十足,但连个微笑都吝啬,就太不懂事了。
于是餐桌话题很快转移到那个没有来的人身上——甄家桀骜不驯的长子。
名声最大,适合当谈资。
甄家在京市如同传说般存在,鼎盛家族的能量大到平常人无法想象,军政商绵延几代,成员却都低调,从不显山露水。
甄世明大概是个孽子。
狂傲不逊,嚣张恣肆都是他的判词。
今天如果他在,再多富二代也只能沦为陪衬,男人们忌惮他背后那座通天高塔,也期待多年,等着看这楼怎么在他手中塌。
可他们直到现在都失望,甄世明突然接掌家中产业的那年,也是甄家地位再无人比肩的一年。
也是那一年,有媒体拍到他和港城首富独女一起推婴儿车散步,后续却没有一丝消息曝光于众。
“两个孩子,双胞胎。”好事者眉飞色舞。
方楷莹耳朵微微颤动,不小心被茶水呛住,顿时脸颊通红,抖着肩膀咳出眼泪。
一桌人都停下来看她,未婚夫给她拍打后背,而她在泪光中,看到对面座位出现模糊的身影。
-
甄世明的到来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过分优越的身形线条,手臂搭着西装外套,黑色暗纹衬衫随意敞开两粒扣,那张英秀的脸撞进眼睛里,没人能移开目光。
他漫不经心坐在方楷莹对面,目光没有分给她更多,偏头对身侧搭讪的男人回应,唇边的笑容弧度很浅淡。
他好像,不认识她。
方楷莹低下头,长睫毛遮住颤动的眼神,手里的纸巾被攥成乱糟糟的一团。
天生的主角被簇拥着,人们都以为他不会来,此刻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靠拢,男人们脸上挂着恭维笑容,法令纹将无奈的嫉恨深深隐藏。
不止忮忌他的地位和财富。
他们在甄世明更年轻时就认识他,如今男孩个个变成男人,成熟了,更明白什么是无法跨越的阶级,他们只是期盼着岁月也在甄世明的脸上狠狠雕刻,毕竟他们即便没有脱发,也都开始发胖。
可时光温柔地抚摸过甄世明的脸,他坐在那,一举一动,潇洒依旧,光彩照人。
男人们笑得咬牙切齿。
—
新娘蓝梦挽着新郎的手臂来敬酒,方楷莹低着头,双手在桌下偷偷握紧,没发现新娘已经来到她身边。
蓝梦俯身在她耳边轻笑低语:“这么多年没见,甄世明是不是又帅你一大跳?”
方楷莹条件反射般看过去,又条件反射般躲避目光,起身介绍身边男人,动作有些匆忙,脸颊也发烫:“这是我的未婚夫。”
新郎秦赫是甄世明最好的朋友,此刻笑得意味深长,话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知道!早在好几个官方号都看过方教授夫妇的事迹了,放弃美国高薪,参与国产光刻机研发事业。”
蓝梦瞪他一眼,豪爽地搂住好姐妹肩膀,“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你要告诉我,我肯定找个舞狮队去机场迎接你。”
她走了这么多年,觉得蓝梦会和她生分,不习惯被蓝梦搂着肩膀,自以为隐蔽地往侧面挪了挪,又被蓝梦拽回,贴着涂满闪粉的新娘手臂。
蓝梦有个好性格,无论多久没见面,都能用三两句话让方楷莹感觉安心又亲切。
“莹莹,别躲嘛,我可不是豺狼虎豹。”蓝梦看了甄世明一眼。
方楷莹尴尬地笑笑,向蓝梦的肩膀撞撞。
蓝梦给方楷莹的酒杯里倒上三杯白酒,一个劲儿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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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往方楷莹手里递,兴奋地向众人喊说:“迟到的人自罚三杯,你可别想躲!”
这杯酒是好朋友在试探未婚夫,可方楷莹没那么细腻的心思,乖乖接过酒杯,皱起一双秀眉。
未婚夫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酒杯,客客气气说:“迟到罚酒是应该的,楷莹喝不了酒,我喝这杯敬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琴瑟百年。”
话说得挺漂亮,把三杯罚酒化成一杯祝福,让人没有继续纠缠的道理。
蓝梦忽然拦下酒杯,眼神抛去方楷莹的对面,“先等等,今儿迟到的可不止你们俩。”
方楷莹偷偷拽了下蓝梦的敬酒服,蓝梦权当没感觉,扬首挑眉,对甄世明说:“甄少爷,您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没看着,我站台上就挪不开眼了,您今儿这是要帅死谁啊?”
甄世明双手抱臂,唇角微扬,眉眼中透出捉不着的浮浪,他拎起桌上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一桌人都热闹起来。
蓝梦带头拍手叫好,“好好好!多少年没见过甄世明喝酒了,足有五年了吧,我结婚你想醉,这不对吧?说!是不是曾经暗恋过我?”
甄世明笑而不语,将分酒器倒扣在桌上。面对蓝梦的调侃,他不当众反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
大家不清楚甄世明到底什么口味,但绝不是蓝梦这类型。
家境不错的女生自信又奔放,惦记甄世明的不少,前赴后继捕猎似的,没见谁擒住过甄世明的心。
一帮人插科打诨,甄世明动了动唇,欢声笑语的人们立马消音。
他说:“方教授,请随意。”
甄世明的声音并不大,却与生俱来引人瞩目,人们目光齐齐向方楷莹看过来。
最尴尬的是手捏酒杯的未婚夫。
既然要替挡酒,就要挡到底,有甄世明打样,他现在喝完三杯都算少,只能硬着头皮,给无辜的胃连上三道酷刑。
未婚夫有点儿醉,让他喝醉的祸首却置身事外,又和新婚夫妻喝了两杯。
直到蓝梦和秦赫去别桌敬酒,未婚夫还杵着脑袋,耳朵和脖子通红通红。
方楷莹实在想走,未婚夫却摆摆手,说:“我没事的,新娘不是说一会儿有拍照环节,你口红蹭掉了。”
他醉眼温柔地看着方楷莹的嘴唇,“去补补妆,漂漂亮亮的。”
未婚夫不想做扫兴的人,可方楷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她。
她突然产生了把未婚夫扔在这儿的想法,拿起包短暂逃离,对着卫生间镜子匆匆补过口红,站在镜前内心好好挣扎了一番,才没有直接朝着婚宴的反方向离开,但她还是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那道身影就闯进视线。
仿佛早知道她要逃。
婚宴入口的反方向,甄世明倚在走廊,衬衫袖口别起露出紧实的小臂线条,修长的脖颈折下显得沉郁,眼梢微垂望着一处虚空。
方楷莹的心骤然紧缩,手指不自觉抓紧,愣神的瞬间,他已经望向她。
她唇边的弧度像是被两根透明细线提拉起来,僵硬微笑,微微点头。
甄世明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一双醉眼牵扯她的动线,看她迅速转身,胳膊打直,整个人像同手同脚的提线娃娃。
她疾步走向婚宴的入口,手放在木门的把手,手腕突然被捉紧,自上俯睨的目光锁住她,她试图挣扎,手腕上的力道收得更紧,她踉跄后退,脊背狠撞到男人胸口。
方楷莹闭上眼睛,喉咙发紧,心脏像被摔在弹簧床上。
隐藏极深的混蛋低声问:“阿莹,你未婚夫知道你有两个孩子吗?”
2. 第 2 章
甄世明一定喝醉了。
甄世明一定喝醉了。
比现在更年轻时,甄世明给方楷莹起了很多外号,他总不愿连名带姓地叫她,多数时候她是萤火虫,戏谑时叫她小虫子,被气极时才会喊她全名。
阿莹。
他只有在床上才反复呢喃。
旖旎的回忆冲溃记忆堤堰,方楷莹下意识紧拢双腿抵挡,才能不让自己的身体整个垮塌。
甄世明钳住她的手臂,一路将她扯进新郎休息室。
休息室垂挂厚重的红绒布窗帘,微光和尘埃都被浸成赤色,整个房间既像诡异的新婚洞房,又像随时发生变态凶杀案的现场。
方楷莹躲无可躲,后背紧靠着门,发梢粘在出了汗的颈前,抬眼就能看到甄世明脖颈的筋线和咬紧的下颌,他那双眼睛从不遮掩爱恨,就像现在凶狠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未婚夫到底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发狠道,手上的力仿佛要掐断腕上的脉搏。
慎重是应该的,甄家的成员需要安稳,需要保护,需要神秘,尤其是私生的孩子——她明白的。
方楷莹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他知道我有孩子,但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你,你可以放心。”
沉默良久,她听到一声很沉的呼吸,紧跟着便是他的冷笑,“我拿不出手是吗?”
方楷莹:“?”
她出国后没有和谁讲过旧事,就连未婚夫也只是知道她有孩子,生活在国外的国人都有故事,她不愿提,他也不多过问。
甄世明一如既往不讲理。
方楷莹认真思考一番,在别人眼里,她恐怕才是甄世明的案底。
“那我回家就告诉他。”
既然回国了,应该和未婚夫好好谈谈,也应该和甄世明谈谈关于抚养权的事。
甄世明脸色微变,怒意更盛。
脸颊和嘴唇都染上浅血红。
“你敢!”
方楷莹怎么不敢?
曾经不敢,现在也敢。
“我还要跟你谈谈抚养权的事。”她抬眼直视,没察觉自己声音微颤:“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
这样被抓着手腕压制,谁都没法心平气和,她努力克制回忆侵入,甚至微微闭气,不让熟悉的气味攻城略地。
“跟我谈抚养权,你抚养过吗?”甄世明颌骨微紧,咄咄逼人:“你配吗?”
透过红薄而紧绷的唇,以及扑在脸上的滚烫气息,她已经能判断他的怒意。
甄世明有着完美的唇型,饱满下唇包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肉.欲,美中有缺大概是唇面那一道旧痕,说话的动作牵动微白的印记,像一粒雪籽覆在朱砂之上,那是被她咬的。
她看着,出了神。
“别这么看着我,方楷莹。”
若不是甄世明警告,方楷莹也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
她心虚地掷开目光,同时抽回手腕,“我现在已经有能力抚养他们了,曾经的亏欠也会弥补回来。”
甄世明看着她虚张声势般挺起的胸骨,不屑地笑了声,舌尖舔过唇上那道不易察觉的旧痕。
“方楷莹出国五年,方教授衣锦还乡,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我养了五年的孩子,你一回国就想要抚养权...”
他的手掌轻轻放在方楷莹的咽喉,食指拇指略微施力,仿佛要掐死她,方楷莹被迫着仰头直视那双爱憎分明的眼,耳边声音忽然轻,气音入耳甚至有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是想死吗?”
方楷莹闭上眼睛。
他们当初根本不算体面的分手,她不告而别,丢下两个孩子给他,他恨是应该的,只是道歉的话哏在喉头,方楷莹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她也没觉得自己选错路,当时的情况,她没有能力照顾好孩子,这一点,她和甄世明都清楚。
“我并不是要和你抢孩子。”总要有一个人冷静下来,甄世明现在像能咬碎她的骨头,她只能后退一步,“我想先见见孩子,我很想他们。”
甄世明停滞了一瞬,似乎这个请求他从来没设想过。
“不可以。”他冷硬地回答:“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并不想你。”
这答案也是方楷莹料想过的,可真的面对这种现实时,还是感觉鼻酸,强撑着点头,脸上依旧平淡,看不出丝毫溃败。
甄世明看了她很久,像野兽盯着猎物那样看,直到看出她没有任何威胁,才将手掌缓慢挪开,甚至为她拨开粘在脖颈上的一缕发丝。
他打开门,又站定,略略回头,目光不经意地重新瞥去,方楷莹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眼底黯淡,
还以为她真的变了,
真的在乎了。
-
甄世明走后,被摔上的房门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很快就恢复平静,方楷莹在昏暗房间里发呆很久。
整理好心情再次回到婚礼现场,甄世明正在和她的未婚夫攀谈。
他是会让她心跳加速的。
她默默挪步过去,装作刚才无事发生,只是没发现口红早已被抿过边缘,丝毫不像刚补过的。
甄世明更是个好演员,坐在她的位置,长腿交叠,散漫地支着下巴,在闲聊中了解未婚夫的家世和来路。
未婚夫为人亲切和善,自然是有问必答、和盘托出,何况甄世明是最受瞩目的人,主动关心和攀谈让他有得到殊荣的感觉。
甄世明那双眼睛此刻怒气尽销,充满耐心和善意,简直是个顶级的骗子。
“楷莹从小是天才,我做学术不如她,这次回国是我沾了她的光,科研所会安排个行政岗位给我。”未婚夫红着脸,表情因为太想要体面而显得不太自然,他表示并不介怀女强男弱的家庭。
“我们家是楷莹主外,我主内。”
方楷莹站在未婚夫身后,悄咪咪戳未婚夫的肩膀,他仰头笑起来,顺手牵住她的手,让她坐下。
甄世明则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擦掉衬衫纽扣的彩色印迹,荧光黄绿色落进她眼眸,那是孩子的彩笔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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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那两个孩子的调皮之作,甄世明对此有种习以为常的淡定姿态。
是哪个孩子呢?
方楷莹想。
她刚坐下,甄世明就表示抱歉,虽然没聊得尽兴,但还有别人需要应酬。
甄世明那张脸极具欺骗性,表达起遗憾来真诚至极,方楷莹甚至听到未婚夫也发自肺腑地叹息了一声。
他走之前向未婚夫递出一张名片,并说:“我手下有一个新公司,需要汪先生这样的人才,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谈谈。”
他递出名片,说话时另一条手臂搭在方楷莹的椅背,指尖轻叩椅背上缘的金属。
嗒嗒、嗒嗒。
像她错乱的心跳。
未婚夫与她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那张名片。
甄世明走后,方楷莹才回过劲儿来。
“我们回国前不是说好了吗?”
“回家再说,慢慢商量。”
未婚夫碰了碰她的肩膀安抚,体面的人不会在婚宴这种场合吵架,只是他发现方楷莹的脸色并不好看,这种闹脾气的表情在方楷莹脸上几乎不会出现,未婚夫甚至闭了闭眼,怀疑自己醉到眼前出现幻象。
方楷莹偏过头,眼睛凝视那个远去的背影。
他像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的黑蝴蝶,只是轻轻扇了扇翅膀,方楷莹就得面临一场秩序重建的风暴。
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仍是如此。
-
新娘喊朋友们合影,方楷莹还愣坐着,未婚夫提醒她,她难得发一次脾气,未婚夫不敢轻举妄动。
方楷莹直直站起来,压根没有考虑到未婚夫需要她的邀请,才能进入她朋友的结婚图册,她只顾着要去找甄世明问问清楚。
新娘新郎站在C位,好人缘的蓝梦和秦赫自然是有一群蜂拥而上的朋友。
方楷莹并不抢,静静站在最边上,最受瞩目的人应酬刚结束,被人们注视着走来,几乎所有人都诧异他竟然会主动走向边缘位置,更奇怪为什么新郎和新娘对此无动于衷。
蓝梦和秦赫对视,一个挑眉,一个皱眉。新婚夫妇刚打了个赌,蓝梦赌这张照片里,甄世明和方楷莹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
她赢了。
相机快门按动的前一刻,周围俊男靓女都在整理衣着表情,方楷莹趁乱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甄世明偏过头,眉角微挑:“我对你未婚夫非常好奇,因为他看起来非常...普通。”
方楷莹直言:“你看起来非常无聊。”
甄世明敛回微笑,严肃道:“我是为了孩子,你身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总要查清楚。”
“他是个好人。”方楷莹压低声音反驳:“你没有必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太过复杂。”
快门按下那一刻,方楷莹没有赶上和人们齐声大喊“新婚快乐”,在她默默地念出“快乐”时,身边传过一个更寡淡的声音,虽然快乐的声音鼎沸,可她还是听到了一点点落寞。
“我当初就是没有把你想得很复杂。”
3. 第 3 章
一场婚礼,让方楷莹精疲力尽。
照片拍完之后,甄世明没有再和谁应酬,向新郎打了声招呼就离去,背影潇洒到让方楷莹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眼前真实的是连号牌照的黑色埃尔法,接甄世明回到金字塔顶端。
方楷莹好不容易把未婚夫塞进沃尔沃,费劲吧啦扶回单位分配的人才房里,醉酒的汪先生倒头便睡去。
他的衬衫口袋掉出薄薄的名片,烫金纸张,香味高雅,没有公司名称,没有复杂的title,仅是名字和电话。
方楷莹捡起名片,那串号码已经五年没有拨通过,但熟悉的数字曾经刻在心里,飘窗外的一阵微风就吹开覆在上面的尘。
她看了会儿,把名片放回原处。
-
大概晚上九点,未婚夫才从醉酒中醒来,方楷莹正坐在书房看文献。
她穿全棉纯白的睡衣,露一截与睡衣同色的白颈,黑发披肩,在台灯下折出光泽,眼睛更是黑白分明,仿佛这个人身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看起来冷淡又空洞。
她看得专注,精力也比一般人充沛,常常看到深夜,忘记时间,汪先生不止一次感慨她是天生的科研人。
“总是凑这么近看屏幕。”未婚夫站在身后,板正她的肩膀,按摩手法也熟练,指腹按在颈椎骨两侧,松解紧绷的肌肉。
未婚夫问她回家后有没有休息,晚上有没有吃饭,方楷莹含含糊糊地摇头回应,目光仍没有从屏幕上挪开,直到他说:“我想找今天那位朋友聊聊。”
方楷莹脊背僵硬,扭头时颈椎也发出“咯”声,“聊什么?”
