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草》 第1章 第 1 章 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是田一打来的，电话里他跟我说，他赚到了三百万。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手机从我手里掉在地上，我愣了两秒钟，回神的时候捡起来，对面的人早就挂了电话，等我再拨过去的时候，打了好久也没有接通，我连忙站起身，只能匆匆套上一件外衣，出了门。 这时候就该有人问了，赚到三百万不是好事吗？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可你不是我，也不是田一，你懂个屁啊！ 我哪知道他能这么快的就赚到三百万？我当初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 我去了他租的房子，我们俩经常吃饭的馆子，晚上一起散步的地方，还有他打工的地方，从早上找到下午。 期间我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就在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时候，电话通了。 眼泪在那一刻就止不住的流下来，我哽咽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声音问他，“田一，你在哪里？” 他给我报了个名字，我不敢挂电话，只有一边和他通电话，伸手拦了个出租车，去到他在的地方。 我远远看见桥上有一个人影。 我挂了电话，然后让司机停车，自己下车走过去找他。 其实看见他的时候我就哭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只好站在远处把眼泪抹干了，才慢慢走到他身后。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田一回过神，转身看着我，“你来啦。” 我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像他一样两只手搭在围栏上，眺望着远方。我不敢做太多的表情，也不敢说太多的话，就害怕下一秒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 田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我也没有。但是其实我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话都到了嘴边，就是觉得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还是田一先和我说的。 “哥，你还记得这座桥吗？” 这座桥？ 说实话，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不多，真要算起来，这座桥算一个。 我故作轻快的说，“记得，那天是你和我搬来这座城市的第一天，那天下午，你骑着电动车带着我去超市，去的路上就经过这座桥。” 我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可是我仍在说，“那时候你就说，等以后有钱了，就在江边买一套房子，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可以看见这条江。”我已经控制不住了，情绪崩溃，说的话都在颤抖，“我还记得那天的风，就像是你的头发，抚在我的脸颊上。” 我站在田一的旁边，哭的不成样子。可是这个人好像天生不知道怎么哄人，我都哭成这样了，他都不知道来安慰我。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李左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好端端的跟我说情话干什么？” 他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理开了以后拿在手上，他把我掰过来面对着他，用它那团皱巴巴的纸给我擦眼泪。 “我请你过来和我一起看风景，你哭什么？”他的语气好像是质问，“嗯？” 我看着他温柔的对着我笑，也跟着笑起来，鼻涕吹成泡泡。 田一明明很嫌弃，却还要给我擦鼻涕，然后还用家乡话哄我，“明天河里要发大水是不是？鼻涕都流出来了。” 我抱着他。感受着江风吹在我脸上，那感觉和我们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我们在这里一直看到太阳落山，一直看到华灯初上。 最后我牵着他的手，去了我们第一天来这里吃的第一顿饭的那家饭馆。 是一家店面很小的苍蝇馆子，自从我们从这里搬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来吃过。老板娘依旧穿着那条脏兮兮的围裙，手上戴着袖套。 我们俩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小桌子显得有些拥挤。 我把他碗里不吃的蔬菜夹到自己碗里。 “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休息。”其实是骗他的，上了一半我跑了。 他就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吃完了饭我打车送他回家，等亲眼看着他进了家门才转身回上班的地方。 白天和同事调了班，只能晚上上夜班。 我看着黎明的曙光即将到来的时候，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为什么是又呢？ 因为从昨天到今早上我一直在接电话。可是这最后的一通电话是警察打过来的。 “这里是派出所，你是田一的朋友吗？他跳河了，现在在省医院抢救，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天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想立刻飞到省医院去，抱着田一痛哭一场，最好在扇他两个耳光，“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辈子的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可是想一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我做过类似的承诺，原来从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只有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看了看墙上钟表显示的时间，“我还有一个半小时才能下班，你能帮我守着一会儿吗？跟我说一下他的情况，我求你了！” 第2章 第 2 章 一下班我就往医院跑，等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从抢救室转到了ICU。 ICU里面又不能进去，我只能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等。 期间我和医生了解了情况，等了解完了，又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我想，公平了。 我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病房里面的人不也是一个人吗，这还不公平？ 想着想着我又忍不住哭。 田一一个人从老家来找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敢给家里面的人说。我对不起他爸妈，更对不起自己！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田一小的时候就跳过一次河，那时候他命大，没死成。 村里人不都说嘛，有的人命里就是有一次劫，挺不过就死掉，挺过了以后就过好日子了。 村里的人胡说，我怎么没见田一过上好日子？ 我坐在ICU外，两只手捂着脸。 我不敢走，生害怕他在我不在的时候醒过来，万一他有什么需要，我又不在，那该怎么办？ 我就在ICU外的长凳上等，实在忍不住了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可是眼睛一闭上，田一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他小时候的脸，长大以后的脸，中学时候的脸。 我在凳子上枯坐着，连手机也不敢看，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更不敢给他爸和他妈说，田一出来的时候和他爸妈关系闹得不好。可我知道，说什么关系不好都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一个二个死要面子活受罪。假如你有一个小孩，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了，因为一件事和你闹翻，之后的几年你怎么想？