“他能给我一份不错的工作,工资待遇会比行政老师高,以后我们的生活品质也能更好...”
“我不同意。”方楷莹显得独断。
空气沉默一瞬。
他想过方楷莹会反对,毕竟已经和科研院讲好条件,回国前方楷莹就已经安排好他的去处,为他争取到归国人才配偶才能享受到的优待政策,方楷莹重视承诺,很多时候也不会变通。
只是他没想到是如此强硬的反对。
这很奇怪。
他试图说服她,但语气始终无法强硬。他是跟随方楷莹回国的,手上没有像样的谈判筹码,早在回国之前他们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但现在他遇到新的工作机会,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服气。
他仍然温和地说:“楷莹,我知道我的学术能力不如你,博士毕业后一直在为你搞后勤,但我也有专业方向,这个公司与我专业相符,今天认识的那位朋友——”
“是我孩子的爸爸。”方楷莹听得疲惫,屈起指节揉眉心,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只问了一句:“你想在他手下工作吗?”
未婚夫微张着嘴,“什么?”
“你已经听清楚了。”她说。
听清楚了,但不敢相信。
没有人会把她和甄世明联想在一起,甄世明来自一个花花世界,就连在婚礼现场,吸引来搭讪的都是妆容精致、身材有料的女人。
人与人的磁场就是同类互相吸引,普通女孩不会靠近这样耀眼的人物,单单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就会被自卑劝退。
方楷莹与甄世明,绝对不是同类。
她在人群里,像一座孤独的冰山。
“我跟你说过,我和前任并不是和平分手,他很记仇。”她扶了扶眼镜,继续阅读文献,冷白的屏幕把面中照亮,连垂下的发丝也透着冷感,“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看吧。”
汪先生也需要时间来接受,他转身走进厨房,煮鸡蛋面的时候频频晃神。
他本是二代移民,父辈削尖脑袋出国,成为美国公民,而他的人生也一直按部就班,走着优绩主义的成功路,遇见方楷莹是新鲜的偶然事件。
他们谈了一年恋爱,几乎都是他在追随,她独立睿智,也伴随着自私自我,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女人。
正当他感觉一切都在好好发展时,她告诉他,她要回国,要分手,地点在浪漫的西餐厅,她当时手握银叉,面无表情。
情意正浓的汪先生自然不肯放弃,他告诉她等他一会儿,不用太久。
方楷莹吃完手边的蔬果沙拉,银叉旁便出现一枚钻戒,报纸包着的鲜花被他双手紧握,水培的花束淋湿西服马甲,那是他临时向餐厅借的装饰物,刚从花瓶里拔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方楷莹只是看着钻戒恍惚一瞬。
那个夜晚他们聊到深夜,谈妥诸如不会再生孩子等一系列事项,并不是公平的谈话,但他心甘情愿诸事同意,跟她回国。
汪先生的头脑现在才冷静下来,但权利早已在一次次妥协中让渡。
冲动求婚的后果现在才到来。
男人女人都一样,面对伴侣优秀的前任,总是会对比,然后情不自禁地酸溜溜起来,就像好端端的一碗面,多倒了醋。
这碗面方楷莹只吃了一半,在汪先生看来是嫌弃他的表现,方楷莹却没察觉未婚夫情绪不对。
未婚夫莫名其妙地说起婚宴上人人谈论的八卦:“没准人家已经结婚了,不是有个港城千金吗?可见速度比你还快。”
港城首富的独女,和他推婴儿车那个。
未婚夫试探道:“你们都往前走了,他怎么可能还记仇。”
方楷莹沉默着走神,她现在仍不习惯和别人讨论甄世明,关于甄世明的婚恋情况她也不询问,不了解。
如果他确实结婚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重新去讨论抚养权的归属问题?
解决问题的新思路和某种隐秘的刺痛感碰撞在一起,让她感觉略微不适。
方楷莹没有理会未婚夫,收拾起碗筷,“我不想再探讨这件事情,他结没结婚和我没关系,其实你在工作上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气压莫名变得很低,就算她说了不再干涉汪先生的择业计划,他的脸色也仍然僵硬着,临睡前只和她说了句早睡。
这篇全英文献她一直看到凌晨,直到整个社区都没剩下几盏灯,她关掉电脑走进自己的卧室,未婚夫睡眠不太好,她这几年也习惯一个人睡,所以他们一直都分房睡。
她倚着床头拿起手机,凭记忆在微信搜索那个被她删除的号码,熟悉的头像和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他什么都没有换掉。
微信名依然是他的名字,微信号码也没有改过,他的名字加她的生日,头像是大片的黑暗图景,如果不放大仔细去看,大概看不出画面的左上有两只萤火虫。
那是他们曾在度假村的夜晚看到的景象,她拍照技术很烂,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大片黑色图层上的两个黄绿色光点。
方楷莹点进他的朋友圈,希望能看到两个孩子的近况。
可惜,一无所获。
-
甄世明回到家也是凌晨。
甄氏的产业涵盖地产、能源、环保、科技、医疗,他手上的是那些蒸蒸日上的新赛道,自然要更费神费力,年轻人才能熬得动。
他的时间同样宝贵,日程要精确到分钟,参加婚礼耽误的时间需要整个夜晚补回来。
山顶别墅灯火通明,电梯一开,家里的小男孩张开双手,喊叫着从远处扑进他怀里,他单手捂耳,弯下腰,脸上挂着笑。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男孩儿喊声尖尖的,直直的。
甄世明把男孩儿抱起,让孩子稳稳坐在手臂上,鼻尖对着鼻尖,皱眉佯怒道:“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觉?”
小男孩吐舌做鬼脸,“明天不去幼儿园!”
五岁的小男孩,精力比狗旺盛。
抱着男孩儿走出玄关,沙发上女人熟睡,沙发边的小凳子坐着另一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地守着,小手指绕着一缕女人的细长头发。
甄世明抱着老大走过去,冲女人的小腿肚踢了一脚,四仰八叉没睡相。
“甄宝珠,醒醒。”
安静的小男孩把食指比嘴边,声音低低的,“姑姑刚睡着,爸爸你温柔一点。”
甄世明笑了声,把老大放在地上,放低声音温柔地说:“甄宝珠,你上周飙车的事我告诉你老公了。”
甄宝珠一下子从沙发弹起来,挥掌拍在他的后背,“甄世明!你大爷的!我帮你看孩子你恩将仇报啊!”
甄世明眉角轻抬,“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不容甄宝珠再发作,他狠狠揪住妹妹的耳朵,“开我的车去盘山公路,我看你活腻了,车钥匙交出来!”
甄宝珠吱哇乱叫,磨磨蹭蹭往出掏钥匙,一边虚情假意关心:“哥哥你太辛苦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真的告诉我老公了吧?”
“加班。”甄世明一把夺回钥匙,懒洋洋扔在茶几,靠在沙发仰头,目光散漫地瞥视过去,“下次一定告诉你老公。”
甄宝珠舒了口气,非常狗腿地给甄世明端茶递水,“今天芯芯好乖的,橙橙也没挨打,你说刘阿姨这几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隔三差五请假balabala……”
“你想说什么?”甄世明抬手摁了摁颈椎。
“妈想让你赶紧找女朋友,要我说你就跟游悠在一起,人我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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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朋友,爸爸又是港城首富,配您这单亲爸爸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要不明天一起吃个饭——”
甄世明打断,“她又出什么事儿了?”
甄宝珠故作懵懂,心里明镜儿似的,港城的好姐妹几年前在京市混,跟当红明星玩儿小众的,把男方弄窒息送急诊,眼看要出事,求到甄世明这儿,才有了那张照片。
如果当时能允许媒体再多拍会儿,没准能听到甄世明骂得多脏,游小姐哭得多惨。
甄宝珠不说话,他也不继续问,仁义一次就够了,他现在没心情管别人的破事。
“我是为你好,”甄宝珠转打感情牌:“你这些年没找女朋友,孩子是需要妈妈的,我们再怎么照看也不如…”
见甄世明脸色不佳,甄宝珠也不往下说了。
她是真心疼两个小侄子,想当初她在国外留学,突然听说甄世明有了私生子,连夜跑回国,看到保温箱里干瘦瘦的双胞胎,她落了好几滴眼泪。
关于孩子的妈妈,甄世明绝口不提,仿佛这双胞胎是他一个人生出来的。
现在孩子们五岁了,她也结婚生子,切身体会出带娃的隐苦,更别提甄世明一个单亲爸爸带两个孩子。
甄世明一如既往混蛋,每每有人提起孩子母亲,脸色就阴沉,好像对方多对不起他似的。
她是女人,最懂怀孕生子的难和痛。于是甄宝珠临走前还要补一句扎心的话:“芯芯今天叫我妈妈了。”
—
甄世明望向甄芯。
小小的男孩坐在卡通凳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目光落在别处不肯看他,像做错了什么事。
甄世明扯松领带,走过去蹲下身,举起手掌揉了揉儿子微凉的头发,心底生出的亏欠让他脸上也浮着不自然的笑,“芯芯,饿了吗?”
甄芯舔了舔嘴唇,摇头。
他卷起袖口,笑说:“给你做芙蓉汤成吗?”
橙橙也挤过身子来,两张小脸贴在一起,五官是方楷莹的模样,眉目寡淡的、嘴巴薄薄的。
“爸爸!我也饿,我也吃!”
两个小孩笑盈盈地挤在一起,关于妈妈的事会被爸爸自动屏蔽,而他们小小的年级已然懂得看爸爸的脸色。
甄世明拍了拍橙橙的后背,“赛车手,去把你的赛车开回玩具房。”
橙橙是个调皮的,性格颇像甄世明小时候,他伸出攥成拳的小圆手,和爸爸击拳后就上了自己的玩具车,发车之前挺起胸脯向爸爸敬个军礼。
臭屁得很。
“赛车”入库之后,他像抱橙橙那样,也把芯芯拎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小孩只是在腾空的一瞬尖尖地叫了一声,就立刻捂住嘴,一手紧紧揽住爸爸的脖子。
一路走到餐厅,他把芯芯放在岛台的儿童座椅,拿上岛台边儿放着的九阶魔方推过去,芯芯很迅速地拦住魔方,一个人玩儿起来。
芯芯性格安静,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魔方拼成,芙蓉汤出锅。
橙橙也已经准备好自己和弟弟的餐具,一个人爬上高座椅,双腿离地在桌下弹来弹去。
夜宵不宜多,吃过还要重新刷牙。
哄孩子入睡已经是后半夜,橙橙没心没肺地折腾了一天,早早就睡着了,芯芯也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着。
装睡不能瞒过甄世明的眼睛,他轻轻拨了拨孩子的眼皮,芯芯的唇角早已扬起,依然假装睡着,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芯芯,今天为什么那样叫姑姑?”
甄芯诚惶诚恐,睁开一只眼睛窃看,又迅速闭上,“我听到姑姑打视频电话,教羲羲叫‘妈妈’,羲羲总是学不会,我就...叫了一声。”
“因为羲羲是婴儿啊,”甄世明对待芯芯总是很温柔,“你是小婴儿的时候也不会叫‘爸爸’。”
“那...我是什么时候会叫‘妈妈’的?”
甄世明沉默片刻,抬手轻刮芯芯的鼻尖,“你学说话慢,一岁半才开始说话,但你是很聪明的孩子,两岁就会算数。”
“那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孩子天真地问。
“会。”甄世明回答。
“我妈妈是很厉害的人吗?”孩子说:“奶奶说,我妈妈是很厉害的女人。”
纵使最聪明的孩子,也听不出大人某些言外之意,芯芯只是听到关于妈妈的只言片语,便在心里惦记了好几天。
也许是深夜人会比较感性,也许是因为和今天的方楷莹见过面,甄世明思考一会儿。
“是。”
“她是很厉害的人。”
4. 第 4 章
有了这个答案,孩子今晚能睡个好觉,甄世明抬腕看表,凌晨一点。
坐在露天阳台的躺椅,手臂懒懒搭在深木色的竹节扶手,褪下的腕表随意扔在桌旁。
百达翡丽的“表王”很适合他,佩戴时侧纹的藤蔓花缠住颀修腕节,表链能巧妙遮住腕间的纹身,血色纹身本是极漂亮的颜色,依附在淡青色血管之间,有种惨烈的美感。
秀丽的细线字母是方楷莹的笔墨,他现在仍记得描画在皮肤上的痒意,也依然能回忆起睁开睡眼看到的方楷莹,披散的黑发,奶油白的后背,她枕着他的手臂,用一支红色中性笔在他手腕写下最直白的心情。
【HAPPY】
-
方楷莹一夜没睡,给蓝梦连发了几条信息,她得侧面打听一下孩子的近况,她和甄世明的世界重合度很低,现在只能通过蓝梦和秦赫了解。
一晚没得到半句回应,也是,蓝梦的新婚之夜,如果用来和方楷莹微信热聊,会显得秦赫在床上很没用。
翌日,蓝梦才约她在咖啡馆见面。
咖啡馆在京市最有名的商场楼下,蓝梦拎着五六个不同奢牌的购物袋,波浪卷发像海藻披在薄背,戴蓝宝石大耳坠,最夸张的是无名指的“戴妃戒”,贵气逼人。
反观方楷莹,浑身上下基础款,穿得比蔬菜沙拉还素,身上背的包还是大学毕业时蓝梦送她的,她们一人一只,蓝梦的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她还在用。
蓝梦是她最好的朋友,成为朋友的原因很简单,蓝梦是大学宿舍里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她们就读于全国一流大学,半导体专业,蓝梦是千辛万苦考进来的,方楷莹十六岁时就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
两人来的路途不同,理想也不同,蓝梦说知识能改变命运,方楷莹说知识会改变世界。
两个年轻的姑娘曾经常为此争执不下,拼命想说服对方,现在各自走在理想路上。她是身披荣誉的芯片领域科学家,她是嫁入豪门的富太太。
少年心气不在,对坐相视一笑。
蓝梦晃了晃手指,戴妃戒流光溢彩,“说真的,如果当初嫁给甄世明,你能戴的比这玩意儿大多了。”
“恭喜你,理想实现了。”
嫁入豪门,跃升阶级,蓝梦在方楷莹真诚的祝贺下,咽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别损我了。”她说。
方楷莹捧着柠檬水杯,手指抹去杯壁上渗出的冰珠,“我想知道甄橙和甄芯在哪儿读书?”
蓝梦眉头皱得紧,她知道方楷莹一定会谈孩子的,但没想到这人说话还是这么直白,令人讨厌,还有那么点儿怀念。
“你知道甄世明特恨你吧?”
“知道。”
“你不想让甄世明也恨我吧?”
“……”
“方楷莹,你不能这样。”蓝梦说:“孩子养大了,你回来了,还是带着未婚夫、头顶光环回来,你这不是宣战嘛?”
“我没有宣战的意思。”方楷莹很平静,很释然地说:“我回来只是想认回孩子,以前不想提了,我和他都向前走了,我是有未婚夫,但他…身边也不缺人,我现在只是想知道孩子的近况,想办法见见孩子。”
方楷莹这次回来是有心理准备的,甄世明可能结婚,可能有长期女友,也可能长期有女友。
蓝梦挑起眉头,揶揄道:“他身边也不缺人?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
连方楷莹都没有意识到话语中的停顿,她清了清嗓子,便没再说话。
蓝梦一脸八卦,细致地观察了会儿方楷莹的脸色,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她低头摆弄手机,长指甲在屏幕按了几下,又递给方楷莹,“喏,看看你的儿子们。”
那是一段今年暑假的视频。
斐济南海岛水天同色,游艇的甲板上两个男孩光着脚丫互相追逐,头发湿湿的,宽大中裤被海风吹贴着腿,他们伸展双臂像两只海鸥飞来飞去。
不远处甄世明和秦赫在钓鱼。
海风吹鼓他的亚麻衬衫,宽阔肩膀撑着衬衫下笔直如剑的身形,鱼竿微颤,甄世明利落收竿。
孩子急匆匆跑过去,几只小手抬着滑溜溜的海鱼,男孩们兴奋地叫喊。
“爸爸!好厉害!”
“爸爸!今天我们烤鱼吃好吗?!”
“爸爸!我想养它!”
甄世明随意抓了抓头发,大墨镜遮住眼睛,笑意挂在唇角,像个非常上镜的模特,起码蓝梦的镜头再也没从他身上挪开过,甚至放大去拍摄他微露的胸肌。
视频戛然,一滴眼泪落在甄世明额间。
蓝梦惊讶地看向方楷莹:“你也馋哭了?”
方楷莹无语凝噎,蓝梦抽出纸巾递给她,歪头问道:“真哭啦?我没说不帮你呀,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你哭,这世界奇观我得拍下来给秦赫看看!”
蓝梦抓起手机一顿操作,拍下方楷莹更无语的样子,顺手转发给了秦赫。
库里南沿着路边行驶,秦赫先瞄向主驾,又偷摸放大图片,对着手机和蓝梦蛐蛐:“方楷莹真哭了?真他妈白天见鬼。”
一脚刹车,秦赫手机差点儿甩出去。
“怎么了???”
“礼让行人。”
“呵,你现在够文明的。”
他和甄世明刚从疗养院出来,拜访甄世明的爷爷,两家世交,按道理轮不到秦赫来拜访,来也得是秦家长辈来,但他昨一结婚,他父亲就和甄世明商量让他带着秦赫来一趟。
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秦赫要掌家了。
如今春风满面都不够形容秦赫的,就连说话也张狂起来,这一路在甄世明的雷点上踩了个遍,刚给甄世明听了蓝梦在咖啡馆偷偷录下的录音。
甄世明清清楚楚听到方楷莹说“我和他都向前走了。”
他掉头,把车停在路边,冷漠的面孔下颌骨微紧,“滚下去。”
“……”秦赫收起手机,消停坐好,“那什么,蓝梦在咖啡厅,你送我一程?”
库里南在宽阔的大道奔驰,车速极快,秦赫一路心惊肉跳,忍不住劝:“少爷,咱们开的是车,不是飞机,我才刚结婚——”
“不想让蓝梦守寡就闭嘴。”
“……”
-
蓝梦和方楷莹聊到暮色渐黑,主要是她听蓝梦和秦赫这几年的艰难爱情,她的生活没什么精彩的,黑白的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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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远不如艳红的狗血吸睛,发表多少篇顶刊论文,被引用多少次,这些蓝梦早就不感兴趣了。
讲到最后,蓝梦意犹未尽,坚持要开自己的法拉利送方楷莹回家,顺便炫耀一下秦赫送的宝贝礼物。
谁知刚驶出停车场,就被不长眼的库里南撞了。看清车牌之后,蓝梦快要气哭了。
方楷莹抓紧安全带,抬眼就和甄世明的视线相撞。
甄世明脸上没有丝毫歉意,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审视,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蹭掉原漆的倒霉车主。
他下车,拉开主驾驶的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抵着车门,露出冰冷而轻蔑的笑意。
“下去。”他对蓝梦说。
蓝梦扬着脸,瞪了一会儿,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扯下安全带甩着包包下了车。
甄世明上了车就锁住车门,皱着眉头调整座位,等他调整好,秦赫已经开着他的车把蓝梦带走了。
“你让我下去。”方楷莹梗着脖子。
“你跳车。”他面无表情。
车子疾速开往她家的反方向。
她坐在红色座椅上局促难安,仿佛坐在一滩动物血上。甄世明这些年一点儿都没变,冲动起来简直是个暴徒,她甚至怀疑他的车上现在还放着高尔夫铁杆。
车速在远离市区后逐渐降下来,而方楷莹的肾上腺素在这半小时内急速飙升,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甄世明,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是要往前走吗?”
方楷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自己两小时前刚说的话,但不想探寻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想知道,总有办法知道。
她短叹一声,“是。”
车子急刹,方楷莹惊叫一声,整个身体惯性向前,安全带把胸骨勒得生疼。
窗外掠过的风声忽然静止,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像一只被抓起待宰的白兔。
甄世明看着脸色惨白的她,忽然短短笑了一声,“这条路再往前走五公里是你儿子,你不是想见吗?”
方楷莹本来已经扯下安全带,要带着愤怒往回走,听到这话,她拉回半开的车门,重新系好安全带,冷静三分钟后,她偏头望向车窗,说:“你最好没有骗我。”
连威胁也不敢直视着他,甄世明被她逗笑,重新上路时双方情绪都明显稳定。
山顶是一片远离闹市的别墅区,名副其实的富人社区,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那时甄世明买下楼王,她的孕期几乎是在这里度过的,每一条小道路她都走过,每一棵小树木她都触摸过。
她看着眼前的建筑,像个巨大的潘多拉宝盒,走近那道门,仿佛还能听到五年前的争吵声。
当初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人,现在默默站在她身后,等她亲自打开宝盒,回到那个曾经竭力逃走的世界。
方楷莹站在那道门前,脸一进入扫描区,大门就向她敞开,脚步踏进去,身后的门紧紧关闭。
这地方气场不对,一回来就想吵架,不愉快的记忆像一场灾难卷过来,她停住脚步,就站在门口问:“孩子在哪里?”
甄世明靠着门点烟,“方教授,你以什么身份来见我的孩子?”
5. 第 5 章
暮色已暗,大片黑灰的云占领天空,最后一丝阳光在地平线挣扎。
房子里气压更低,鱼缸里的红龙鱼扑腾着要跳缸,甄世明视而不见,残酷又安静地看着。
方楷莹快步走过去将顶盖放下,打开小夜灯,龙鱼很快冷静下来。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玻璃鱼缸,龙鱼就缓缓游来,橘红相间的尾巴慢悠悠摇摆,鱼唇微张仿佛含住她的手指。
她养的鱼,自然记得她。
“我是孩子的妈妈,”方楷莹说:“就算你不承认,我也是。”
甄世明冷漠地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人还是那个人,鱼还是那条鱼,站在一起就不是当初那种感觉。
“我承不承认,我怎么想,对你来说重要吗?”他终于开口。
方楷莹笔直地站在那,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冷静姿态,“不重要。”
甄世明讨厌她如此淡漠,两个陌生人一般讨论亲生孩子的归属问题。
真他妈荒唐。
他低骂了一句。
“你好好说话,别骂人。”
“……操。”
甄世明故意挑衅,明摆着就是要把五年前的架放到现在来吵,方楷莹攥紧拳头,费了很大劲儿才能忍住不搭理,他们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她现在不想吵架。
“孩子呢?”她只问孩子。
“送疗养院了,陪老人住几天。”
早该知道甄世明不会让她得偿所愿,方楷莹背起黑色尼龙包,这地方她不想留。
走到门前却发现门被锁住,她无法打开门,怒火一下子冲上脑顶,她对门拳打脚踢。
甄世明倚在玄关,玩味地看着。
“打开!”方楷莹扭回头瞪他。
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方楷莹,可他依然敢把她锁在金丝笼里,愤怒撞击心脏,方楷莹平稳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回头几步近前,揪扯住甄世明的衣领摇晃,“你给我把门打开!”
他最喜欢看方楷莹失控的样子,曾经喜欢看,现在依然。他垂眼看着被扯松的衣领和揪住不放的细润手指,埋头咬住泛白的指关节。
滚烫的嘴唇包裹住冰凉的指节,眉骨下的深邃轮廓让他咬人的样子也像接吻。
不、不是像接吻。
他真的在用舌尖抵开紧抓的指节缝隙,甚至在无名指的关节吮过。
方楷莹怔住的几秒钟,那些关于接吻的记忆潮水般涌出,她松开衣领猛抽回手,湿热的水光依然在手指停留。
“你这个流氓!无赖!”她挥包打他,“你一点儿都没变,脑子里就那些事儿!”
甄世明眼尾含笑,用力扳住方楷莹的肩膀,泄了她手上的力。
“是你抓住我不放,扯我衣服。”他把头一歪,浪荡一笑,反问道:“你说那些事儿,是什么事儿?”
方楷莹竟然也恍惚。
想多了吗?
“到底是谁脑子里就那些事儿?”甄世明不依不饶,“偷情这种事,我干不出来,你能吗?”
他干不出来,手指却隔着衣服在内衣肩带处贴紧。
“我对你早没兴趣了。”方楷莹别开头,努力不去看甄世明松垮衣领下明晰的锁骨。
甄世明眯眼,笑容绽开,唇间的旧伤疤也更清楚,“是吗?证明给我看,把内裤脱下来,如果没有痕迹,我就打开门让你走。”
方楷莹紧紧咬住唇壁,目光炯炯地瞪视他,眼睑一层薄薄的泪纹。
她觉得羞辱,甄世明却一脸不在乎,大概恨极了她,要用这种方式侮辱她,受辱的情绪让她的脸迅速红烫,赌气般把眼一闭,手抓向裙摆。
她穿一条素色亚麻裙子,很薄透的衣料,这样出去无疑会有走光的风险。
裙摆掀起时,甄世明按住她的腕骨,整条手臂的青筋都浮起来,仿佛要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在她身上,方楷莹手腕生疼,却咬着牙不叫喊,无声地对峙。
最终,还是甄世明先放松力道,松松垮垮地虚握着,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是想看到方楷莹依然对他感兴趣的证据,但她太决绝,太问心无愧,真把内裤甩在他脸上,他不愿看到不能让他满意的结果。
两人都沉默。
也是甄世明先沉下气妥协:“假期结束第一天,你和我去幼儿园接孩子。”
“不用脱了?”方楷莹问。
“别挑衅。”甄世明咬牙。
甄世明摆手让她走,自己陷在沙发里点烟。
方楷莹重新背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时听到甄世明说:“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摔上门,早已经等候在门外的司机一脸惊讶,打开车门时依然盯着方楷莹看。
“好、好久不见,方小姐。”
司机大概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方楷莹了,她当初走时隐秘又决绝,那天她说要出去买些婴儿用品,就背着这个尼龙包,司机带她出去,却没能把人带回来,就是在那个慵懒的午后,她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豪宅里是她的、不是她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走,甄世明发了毁天灭地的脾气,把家里几乎砸了一遍,场面惨不忍睹。
他记得当时幸存的只有鱼缸和那条龙鱼。哦对,还有他这个司机。
甄世明多数时候是明理的,她要走,怨不了别人。
司机短暂愣神过后依然保持专业,为她开门时她也依然会说“谢谢”。
她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女主人。
-
离开山顶别墅,方楷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有多条未接电话。
不出所料,甄世明屏蔽了手机信号,屏蔽器是她孕后期装上的,现在竟然没拆掉,方楷莹感觉有些头疼。
车子刚驶离屏蔽区域,蓝梦就打来电话。
“莹莹,你没事吧?我都差点儿报警了。”
“报警有用吗?”方楷莹揉揉太阳穴。
“所以我就没报嘛,我们家秦赫也不让我报警,但我还是担心你——”
“你的车是平安的。”
“那就好,那就好。”蓝梦抚捋胸口,又开始打探他们的谈话内容。
方楷莹说累了,再聊。
挂断电话她有些醒悟,蓝梦秦赫夫妻一体,早就和甄世明穿同一条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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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了,她的情况蓝梦大概都要汇报给甄世明。
她从后视镜里看向司机,恰巧与他对视,她又把视线移开,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干。
自从她上车开始,司机竟然也没问她要去哪里,只是把车直接开向她的现住址,看来甄世明早都调查过。
如此设防。
方楷莹无奈苦笑。
-
回到家中,桌上的饭菜已经微凉,旁边放着一块精致的小蛋糕,花瓶里插着束新的百合花。
书房灯亮着,未婚夫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纸册静静坐在桌前阅读,身上披着暖黄色的书灯,侧脸没有太多棱角,看起来是把理性与感性融合得刚好那种男人,温柔而不失分寸。
方楷莹走近,才发现他看的是她曾经写下的情绪手册。
泛黄的纸页上,每一页都有同一个名字。她的每一种情绪,都与甄世明有关。
文字与心情在五年之前戛然而止,未婚夫盯住的那页正是空白。
“为什么后来不写了?”他问。
这个笔记本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
方楷莹抽走笔记本抱在怀里,“这是我的隐私。”
未婚夫不解地看着她,今天为她收拾书房,无意之间踏进她内心的封锁区,他才发现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他们是共同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只是平淡的关系呢?
起码有一个人爱过吧。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谈过热战一般的恋爱,你们几乎每天都在争吵,所以你想要平淡的生活和恋人,你当时说的,是他吗?”
“是。”方楷莹坦然承认。
未婚夫静默片刻。
他内心承认对方楷莹的崇拜多过感情上的依赖,方楷莹是学术界公认的明日之星,不少人对他开过类似“抱紧优青大腿,不怕没有成果”的玩笑。
他也觉得自己幸运,通过某次研讨会认识当时还是博士生的方楷莹,茶歇时他亲眼看到方楷莹坐在角落吃了六块蛋糕,他觉得可爱又怕她噎住,主动走过去给她递一杯饮料,她却问他盘子里的蛋糕还吃不吃?
这故事经常被他当做.爱情轻喜剧津津乐道。
后来他才知道方楷莹不是普通的学术蝗虫,她的导师是有望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她是她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
人人慕强,他不例外。
学识地位都高过男人的女人有不迎合的底气,男人会来迎合她,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
这让他时常患得患失,但在她面前他都尽量展现理性与克制,情绪稳定是她喜欢的优点,甄世明的突然出现使他充满危机感,他必须得到一些肯定的答案。
“我想问你,你现在依然想要平淡的生活和恋人吗?”
方楷莹点头,她是这段关系里的享受者,现在的阶段她不能分出太多精力给感情,所以需要这样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
他在温柔的灯光下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问出电话没打通的那会儿她到底在干什么,他只是说:“吃饭吧。”
未婚夫走进厨房热菜。
方楷莹去浴室换了一条新内裤。
6. 第 6 章
甄世明在假期结束之前接回孩子,老人家虽然喜欢小孩,但住太久他也嫌吵。
比起淘气的橙橙,老人更喜欢安静的芯芯,甄世明笑说他没什么偏爱,都是小混蛋,一个明着混,一个蔫着坏。
甄世明的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人到耄耋眼神依然锐利。
“橙橙跟你小时候一样,芯芯也不知道像谁?”
甄世明一听这话,估计老头又要提旧事,混不吝般打叉:“像隔壁院儿的王司令,要不过继得了?怹不是天天嫌孙女不婚不育,耽误四世同堂了。”
话音刚落,甄世明被杵了一拐杖。
“王八蛋说的混账话!”甄卫国破口骂了两声,倒觉得神清气爽,“老东西羡慕我,这两天橙橙和芯芯在,他见天过来跟我下棋,你走之前带着俩孩子过去打声招呼。”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他向老爷子敬礼致意后又挨了一拐杖。
走之前他把护士叫来,看着给老爷子量了血压,带着两儿子走时,橙橙和芯芯每人抱走一套精制装甲车模型。
一上车橙橙就开始叽叽喳喳,听得甄世明头都大了。
“爸爸,前天隔壁院的子涵和我一起游泳她说可喜欢和我玩儿了但她想抢我的游泳圈我不给她她又生气了,芯芯昨天把我的小车拆坏了他说能帮我修好但到现在都没修好...”
“我会修好的...”芯芯坐在后排弱弱咕哝。
甄世明往后瞟了一眼,芯芯还抱着装甲车模型研究怎么拆。
“回去慢慢修。”他安慰芯芯。
“爸爸!”橙橙圈起小胳膊,恼道:“你偏心!”
说不偏心是假的,两个孩子永远做不到完全公平。甄橙从小闯祸多,话也多,甄芯更像方楷莹,静静的闷闷的,几个小时都不说一句话,三棍子敲不出个响屁。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过多关注芯芯,才会屡屡引来橙橙的不满。
“爸爸听着你说话呢,”甄世明单手转向盘,腾出一只手揉乱橙橙的头发,“子涵喜欢游泳圈,你生气了,大前天你干什么了?”
“大前天我......”
橙橙的欢声笑语伴随着一路车程。
-
回到家洗澡时,橙橙反常地扭捏起来,在浴室磨蹭了很久,穿着小裤衩探出脑袋对外喊:“爸爸,你能帮我洗澡吗?”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可以一个人洗澡了,橙橙平时自理能力更强,所以甄世明觉得奇怪,褪下腕表走去浴室。
橙橙比芯芯长得高,仰起头招手示意爸爸低一些,甄世明半蹲身在他面前,两手托着膝盖,保持着耐心问:“怎么了?”
橙橙扭扭捏捏,把小裤衩一脱,“爸爸...我有点儿不舒服,尿尿烫烫的。”
甄世明:“?”
他仔细检查后“啧”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感觉难受的?”
“游完泳...”
“...明天你不用上学了,爸爸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儿。”
橙橙一听不用上学,原地蹦了起来。爸爸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回来更温柔,在浴缸里帮他洗澡,裹着浴巾把他抱到床上,翻找药箱寻出医生嘱咐的消炎药喂他吃。
橙橙睡着后,甄世明发现还有个小夜猫子没睡着,芯芯的床上隆起一座小雪山,人藏在被子里,压根没发现甄世明走近。
甄世明掀开被子,甄芯脑袋上拴着探照灯,跟个小矿工似的,后脑勺的头发竖立起来,惊慌的表情呆萌可爱。
“爸爸,我...”他忙着拆装甲车模型,见爸爸拤腰,赶忙把螺丝刀藏进枕头下。
甄世明早就一览无余,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发顶的几根呆毛被他抚平,“芯芯,明天要上学了。”
“哦,我这就睡。”他乖乖地躺下,把身下压住的汽车零件往外拨。
甄世明把枕头下的螺丝刀和床上散乱的零件一件件收起来,芯芯一直盯着爸爸的动作,怕被没收就不还给他了。
那双眼睛和方楷莹一模一样,窄窄的双眼皮,哭肿的时候就会变成单眼皮,睫毛长直,专注的时候会投下细密的阴影,抬眼时眼神也亮亮的,单纯又质朴,像是没有坏心思的农家小狗。
“爸爸会把你的小汽车收好,明天再给你,”甄世明笑了笑,“放心睡吧,小气鬼。”
-
方楷莹参加了节后例行组会,给学生们带了蓝梦婚礼上的喜糖伴手礼,但她向来少言寡语,人情表达方面实在欠缺,礼盒就放在桌上,她不说,以为大家都懂这是可以被分享的。
直到组会开了一半,包装盒还没被拆开,她才问学生们:“你们怎么不吃?”