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几年了都对他不管不问，再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我想，自己的脸色应该很不好。 田一在ICU里面住了几天，我就在外面守了几天，到后面连医生护士都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我，“家属，病人的情况今天之内还不能转到普通病房，你可以先回去休息，这边有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值班的。” 我只是摇头，继续在外面坐着等。 我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小时候的田一，然后我就在想，要是曾经的我没有那么任性，那田一现在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只是下一秒又醒了，我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终于，在那天早上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撒在地板上的时候，那束阳光也如同幸运使者，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医生和我沟通情况，说田一的情况已经好很多，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让我有种不真实感，脚下踩的地面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能摔倒。 我强撑着，等着医生护士把田一转到普通病房。等人都走了，病房里只剩我和田一两个人，我搬着凳子坐到他旁边。我握着他的手，想哭但是不敢哭，要是他醒来看见我这副样子，他会不会担心？ 田一还睡着，脸色苍白的厉害，只是几天不见我感觉他都瘦脱相了。我看着他紧闭的眼睛，眼珠在眼皮底下左右乱窜，他是不是要醒了？还是说在做甜美的梦？ 我倒希望是甜美的梦，一定不能是噩梦，他都那么苦了，连做个梦都还得是噩梦吗？ 我握着他，带着他的手摸着我的脸颊，那天在桥上没有说出口的一肚子话，在今天终于理清了思绪。 我还差他一场正式的告白，告白之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在热恋中结婚，结婚的时候要把老家的习俗也给整上，一样也不能少，婚房买在江边，这样他每天醒来都可以看见江边的日出。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我都在想和他的告白，一定要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鲜花，有晚霞，还有大家的祝福。以至于我迷迷糊糊看见他睁着眼睛看我，还以为梦境走进了现实，在梦里，我即将吻他。 就听见他对我说，“哥，我有这么好看吗？” 他沙哑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嘴巴比脑子还快，“好看，我家田一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我赶忙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蜂蜜水，给他喂了点润润唇。 因为很久没有喝水，他的嘴唇都起皮了，现在终于好看了一些。 我看见他好好的躺在我面前，先前的担心都飞走了，我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滑溜溜的。 我把头埋到他的肩颈，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第3章 第 3 章 我拿着一根冰棍坐在沙发上，看我爸妈收拾东西。 这根冰棍是他们买来补偿我的。 十分钟前，我妈突然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听到的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爸我妈因为学校的安排要回村里教书，他们自己去就行了呗，还非得把我带上，村里哪有城里好玩？ 平时过年过节都要回爷爷家，老头老太太一天到晚和鸡鸭鹅打交道，真是无聊透顶。 而且，村里有游乐场吗？有很多卖吃食的店吗？有卖小甜水的吗？ 都没有！ 不管我怎么抗拒都没有用，我爸妈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装的满满当当的两个包。我站在家门口看我妈给门上锁，听见落锁时候的咔哒声。我明白，我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他们俩拖着我去赶公交，到长途汽车站了还要做班车。 我心情不好，一路上都黑着脸。 上班车了我妈把我拉着，我站在过道上看我爸把行李塞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后面要上车的人因为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堵着，张着嗓门就在嚷嚷，“前面的走一下嘛！”售票员也在嚷嚷，“前面的赶紧找位置坐下。” 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我们，只知道我爸一把抱起我赶紧坐下，“不好意思啊！” 回村里的路不好，一路上像是在坐碰碰车。司机和售票员也是个心黑的，就连过道上都塞满了人。 路上到了一个集镇，停了三十多分钟，要发车的时候又有人上车。 背上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鸡和鹅。 我在一声声的鸡叫鸭叫狗叫鹅叫声中被磨没了脾气，然后由我爸拉着下了车。 我看着面前笔直的那条泥巴路，两眼一翻。 我爸我妈背后各背一个包，我那么大了也不好让我爸抱，只能迈着小短腿，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小跑。 到了爷爷家，爷爷炖了鸡，在奶奶把鸡腿夹到我碗里的时候，黑了一天的脸终于白了一点。 傍晚的时候我爸说要带我去见他的发小。 彼时的我正在怀恋我已经逝去的城里的生活，听到李忠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怨气大的就快凝出实体了，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吗？ 然而我的抗拒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拽着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田一。 小小的一个人坐在半人高的门槛上，腿垂下来还碰不到地，他的头发没几根，贴在脑门上，脸黑，手黑，衣服黑，脚上穿一双塑料凉鞋，脚也黑。 我想，这么脏的一个人，我不想认识他。 我爸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抗拒，拽着我就要走过去。 可是我不想，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来的时候坐班车，我坐我爸腿上，听见他和我妈说。 田一是个坏孩子。 偷领居家东西，不听大人话，不爱干净。 还张嘴就是妈了个逼。 回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这么小的人怎么那么不懂礼貌？” 对面的小人儿看见我笑，眼睛滴溜溜的转，从门槛上跳下来，跑到我面前。 我看见他从兜里抓了一把东西递到我面前，等他把手摊开，才看见是一把瓜子。 他手里的瓜子也没几颗，还跟我说：“吃。” 我看见他脏兮兮的手上又满手都是汗，只觉得，真恶心。拽着我爸的裤腿躲在他后面，说不要。 田一就急了，他过来拽着我，一张手把我的衣服印的黢黑。 “妈逼的，你要不要？不要老子打人了……” 我觉得他实在讨厌，话都说不清楚骂人的话倒是说的顺口。 我不耐烦的想各种理由试图让我爸回家，又或者让他松口，让我自己先回去。 就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人从门内出来…… 田文龙从田一头上跨过来，提着衣领把人提起来，照着他的脸就是两耳光。 “小杂种，那是你哥！”嗓门大的像是雨天的雷。 我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我爸我妈说话哪回不是轻声细语？还是第一次见到嗓门这么大的人，比车上售票员扯着嗓子说话都要大声。 我躲在我爸后面，探出头看那个被提在半空中的人，不仅没哭，还冲着他爹吐口水。 田文龙把人放到地上，对着他的背又是两巴掌。 巴掌打到背上的声音吓得我打颤。 李忠平赶紧去拉，“娃娃还小，你打他干什么？” 头顶上的人眼睛一横，嘴巴里的口水飞出来，咻的滴在我脑门儿上。打雷一样的话又冒出来，“娃娃不打不成器，这孩子就是要使劲收拾。” 我爸还在和田文龙理论，我看见对面的小孩脸上的笑脸已经没有了，他跑回家里，“砰”的一声，把门锁了。 留两个大人一个我，在这里面面相觑。 我爸把我往前一推，“这是你表叔。” 迫于他的凶狠我也不得不乖乖喊人，“表叔。” 