学生们:“……”
他们一早就盯上了包装精美的礼盒,无语并搓搓手打开,一大盒喜糖转眼被瓜分。
“导,您的喜糖吗?”(嚼嚼嚼)
“啊!迪拜的巧克力!”(嚼嚼嚼)
“导,底下还有红包!”
“嗯?”方楷莹还没拆开看过。
学生们不敢再动了,怕里面翻出金条来,方楷莹也有些尴尬,人人有份的喜糖她也没想过是土豪版本,再一想蓝梦和秦赫,又是那么合理。
她拿出厚厚的红包递给吴忧,“你们买咖啡喝。”
吴忧受宠若惊,双手捧着就接过来了。她是方楷莹带的第一个博士,也是天赋型学生,二十四岁读博,思维活跃,性格活泼,正值最好年华,一派青春无敌。
她喜欢吴忧,吴忧也崇拜她。最初选择方楷莹做导师一是出于名气,二是海外归国的导师没有太多规矩,方楷莹本人除了对待课题和数据认真,其他事务大多不拘小节。
除了有点儿天才们特有的缺陷。
比如刚才还其乐融融分糖果,没一会儿方楷莹就对着吴忧的ppt说:“理论基础不扎实,光学原理就那么点儿东西,你十岁时贪玩了吗?”
吴忧:“……”
吴忧回想起自己十来岁时,大概是在无忧无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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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童年。
组会开得一塌糊涂,学生心情都有点儿低落,方楷莹的心情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是个负责任的导师,有能力也愿意教,但她的思路学霸跟起来也吃力,她在一遍遍讲课中却更能捋清思路,所以课后甚至有点儿神清气爽。
在学生眼中,她本人就是个难解的迷。
—
方楷莹工作时间自由,下午早早去幼儿园门口等着,一直等到放学,别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她也没看到甄世明的车停在幼儿园门口。
站在幼儿园门口,她掏出手机,犹豫很久才拨通那串从未忘记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嘟声戛然而止的空白时刻,她的心忽然皱缩。
“我、我是方楷莹。”
“说事儿。”
很久没通过电话,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听到甄世明的声音,她不禁蜷缩起肩膀控制心脏的抖动,慵懒又倦怠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入耳中,路边的汽笛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起消失。
她暗暗呼气保持冷静,“你还记得我们约好今天一起接孩子吗?”
“嗯。”他的回答简短而冷漠。
方楷莹抿唇,踢走脚边一块小石子,“我在幼儿园门口,你为什么没来?”
医院走廊冷冷清清,消毒水味令人心烦,甄世明站在窗边沉沉呼吸,揉了揉疲倦的眉心,语气说不上多好。
“可能是因为方教授拉黑了我的电话,导致我不能及时通知你,橙橙今天没上学,现在在医院。”
“橙橙怎么了?”方楷莹把手机夹在肩膀,一边快步跑起来,“哪家医院?”
“你可以看看被拦截掉的短信。”
电话挂断,甄世明懒得和她多说。
方楷莹坐在车里,打开被拦截的短信,发现甄世明一早给她发过信息。
【孩子要做手术,301医院。】
【如果你方便的话。】
短信发出的时间正是方楷莹和学生们其乐融融分喜糖的时间。
方楷莹瞬间紧张,立刻驱车前往,甄世明的司机在医院门口等她。
“方小姐,请跟我来。”
方楷莹走进医院,立即捕捉到驱不散的消毒水味,午后的医院是懒洋洋的,柔光从窗口洒落在干净的地面,洒落在甄世明的身上。
他抱着手臂,目不转睛盯着门诊手术室的窗户,和他并排的小孩坐在光的暗处,有着和他相像的侧脸,小孩低着头,怀里抱着玩具车,小手捏着没能安装上去的车轮。
方楷莹的心跳比匆匆跑来时更快,走到切近却放慢脚步。
小孩子感觉到脚步声,
第一时间仰脸看她。
两人对视。
小孩子木瞪瞪地看她,显得有些迟钝。
那是她的孩子,有着她的五官,甄世明的轮廓,她一眼就能认得出。
方楷莹喉间咽了一下,“我、我是——”
“芯芯,叫方阿姨。”甄世明说。
7. 第 7 章
小孩子思考一会儿,从椅子上跳下来,站直身问好,表现得像个从容礼貌的大人,只是声音还奶声奶气。
“方阿姨好。”
方楷莹怔住,缓缓睐向甄世明,他只是凝视着孩子,侧脸冷酷又绝情。
她整理好情绪,扯出一个别扭的微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摸小孩的脸颊,“你好,甄芯。”
甄世明垂眸看着她无名指的戒指,眼色黯淡。
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走出来叫甄橙的家长,两人同时向前走了一步,方楷莹想要进去看看,但甄世明抬手拦在她的腰前,“你不方便进去,看着芯芯。”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泌尿外科的门诊,费解之际,身后的小孩开口说:“哥哥尿尿疼。”
方楷莹转过身,小孩子乖乖坐在椅子上,嘴唇又动了动,没继续说下去,低头摆弄手里的轮子。
第一次接触,方楷莹也能看出这孩子过于内向,很像她。
她主动走过去,保持和孩子平视的蹲姿,问:“芯芯,你在玩儿什么?”
芯芯把手摊开,目光始终在手上,小小声问:“阿姨,能帮我把这个安上吗?”
方楷莹拿起那个等比例的装甲车模型看了会儿,不由感慨道:“真是个好东西。”
孩子把头低得更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方楷莹忙解释:“我不是说你破坏了它,我只是......阿姨能修好它!”
孩子纯真的眼睛炯炯望着她,仿佛她是宇宙中的超级英雄,全人类的救世主。
何至于此…
方楷莹在芯芯的注目下,从包里翻找出一个黑色发夹,把车壳重新拆开比对,按照其他轮子的安装结构,很快就分析出这个轮子安不上去的原因,又拆解几个零件,把轮子安好。
全程只用了五分钟。
她在拆装的过程中还可以腾出眼光看看芯芯,小孩眼睛里含着最闪亮的光彩,紧张小手合十捏紧,像一只抱着果实的小松鼠。
“好啦!”方楷莹轻拨轮子,确定它可以丝滑地转动。
芯芯用出汗的双手捧接过车模,笑得露出小白牙,“谢谢…阿姨。”
方楷莹看着自己的孩子,欣慰和辛酸同时出现在她眼睛里。
这几年她一直觉得自己离开甄世明是最正确的选择,她找寻自我,得到自由,而今天,她忽然发现,好像也失去了什么。
橙橙被甄世明扶着,像小螃蟹一样走出来。他穿着一件长长的T恤,小嘴扁扁,泪花在眼里打转,但一直忍着没放声大哭。
方楷莹认得橙橙身上那件T恤,俗气的卡通印花,是她曾经穿过的衣服,甄世明一直说丑,要扔掉。
就连她也以为这件衣服当时被丢掉了,现在却穿在孩子身上。
她有些恍惚。
甄世明已经走到她面前。
“这件衣服...”
“随便找的,我的衣服太大。”他漫不经心瞥开目光,说:“你关心孩子还是关心衣服?”
方楷莹被他说得愧疚,却不知道该从何关心,只像个木头般站在那里。
说话的功夫,橙橙上前一把抱住甄世明的腿,在爸爸裤腿上擦了两把眼泪,哽咽着问:“爸爸,我是不是男子汉?”
甄世明唇边显出笑意,逗小孩说:“橙橙,我裤子上的是眼泪吗?”
“不是眼泪!”孩子已经带了哭腔,还嘴硬道:“那是口水!”
嘴硬的样子和甄世明一模一样。
方楷莹心疼地抚摸小孩儿的后脑勺,橙橙懵懵懂懂仰起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凝在下巴颏儿,甄世明用手背轻轻抹去孩子的眼泪。
“阿姨,你的孩子也在做手术吗?”橙橙懵懵地问。
方楷莹一时失神,说:“我的孩子...特别勇敢。”
甄世明脸色微变,哄孩子说:“橙橙,这个是方阿姨,爸爸的朋友,我说我家橙橙是小男子汉,她不信,专程过来看看。”
“阿姨您好,我就是男子汉!”橙橙咬着牙倔强地说。
方楷莹向甄世明投去眼刀,又无奈地笑笑,“现在我相信了,不过男子汉也是可以哭的。”
一句话说完,橙橙扁着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方楷莹掏出纸巾,把眼泪擦了又擦,甄世明看着这一幕,一直无言。
等橙橙哭好了,甄世明抱起他,干巴巴对方楷莹说:“你带着甄芯。”
方楷莹把芯芯的玩具装进包里,向芯芯伸出手,芯芯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小孩子的手热乎乎,细条条,像棉花糖那样柔软,令她坚硬的心忽然软化。
一路牵着甄芯,跟在甄世明身后走到停车场。
甄芯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一直到甄世明把橙橙塞进车里。
甄世明看了一眼腕表,问:“你开车了吗?”
方楷莹没说开车,也不说没开,只是把芯芯的手攥紧了一些,她问:“橙橙这个手术,算成功吗?”
“前几天他在老爷子那游泳,泳池里的水可能没消毒干净,只是割包.皮的小手术,医生开了止痛片,今天要观察,没有发烧的症状三天后去换药就好了。”甄世明难得正经跟她说话,神情却依然冷淡。
“那需不需要我——”
“我自己能照顾好。”
孩子不是第一次生病,他处理起来更有经验,方楷莹能帮上什么忙?
“那以后会不会影响发育?”
“发育一般和基因有关系。”
她的目光向甄世明腰下偷瞥,却被他当场抓获,“往哪儿看呢?”
方楷莹赶忙移开眼睛,“那我就放心了...”惊觉这话说得不对,又摆手找补:“不是,我是说,我为孩子的发育,也不是...”
慌里慌张的样子被甄世明看在眼里,他觉得有点儿好笑,他什么都没说,她就能把自己说急了说脸红了,方楷莹大概是天下独一个。
他打断语言错乱的方楷莹,不咸不淡地说:“我什么都没说,你脑子里就有画面了?”
方楷莹闭上嘴,抿紧唇,什么都不敢说了。
孩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尴尬的场面下,她的手心被芯芯的小手指轻轻扣了一下,芯芯低声询问:“阿姨...我家里还有一个小汽车,你能去我家帮我修吗?”
方楷莹当然想和孩子多待一会儿,征询的眼光看向甄世明,他揉了揉芯芯的小脑瓜,看着方楷莹,故意说:“方阿姨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小朋友吗?”芯芯有些失望地问。
甄世明的手放在芯芯的头顶停住,明显他也没想好怎么回答孩子的问题,干脆沉默。
方楷莹垂下眼睫,看着孩子失望的眼睛,她于心不忍,挤出个微笑,说:“我想帮芯芯修小汽车,芯芯你问问爸爸,愿不愿意...让阿姨去你家。”
她低声对甄世明唇语:“修好我就走。”
甄世明与小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对视,喉结轻滚,略有不耐道:“想去就去,想修就修。”
芯芯牵住方楷莹的手往车边拽,奶声奶气说:“阿姨坐咱们家的车走。”
方楷莹无奈,只得跟着走。
芯芯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方楷莹坐,自己费劲爬上后座,说:“我坐后面照顾哥哥。”
路程不算长,但孩子太累了,两个小脑袋依靠着在后座睡着。
路灯逐渐亮起,城市华灯初上。
他们一路无言,库里南缓缓驶入明堂堂的地下停车场。
携妻带子归家,家里会有热腾腾的饭菜,或许晚上他们会喝一点红酒,然后微醺着看孩子满地跑,等他们跑累了玩累了,就赶去楼上睡觉,他会在浴缸里铺满花瓣,用各种亲密方式消解彼此的疲惫。
这曾是甄世明多次向她描绘的幸福场景,现在车真的停在地库,家里也真的有阿姨做好的饭菜等着他们,甄世明抱着一个孩子,方楷莹牵着一个孩子,两个人脸上却没有笑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能做到体面已是不易。
家里的灯早就打开,饭菜是四人份,全部符合方楷莹的口味,她不清楚甄世明是什么时候嘱咐下去的。
吃过饭,甄世明把橙橙抱上楼睡,她和芯芯坐在地毯上修小汽车。
“这是哥哥的小汽车,我给弄坏了。”芯芯面带愧色,“但我把我的给他玩儿了,可是...我还想玩儿。”
“没关系,我会帮你修好的。”方楷莹说。
芯芯跑去玩具房里,搬出一个小小的工具箱,工具箱里有儿童用的小号螺丝刀、钳子、扳手...
“方阿姨,你用这个。”芯芯给她递工具,打下手。
方楷莹接过螺丝刀,边鼓捣边问:“芯芯,你喜欢拆东西?”
芯芯重重点头。
这点和她小时候也相似。
“可是,我只会拆...”
“一般情况下拆多了就会装,或者学习一些关于机械的知识,你还小,慢慢来。”
“如果我能像阿姨这么厉害就好了。”小孩子羞羞怯怯地说。
方楷莹看着他,很容易就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天真,于是笑着说:“我以前也喜欢拆。”
“阿姨,你有拆了装不回去的时候嘛?”
“……很少。”
“那你装不回去的时候,你家谁帮你重新装呀?我爸爸可会装了,但他总说让我多动手。”
“没人帮我安,”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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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实话,方楷莹的爸爸早不知道去哪了,她顿了顿说:“不过,我会再拆开直到安好。”
“原来还能再拆。”芯芯突然一拍脑门儿,吓了方楷莹一跳,他又捂嘴羞涩地笑:“我以为坏了就是坏了。”
“拆错再重新开始就好了,总会对一次的,总会修好的。”方楷莹说。
话讲完,小汽车的尾灯也装好了。
芯芯试着启动小汽车,车灯一下子亮起来,他激动地原地蹦跳,这大概是今天方楷莹看到芯芯最活泼的一面,他坐进车里,开着小汽车在客厅里来回兜圈。
孩子玩得专注,她也不愿打扰,站在落地窗前再度细看这房子,除了孩子的玩具,家具基本都还是原来那些,只是看起来比她走之前新了许多。
她哪里知道当初甄世明打砸一通之后,新家具又购买了同款。
她站在窗前心中感慨,
五年一梦大概如此。
手机的嗡鸣将她拉回现实。
“楷莹,你在哪里?”未婚夫问。
“我、我今天去医院来着。”
“怎么了?”
“孩子...生病了。”
“……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很快回去。”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
“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未婚夫的声线依然温柔,但没等她再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暗下来的玻璃窗后,她看见自己莫名心虚的表情,也看见站在二楼栏杆处的甄世明。
甄世明双手交叉,松弛地搭在栏杆上俯视,她抬头,就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无数个清晨,早起的她靠着沙发写论文,查文献,抬头就能看到爱睡懒觉的甄世明穿着睡衣,就以这样慵懒的姿势在楼上看她。
那时甄世明脸上总带笑意,现在仰头看去是疲惫的冷漠姿态。
方楷莹躲开目光,甄世明下楼,他穿一件睡衣,丝绸衣料被坚硬骨架撑起,柔柔地贴身显出结实胸肌和宽阔肩膀。
他有些疲惫地说:“橙橙睡着了。”
“我想再去看看他,”方楷莹低声问:“可以吗?”
甄世明沉默了会儿,指向楼上东南卧室。
方楷莹上楼轻轻推开卧室门,卧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仅留了一盏墙壁夜灯,小孩子的脸在柔光下更加可爱。
橙橙盖着轻棉的软被平躺入睡,两条腿叉开摆大字,小小的孩子,细长的腿骨,看得出来以后一定像爸爸一样腿长,橙橙遗传了甄世明的面部轮廓,也遗传了甄世明的好皮肤,让本来寡淡的五官更有质感。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和小脸,确定孩子体温正常才恋恋不舍地下楼。
甄世明在楼下,盘腿坐在地毯上和芯芯一起看动画片,芯芯蜷坐在他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住孩子的发顶,高大的身体完全把孩子包裹起来。
方楷莹走下楼,静静提起自己的包,动画片忽然暂停下来。
“方阿姨,你要走了吗?”芯芯问。
方楷莹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以后再来找芯芯玩儿,好吗?”
小孩子咬了咬唇,怯怯地点头说:“好。”
甄世明从地毯上站起来,跟她走到玄关处孩子看不到的地方。
他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墙壁的转角传来远远的稚嫩童声,能听得出芯芯已经尽量大声地问了,“方阿姨,以后...是哪一天?”
方楷莹的心忽然像泡水的海绵,软湿湿的,她的手指抓紧包带,想要再看芯芯一眼,甄世明却挡在她面前,半身探出墙壁转角,语气轻松地和芯芯说:“哥哥下次换药的时候阿姨就来了。”
他转回身,目光冰冷地看着方楷莹:“孩子喜欢你,我不想让他失望。”
这是孩子的意思,不能代表什么,该恨还恨,该不原谅仍不原谅。
方楷莹听懂了,点点头,问:“几天换一次药?”
“三天。”甄世明极轻地叹了一声。
对任何爱孩子的家长来说,孩子生病都是让人糟心的麻烦事,她知道这对于甄世明来说已经是极大地妥协,她暗自庆幸孩子喜欢她,第一次见面不算太难堪。
“我会来的。”
她依然不适应和甄世明单独相处,尤其是这么平和的氛围,有孩子在,他们都得做体面的大人。
甄世明通知司机送她,她默默弯腰找鞋穿,甄世明打着电话,忽然屈膝蹲下,这动作条件反射一样。
她想起孕后期时不方便穿鞋,每次都是甄世明帮她,哪怕前一秒吵得不可开交。
甄世明脊背僵直,整个人仿佛定格,缓了两三秒,深吸一口尴尬的空气,摸摸木质地板,“这地板...该打蜡了。”
8. 第 8 章
“是该打蜡了。”
方楷莹也干巴巴给了个台阶,旧事重提不好,再多说恐怕又要吵架,她干脆提包离去。
她先回到医院找车,医院亮化工程做得很好,霓虹闪烁,差点让她忘记已经是晚上九点。
停车场忽然有人叫住方楷莹,她转回头,皱了下眉,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方楷莹!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已经快步绕到她面前,被挡住去路的方楷莹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语气平缓疏离,“你好,赵医生。”
怎么会不记得?
这位心理医生对她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的跟踪治疗,后用她的病例发表论文,那篇论文开创了心理医学的新方向,赵医生也一举成为行业先锋人物。
方楷莹有幸在甄世明母亲手中看过这篇论文,作为她无法胜任好母亲的最佳佐证。
不能怪罪这位心理医生,方楷莹尊重科学,尊重她的研究成果,十五年的治疗使心理医生与病人之间有种过深的羁绊,此时的疏远只因方楷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赵医生对她的热情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医患关系,也难怪,她研究了方楷莹好多年,方楷莹这种少见的病例也让她在业界名声大噪。
“楷莹,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我一直有关注你,你的论文我都看过,还有那些采访。听说,你要结婚了?”
赵医生讲话温柔,带有很明显的引导意味。
“是。”她点头,简短回应。
方楷莹往前走,赵医生就追在后面,她用手拉开车门,赵医生就用手臂抵住车门。
“是跟那个人结婚吗?你经常跟我说起的那个人。”
“不是。”方楷莹短暂地闭了闭眼。
“那本情绪手册,还在吗?我真想看看,你有时间再来我的诊室聊聊吗?或者我们现在上楼聊。”
赵医生在包里翻找名片,哗哗啦啦的声音方楷莹听进耳朵里,忽然就觉得心烦,甩开她的手臂,跳上车,油门一轰差点撞到她。
时隔多年,赵医生差点忘了,方楷莹是个不太正常的人。
方楷莹开车回家,天空忽然下起细雨,雨滴成串沿着玻璃滑下去,雨刮器有些卡顿,吱吱呀呀响,她有些呼吸困难,打开车窗,落雨飘进车里,打湿肩膀。
这些感受与记忆深远处重合。她的父亲鬼鬼祟祟打开家里的旧门,再也没有回来,而打湿肩膀的是母亲冰凉的眼泪。
方楷莹的病情是从五岁开始,
准确的说是那时被发现的。
她出生在普通家庭,当年她的父亲离开,给家里留下存折和一封信,信中大意是一个男人意外遇到真正的爱情,义无反顾与其私奔。
一个浪漫至极的故事,
但母亲方霞不这样想。
他是个有家室有孩子的男人!
旧时光里,方霞蜷在小房子的旧沙发上,眼泪泡湿信封,声音从呜咽到悲鸣,弟弟蹲在妈妈身边,哭声像生锈的自行车铁链一样尖利。
五岁的方楷莹独自坐在卧室小床边,双手放在膝盖,身体板板正正,默不作声看着日头一点点垂落,最终消失掉。
她终于站起来,走到妈妈身边,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妈妈和弟弟同时止住哭声,看着她。第二天,她就被妈妈拉着手送进医院的精神科。
刚开始,医生把她当做自闭症来治,也当做阿斯伯格综合征治过一段时间,后来在赵医生的论文里,她被最终诊断为述情障碍。
临床表现为情绪低敏感性,无法正确感知别人的情绪,对自己的感情亦无法做出准确的认知判断。
这种病让她成为神赐的天才。
超高的智商、不受感性干扰的判断能力、面对失败堪称强悍的稳定心态。
如果说有什么坏处,她的内心其实一片荒芜,像天生失明的盲人,感受到的不是黑,而是无。
第一次接触赵医生,方楷莹就得到一本情绪手册,医生要她像学习认字一样去认识情绪,并把所有情绪记录下来。
情绪手册在十七岁之前记录寥寥,十七岁之后开始丰富多采。
那年,她认识了甄世明。
-
方楷莹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到家,汪先生刚洗过澡,把她推进热气未散的浴室,他去卧室给她找来干燥的睡衣。
她穿乳白色的胸衣,抱紧手臂面对镜子发呆,汪先生把衣服挂在门把,为她拆开盘起的头发,为她吹干被雨淋湿的发梢。
他只穿一条短裤,身材算不得精悍,但匀称修长,皮肤白,身上有股文气,摘掉眼镜像古代书生,曾经不少人调笑过让他去演宁采臣,而方楷莹经常在实验室呆在深夜,被玩笑说是实验室女鬼。
“吃饭了吗?”他问。
“嗯。”她点头。
“孩子…做了什么手术?”
“割包.皮。”
“……”
这种手术她去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这样想,但他没有这样说,他说:“下次我陪你一起去看孩子,好吗?”
方楷莹没有言语,未婚夫轻轻吻她的头发,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闷闷地说:“我今天去酒店看了几个婚礼方案。”
“嗯。”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过去。
“很久没做过了。”他圈紧方楷莹的腰身,热息紧贴皮肤,“我想你。”
玻璃雾气渐散,她才清晰看到两个半裸的身体,如此潮热的氛围,她心里毫无波澜。
“我不想。”她略显疲惫地说。
未婚夫微怔,依恋不舍地松手,吹风机又响起来,热丝丝的风扫过发梢,未婚夫用手指护住,防止热风烫到头皮,吹干头发之后,又把睡衣给方楷莹穿好。
做完这些,他默不作声走出浴室。
方楷莹人冷淡、性冷淡,
他早习惯了。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他看着方楷莹半裸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甄世明。
他们是一击即中,还是做过很多次?他自认生活在一个开放环境里,思想并不迂腐,在见过甄世明之前,这个与他未婚妻有过两个孩子的男人只是个概念,但现在他是具体的人,有着完美的脸和好身材的高质量男性。
她当然会对自己冷淡。
想到这些,他连自己动手都心不在焉。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走出去,方楷莹的房间紧闭,门缝只露出一点点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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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也好,他现在不想看见方楷莹。
“方楷杰下午给我打电话了,让你有时间就去公墓看看,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
等了一会儿,他不确定方楷莹有没有听到,房间里满是沉默,长时间的无声让他想打开门,手握在门把,房间里终于回了声“好”。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逐渐松开门把回到卧室,找出之前甄世明留的名片,拨了电话过去。
-
翌日,他去了甄世明的公司。
事实上,他是准备和甄世明摊开把话谈清楚,以现任的身份,进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甄世明的漂亮女秘书接待了他,秘书打扮精致,腰部纤细,臀腿丰腴,笑起来带着娇俏。
甄世明应该喜欢这种女人才对。
汪先生暗自去想。
接待室里,他得到了高级的礼待,秘书礼仪得体,看得出曾专门学过茶艺,她说甄总在开会,会前特别强调过,如果汪先生来了,立刻通知他。
一杯茶还冒着热气,他就见到了甄世明,在此之前他的警惕和敌意就有所松懈,因为他望见艺术品陈设正中摆放着一张相片。
相片里有三个孩子。
两个小男孩,一个更小的女孩。
甄世明注意到他反复觑向那张照片,唇边浅浅勾起,坦然承认他和方楷莹曾经是有过那么一段关系,但现在五年过去,他早已MOVEON,还把非婚生子上户口和继承财产的事当个玩笑来开。
提起方楷莹,他更像谈起了天气。
甄世明浅谈辄止,转而把重点放在工作上,他说很欣赏汪先生的海归履历,他名下有一家很受重视的公司,正需要汪先生这样的人来做总工程师。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是情敌关系,甄世明是他最愿意结交的那种人,敞亮爽朗,不会因为身份高贵而傲视他人,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尊重知识分子,懂得他的壮志未酬。
“希望汪先生不要介意我和方楷莹的关系。”
和聪明人交谈需要真诚,他被甄世明的真诚打动,前任对这件事大大方方光明磊落,他这个现任如果再纠缠倒显得小肚鸡肠,而且,他需要找到一个能配得上方楷莹的身份。
总工程师,正合适。
-
方楷莹没有发现未婚夫心情不错,只知道他约她去一家西餐厅烛光晚餐。
未婚夫点单的姿势都意气风发,坦诚告诉她今天和甄世明见过面,有些神秘地说:“我在甄世明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孩子的照片,其中两个长得和你很像。”
切割牛排的钝刀刮过盘子,发出非常不礼貌的刺啦声。
方楷莹放下刀叉,“其中两个是什么意思?”
未婚夫伸臂越桌过来牵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依然冰冰凉凉,“照片里还有一个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和他很像,楷莹,如果我们有个孩子...”
后面的话方楷莹没有听清,餐厅晦暗的墙壁仿佛逐渐包围过来,把她挤在一个逼仄的境地,她不得不深呼吸,才能让心跳缓慢下来。
那晚方楷莹莫名失眠,她踩着冰凉的地砖,小心翼翼拿出那本情绪手册,从头翻到尾,也没能找出合适的情绪来形容她的心情。
9. 第 9 章
汪先生入职的公司叫做夜耀新材,资金雄厚,有自己的研发团队,他直接以总工程师身份进入公司,难免引起一些非议。
他急需展现能力,几乎每天都加班,上次说过要陪方楷莹去看望孩子的事也抛诸脑后。
方楷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医院,橙橙非常珍惜能凭借病弱依靠爸爸的时光,像个小树袋熊挂在爸爸身上。
只是调皮的树袋熊坐不住,在爸爸手臂不停挪动,所以方楷莹见到的是眉心紧锁即将出离愤怒的甄世明。
两人都没有愉快的脸色,看起来不是适合见面的时机。
芯芯见到方楷莹,眼睛瞬间亮起,虽然没有上下蹦跳,薄红的小耳朵还是出卖了激动的心情。
“方阿姨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橙橙扭着身子挥舞手臂,芯芯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圈。
“橙橙,今天还感觉痛吗?”
“有一点点,”橙橙古灵精怪地比手势,挤眉弄眼说:“但我是男子汉!”
小伙子坚硬的肩膀硌人,甄世明有些同性相斥的倦烦,“男子汉下来自己走!”
硬骨架往他怀里缩,像一把小锤子在凿胸口,他忍了一路,方楷莹竟也没给他好脸色。
他或许知道是为什么。
他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别冲孩子喊,”方楷莹伸出手,冷冰冰地说:“我来抱。”
甄世明蔑了一眼细瘦的手臂,还没有橙橙腿粗,他把橙橙翘起的脚按老实了,冷嘲道:“你健健身再说吧。”
方楷莹确实没时间健身,她也不爱运动,旺盛的精力全都用来脑力劳动,不像甄世明有健身习惯,每天早晨两小时是他的健身时间,练得肌肉精悍线条好看。
橙橙长得也飞快,五岁的孩子,一米二的身高,目测得有四十多斤。
她确实会吃力,只能看着甄世明把孩子抱进诊室。
芯芯乖巧地和方楷莹并排坐下,方楷莹话不多,芯芯的话也很少。方楷莹发现芯芯一直望着墙上的字,于是问道:“你认识字吗?”
他点点头,站起来,把宣传栏的标语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方楷莹惊觉芯芯认识的字比普通孩子多很多。
也难怪,甄世明的孩子当然可以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抛开这点,芯芯天资聪慧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和普通小孩子一样的是,芯芯的耐心有限,念了一会儿就索然。
他拉起方楷莹的手,用手捂住嘴小小声问:“方阿姨,你能不能带我去看喷泉?”
“哪里有喷泉?”方楷莹笑盈盈问。
芯芯眼光一闪,拉她起身,方楷莹由他带着,走到医院广场中心,午后喷泉正开,凉风把水汽播撒,扑在脸上清清爽爽。
孩子们仿佛都装有小孩儿雷达,总知道哪里同龄小伙伴多,几个孩子正在喷泉旁泼水玩儿。
方楷莹问:“你也想玩儿吗?”
芯芯紧紧握住她的手,羞涩摇头,问:“阿姨,你说喷泉是怎么飞起来的?”
原来他对人群没兴趣,对喷泉的原理感兴趣。这倒和她小时候如出一辙。
“动量守恒是喷泉的原理,主要靠的是水压和动力,喷泉里有封闭循环的供水系统,通过水泵的压力把水输送到喷头,然后通过不同的喷头形态就会呈现出不同的效果。”
她尽量讲得易懂,可芯芯毕竟只有五岁。
“什么是原理?”
“原理就是……”
方楷莹只是以为他会听不懂动量守恒,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自己在家做一个小喷泉出来。”她说。
“做一个像家里那么大的!”芯芯露出小白牙天真地笑起来。
不不,山顶别墅的水系是专业设计团队精心研究,几十个工人耗时半月做出来的,工程量惊人。
“我是说…小喷泉…”
方楷莹手忙脚乱解释,还好一个路过的小姑娘转移了芯芯的注意力,准确来讲,是芯芯先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好看的,芯芯虽然性格内敛,但小脸长得可人。
小姑娘其实已经瞄了很久,鼓起勇气才走过来搭话。
“哥哥,你也来看病的吗?”
小姑娘看起来和芯芯同龄,穿着病号服,脸色病恹恹,眼神清灵灵,由更显疲态的妈妈领着出来看喷泉。
芯芯看着她,并不说话,嘴巴抿起,手指抓着衣摆躲避,他不习惯和陌生人搭话。
小姑娘的眼神从找到伙伴的欣喜转为失望,默默嘟囔:“你看起来就很健康。”
姑娘的妈妈走过来,对方楷莹说了声抱歉,就要带着闺女离开。
芯芯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追上去,拉住小姑娘的手臂,又把头低下,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你也会很健康的。”
小姑娘和妈妈都愣住,芯芯又抬起头问:“阿姨,我能和妹妹一起玩儿吗?”
小姑娘的妈妈眼里闪着泪花,小姑娘倒是不伤感,只欣喜。
两个孩子手挽手,碎步跑到喷泉边儿,方楷莹听到芯芯说:“喷泉飞起来是动量守恒,主要靠的是水压和动力,喷泉里有...有...有小鱼吧?你跟我来看看。”
方楷莹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小姑娘的妈妈目光始终不离女儿,她对方楷莹说:“我孩子是爆发性心肌炎,抢救过一次,在医院呆了半个多月了。”
年轻的妈妈讲话温柔,也平静,但方楷莹还是发现她眼珠的浑黄,脸颊的凹陷。
她双手交握,仿佛祈祷过很多遍。
“孩子生病,家长丢半条命,太磨人了。”她注意到方楷莹在看她,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头发,又摸了摸脸颊,“你脸色很好,来看望人?”
方楷莹只是点了点头,紧接着问:“小孩子是不是很容易生病?”
年轻的妈妈有点儿不解,“你的孩子从来没生过病?”
方楷莹摇头。
其实她并不清楚。
“那你真幸运,”年轻的妈妈语气充满羡慕,“体质好的孩子也难免生病,我没见过从不生病的孩子,你的孩子是福星,来报恩的。”
方楷莹抿了抿唇,看向奔跑的孩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把孩子的头发照成透光的黑棕色,随着奔跑的动作扬起落下,喷泉的水滴溅在孩子红润的脸蛋儿上,他抹去,一笑,阳光更好。
如果手机没有在这个时候吵起来,就最好了。
旁边的妈妈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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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楷莹才发现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掏出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
年轻的妈妈喊着“囡囡”,把小女孩领走,芯芯也跑回来向小女孩挥手。
方楷莹回拨电话,对面一秒钟接起来,语气怒不可遏,“你他妈把孩子带哪儿了?!”
方楷莹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但声音是无比熟悉的。
“我..我们在前广场的喷泉旁边。”
“...原地呆着!”
愤怒的喊声差点要震碎听筒,方楷莹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儿。
芯芯对于电话里的吵嚷毫不知情,只问方楷莹这个妹妹生了什么病。
方楷莹挂断电话,俯身摸了摸芯芯的脑袋,说:“妹妹得了心肌炎,但不用担心,很快会好的。”
芯芯若有所思,“妹妹都会得这个病吗?我妹妹不会得病吧?”
“你...妹妹?”她怔住,差点儿忘了,甄世明现在还有一个孩子,她张口问了句蠢话:“你见过你妹妹吗?”
“当然见过,她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
芯芯话没说完,甄世明大步流星走来,粗鲁地把芯芯拽到身边,“我跟你怎么说的?!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走!”
方楷莹瞪大眼睛看着甄世明,一种莫名的怒气堵住胸口。
芯芯委屈着小脸,低头搓着脚尖,“这是方阿姨...”
“还顶嘴!”甄世明胸腔起伏,拳头紧攥。
身边跟着找孩子的司机忙打圆场,刚开口说了两句,甄世明不留情面地打断,“把他带到车上去。”
司机牵着芯芯的手离开,甄世明要好好和她算算账。
“方楷莹,我让你来看着孩子,不是让你拐跑孩子!”