面前的人又一脸和善，“小左是吧，去我家吃点东西……” 田文龙只好翻墙进院子。 堂屋里开了两道门，一道开着，一道掩着。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堂屋里昏黄的光透过门缝射进屋子里，这才发现，掩着的那道门里有个小人儿。 电视里在放动画片。 我看看动画片，又看看那小人儿，看看那小人儿，又看看动画片。 最后发现，他俩都在掉眼泪！ 我本来不想去哄他的，这样讨厌的人就不值得哄。 可是又想到，平时我妈哭，都是我爸去哄的。那小人儿哭了，也该我去哄，我信誓旦旦的这么觉得。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推开那道门。 那时候我甚至看不清屋子里的陈设，只看见那人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亮晶晶的。 门里的人看着我，他的脸更花了，花到甚至看不清这个人。 我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对着我爸喊，“爸，走了！” ……我原地等了好半天，不见我爸回答我。我回头一看，他和田文龙一人手上点了一根烟，聊的正高兴。 我正准备跨出去，身后的人突然拉了我一把，这突如其来的拉拽让我踉跄了一下。 然后就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触感，那个小孩从身后抱着我。 对着我喊：“哥！”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喊的小声，声音软软的，像是小猫在我耳朵里挠痒一样。 这声“哥”像是一种奇怪的链接，在我的心里生了根，紧接着又发了芽，我似乎听见了种子冲破束缚展开嫩绿新芽的声音。 田一把我抱的紧紧的，我拉着他的手，让他松开我，然后才转身看着他。 他又扑上来抱着我。 我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人，借着堂屋里的光看着他实在说不上质感好的头发。 心里那颗发芽的种子又长大了一些。 我摸摸他的头，问他，“刚才疼不疼？” 这个小孩儿从小到大脾气都倔，从刚才被他爸打就看出来了，人前不认输，只自己在人后悄悄掉眼泪。 我摸摸他的背，给他顺顺毛，安慰他说，“好了好了，不哭了，田一是个勇敢的孩子。” 他听到我喊他的名字，把头抬起来看我，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样子。 田一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样子，心里生出了想要逗他的意思，想起去年冬天电视里的广告，“我当然知道啦，因为我是圣诞老人。” 他又问我，“什么是圣诞老人？” 我开始嫌弃他，这人真笨，圣诞老人都不知道。 我就给他解释，“圣诞老人就是给小孩子发礼物的老人。” 说完还补充一句，“你没在电视里见过吗？” 田一摇摇头。 他哭的太久了，这时候在我怀里抽气，我把下巴靠在他的头顶，闻着他的身上有一股香味。 像是每天早上喝的牛奶。 “我不仅知道你叫田一，我还知道你今年五岁。” 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让我生出了一种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感觉。这种感觉推促着我，我开始给他讲城里的东西。 田一估计没去过城里，睁着眼睛认真的听我说，那双眼睛里装满了好奇，“城里有游乐场，很多的小汽车，商场里有很多好吃的。” 最后我还信誓旦旦的跟他讲，“我以后带你去城里长见识。” 一讲起大话来我就喋喋不休，连天几时黑的都不知道，我爸在外面叫我，“李左，回家了。” 我才反应过来，我好像话说多了。 我哪来的能力带他去城里？ 我爸前脚一出门，我就拔腿赶紧跟出去，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门里的那个小人，一半身子都在黑暗里。 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连声道别的话都没来的及说。 我爸就拉着我走了。 我比田一大不了两岁，小孩子年龄小，忘性大，一回家看了两集动画片就把白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一大早被我爸叫起来，蹲在水井边刷牙的时候，看见家门口站着个小孩。 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用脆生生的声音喊我，“李左。” 那一刻我甚至找不到什么话来表达我的震惊。 原来田一不是黑色的，是白的！ 第4章 第 4 章 田一站在我家门口，一张小脸干干净净，比昨天讨喜多了。 我赶紧吐掉嘴巴里的泡沫，漱了口，把牙刷往杯子里一扔。“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田一指了指我的嘴巴，我一脸疑惑，他看我没有动作，继续指着。 这个人跟哑巴一样，光用手指，就是不说话，我伸手碰了一下我的嘴巴周围，碰了一手的泡沫。田一笑出来，“李左你好笨啊！” 我用那只没粘上泡沫的手去捏他的脸，“你就不能直说吗？” 我赶紧跑到水井边，打了点水把脸洗了。田一在旁边看我，“说了你就不上当了。” 我妈去地里摘菜回来，和田一打招呼，“田一来找哥哥玩吗？吃饭没有？” 田一就只是呆呆的盯着我妈，过了一会儿僵硬的回了一句，“还没有。” 张女士把菜丢进水盆，然后蹲下来洗菜，并指使我去厨房拿菜篮子。 我就去了，田一跟着我。 拿菜篮子就是一瞬间的事，进去厨房又出来，显得田一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只是这只苍蝇转到一半就不转了，他看见晾在绳子上的书包，指着书包问，“李左，这是谁的？” 我听见他的问话，有些好笑，晾在我家，这个书包又这么好看，就只能是我的了。 我说：“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书包，好看吧？” 他继续问我，“你要读书了吗？” 我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剩下的日子，说：“还有八天我就要读一年级了。” 田一听见这句话，小小的一张脸上挤满了许多不该有的表情，他的眉头皱着，很快又舒展开。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就问他，“你想去上学吗？” 他对着我点头。 “但是我妈说我要明年才能读学前班。” “那你不读幼儿园吗？” 田一睁着好奇的眼睛问我，“那是什么？” 我正打算解释，我爸突然把我打断，“堂屋里有零食，李左快带田一去吃。” “哦。” 我带着田一去堂屋。 堂屋里摆着一张沙发，一个电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水果零食，我把袋子一个个打开，“你自己拿着吃，” 又想起来家里的冰箱里还有没喝完的酸奶，我把冰箱打开，拿了一袋酸奶给他。 红枣口味的，我不爱喝，所以剩着。 田一看见有酸奶，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把吸管给他插上，田一拿过去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从那以后看我都是笑着的。 我问他，“好喝吗？” 田一又喝了一口，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我就把冰箱里的几袋红枣口味的酸奶全部拿出来给了他。 酸奶保质期短，我也不爱喝，田一喜欢就都给他好了。 但是我后来没见过田一吃红枣类的东西，我高中的时候问过田一，那时候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喝红枣口味的酸奶，他只是对我笑了笑，没说话。 家里的烟囱升起白烟，是我爸和我妈在厨房里做饭。 我们俩在堂屋里看动画片。 我拿着薯片拆开和田一一起分享，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田一的名字。 田一拿着酸奶从沙发上跳下来，“我要走了。” 他走的时候拿着剩下的酸奶问我，“我可以把这些都拿走吗？” 我说：“你都拿走吧。” 我把他送到大门口，就看见一个矮小的老女人走过来。 田一头也没回的走过去，就像我昨天一样，我突然有点伤心。 那个老女人走过来，一把拽着田一的手，“喊你那么多遍你都不答应，你是不是要死？”她看见了田一手里的酸奶，又大声的吼他，“你哪里来的吃的，你去谁家偷的？” 我觉得田一应该生气了，因为从昨天到今天我就没见他这么大声的吼过谁。 “我没有偷，是李左给的。” 老女人又在说，“人家舍得给你这么多？真的是，我管不动你了，等你妈下午回来我跟你妈说。” 田一继续跟她顶嘴，“那你去啊！你就是个告状婆！” 老女人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原本拽着田一的手松开了，换成了一巴掌打在田一的脸上。 田一的脸被打到了一边，酸奶掉在了地上。 我本来打算去和老女人解释，但是又看见田一悠哉游哉的把酸奶捡起来，灰也没有擦，就塞进嘴巴里吸了一口。 然后继续大声重复，“告状婆！” 我被田一的态度逗笑了，这样的小孩真有趣。 就听见我爸在背后叫我，“李左，去叫田一来吃饭。” 我站在大门口回他，“田一被一个老女人叫回家了。”