“我没有拐跑孩子,我也不是陌生人。”方楷莹的手指抖动,怒气像喷泉的水珠在空中翻腾,“我只是带孩子来看看喷泉,你发什么疯?”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心思?!”他逼近,咬肌紧绷,身上的戾气刺痛她,“我警告你方楷莹,如果你敢带走孩子,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杀了你。”
“你不是早就杀过我一次了吗?”方楷莹发起怒来细眉紧锁,眼睑潋着一层晶莹,薄唇抿成一条下弯的线,“你让我给你生孩子,想让我当你的贤妻良母,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甄世明唇角抽动,愤怒让他的唇红的更红,白色的伤痕更白。
“那你应该庆幸你还没有死透,现在你又活过来了,你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了吧,方教授!”
“我庆幸。”方楷莹没有甄世明的汹涌之势,平平淡淡一句话直戳甄世明肺管子,“庆幸离开了你。”
甄世明扯过方楷莹的衣领,“那你现在就别既要又要!”
方楷莹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她只是想要孩子,他有了别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把她的孩子还给她?
她目光坚硬地迎过去,咬牙道:“既要又要是你的特权吗?你有了橙橙和芯芯,又要新的孩子,你已经有了家庭,有了新的女儿,我要我的儿子有什么不对?!”
甄世明死死盯住她泛泪的眼睛,那双眼睛动情时刻也如此湿润,眼尾带着令人怜爱的薄红,他不想回忆,目光缓缓挪于薄软的唇,有种不容忽视的欲望顺着心脏一直蔓延到腹下。
10. 第 10 章
她的脸那么近,嘴唇紧闭,眼神坚定,甄世明觉得自己真的荒唐极了,竟然在这种时候搏起。
他缓缓松开方楷莹的衣领,压下满肚子火,重新平静气息,“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方楷莹无意见他眉心皱起的纹路,忽然想起那位年轻母亲眼角的深纹。
他可能太累了,没心思和她吵架。
方楷莹冷静下来反思,这五年以来,孩子怎么可能不生病呢?那些时刻陪在孩子身边的是甄世明,他只是在意孩子,她也许把在意理解成了敌意。
这么一想,她也柔缓下来:“我是说,既然你已经有了新家庭,我现在也有能力照顾橙橙和芯芯...”
甄世明一摆手,“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就算我有了新家庭,橙橙和芯芯也是我的孩子,是我甄家的孩子。”
那张照片是甄世明故意摆放的,他料定那男人会告诉她,但就连甄世明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只想要她难受,最像她当年走时,他难受那样难受。
方楷莹也确实难受了,担心孩子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她对甄世明说:“有后妈就有后爸。”
这话是妈妈方霞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为方楷莹操劳一生的女人,最庆幸的是那个男人没有带走她的孩子,她把这句话讲了二十几年,方楷莹听了二十几年。
没想过有一天也能从她口中说出。
甄世明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讽道:“没想到方教授现在这么接地气,你放心,我结十次婚,有一百个孩子,甄橙和甄芯都是我儿子,这种废话你留着和家里那个废物说吧。”
方楷莹翻起白眼,“我在和你好好谈,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甄世明保持着不远不近不软不硬的安全距离。
“一定要。”
方楷莹无言,她不像甄世明牙尖嘴利,气得手抖也再说不出花样繁多的怨怼之言,狠跺一脚地面也无事发生。
倒是甄世明忽然低头笑了下,方楷莹的气急败坏,让他特别愉悦。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谈,你有时间来我公司谈,记得预约。”甄世明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要带着我儿子回家休养,可能还会暴揍芯芯一顿。”
“你!”
方楷莹还没想出痛骂的词汇,甄世明可不等她,转身迈开长腿离去。
这个混蛋!
-
回家路上,甄世明一言不发,坐在后排的芯芯把手指缠绞在一起,橙橙则叽里呱啦呼痛。
快到家时芯芯才低声地说:“爸爸,对不起。”
甄世明回头看了一眼芯芯瘪起的嘴巴,什么气都消了,“我只是担心你受伤害,谁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好人,我以前教过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方阿姨不会伤害我,我相信她。”芯芯肯定地说,橙橙也大声应和:“我也觉得方阿姨是好人!不是坏人!”
甄世明沉默,凭什么他养了五年的儿子只见过方楷莹两次就无条件相信,是她天生招孩子喜欢?是血缘?
不不,是两个小白眼儿狼!
他懒得再反驳。
橙橙换药之后的状态也需要特别关注,所以甄世明晚上还是让橙橙睡在主卧,芯芯也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钻进卧室。
一左一右的小男孩睡觉都不老实,多大的床都能睡得乱七八糟,最要命的是橙橙还偏要往爸爸怀里蹭,小男孩的圆圆硬硬的肩头在甄世明的胸口来回扎碾,他烦得不行。
“你能不能睡觉老实点儿?”
芯芯已经睡着,甄世明只能放低声音训斥。
橙橙睁开着无辜的大眼睛,黑溜溜的葡萄一样,“爸爸,我睡不着,在想方阿姨。”
“......想她干什么?”甄世明闭着眼睛皱起眉。
橙橙试探着问道:“爸爸,你喜欢方阿姨吗?”
甄世明半睁开眼睨去,小男孩侧躺,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为什么这么问?”
橙橙把头一歪,看着爸爸说:“爸爸你经常生我们的气,但你说是因为在乎我们才生气,你今天也和方阿姨生气了。”
甄世明:“那是因为她做了错事。”
“我觉得不是,就像我喜欢子涵,别的小朋友我都不在乎,他们怎么惹我我都不生气,但我总跟子涵生气,今天爸爸对方阿姨发了好大的火,所以我觉得爸爸喜欢方阿姨。”
什么狗屁逻辑。
“不喜欢。”甄世明挥臂把孩子按下平躺,满不在意地说:“我看她就来气。”
“别人问我,我也说我不喜欢子涵,我说子涵喜欢我,”橙橙双手垫在脑后,傲娇道:“不然太没面儿了。”
甄世明眉心抽动,“再不睡觉我就把你被姑姑打哭的视频发给子涵妈妈。”
橙橙抿住嘴唇,拿被子盖在脸上。
世界终于清静了,一分钟。
橙橙最近每天在家歇着,晚上精力特别充沛,小嘴巴更是一刻不闲,这会儿又闷在被子里说话,只是声音变得很软很犹豫:“爸爸,如果...妈妈不回来了,你又喜欢方阿姨的话,我和芯芯也会喜欢方阿姨。”
小孩儿短暂地叹气声让甄世明无法入睡,他不能忽视儿子的想法,把橙橙揽紧了些,“如果妈妈回来呢?”
孩子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坚定地说:“那你就不能喜欢方阿姨了!妈妈会伤心的!所以我说的是如果……”
橙橙早慧早言,最先发现自己只有爸爸,没有妈妈,也多次问过他,甄世明只能回答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后来有一次参加祖母的葬礼,其他大人也跟橙橙说祖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有姑姑给他上了堂死亡教育课,他明白过来,当即抹着眼泪跑到甄世明身边,抱住他的腿问妈妈是不是也死了。
那场面,才叫丢脸。
后来甄世明认真地告诉橙橙,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当科学家,在做很有意义的工作,没办法回家,不是死了。
在小孩子的单纯世界里,科学家大概是最厉害的人,橙橙没见过妈妈,却崇拜着他想象中的科学家妈妈。
现在,他也要维护她。
“妈妈伤心的话,橙橙和芯芯也会伤心。”橙橙把手放在甄世明胸口,小拳头仿佛在捶打他的良心,“爸爸也会伤心吧?”
甄世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关于母亲的话题,父子俩聊得少之又少。
“如果...”
方阿姨就是你的妈妈呢?
甄世明犹豫很久,还是没能问出口,把橙橙的良心之锤挪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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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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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楷莹在霜降这天清晨去了墓地。
天气开始转凉,微风挟着晨雾吹在脸上,方楷莹穿单薄的墨绿色风衣走来,两手空空,插进口袋,站立墓碑前,身段像笔直的竹。
墓碑前绽放的白菊凝结晨露,
崭新的一束。
她与毫无生气的女人对视,女人被框进黑白的世界,微笑的脸庞和方楷莹记忆中不同,她记得母亲的嘴唇总是向下瘪着,干瘦的身体很有力量,扇巴掌的声音像小孩子玩的摔炮炸开。
当然,她从来没有打过方楷莹,耳光是落在甄世明脸上的。
方楷莹动了动唇,“来看你了。”
深情的话方楷莹说不出,哭也哭不出来。
有的孩子生下来是报恩的,有的孩子生下来是讨债的,方楷莹大概属于后者。
方楷莹五岁开始进行治疗,方霞用负心人留下的存折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比正常孩子母亲十倍百倍的精力关注方楷莹。
母亲事无巨细地关照她、保护她,把她捆在身边,拴在眼前,想尽办法杜绝一切接触坏人的可能,她总是害怕方楷莹被欺负。
方楷莹小时候也听话,参加各种比赛,拿许多奖金,初中就接触了科学研究院,但对于邀约,母亲却独断地拒绝,理由是她的孩子还小,不能离开她。
直到方楷莹上大学,母亲为了陪她,卖了南城的房子,举家搬迁来到京市,哪怕是租下老破小,也要离方楷莹的学校近一点。
她要方楷莹按照正常孩子那样去生活学习,在她严密的保护下慢慢长大,比别的孩子更慢一点也可以,她可以晚一点恋爱结婚。
天下母亲都不希望孩子的人生出现意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方霞死前大概恨透了甄世明,会不会也还恨抛弃她的男人,会不会恨她这个只叛逆过一次的女儿呢?
无从知晓,人死尘埃落。
方楷莹在墓碑前站了会儿,临走前说:“方楷杰让我来的,他在肯尼亚呆了两年,做各种公益项目,现在在坦桑尼亚保护野生动物,心很开阔,不会再为了爱情要死要活,以后估计也不会回国了,我…以后会经常来的。”
照片里的女人只是微笑着,方楷莹扯了扯唇,回应了一个微笑。
往回走,经过很多杂草丛生的墓碑,那些逝去的人在亲友的记忆中又死一遍,连墓碑前的花也只剩枯枝落叶。
方楷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
母亲墓前的白菊正盛放,
在一片破败中崭新。
她的心沉沉坠下,快步走到管理处询问。
“方女士的墓我们有好好打理的,一位姓郑的先生交了大笔管理费,每年清明还会带孩子过来祭拜。”
“郑?”
“是,特别孝顺,一来就呆一上午。”
方楷莹没再问什么,脑海空白,心中却忽的怅然,她和方楷杰都不算孝顺的子女,这几年各在国外,都不能来母亲墓前,只能远远惦记一二。
她把甄世明从黑名单里拉出,拨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才接通,开口便问:“我妈的墓是你在打理吗?”
甄世明那边刚睡醒,人沉默了会儿,语气慵懒且不耐烦:“大清早跟我说你妈的墓,你真会挑时间。”
11. 第 11 章
方楷莹一看表,早上八点。
确实不合适。
“橙橙和芯芯醒了吗?”
“没。”
“所以我妈的墓是不是你在打理?”
“你他——”
“别说脏话。”
“……”
甄世明狠狠挂断电话,如果不能说脏话,他将无话可说。
双手撑着洗手台烦躁得不行,他人刚醒,身体各处都跟着复苏,方楷莹电话打来,一点不温柔,张嘴就是她妈的墓…
他往脸上泼了一捧水,还是烦躁,洗了凉水澡又不停打喷嚏,这一番折腾下来,还得给她儿子准备早餐。
这辈子真欠她的!
-
方楷莹这人一旦固执起来,受罪的就必是别人,她一遍遍回拨电话,颇有不死不休的劲头,一边转回管理处,偏要找个答案出来。
管理处也嫌烦,干脆给了她一个管理费联络人的电话。
“最开始他带着个女人来的,留的联系方式也是那女人的,你自己问吧。”管理处的老爷们儿抽着烟翻原始册子,“欸,你到底是不是方霞家属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一抬头,方楷莹又走了。
甄世明不接电话,方楷莹就拨打这个陌生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谁啊?”年轻的声音睡意朦胧,听起来娇滴滴的。
“你是谁?”方楷莹直来直去,连声音都不带拐弯儿的。
一下子把刚睡醒的女人问懵了,“我是甄美丽,你是?”
甄美丽是甄世明的堂妹,长大之后安排进家族的企业,就待在他身边做秘书顺便给甄母当眼线。
甄家基因强大,堂妹也长得一副好皮相,身材更是一等一出色。
早些年甄世明带着去酒局,晚上送他回来被方楷莹看到误会过,他也故意不解释,就想要看方楷莹吃味。
可惜方楷莹缺乏他想象中的小女人情趣,心里有疑问,大着肚子就直接跑到人家面前去问,也是这句“你是谁”。
大概也是那次,甄母知道甄世明在山顶别墅藏了个怀孕的女人。
“喂?你是谁啊!”甄美丽的跋扈彻底觉醒过来,“什么人呐!大清早打电话也不自报家门,上来还问我是谁,我是你姥——”
“我是方楷莹。”
“姥、姥。”她没能刹住车。
“恩,不用这么客气。”方楷莹说。
甄美丽两眼一翻,如果是方楷莹,那就能说通了,这女人有病。
甄美丽确实有点儿怕方楷莹,那次送甄世明回家,她也听到方楷莹问这句话,年少轻狂的她揽紧甄世明手臂,扬脸回了句你管得着嘛?
话音刚落,耳光随后。
大耳刮子扇在甄世明脸上。
甄美丽当时就懵了,想她那哥哥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个,揎拳捋袖就要战斗,却被他一把拉住,她还记得甄世明当时目光沉沉,盯着方楷莹,说那句话甄美丽能记三辈子。
“你打爽为止。”
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向甄母汇报了一遍,不知道的是,当时方楷莹孕期激素紊乱,情绪疯狂反扑,和甄世明的关系堪比美苏冷战,她几天都不说一句话,而他只是希望方楷莹能把情绪发泄出来。
甄美丽作为旁观者觉得这女人疯得不轻,所以现在接到她的电话,甄美丽都犯怵,“你你你干什么?”
“我母亲的墓,是你在交管理费吗?”
甄美丽早就忘了这茬,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方霞的坟?”
“算了,”方楷莹跟她说不清楚,“以后不需要了,我会交。”
方楷莹挂断电话,一个疑问有了答案,但无数个问题跟随而来。
这一定是甄世明授意的,但他…不是恨她吗?她隐隐发觉感受和事实出现了分歧。
或许该去看看赵医生了。
-
晚上她在家里做了芙蓉汤等未婚夫回来,等待的时间她整理之前的病例,又重新看过一遍。
时间过得不知不觉,汤凉掉,未婚夫也没回家。
已经很晚了,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方楷莹把汤热好装进保温盒里,走进未婚夫入职的夜耀新材公司。
大楼灯火通明,听他的同事吐槽本来不着急推进的项目,总部非要求限时拿出成果,汪先生所在的部门忙到没时间吃饭,现在还在开会。
“小声点儿,”同事捂嘴说:“听说今天是甄总在考察工作,所以才加这么晚,领导不走谁敢走啊!”
另一个同事讪讪道:“还是汪总工幸福啊,有未婚妻来送饭,怪不得这么拼,我要是有这样的未婚妻,猝死在工位也得给她留下抚恤金。”
方楷莹本想放下汤就走,可汪先生说不放心她独自回家,请她等等,很快下班。
他连口汤都没喝上又被叫去开会,方楷莹只好在办公室等他下班,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一睁开眼,她躺在会客沙发,头枕一靠垫,肩上披着外套,外套领口是格外熟悉的干燥的木香。
方楷莹突然清醒,直坐起身。
甄世明坐着汪先生的椅子,长腿翘在桌上,姿态嚣张,手里端着她的保温饭盒,在方楷莹的注目下把最后一滴汤喝完。
方楷莹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唇。
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她把他的外套甩到一边,从他手里抢过保温盒,她为汪先生准备好的芙蓉汤一滴不剩。
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厨艺退步了,”他淡定地拿方巾擦嘴,“我给你做芙蓉汤的时候,放这么多盐了吗?”
方楷莹看着早就没有实物的芙蓉汤,他喝完了,汪先生喝什么?
“甄世明,这是他的办公室,汤也不是给你喝的!”
甄世明吃饱喝足仰靠在椅背,敲了敲扶手,非常霸道不讲理:“这是我的地盘,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你太没有边界感了!”她骂道:“喝我未婚夫的汤,扫我妈的墓,你明知道她不想见你。”
甄世明倏地起身,高大精悍的身体带来绝对的压迫感,他敛回笑意,墨色眼瞳和她对峙,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甄橙和甄芯见不到妈妈,不能见见妈妈的妈妈吗?我总得找点儿证据来证明你这个人确实存在吧。”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在乎一个去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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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我只在乎我儿子怎么想。”
她的委屈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出来,眼圈也红红的,“你也知道橙橙和芯芯想见妈妈,可我现在回来了,你却让他们叫我方阿姨。”
甄世明扯唇一笑,掌心落在她的后颈,看似温柔地讥讽:“那不然呢?方阿姨今天给未婚夫送汤,明天再生出个小汪,甄橙和甄芯呢?哪天你又一走了之,留下谁来伤心?”
方楷莹胸口憋闷,呼吸也觉得艰难,甄世明的几句话像铅灌进胸腔,这话里边有多少委屈她听不出来,只觉得甄世明咄咄逼人。
“我没有边界感,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你有边界感吗?”既然要吵,就要有来有往,他最讨厌方楷莹吵着吵着就沉默,手上的力道渐重,“说话!”