转身走进院子用洗菜的水洗手。 我爸从厨房里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我，“什么老女人？她的下巴上是不是有一块很大的斑？” 刚才我没有仔细看，哪知道她脸上有没有斑，只是胡乱点头，“嗯嗯嗯。” 我爸继续嘱咐我，“那是田一的奶奶，你下次见着也要叫奶奶。” 这个老女人和田文龙一样凶残，一想到下次要是见到她还得叫人，我就一脸的不愉快。 洗完手坐在我专属的小板凳上，拿着我的餐具吃饭。 爷爷奶奶从地里回来，给我摘了一只西瓜， 我丢下碗筷说要先吃西瓜，被我奶奶抱回来，“大清早的吃西瓜，不怕拉肚啊。” 我冲着奶奶笑，“我不怕。” 我妈突然想起来早上的事，随意说出口，“我今天早上见到田一，这个小孩不知道喊人。” 我把盘子里最喜欢吃的菠菜根全部捞到自己的碗里。 奶奶说：“田一这个小孩就是这样，村里附近挨着的，他谁都不叫，怎么逗他都不叫。”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天早上觉得那么奇怪到底是为什么？ 我问我奶奶，“那他连他爸妈也不叫吗？” “有时候连他爸妈都不叫，直接连名带姓的喊他爸妈名字。” 我又夹了一块肉，继续问奶奶，“那他是不是还喊他奶奶告状婆？” 谁知道下一秒我爷爷就一脸严肃的看着我，“下次见着他奶奶不许在她面前喊外号，也不许喊名字，知道吗？” 我“嗯”了一声，又问，“为什么呀？” 在场的四个大人都笑起来，剩我一个人不明所以。 第5章 第 5 章 下午的时候田一又来了，还叫上了好几个小孩子，一群人聚在我家门口，闹嚷嚷的。 田一在门外喊我，“李左，出去玩。” 我正坐在课桌上念英语字母，正念得头大，看了一眼在旁边写教案的我妈。 我妈看我一眼，“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我从凳子上跳起来，就从堂屋飞奔出去了，心里想着，“田一果然是我的救星。” 外面的一群人没一个比我高，我站在他们中间，大家都抬头仰视着我。 田一说我们去王伟家摸小狗，他家有四只小狗崽，很乖。 我也喜欢小狗，大家就一起浩浩荡荡的往王伟家出发了。 王伟家的大狗栓在一棵无花果树底下，搭了一个简陋的狗窝，四处漏风，可能因为生了小狗，丢了一些旧衣服垫着。 进了大门就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大狗周围跑跳，看见有人进院子，其中一只白色的就对着人叫。 田一站在我身边，还是有些怕的，他下意识的拉着我的手。 他的手比我小，但是很温暖。 我转头去看田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狗，一跺脚，“汪汪汪！” 小白狗又跑回去找大狗。 田一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笑，毫无预兆的被抓包，我心虚的转头，只是田一没有在意，跑过去要抱那只小白。 王伟说他家的狗不咬人，但是对于这样的说辞我是不信的。 田一跑到大狗旁边，我不敢，只有原地站着。 我原地蹲下来对着那群小狗嘬嘬嘬。出人意料的是，一直在大狗身边的一只黑色的小狗跑过来了，跑到我手边蹭我，还舔我的手。 田一把那只小白抱着，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来，摸小黑狗的脑袋。 小狗也舔他的手，田一就把手收回去，对着我笑，“李左，他舔我。” 田一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小小的白牙。 我觉得他有些可爱，跟这只小狗一样。 剩下的三个人翻来复去对着另外两只小狗蹂躏。王伟玩腻了，要来摸这只小黑狗，只是还没摸到，小黑狗就跑，跑到田一的屁股底下蹲着。 我对田一说，“田一，它喜欢你。” 田一眼睛转了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小狗又站起来，从田一那里走过来，走到我身边蹲着。 田一说：“李左，这只小狗也喜欢你。” 大家玩了一会儿，太阳也快下山了。王伟把三只小狗都抱到大狗身边，说：“田一，我们快走了。” 大家都站起来往门外走。 我还是在摸小黑狗的头，“我们要去哪？我还没玩够。” 田一说：“我们去偷李子吃。” 那时候年龄小，哪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一听到面前这群比我还矮的孩子说要带我去偷李子，我就担心，“不会被抓住吗？” 田一信誓旦旦的给我保证，“不会的，你相信我！” 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我们前脚走，后脚那只小黑狗就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走的慢，小狗跑的快，在田一和我的脚边晃悠，把两个人都绊了一跤。 王伟走在最前面，“田一，你把这只狗抱着，不然待会儿去地里被人发现了。” 田一弯下腰把狗抱起来。 我以前的愿望就是养一只狗或者猫，但是没养成。 我就和田一说：“我来抱吧。” 田一把狗递给我。 这只狗很乖，在我怀里不叫也不动。 我在心里给它取好了名字，叫“小黑”，要是小黑愿意跟我回家就好了。 才走了五六分钟，就走到一处山坡前，坡上长了好多草，高的有半人高。草里长着几颗李子树，枝上挂满了李子。 我担心把狗放在地上它会跑，就一直把狗抱着。 田一和王伟他们走进草丛里，爬上李子树摘李子。 我站在树底下，看田一轻轻松松的爬上李子树，坐在树干上，把摘下来的李子放进兜里。 田一看见我站在树底下，就伸手摘下了旁边最大的一颗李子。 “李左，你接着。” 我抱着狗不好撒手，李子砸在我的头上，滚进了草丛了。 田一张嘴笑我。 我正想弯下腰去找那颗李子，田一就从树上下来，“王伟，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我都还没来的及把那颗李子找到，就被田一拉着，跟着他们从另一边跑了。 那边的大人已经过来了。 大家一看，估计自己是跑不了了。田一就拽着我和其他几个小孩跑到旁边的小土包后面躲着。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第一次偷水果，我都还没偷呢，就被逮到了。 然后我又看着面前这不同寻常的小土包，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一个坡上还有一个坡，就问田一。 田一看着我，脸上有点担心，又有点疑惑，然后压低着声音告诉我，“李左，这是坟。” 我看着长满杂草的土包，脚有些发软，偏偏这时候怀里的小黑不安分起来，左右乱动，从我的手里跳到地上，跑到了外面。 我就跟着跑出去，想把小黑抱回来。 一只手出现在面前，先我一步把小黑抱起来…… 我们一齐五个人在大马路上排排站好，接受面前叔叔的教训。 站在最边上的王伟最惨。 那个叔叔不打我们，光骂。面对王伟就不一样了，把裤子上的皮带解下来，把人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 王伟一边挨打一边哭，“幺爸我错了，你不要打我嘛。” 那个被叫做幺爸的男人打的更凶了，“你们几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田一咧着嘴冲我笑，下一秒就被喊了，“田一，我待会儿就给你爸说。” 还挨着点了剩下两个小孩的名字。 等说的差不多了，就开口让我们回家，这时候我再舍不得这只狗，也得把它放下来，交给王伟。 王伟把狗接着，还跟我和田一约定，“哪天再玩。” 被偷李子的男人好心，骑着摩托车把我和田一送了回去。 我和田一坐在摩托车前面，田一从自己兜里拿了一颗李子给我，“李左，你吃。” 我接了，但是没吃，田一和我都摸了狗，没有洗手。 其实也不远，坐摩托车这样新奇的体验三分钟过后就没有了。 田一先爬下摩托车，我跟在田一后面正准备下去。就被那个男人从胳肢窝提起来，放在了地上。 三个人跨过那道半人高的门坎。 男人就开始喊，“田文龙，你儿子又跑去我家偷李子，我还没卖钱呢，几个小崽子天天逮着我的李子祸害。 田文龙从厨房里出来，”知道了，待会儿就收拾他。” “我家正在吃饭，一起来吃点。” 男人说不了，留了一口袋的李子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我家里也做好饭了，我就先走了。” 我跟在男人后面进了厨房。 田文龙家的厨房和我家的一样昏暗，但是面积不大。一张八仙桌，四条长板凳就占了好大的面积。 田一的妈妈把最后一个菜从锅里盛出来，“李左快来吃饭，阿姨给你添饭啊。” 我站在厨房门口，挨个喊人，“阿姨好，表叔好。” 最后晚饭是在田一家吃的。 我和田一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杨翠给我和田一夹菜。 坐在对面的是田一的奶奶，下巴上果然有好大的一个斑。 杨翠就笑，“李左要吃什么阿姨给你夹，田一学学哥哥，以后要多叫人知道吗？” 田一吃着菜，当听不见。 杨翠又说：“小左以后不要跟着田一去偷东西，偷东西不好知道吗？田一这孩子，怎么说他都不听，你不要学他。” 我羞得要死，只能把头低下来，低头扒了一口饭，“知道了，阿姨。” 吃了晚饭，我和田一坐在院子里玩。 杨翠在厨房里洗碗。 杨翠和田文龙的吵架声传出来，他俩的吵架声太大，想忽略都难。 杨翠说：“你总是不好好教他，说着就是一顿打，这么小的孩子哪受的住你一巴掌？” 田文龙在争，“我白天要挣钱，晚上才能回来，你说我不管他，你又是怎么当妈的？” 我听见争吵声，立马站起来，和田一说：“田一，你爸爸妈妈吵架了，你不去劝劝吗？” 田一才把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他站起来，和我跑进厨房里，两个人一边拉一个，“爸，妈，你们不要吵架了。” 我也说：“表叔，阿姨，你们不要吵架了。” 田文龙把田一和我推出来，“嘭”的一声，关上了厨房的门。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厨房的门一关，院子里就黑下来。我站在厨房门口，还想要进去劝劝，田一才不管那么多，把我拉到院子正中间，一屁股坐下来，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李左，今晚的星星很亮。” 我也抬头看，一个又一个的星星，有的还在一闪一闪的。 我在田一旁边坐下来，想着要是没有吵架的声音就好了。 星星还没看多久，厨房门打开了。 田文龙从里面出来，拿起门边的扫帚，怒气冲冲冲着田一走过来。 田文龙拽着田一的手，一扫帚打在田一的背上。 “小杂种，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再偷东西打断你的手！” 田文龙五大三粗的一个人，下起手来不知道轻重，扫帚打在身上的声音又大。 我想，田一要被打死了。 我跑过去护着田一，田文龙来不及收手，扫帚就打在了我身上。火辣辣的感觉痛的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我看见自己怀里面的田一，睁着眼睛没哭，我也不好意思哭，把嗓子里的那股劲咽下去，跟田文龙说：“表叔，你不要打田一了，很疼的。” 杨翠跟着从厨房里出来，把田文龙手里的扫帚抢下来，“我生的，你不许打他。” 田文龙提着半袋李子把我送回了家。 他站在门口跟我爸说：“先前教训我儿子，不小心打了小左。” 我爸把我搂着，笑哈哈的说没事，“人小，皮实着呢。” 等田文龙走了，我爸把我拉到白炽灯底下，对着灯看了我的背，然后把衣服放下来，“没事，就是有点红，你不要怪你表叔。” 我点了点头，跟我爸说不痛。 平白无故的挨了顿打，痛完就没事了。可我躺在床上想，原来田一每天挨的打是这么疼。 我把他下晚给我的李子放在枕头边。 我没吃。 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敲我家的大门，过了一会儿，我爸把我房间门推开，我看见他拎着个人站在我房间门口。 田一抱着他的枕头，“李左，我要和你睡。” 第6章 第 6 章 我爸“砰”的一声把门打开，我被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梦里的田一飞到我房间门口站着。 我还没缓过来，就看见田一抱着他的枕头走过来，把鞋子一蹬就要往我的床上爬。 我敢打赌，田一绝对没有洗脚也没有洗脸。 我把他想要往上爬的手按着，说：“不行！” 田一刚才还高高兴兴，弯着的嘴角突然放下来，“李左，你要赶我走吗？” 他的眼睛一下变得眼泪汪汪。 我连忙解释，“你是不是没洗脸洗脚？” 田一笑起来，“洗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妈妈给我洗的，洗的可干净了。” 为了证明这件事实，他还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爸站在门口，就说了一句，“田一好好带弟弟，不要打架。”就走了。 “哦。”我回了他一句。 田一说他洗了脸和脚，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穿着裤衩从床上爬起来。 我把田一带到院子里，找了个小板凳给他。 夏天的尾巴还很热，我直接给盆里压上冷水。刚想着去找我妈给田一找洗脸的帕子，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自己的帕子从绳上拽下来，丢在水盆里。 浸湿了以后拧干，递给田一。 田一接过去以后，贴在脸上胡乱搓了两下，就站起来把帕子丢进盆里，“李左，我洗好了。” 帕子丢进水盆里，溅起来的水花溅了我一脚。 我捏着田一的下巴，对着电灯左右看了看，那股别扭劲上来，说：“没有洗好。” 我让田一坐好，把帕子拧干，叠成小方块以后给他认真的洗，我回忆着我爸我妈以前给我洗脸的顺序，先是眼睛，很细心的照顾到了眼角，然后是额头，脸颊，嘴巴，最后是脖子。 田一很乖，我让他闭眼他就把眼睛闭上。 洗完了脸洗手，田一洗手也洗的很潦草，我把他的手拽住，帮他洗干净每一个指缝。 然后是脚。 给田一洗脸是一个大工程，我的脚上溅的全是水，只有跟田一再洗一遍。 搪瓷盆里装着我和他的两双脚，我的大一些，田一的脚小。 田一盯着水面，然后抬脚把我的脚踩在了下面。 做完这件事以后还抬起头来对着我笑，他又露出那一口小小的白牙，然后低下头去看，准备踩我另一只脚。 我才发现田一的头上有两个发旋，一低头就看的很清楚。 我也不服输，动作快速，先他一步把另一只脚抬起来去踩田一的另一只脚。 我们俩较着劲试图把对方比下去，然后战争越演越激烈，等玩够了才发现盆里的水都只剩一点了。 我把脚擦干，把水盆里的水倒掉，洗了手拉着田一回屋睡觉。 我和田一并排在床上躺着。 他睁着两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我，眼睫毛修长。 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神秘莫测的跟我说：“李左，我可以让灯变黑。” 我在心里想，“这么简单，我也可以！不就是拉电灯的绳吗？” 然后就看见田一只穿着他的内裤从被窝里站起来，伸长手去够头顶的钨丝灯泡。 他一只手还太小，就两只手一起把灯泡拢着。在他的手碰上的一瞬间，灯泡不亮了。 田一在黑暗里很高兴地对我说：“李左，你看我厉害吧。” 登时黑暗的屋子让我有一丝害怕，我伸手去够电灯的绳，拉了一下没反应。 再拉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我毫不留情的戳穿田一，“田一，你没有魔法，只是因为电灯刚好坏掉了。” 我看不清田一的表情，只是隔了一会儿才听见田一闷闷的说了一声，“哦。” 我躺下来，盖好被子。 我把被子另一角掀开一点，“田一，快来睡觉了，电灯明天让我爸修。” 田一像只小狗一样就扑了过来。 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准了我的位置扑过来，我的头和他的头撞在一起。 我俩同时痛的“嘶”了一声。 田一冲着我笑。 我伸手把他往床里侧推，“你撞疼我了。” 田一一个翻身抱着我，“可是，我也疼啊。” “李左，我悄悄跟你说啊。” 我侧耳过去听。 他悄悄说：“我喜欢你。” 田一的身上一直有一股牛奶的味道，这时候这股味道又飘了出来。 我回想着我妈妈以前教训她学生的时候说的话，故意板着脸说：“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田一还这么小，哪知道这么高深的问题怎么回答？ 小孩子的睡眠来的快，我还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人就已经躺在我的身上睡着了，绵长均匀的呼吸打在我的身上，有些痒。 我没等到田一的回答，觉得没意思，也闭上眼睛睡觉。 睡得正香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在天上飞，才刚起飞没多久就“坠机”，醒了。 其实是被田一蹬醒了，他还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田一睡觉不怎么老实，一个劲儿的乱踹，我被他踹的受不了了，就伸手去推他，试图把他给推醒，结果还没推两下。 田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以为田一醒了，就问他，“田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问了也没回答我。 我伸手去拉电灯，拉了两下才想起来灯泡昨天晚上就坏了。 我只好把田一搂着，“不哭了，不哭了，是不是作噩梦了，快跟我讲一讲，梦见了什么？” 田一还在不老实的乱动，他的脑袋就在我嘴巴跟前，头发很粗糙，一点也不柔顺，我被迫吃了一嘴的头发。 我顺着田一的背，试图给他一点安慰，顺了好半天，田一还是在哭。 我才发现田一没有醒，是在梦里哭。 但是田一就算哭也只是小声的啜泣，过了好半天我以为他要停了，结果冷不丁地听他说了一句，“我再也不偷东西了，你不要打我。” 田一说的含混不清，我也是半蒙半猜才猜出来他是在说什么。 田一还那么小，田文龙那么大一个人，下起手来不知道轻重，田一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会痛。 我心疼又无奈，只能把田一抱着，一下下顺着他的背，“没有人打你了，田一好好睡觉，你乖乖的好不好？” 那时候的我睡眠来的也快，还没有彻底把人哄好，自己就睡着了。 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的肚子那块有点湿，我也没细想，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摸着有些润的被子，才反应过来，田一尿床了。 还尿了我一身。 第7章 第 7 章 我爸一大早听说我房间的灯坏掉了，就去小卖部买新的灯泡了。 我坐在院子里择菜，田一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看着我。 还试图对着我笑蒙混过关。 