她皱起眉挣扎,“放开我。”
甄世明不理会,反而将她拽到身前,她甚至能感觉到滚烫的呼吸扑在脸上,他的眼神执拗起来,更是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玻璃窗外走过几个人,甄世明的声音渐渐在方楷莹耳中变弱,因为她听到门外未婚夫的说话声,他在与同事交谈工作的事,很平静温柔的语调,却让方楷莹的心跳速度瞬间飙升。
“芙蓉汤是我教你做的,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应该教你往里放砒霜。你送什么不好非得送汤,你有边界感吗?你对前任的尊重呢?你——”
方楷莹捂住他时刻不停的嘴,低声斥道:“你闭嘴!”
甄世明瞳孔震颤,转而嗅到方楷莹手上的冷香,她用的仍是同一款护手霜。
对待这些东西倒是长情。
方楷莹用手势给甄世明“嘘”了一个,暗自庆幸百叶帘是合上的,她跑到窗边,手指拉开一道缝隙趴在窗边观察,未婚夫参加一个会议后紧接着又一个讨论会。
只是在门外经过。
幸好幸好。
她抚捋胸口安慰那颗狂跳的心脏,转而感觉不太对劲儿。
又不是偷情,怕什么?
往后一退,腰后被硬物硌住。
伸手一摸,是甄世明的皮带。
好像,不只是皮带。
那手感,多熟悉。
甄世明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顺着百叶帘缝隙看,她弓着腰偷偷摸摸,甄世明双手插兜,光明正大。
方楷莹尴尬地闭上眼睛,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五指展开默默挪手,却被一把按在原处,滚烫的手掌覆盖手背,指腹在细腕轻摩,窗外路过的人更让她有了偷情的实感,方楷莹咽下口水,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和甄世明对视。
“你别这样...”
“哪样?”
她咬住唇壁,记忆如翻滚的波浪一下下拍在心口,她不能纵容再次被席卷,猛地挣开手。
“你这是耍流氓。”方楷莹早已将手攥成紧紧的拳头,柔软的耳骨被红粉晕染。
他呵笑一声,“是你把手放在我身上的,我怎么知道你想摸哪里?”
她捂住耳朵,双臂轻轻颤抖躲闪。
甄世明怎能顺她意,反而更恶劣扯开她捂耳的双臂,“咱俩分手才多久,你就找新人,是不是有点儿太饥渴了?你到底什么样儿他知道吗?”
12. 第 12 章
“闭嘴闭嘴!”方楷莹差点要尖叫起来,连头发也凌乱飞起,双手胡乱扑棱,打在他的胸口,“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让她失态。
她窜到门前,手忙脚乱开锁,却被遒劲有力的手臂拦腰扳过身子箍在怀里,甄世明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说清楚,谁欺负谁?”
她的心跳和他一起震动,甄世明也气得不轻,沉沉呼吸带着狠意。
方楷莹的眼睛湿润了,倔倔地抿着嘴唇,甄世明伸出手指,在下巴上按下,他讨厌方楷莹抿唇,像是防御着,怕谁亲上去一样。
“这么忠贞,你爱他?”
“跟你没关系。”
“大半夜送汤送温暖,你爱他?”
“跟你没关系!”
“我怎么没这种待遇,你儿子也没这种待遇,你爱他?!”
方楷莹在他怀里缺氧,大脑在持续逼问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动作,只听到甄世明在耳边闷闷地哼了一声,又脸色苍白地捂住腹下。
剧烈的疼痛让甄世明身体差点要站不稳,他额前出了汗,脖颈青筋爆起,“你他妈来真的?”
这一脚,让甄世明冷静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被他随意揉捏的小姑娘,就算头发凌乱,眼睛湿润,她也能毫不留情地踹出一脚。
“你别碰我!”方楷莹说。
得亏她手上没武器,不然就这架势,会不会捅他一刀也未可知。
情爱呢?时光呢?错付了。
甄世明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迟早要被气死,他把怒气发泄在门上,狠狠踹开。
扬长而去前,他眸色深深,看向方楷莹倔强的眼睛。和她睡过那么多次,只看她湿润的眼睛,甄世明就知道她是伤心了,还是湿透了。
—
汪先生回到办公室时,方楷莹坐沙发上发呆,发梢乱七八糟折在颈窝,眼睛湿润像刚哭过。
办公室的门被踹坏了,都不用想是谁敢踹烂总工程师的门,他把门堪堪关上,搂住方楷莹的肩膀,关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楷莹木然地摇头,“没什么。”
未婚夫看了她一会儿,却始终没得到一个眼神的回应,她不想说,他也就不再追问,状似轻松地说:“你想回家吗?咱们现在回家。”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未婚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方楷莹的状态不好,大概猜到两人偶然相遇不免又要因为孩子争吵一番,他叹口气,旧情人之间有了孩子,大概和离婚夫妻差不多。
他自己也在努力去过这个心坎。
只是方楷莹这样凉薄的人,不给他机会敞开心扉,就像她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进浴室,不给他开口安慰的机会。他无奈地拿出手上的资料,进到卧室继续没有完成的工作。
没过多久,方楷莹推开他的卧室房门。
她站在房门口,身上披着浴巾,没擦干的水滴顺着腿侧滴落在地,黑发湿凉,眼睫挂着清寒的水汽。
“你想做.爱吗?”她问。
-
翌日一早。
汪先生起床后不得不穿上高领毛衣来遮挡脖颈的吻痕,而方楷莹早已坐在电脑前查看邮件。
她昨晚睡在他的卧室,
这大概是第一次。
昨晚她的发梢凝结水珠,滚落在他的胸口,他第一次见到方楷莹主动的样子,全程几乎是她在主导,起伏的动作仿佛是在发泄某种情绪,最后她累到昏睡过去,背对着他。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站在身后,亲昵地抚摸她的脸颊。
“对不起,”她看着未婚夫遮掩的领口,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昨晚是我太冲动了。”
汪先生的手停在微凉的脸侧,心情也忽然从高处坠下。本以为经过昨晚,他和方楷莹会以更为轻松的情侣方式相处,可她开口就是抱歉,仿佛在他身上留下吻痕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错误,她愧疚,道歉,并且会真的反思改正。
他要怎么告诉她,他是她的未婚夫,既是法定婚姻的合作伙伴,也是爱着她的人。
她不需要为激烈的性.爱道歉。
“没关系的,”他垂眸说道:“没关系。”
-
甄世明参加了第二天的汇报会,和汪先生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很重视,脸上的表情堪称和蔼可亲,问他昨晚加班累不累,晚上吃了什么饭。
突然的关心让汪先生起了鸡皮疙瘩,感到莫名其妙,男人的第六感让他想起方楷莹昨晚送来的芙蓉汤。
那保温饭盒还在办公室。
但他依然保持微笑回应:“昨晚和团队一起吃的工作餐,食堂送来的。”
甄世明显然对他的答案很满意,“改天我也尝尝,不知道汤做得怎么样?”
汇报会前期开展顺利,甄世明玩世不恭地转着笔,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欣赏汪先生的演说。
会议中场,汪先生回到办公室,目光落在桌边的饭盒,他把饭盒放在面前,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终叹口气,打开。
果然。
空的。
那是他和方楷莹的饭盒,从美国带回来的,她工作忙,大多数时候他给她送饭,有时她也给他送,这饭盒装热饭热汤,装为数不多的甜蜜温情。
他把保温饭盒从里到外洗了一遍,洗得手指骨节发红,洗洁精泡沫一个个破碎。
最后他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回到会议现场。
中场休息,他让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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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空调温度调高。
下半场开始后,屋子里的人都热,就连甄世明也觉得躁,解开一粒纽扣。汪先生更是在不经意间扯了扯毛衣领口,有眼尖的人,立刻捕捉到他脖颈处新鲜的吻痕,当着领导的面不好窃窃私语,便互相切换眼神。
他是主讲人,目光都投向他。
甄世明也不例外。
那些关注着甄总的高层,都看到甄世明上半场的松弛笑容逐渐消失,那冰冷的目光始终扎在汪先生身上。
汪先生忽然停下来,认真询问甄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甄世明唇角抽动,周围多双眼睛都在看他,他勉强笑笑,给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会后,保洁清理会场,发现甄世明位置上扔着一支从中间断裂的签字笔。
甄世明开会前和开会后的态度完全不同,会后甚至没留下一条意见,会场出来之后直接坐着总裁专用电梯离开,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汪先生。
-
方楷莹实验室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吴忧靠过来说一定是有人在想她。
“是不是汪老师在想您呀?”
吴忧是活泼的学生,方楷莹也不算严厉的导师,永远都是教养很好的样子,却又与人保持着距离感,大概也只有吴忧这样有一腔死皮赖脸的热情的人才能将她捂热。
一旦捂热,她就最喜欢吴忧。
收第一批学生时,她曾给每个有意于她的学生发过长邮件,阐明自己没经验且没资源,性格也不适合带学生,劝退了不少人,留下几个对她有滤镜,不介意的,其中最狂热的当属吴忧。
几乎是同一时间,研究院副院长给她推荐了一位亲戚,她拒绝了,后来吴忧问她,拒绝大佬不怕影响仕途吗?
她不解地反问:“当时我心选的名额已经满了,拒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方楷莹自己拥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宇宙,她的小宇宙有自己的运行规则,遵守固定的程序和使命,几乎没有出错的时候。
唯一出错的一次,她不应该上甄世明的车,只是小小的一念,却差点摧毁整个宇宙。
所以当甄世明的车今天停在研究院门前,她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住脚步。
路旁秋叶泛黄,一场雨后落叶飘散满地,两人在垂坠的落叶间对望,那片叶子最终降落在路边一汪水滩。
对于平静的水滩来说,一片落叶的重量会让整个世界摇晃。
她不往前走,车缓缓向她开来。
车窗上凌乱的雨点能证明甄世明是以什么样的速度从公司疾驰而来,车在她面前停稳,车窗降下,他转过头,脸上写满怨与恨。
“滚上来!”
13. 第 13 章
“滚上来。”
这话方楷莹耳熟。
车上的人眼圈红红,激怒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她毫不怀疑下一秒甄世明会猛踩油门撞过来,可她还是安静且倔强地伫立。
“你能不能别作了?”方楷莹耳朵发烫,尽量与他保持距离,“我们不能冷静说话吗?”
甄世明气得发笑,那只笔没插进汪先生的喉咙里,已经够冷静了。
“方楷莹,你可真行。”他紧锁的眉间舒展开,唇角依然紧绷,“昨晚和男人睡觉的时候能忍住不叫我的名字吗?”
方楷莹脸色微变目光躲闪,甄世明了然,猜对了。
“他知道你睡他的时候在想谁吗?”
方楷莹四下看看,路上无人经过,她趴在车窗外,拧紧眉吼他:“你要不要脸?!”
说时迟那时快,甄世明手臂一伸,越过副驾驶空位,死死掐住她的下巴,眉眼瞬间露出凶狠,“躲什么?!方楷莹,你拿我当套使呢?显你身边不缺男人是吧?”
即便是怒气爆发时刻,他仍觉得方楷莹的脸软绵绵,手感好极了,眼光垂下看着柔软的薄唇,唇线却又这么锋利,总是说出伤人的话。
然而她不仅会说锋利的语言,还会咬手。
低下脸张嘴,眉头鼻梁都皱起来,像气呼呼的孩子一样咬住不肯松口,刚咬住的时候甄世明还觉得表情有点儿可爱,但他毕竟肉体凡胎,这女人还偏偏用犬齿咬住掌心一小块皮肤,像针穿过那么疼。
“嘶——”
甄世明不得不松开手,被咬的皮肤留下深深的齿印,他不是皮糙肉厚那种男人,从手部皮肤的白细程度就能看出从来都是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没咬穿就只能当是方楷莹嘴下留情。
方楷莹也不知为何,只要和甄世明在一起就会变得幼稚又计较。
方教授当街咬人,放在新闻上标题应该会被认为是搞科研的新疯法,可她实在没有办法,甄世明总是逼着她幼稚,逼着她计较,逼着她不能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她盯着甄世明,很郑重地说:“我知道你看我过得好心里不平衡,我身边是有人,你身边不也有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了新家庭,也有了女儿,能不能把对我的恨放下?就当为了橙橙和芯芯。”
两道齿痕逐渐散去,甄世明暗握紧拳,缓而轻地说道:“首先告诉你,不能。其次,谁给我造的遥?”
方楷莹:“?”
甄世明:“谁告诉你我有女儿?”
“汪先生看到了,照片,三个孩子,你有女儿,芯芯说有妹妹。”方楷莹很老实地回答。
甄世明观察她的眉眼,长眼睫挡不住她眼中的一丝落寞,他心里有点平衡了。
拿出手机,翻开相册。
一张家庭大合照,方楷莹见过里面大多数人,甄世明的母亲,甄世明的姑姑,还有妹妹甄宝珠。
橙橙和芯芯坐在爷爷奶奶腿上,刚出生的小女孩被甄宝珠抱着。
方楷莹定睛细看,目光不经意瞥过甄世明的手腕,那道鲜红的纹身刺进她的眼中,在她心上扎了那么一下。
“看清楚了吗?”甄世明一字一顿道。
方楷莹低下头不做声。
甄世明又来劲儿,“汪总工真是的,随便看到一张照片就说是我的女儿,也许他希望那是我的女儿吧,这种男人自己都没有安全感,怎么给女人安全感?”
方楷莹:“......”
甄世明审判似的看着她,说:“你未婚夫喜欢造谣,人品有问题。”
方楷莹:“...他只是看错了,或许说错了。”
刚刚平复的心情立刻又被挑起怒火,甄世明被气得出气多进气少,“我不要脸,我欺负你,他看错了说错了?!方楷莹,你他妈偏心都偏到前门楼子了!”
方楷莹:“...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甄世明无理取闹起来简直比孩子都难搞,方楷莹胸腔起伏,狠狠白他一眼。
“不能,我说不能!”甄世明狠狠咬牙:“你要结婚就别要儿子,想要儿子就受着。”
看着方楷莹情绪起伏,他掌心灼热的痛感变成微痒,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爽感。甄世明对爱恨的理解很简单:痛是恨,痒是爱,爱他最好,恨也行,但不能无关痛痒。
他不懂折中,不能释怀。
他要至真至纯,要浓墨重彩。
甄世明扔下话把车开走,看着后视镜里方楷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抬手,将微肿的掌心放在唇边,又咬下一道齿痕。
-
方楷莹回到家中,未婚夫正在卧室收拾行李。
他忙碌多天,头一次早早下班,见她回家一声招呼不打,取衬衫时还故意绕开了她。方楷莹坐在他床边也被无视,不知在抽什么风。
男人到底怎么了?
她想。
“你为什么收拾行李?”她看了十几分钟才问。
“公司通知我出差,”他把衬衫叠整齐,放进行李箱,兀自苦笑一下,“临时通知,今晚就走。”
方楷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她和未婚夫平时交谈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她听,现在他不说了,她也找不到话题来说,反而感觉两人之间有点儿陌生。
他合好行李箱,仰头看她,夕阳流光掠过她的发丝,让人心软,“如果你告诉我,不想让我去,我就把工作辞了。”
方楷莹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浅皱了下眉,“这不是和你专业相符的工作吗?你当时深思熟虑后拒绝了其他工作,怎么轻易就要放弃呢?而且,你想放弃为什么要我说?这是你的工作。”
汪先生:“……”
什么你的我的。
他与方楷莹交流困难,她总是听不懂弦外音言外意,大概只有甄世明那种直来直去说喜欢不喜欢,爱还是恨,她才能理解。
汪先生内心有种往回蜷缩的感觉,很多话就沉沉地哽在咽喉无法诉说。
“卫生都打扫干净了,冰箱里有我包的馄饨,晚上饿了自己煮一下,汤料按照一人份分好的,也在冰箱,拜托你件事。”
“嗯,你说。”方楷莹很认真地回应。
未婚夫拿下床头柜的册子递给方楷莹,“我约了酒店沟通婚礼,你去一趟吧,我的想法都在里面,如果你不懂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楷莹从来没见过手里的手册,或者说她大概没有在意过,她翻开厚厚的手册,未婚夫搜集了各种风格的婚礼,婚纱、场地、桌椅、伴手礼事事俱全,他还做了目录索引,足以看得出重视程度。
汪先生是少有对婚礼上心的男人。
他喜欢轻奢的西式风格,这一场婚礼下来大概要花不少钱,不想做行政老师跟这个也有关系。
方楷莹翻过几页就把册子合上,合上册子的那刻,未婚夫停下手上的忙碌,抬眼看着她,眼中有她看不出的失望。
“怎么了?”
“我每次把这个册子给你,你都只翻前几页。”
“......”她实话实说:“因为这个事项按照轻重缓急的程度来说——”
“我们的婚礼对你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事,”他拖动唇角笑笑,又低头收拾衣服,像是自言自语:“项目很紧急,成果很重要,就连男孩子割包.皮的优先级也比我高。”
方楷莹不解未婚夫的情绪为何波动,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突如其来。
“橙橙是我儿子呀。”
她关心橙橙不是很正常嘛?