我一脸怨气的看着田一，然后让我妈烧水给我洗澡。 张女士在扫院子，笑话我，“你用水擦擦不就好了，待会儿我把你的被子给洗了。” 我一脸的生气，“不要。” 田一就凑过来，“那你要什么？” 我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对田一说：“要你把我的被子洗掉。” 田一说：“那好吧。” 他站起来往我的房间走，打算去把我的被子给拆掉。 我把手里的菜放下，跟在他后面。看见他这么小的一个人，动作不利索，伸手使劲一拽，“撕拉”一声，我的被子就裂了一道缝。 这个被子是我从小盖到大的，看见田一把被子扯了那么大一条缝，我快被气死了。 后果很严重。 我伸手把田一一推，“你走开，田一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我开始细数他这两天做的错事，“没有小孩会像你一样去偷东西，我不喜欢偷东西的人，我也不想和偷东西的人做朋友。” 我看见田一无措的眼神，但是没有管。又继续说：“你这么大了还尿床，不知道羞，你不仅尿床，还把我的被子扯坏了。” 我把我的被子抱着，不想要田一靠近我，“田一，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我以为田一会很难过，甚至会哭出来然后哭着回家。 结果都没有。 田一扑过来把我抱着，“李左，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不偷东西了，王伟叫我我都不去了。我让我妈妈把你的被子洗掉，然后补好可以吗？” 我的眼泪涌出来，眼睛有些湿润，“补好了又怎么样，补好了也不是原本的样子了。” 我爸刚好回来，在堂屋制止我，“适可而止了哈，李左。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扭捏。” 听见这句话，我气的把眼泪一擦，然后把被子塞进了田一的怀里，“那你去洗吧。” 最后还是我自己洗的。 原因是田一的妈妈来找他，田一抱着被子要走。张女士和杨翠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田一和我站在两个人的旁边，心里想着等她俩把话说完，我就跟杨翠交待一下，要先洗，洗了以后补好，还要晒干。 张女士看我在旁边站着，就把田一手里的被子抢过来，一把塞进我的手里，“自己丢进洗衣机里去。” 我又气又恨百般不情愿地抱着被子走了。 开学的日子总是来的很快。 去学校报完名的那天下午，田一来找我。 我在堂屋里看电视。他走过来挨着我坐，然后从兜里抓了一把水果糖递给我。他似乎还记得我那天说的话，特地跟我解释，“我妈妈今天去赶场买的。” 我伸手接下来，正打算拆开，田一的手就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颗刚拆开的水果糖，“李左你吃。” 我把头凑过去，就着这个姿势从他手上把水果糖接着，牙齿碰到了他的指头，软软的。 刚冒出这个念头，我就后悔，不应该直接用嘴去接的，应该用手拿。 我去看田一，却发觉他并没有在意。还拆了一颗丢进嘴巴里，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 我含着水果糖，只觉得有一大股浓郁的水果味。 田一肯定也觉得糖好吃，笑眯眯的转头看着我，兴冲冲地问我，“李左，学校里有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很可爱，他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月牙。 我回想了一下早上报名看到的，“学校里有一棵树，很大的一颗，我们两个手拉手都不能把它抱住。” 我看着田一有些清澈愚蠢的眼神，觉得他应该不能想象那棵树具体有多大。 我就把田一带到院子里，伸手指着远处那颗很高的树，”看到了吗？就是那棵树，那棵树就是学校里的。“ 田一顺着我的手看过去，那栋两层的楼房前面有一颗很高的树，就连那栋二层的房子也只有那颗树的一半高。 而那棵树的旁边也有一棵树，和它差不多高。 田一楞愣地说：“看见了，好高啊。” 我还是觉得田一不能想象，就说，“那我们去学校玩好了。” 田一含着糖，一下子跑出几米远，“李左，我们快走。” 到了学校门口，才发现学校的校门锁着，一道很老旧的铁大门上挂着锁。 田一一脸失望地对我说：“李左，门锁着。” 我踩着地上的石子，摸了摸兜里的一块钱。 我转身就走，“锁了就锁了，等什么时候开着我再和你一起去学校玩。” 田一已经落后了一大截，我叫上他，“田一，走了。我带你买冰糕。” 小卖部买东西的人不多，打麻将的人倒是有好几个。 我把一块钱递给老板说要买冰糕。 老板把冰柜打开，我和田一都凑上去，然后两个人挑挑选选，选了两个小布丁。 田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的用牙咬开包装纸，把嘴里的包装纸吐在地上，拿着小布丁吃。 我也把包装袋撕开了扔地上，咬了一口小布丁。 我问田一，“好吃吗？” “好吃，要是天天有小布丁吃就好了。” 背后的路上传来喇叭声，我伸手揽着田一的肩膀，“过来点，有车来了。” 一辆摩托车从旁边经过。 我揽着田一，那感觉真的就像是揽着自己的亲弟弟，他吃的专心，不看路。 我咬了一口小布丁，心里软软的，“那我以后经常带你吃好不好？” 田一有了吃的忘了我，不回答我。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了学校，大门依旧锁着，只不过听到学校里有人的嬉笑声，应该是一些高年级的大孩子在学校操场打篮球。 田一听见了，问我，“李左，他们为什么能进学校？” 我咬了一口小布丁在嘴巴里含着，小布丁很香甜，很快就融化了。 “可能是翻墙进去的吧。” “那我们也翻墙进去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我觉得田一有些聒噪，说：“没有为什么。” 第二天是我第一天上学，因为学校离家近，走路也就几分钟。我爸妈把书包给我收拾好，就放心的让我走了。 还没出门，就看见田一在家门口等着我。 他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那个斜挎包跟他一样长，掉在了地上。 他一见我就喊我，“李左，我要跟你一起去上学。” 我站门口看着他，有些难为情，“你不能去上学。” 他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到读书的年纪。” “一定要到读书的年纪才能去吗？” 我肯定的点头，“嗯。” “可是我想去啊，周围的人都去读书了，就我一个人没有读书了。” 我也不想打击田一，可是我就没听说过谁读书可以把弟弟妹妹带着一起去的。 学校早上要上课前有一道铃声，这时候正好传到了我耳朵里，我有些着急，再不走要迟到了，我可不想第一天上课就给老师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可是田一硬跟着我。 我往左走他也往左走，我往右走他也往右走。 我站住，一把按着田一的肩膀，“你回家，你还太小了，不能跟我一起读书。” 田一原本还很坚强，听见我这么拒绝他就有些失落，原本很高兴的嘴角一下子放平，但是他还是没有哭，一直看着我。 我爸就在院子里说，“李左你就让田一跟你去，蹭课听没什么的。” 我妈也走出来，“快点去吧，待会儿迟到了。” 我心里有些疑惑，回头看着他俩，“真的可以带他一起去读书吗？” 张女士说：“我们小时候经常有哥哥姐姐把弟弟妹妹带着去上学的，就连我小时候也跟着你大姨一起读过书，老师没说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像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想着要迟到了，心里有些焦急，拽着田一的手都有些用力。 我在前面大步走，还在催促田一，“田一走快点，待会儿要迟到了。” 第8章 第 8 章 时间卡的刚刚好，我拉着田一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了起来。 教室算不上太大，砖瓦房，两边的大窗户把教室映的很亮堂。我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只有教室最后面有几张空桌子，我拉着田一径直走过去，随便选了一张空桌子，拉着田一坐下。 田一很好奇，这是他第一次来学校，睁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他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开心。 我伸手把田一的书包拿下来，放进桌空里，又接着把自己的书包放到桌空里。 田一看完了教室，又开始研究桌椅板凳，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包浆了的木桌子，还很烂，上面有很多很深的划痕，有的划痕上沾了红蓝色墨水，显得很脏，长条板凳和家里的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田一转过头来看着我笑。我的手上还有田一的余温，他的手很小，很暖，对于我来说甚至有一点烫手。我低下头不自在地握了握掌心，再抬头时看见田一把他书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整齐的摆在桌面上。 是一个本子。 巴掌大的田字格本子，小卖部都有卖。 我也跟着把文具从书包里拿出来，摆在桌面上。