未婚夫烦躁地提起行李箱,滚轮接触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是个心思细腻温柔的人,现在也有些受不了方楷莹这种“懵懂”。这段时间他一直保持着宽容和克制,但自从在办公室发现那个空饭盒,他就难以再沉稳下去。
更不用提这刻意而为的突然出差,他得知陪他一起出差的是甄美丽,心里有一种不被情敌尊重的憋闷感。
这一招明晃晃的美人计简直是桌牌上的阳谋,甄世明大概以为这样就能考验他的忠诚,也料定他会被甄美丽搞定。
汪先生难得失去耐心,“橙橙是你儿子,你是妈妈,甄世明是爸爸。我是谁?”
方楷莹皱起眉,眯着眼睛看他,像一个近视患者在努力辨认什么,她在努力辨认未婚夫的脸,那张线条平顺温柔的脸上让她找不到愤怒的痕迹。
最后她揉揉眼睛,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明白?”
“不明白。”
汪先生暗暗紧拳,他不会撒泼打滚,更不会锋芒相向,他只是一个想要稳定爱情与婚姻的普通男人。
“和我一起出差的是甄美丽,你认识吧?”
方楷莹点头,一脸更懵的表情。
“作为我未婚妻,我和漂亮的女同事出差,你不担心吗?”
“你需要我担心吗?”
诚恳地发问一下子问住了他,他只不过是想看到方楷莹吃醋,看到方楷莹和他同样不安。
男女都贪心,都是既要又要。
一开始他被方楷莹的平静清冷吸引,现在又想要这个凉薄的人为他吃醋疯狂。
他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早就不该冲动,但他想到昨夜,缠绵的时刻他开口问方楷莹感受,然而她抬手关上灯,后又捂住他的嘴...
他并不像是这场欢爱的参与者。
他实在想问问她,当时她在想谁,又把他当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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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问出口,也许再没有回头路,他本来就没有任何优势,不是吗?
“不需要担心我。”他松开拳头,轻拍方楷莹的肩膀,“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方楷莹实在不想再和人争论什么,他给了台阶,她就下。
“飞机几点?我送你吧。”
送他去机场的一路,方楷莹和他都没有说什么话,她专注于眼前的路况,他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在同一辆车上,却像走着不同的道路,这时刻彼此才有些老夫老妻的实感,只不过是离心离德那种。
所以当甄美丽手提行李箱,风姿摇曳地走进航站楼向他们招手时,两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吵架了?”甄美丽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有。”汪先生答。
甄美丽斜瞅一眼方楷莹,这女人还像以前一样不解风情,素白衬衫加上一张冷淡厌世的脸,看上去跟个回不了城的女知青似的,难怪甄母当时不待见她。
“方教授,这世界真小哈,”甄美丽敷衍笑笑,咬重音说:“你放心,甄总很重视汪总工的,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
方楷莹对明目张胆的挑衅也无动于衷,甚至直接忽视了她,转头对未婚夫说了句“一路顺风”,全程把甄美丽当空气,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自打甄美丽认识方楷莹,就知道她对谁都是拽上天的态度,和圆滑的社会人士不同,和一点就炸、一言不合就怼的人也不同,她不想理谁是真的拒绝交谈,更像是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的异类。
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啊?
甄美丽气得翻白眼,蹬蹬蹬踩着高跟鞋先去安检。
“她都走了,你不走吗?”方楷莹看着甄美丽扭扭哒哒的背影,只以为是飞机要起飞了,所以她的步伐才快,高跟鞋才在地面踩出小锤砸墙声。
“你有没有发现...”未婚夫脸色很无奈,“从见到她开始,你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是来送你的,不是来送她的。为什么要和她说话?”她语气真诚,实在疑惑。
“......”
未婚夫接过方楷莹身上的小背包,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认识的人见面彼此都要打招呼这回事。
他真觉得累了。
“回家吧,早点儿回家吧。”他轻拍方楷莹的肩膀作为告别方式,同样无视旁边深情拥吻告别的情侣,这种方式并不适合他和方楷莹,“我去一周就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排队安检时,汪先生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瘦而高的身影早已不见。
她不会停留在原地望夫石般目送,
期待什么呢?
他失落地走过安检口,甄美丽早买好了两杯热咖啡,笑意盈盈地等他。
谁都想要知冷知热的爱人,可惜方楷莹是一块冰。
“她走了?”甄美丽递出咖啡。
“早走了。”汪先生接过咖啡。
提起方楷莹,两人同时叹气。
“我真的佩服你,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会被逼疯的。”甄美丽玩着手指甲闲闲地说。
汪先生握紧咖啡杯,沉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熟,即便算是朋友,你也不应该在我面前说我未婚妻的坏话。”
甄美丽转过娇俏的脸打量一下,脸颊是桃花般的笑:“我是在夸你,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甄世明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美人计。”
“你也觉得我美啊?”
她假装不懂,汪先生倒被问得有些脸红,甄美丽细白匀称的腿翘起,脚尖碰了碰汪先生的裤腿,“所以我猜汪先生的行李箱里装了避孕套。”
“猜错了。”他正襟危坐。
甄美丽审视地看着汪先生,看出他长相周正,也看出他没说谎。
“那你也猜错了,我哥哥不会让我献身,只是普通的公务出行,”她收回目光,唇角翘起狡黠的笑意,“只是旅途无聊,我不介意给你讲讲你未婚妻和我哥哥的故事,当然,如果你想听的话。”
汪先生一直沉默到飞机起飞。
城市变成橙亮的小光点,眼前是灰白色的机舱壁,汪先生在黑暗的电视屏幕里看到自己毫无趣味的脸,偏眼看向旁边,甄美丽正在躺着敷面膜,她身上的淡粉色裙子大概是周围最亮的颜色。
甄美丽也感觉到有人注目,手指把面膜捋服帖,转头和汪先生对视。
“怎么了?”她敷着面膜说话不方便,鼻音重更显得音色娇滴滴。
他犹豫片刻说:“我想听听。”
甄美丽不解:“什么?”
“我未婚妻和你哥哥的故事。”
14. 第 14 章
方楷莹觉得这下算是和甄世明闹僵了,他估计不会允许她再和孩子接触,此人向来小心眼儿,爱记仇,这次吵架不知道又要记到什么时候去。
可她刚走到机场的停车场,手机就响起来,熟悉的电话号码。
天色已经很晚,这个时候甄世明打电话给她,她有点儿犹豫要不要接,当第二次电话打进来,她深深呼吸,接起电话。
本来已经进入气势汹汹的吵架状态,电话那边却有稚嫩清脆的童声叫她“方阿姨”。
“哎,”她应声,语调不自觉变得温柔平缓,“怎么啦橙橙?”
橙橙性子急,讲话噼里啪啦:“方阿姨,我爸爸明天要工作,他说不能陪我们玩儿了,姑姑也要照顾羲羲,方阿姨能不能到咱们家来,爸爸说让我打电话问你——”
他的嘴被人捂住,支吾一会儿后,他又纠正说:“爸爸说他没说让我打电话,是我自己想问,明天能不能到我家来陪我和弟弟玩儿?”
方楷莹:“……”
有点儿纠结,不知该不该答应,和甄世明下午刚吵过架,再见面难免又会吵。
橙橙在电话里撒娇:“拜托拜托,我和芯芯都很想你,阿姨你一定要来哦!明天会降温,你来的时候要穿厚衣服哦!不然会着凉感冒难受的哦——”
橙橙话没说完手机就被夺走,甄世明不能纵容他再继续讲下去,不然他真能讲两个钟头。
他拿过手机却不着急说话,给橙橙找出画笔和纸,让孩子的精力有处发泄,他才能好好睡个觉。
方楷莹就坐在车里安静等着,尽管周围已经黑下来,她也能想象到有孩子的地方灯火温馨,橙橙估计要在沙发上跳来跳去,芯芯则安静坐在地毯拆卸某件玩具。
直到甄世明冰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想象。
“明天我要跨省签合同,一早就走,晚上回来,你早上七点来,晚上七点走,我们不用碰面。”
方楷莹:“......”
她担忧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全都有了答案。
“当然了,你没时间或者不想见孩子——”
“可以。”
她回答得如此爽利倒让甄世明措手不及,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冷嘲热讽的话,这下没有用武之地了。
“那...就这样吧,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微信发给你。”他停了会儿,说:“哦对了,先要方教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当初方楷莹把甄世明拉黑的时候,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硬着头皮重新添加微信好友,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开场白,干脆什么都不说,开车回家。
机场到家路程一个小时,方楷莹回家之后打开微信,甄世明也始终没说一句话,两个人好像在微信里较劲,她扔下手机,打开电脑研究上午没看完的文献。
直到凌晨,甄世明才发来第一条微信。
【甄橙甄芯抚养手册.PDF】
她揉揉眼睛,漫不经心打开文件,看着文件页面下方的1/215陷入沉思。
这玩意儿比刚才看的文献还要长!
方楷莹:【你认真的吗?】
甄世明:【不然呢?】
方楷莹:......
没有办法,她只能放下手上的文献,研究这本冗长的养娃手册。仔细看下来她才发现,甄世明这些年在养孩子这件事情上投入了不少精力。
孩子每个月的体重身高变化都做成图表,每个过敏症状的发生过程和过敏源都记录清楚,每个孩子在不同阶段喜欢吃的食物尽数罗列,补充的营养元素也都科学配比。
她还在手册里发现了橙橙和芯芯的智商检测报告,芯芯的智商高于普遍数据,橙橙喜欢画画,但专注力不够,芯芯喜欢拆解,但装不回去是常事。
两个孩子都是健康的好孩子。
甄世明把他们养得很好。
方楷莹熬夜看过整本手册,用心研究,信心满满可以搞定一天的照料。
第一步要准时出现。
她早上七点钟到达,在门口与甄世明的车擦肩而过,甄世明并没有停车,她松了口气,刷脸进入独栋别墅。
她刚进门就遇到第一个棘手的问题——孩子们还在睡觉。
在她的想象中,此时这两个孩子应该早已穿戴整齐排排站等她,她一进门就可以听到那声脆生生的“方阿姨”。
然而她站在空旷的客厅,望着二楼楼梯,有点儿无措。
甄世明的文件里并没有说明孩子们每天的起床时间。如果任由他们睡下去,就会耽误吃早餐,如果叫醒的话,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打开卧室进去会不会吵醒孩子,或者说制造点儿动静“叫”醒?
小时候她总是被妈妈的拖地声叫醒,她是没有什么烦恼的情绪,但是她的弟弟方楷杰起床后会捶打被窝。
她决定坐在楼下等着。
方楷莹局促地坐在沙发,和鱼缸里的龙鱼对视一眼。
甄世明只说照顾孩子,那龙鱼用不用喂?她捻起鱼食在鱼缸前晃悠,龙鱼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但丢进去一点点,龙鱼又懒洋洋地游来吃掉,她越喂越起劲。
手机响起,甄世明的信息。
【鱼喂过了】
方楷莹:……
她悻悻放下鱼食,走进餐厅,打开冰箱。
文件里写过,记得芯芯喜欢煮鸡蛋,橙橙喜欢煎鸡蛋,于是她打算先把早餐做好再叫孩子起床,折腾了半小时,把三份早餐摆出自认为精致的形状。
上楼叫孩子起床!
文件里并没有告诉她这两个孩子都是起床困难户,她温柔地拍拍孩子肩膀,芯芯扭头换了个姿势睡,她又去拍橙橙,橙橙把被子拉到头顶赖床。
她改变策略,捏小孩的脸。
孩子皮肤娇嫩,摸上去软软弹弹,轻掐腮帮嘴唇就撅起来,像鱼一样可爱。
芯芯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紧紧抱住方楷莹的胳膊,迷迷糊糊地叫她。
“妈妈。”
方楷莹怔住,呼吸也不敢大声,小孩子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动着,紧抱的手也松开,看上去像睡熟做梦。
狂跳的心很久才平静下来,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芯芯已经知道了,但冷静下来想又觉得不可能,甄世明怎么会告诉他,让她如此轻易就和孩子相认。
恨她、拿捏她、折磨她。
甄世明大概乐在其中。
她保持姿势蹲在床边,这样看着芯芯熟睡的小脸,一点儿都不觉得腿酸,芯芯这孩子心思细腻,喜欢女性的亲近,更渴望母爱的关怀,那一声“妈妈”直喊进她的心里。
两个男孩子先后醒来,穿着同款睡衣洗漱,她倚着浴室门,看着两个身高差不多的小孩仔仔细细刷牙,小手捧起水拍在脸上,把毛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原位,一系列动作竟也是出奇一致。
当年她走时,他们还是两个刚出保温箱的婴儿,浑身的青紫刚褪成肉白,手指头像琉璃般光润脆弱,转眼,他们就长成亭亭白竹,结结实实筋骨分明。
方楷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方阿姨,我们有早饭吗?”橙橙蹦跳过来问她。
方楷莹的思绪被拉回,她给两个孩子依次涂了儿童保湿霜后满意地摸摸小脸,“有啊,下楼就吃。”
牛奶、鸡蛋、三明治,都凉了。
他们在楼上磨蹭了太久。
方楷莹有点儿尴尬,把牛奶重新加热,转头拿鸡蛋的时候,橙橙已经自己剥壳,风卷残云吃掉了,芯芯还在乖乖等着。
“吃凉的不会闹肚子吧?”方楷莹低声嘀咕。
“不会的,方阿姨。”橙橙抹抹嘴说:“我的肚肚很坚强,但芯芯不行,他没有我坚强,他会放响屁!”
方楷莹和芯芯对视一眼,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掐着手指尖儿。
方楷莹也浅浅笑了。
橙橙扯住方楷莹的袖子搓搓,又脸色严肃地批评她:“方阿姨!我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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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昨天说好要穿厚衣服来吗?这个季节不能只穿一层,得穿加绒,你怎么不听话呀,我和芯芯不听话爸爸都会打我们屁股!”
“啊?”方楷莹低头看自己的亚麻衬衫,“我忘记了,但你爸爸应该…不会打我屁股吧。”
橙橙扬起头,背着手走进衣帽间,看似并不买账,方楷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孩子是有点大人像的。
热牛奶的功夫,橙橙双手举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走到她面前,“阿姨穿这个,爸爸陪我打篮球穿的衣服。”
小小的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语气不容置喙,让方楷莹忍俊不禁。
跟谁学的呢?
“阿姨不冷。”
“穿。”
“这是你爸爸的衣服。”
“没关系,穿!”
方楷莹仰头长叹,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当着面把那件球衣穿好,甄世明的衣服她穿起来都有一种松松垮垮的感觉,衣摆盖住大腿,袖子也长,她把袖子一撸展示给橙橙看,小孩看过之后很满意,语重心长地说:“保暖就好。”
方楷莹:“......”
微波炉“叮”一声响,方楷莹和橙橙正在玩儿换衣游戏,她没有听到响声,芯芯也没叫她,自己扶住桌子慢慢滑下去,走到微波炉前伸手要去端牛奶。
“住手!”
方楷莹喝止一声,同时被吓出身冷汗。
她快步走到芯芯身边,握住芯芯的小手仔细查看,幸亏没有碰到热牛奶,她松了口气,按照芯芯的身高来说,这杯热牛奶会烫到手,然后洒在芯芯的脸上。
芯芯被她的斥声吓坏,紧紧攥着衣角,站在原地不敢动。
“芯芯,怎么能不跟大人说就自己端牛奶呢?会烫到你的。”她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不然不用甄世明要她的命,她自己就要内疚死了。
带孩子怎么这么难啊?!
看得住一个,看不住两个。
“方阿姨,对不起。”芯芯抿起嘴唇,小模样别提多委屈了,“你一直在和橙橙说话…是不是我做了让方阿姨不喜欢我的事?”
“没...没有啊,”方楷莹摸摸他的脑袋瓜,不解这话从何说起,“我很喜欢芯芯。”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芯芯抬起眼,黑葡萄一般的眼珠里透着黯淡的幽怨。
这种怨怨的眼神,方楷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太熟悉了。她本以为芯芯是全然像自己的,现在才发现也有和甄世明相似的一面。
芯芯吃醋了,方楷莹可以确定。
毕竟有曾经的原件作为参考。
她看了看芯芯,又看了看橙橙。
第二个难题出现了,如何对待两个孩子之间的夺爱行为?方楷莹检索自己脑海里的毕生所学,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就现有条件分析,芯芯心思敏感,橙橙大大咧咧,先对芯芯说最喜欢他,如果橙橙生气了应该也比较好哄。
方楷莹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有当渣女的潜质。
她低声和芯芯咬耳朵:“实不相瞒,阿姨最喜欢芯芯,但你不能告诉哥哥,不然哥哥会很伤心的,你想让哥哥伤心吗?”
芯芯低下的头立刻扬起来,像一株饮饱水的植物,机灵的眼睛偷偷瞥向哥哥,抿唇笑得含蓄,同时用力摇了摇头。
果然,橙橙都没有关注他们,只是惦记着爸爸昨晚嘱咐的话。
“爸爸说午饭和晚饭有人来做,我们只需要考虑今天去哪里玩儿就好了,他走之前已经把今天穿的衣服给我们找好了,就放在床头。方阿姨,你会带我们去哪里玩呢?”
“嗯...”方楷莹仔细思索一番,深秋季节,外面风光不错,她说:“户外游乐场怎么样?”
两个孩子都兴奋地跳起来,迅速跑上楼换衣服。方楷莹看着孩子活跃奔跑的身影,嘴角上扬,这时候,手机响了一声,甄世明发来微信。
【不要带孩子去户外。】
【除非你想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