田一看见我的文具盒，凑近了问我，“李左，这是什么？” 我把文具盒拿给他，跟他解释，“这是文具盒，装铅笔的。” 田一把它打开，里面装着三只削好的铅笔，一个橡皮擦。看完了里面，又继续看外面，然后田一跟我说：“李左，你的文具盒真好看！” 田一的语气和表情都很真诚，这个文具盒是我自己选得，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教室里算不上安静，田一没有压低的说话声在这里很明显，一时间，大家都把头转向我们俩的位置。 我还沉浸在被田一夸的喜悦当中，突然察觉到大家的视线，我被大家盯得有些尴尬，凑过去跟田一说：“田一，上课了，老师说上课了就不能说话了。” 幼儿园的老师都这么说。 田一闻言就把头转回去，看着桌面上的本子，“哦”了一声。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田一有些不高兴，田一还没有上过学，这些东西当然不懂。我继续压低了声音在田一耳边解释：‘田一，虽然老师说上课的时候不可以在课堂上说话，但是我们悄悄的，只要不被老师发现就可以了。” 田一又转头看着我。 他的转头很突然，我的嘴唇擦到了他的脸颊，滑滑的，还很软，和他的头发是不一样的感觉。我赶紧把和他的距离拉开，田一这时候又变得开心起来。 田一不会把自己的喜乐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但是我就是能从他的微表情看出来他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是他的……用以后学到的话来讲的话，我应该是他的知音。 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女人，坐在讲台上，数了一下人数，看着教室里人来齐了，然后又数了一遍。 然后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我和田一的旁边，“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都等人走进问出了声，我才发觉班主任站在我旁边，还以为时自己和田一说话被抓住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很明显是在问田一。 田一不回话。 我一把拉着田一说：“老师，这是我弟弟，他今天和我一起来上课。” 班主任又问，“那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我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早上田一过来的时候走的急，都没有问他妈妈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刚准备问，田一就抢答，“我妈妈知道的，这个就是我妈妈准备的。”他把他的军绿色斜挎包从桌空里拿出来，举起来给班主任看。 “那你好好上课，不要打扰大家上课好吗？”班主任这么叮嘱了一句，走回讲台上。 田一把他的斜挎包放回去，听了老师的叮嘱，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早读课大家都是随便坐的，班主任要给大家排座位，就让大家走到教室外面，按照高矮顺序排好。我和田一又把东西收拾好背在身上，跟着大家出了教室。 我的个子在班级里也算高，真要算起来的话，田一是最矮的一个。我看着田一，田一也看着我，田一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在学校里弄丢了怎么办？田一只能跟着我，而且我也不想和他分开，就把他的手紧紧拉着，和我站到了最后面。 前面的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依次进了教室，最后剩下几个高个子在最后面，终于轮到我和田一，班主任让我们俩一起进去，让我们俩坐在一起。 我和田一还是共用一张桌子，一条板凳。田一坐在新的位置后，把自己的书包放进桌空，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本子，就是先前的那个，除此之外还有一截铅笔。 本子是新的，但是铅笔不是，很小的一截铅笔只有写字的那一端被刀削过的地方是新的。 教室变得闹嚷嚷的，大家因为看见老同学都有些激动。村里的学校收的同学大部分是一个村的，有的人甚至沾亲带点故，而且学校里还有学前班，所以这个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都是已经认识了的。 后桌的男生突然说了一句话：“田一，这就是你的书包吗？” 我和田一同时回过头去看，一个男生，坐着和我差不多高，很胖。 那个男生继续说：“太丑了，这种配色我只在我爷爷的衣服上见到过。” 他真的太没有礼貌了！ 我回怼他，“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的书包很好看吗？” 闻言，男生把他的书包拿起来，高高举起给我和田一看，蓝色的书包上面印的是电视上热播的动画片的人物，确实很好看。 我哪能让他随便欺负田一，我继续说：“你很没有礼貌知不知道？随随便便说别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那个男生一听就乐了，张嘴就说了一些脏话，内容都有些不堪入耳。 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从来没有这样说话的，就算有，也只限于前几天和田文龙接触，听到的那几句小杂种。 我伸手去捂田一的耳朵，不想让他听这些脏话。 田一在我把手伸过去的时候躲开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李畅，你妈逼的再骂一句！” 田一站起来只比课桌高了半个头，但是他的气势却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对面的小胖子估计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也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可比田一高了不止一个头，而且比田一壮实多了。这样的一个人就算轻轻一推，田一都能摔倒。 我怕他打田一，赶紧站起来，把田一护在身后，“你想干什么？想打架吗？我叫老师了！” 小胖子对着田一大声喊，口水飞到了我的脸上，“田一，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小叔……” 田一从我身后钻出来，“你不是我小叔！不要脸的死胖子，不知道你妈和谁……” 我预感到田一要说些少儿不宜的脏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田一，不可以说脏话。” 小胖子又说：“你是他谁啊？这么护着他，他就是个小偷，离他远一点。”还特地把音量提高了，“我们大家都不要和小偷一起玩。” 班主任赶紧走下来把我们三个人拉开。 最后的处理办法就是我们三个互相道了歉，我和田一换了位置，从教室最后面换到了最前面。 田一坐在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我坐在外面靠过道的地方，然后看着田一和小胖子互相吐了一节早读课的口水。 下课了，小胖子出去玩了，我和田一坐在原地没有动。田一一定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他把书包从桌空里拿出来，一脸期待的问我，“这个是我爸爸小时候背的书包，好看吧？” 其实这个书包按照我的审美来说的话确实算不上多好看，但是经过刚才的那件事，也只能把那句不好看硬生生咽了回去，摸了摸田一的脑袋，点了点头，“好看的”。 上课了才是正课。 班主任让我们翻开课本第一页，开始讲最开始“欢迎新同学。” 讲完了以后开始讲新知识，班主任在讲台上叭叭叭讲了一大堆，但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因为我这时候正被我的脚痛给分了神，早上走的太急，我拉着田一在石子路上跑，新买的凉鞋底下卡着个石子，痛了我一路。 刚才课间趁着没人的时候才偷偷把脚底的石子扣掉，然后趁人不注意丢在了花台上。 可是脚还是很痛。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学校不管饭，只能回家去吃。我和田一把书包放在教室，空着手走回家。 奶奶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田一快来一起吃，我刚才看见你奶奶拿着锄头往地里去了。” 田一站在原地呆愣了两秒钟，然后走到板凳上坐着。 李忠平和张女士还在学校没回来，我们先吃饭，吃完了奶奶把菜放在锅里热着。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拉着田一去堂屋看电视，动画频道在放热门的动画片，就是早上李畅书包上的人物的动画片。 我和田一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看到正精彩的地方，在家里听到学校的铃声，才猛地想起来再不走要迟到了，我只好关了电视，拉上田一赶紧往学校走。 我和田一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找到位置坐下来，才发现一件事。 我和田一的书包都不见了！ 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转头去看田一，他还在看着早上放书包的桌空，可是里面是空的。 我强忍着眼泪问坐在后面的女生，“你看见我和我弟弟的书包了吗？” 那个女生说没看见。 我又问坐在过道左边的男生，“你看见我和我弟弟的书包了吗？”那个男生也说自己没看见。 这时候语文老师拿着书走了进来。 我只有求助语文老师，我把手举高，她站在讲台上问我，“怎么了？” 我本来还是有些怕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和田一被欺负了，心里就是觉得很气。 我大声的哭出来，“古老师，我和我弟弟的书包不见了！” 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你的书包长什么样子？” 我跟她描述了大概的样子，田一也跟老师说了自己书包的样子。 语文老师的神色一下变得严厉，“班上有谁看见了李左的书包吗？” 教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还在继续哭，田一像是一颗白菜，遇见这种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拉着我的手，安慰我，“李左不要哭了。” 语文老师又重复了一遍，“有谁看见他们的书包了吗？我要是在教室里找到了，我就请家长了……” 这时候李畅才把书包从自己的桌空里拿了出来，由后排的同学挨着传过来。 我只看见了我的书包，田一的书包还没有找到。我继续问，“我弟弟的书包呢？” 李畅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就在书包里，你自己找呗。” 我把书包拿到手，拉开拉链，还好，田一的书包是在的。 我又检查了自己的书和本子，还有铅笔橡皮，都是齐的。 这件事解决了，我才和田一坐下。语文老师把李畅教育了一通，说明天请家长，然后才回到讲台上开始上课。 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就可以回家了。放学的时候田一看着我把书放进书包里，背着一书包的书，他也想要，我就塞了一本自己的语文书给他。 田一去的时候书包还是空的，回来的时候里面放着一本书。。 我和他渐渐跟放学的人群远离，路上没有人，我和田一就走在大路中间。 田一把语文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指着上面的两个字问我，“这个字怎么念？” 我指着语文两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语、文。” 他也跟着我念，“语、文。” 然后把语文书放进了书包，背着斜挎包走在前面蹦蹦跳跳，估计在想，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学，也是最后一天上学。如果没有今天的事，田一一定还能跟着我上课。 我看着田一跑在最前面，我问田一，“田一，今天开心吗？” “开心，李左，我明天还想和你一起去读书。”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笑。田一突然冲着我身后喊，“妈妈！” 我回过头去看，老远的地方，田文龙骑着摩托车载着杨翠慢慢接近。 杨翠就喊，“田一，今天和哥哥上课高不高兴啊？” 我喊他俩，“表叔，阿姨。” 田文龙和杨翠高高兴兴应了一声，骑着摩托车先我们一步回去了。 留我和田一走在后面。 第9章 第 9 章 我不知道我妈妈怎么去跟杨翠说的，我也不知道田一还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上学，第二天早上，我一直等到要上课了才出的门，没有等到田一。 我只有趁着中午回家吃饭的空当去找他，结果田一家的门是锁着的。我还以为是田一爸爸妈妈带他出去了，转身要回家的时候，看见他家旁边的坝子上，有一个人蹲在那里。 他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从上到下灰扑扑的。 “田一。”我喊他。 这个人像是没听见一样。我就觉得奇怪，以前田一最喜欢跟着我了，怎么今天我喊他他都不答应？ 九月份的天还是很热，我才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可田一头上满是汗水，他肯定在太阳底下待很久了。 我走过去和田一面对面蹲着，他也像是没看见我一样，心无旁骛的玩着手里的石头。 我摸了摸裤兜，没有带纸，只好伸手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水。 “田一，你不热吗？” 田一一下子躲开了，我的手落了空，右手僵在半空中。然后田一后退了两步，把地上的石头一起拿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田一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我被面前的情况搞的一脸蒙，手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把手收了回来。我站起来去拉田一，“田一你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回家里呆着，要跑到太阳底下来晒？” 结果快要碰到他的时候，田一把我的手给打开了。 我愣了两秒钟，又继续锲而不舍地去拉田一，结果又被田一甩开了。 一连被田一拒绝两次，我的心里腾地冒上来一股火气，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找田一的初衷。“有什么事明说行不行？不要一声不吭地好不好？田一，天气很热，我不想陪你在太阳底下晒。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早上一直等你，一直等到打铃的时候才出的门，因为担心迟到，跑的太快了还摔了一跤。” 我把裤子拉起来，把膝盖上地擦伤露给田一看。 可是田一看都没看，他把头偏到一边。 我被田一的态度给气到了，原本还压制着语气，现在忍不住朝他大嗓门地喊，“田一，你要干什么？” 田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睛红彤彤的，“不是你说的不要我了吗？” 我心里的火气又大了一分，但是看见田一的眼睛的时候又后悔，刚才不应该吼他的。 我很无奈的解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我妈妈说的，他说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读书。” 因为我不知道张女士的原话，所以无法辨别这句话的真假。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田一不会骗人的。 大家都说田一是个坏孩子，偷邻居家东西，不听大人话，可是那都是他们以为的。田一去偷李子是因为他觉得好玩，从那天我跟他说过之后他就再没有去偷过了，甚至拿东西给我还要特地跟我解释，能这么做的田一，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很多年之后，我半开玩笑地问过田一，他小的时候有没有拿过邻居家的东西，可是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说从来没有过。 那时候我们俩分开住，好不容易双方都有时间，打算聚一聚一起做个下午饭吃。我们俩挨着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剥豆子，一个摘辣椒。 他把辣椒摘完了，就来和我一起剥豆子。他跟我解释，“有一些东西是大人主动给我的，但是你知道的，我家以前穷，就显得我好像不该得到那些东西。” 田一从表情到语气都平静地没有一丝破绽，那样子就好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即使这件事陪伴了他长达十多年。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心疼地看着他。 田一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继续说：“但是有一些，是邻居家哥哥姐姐无中生有胡说的。”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田一的脸上，显得他那么温柔，那么好看。我的心里一阵钝痛，这样的痛来的太晚了，我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抓住他的尾巴。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孩子有那么大的恶意，而田一只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虽然长得丑了一点。 我本来打算结束这次对话，但是有些事一但开了头就很难结束，田一陷入了他的回忆里。我仍然记得那天田一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他的心里话，比从小到大19年加起来都多。 也好像是第一次他跟我吐露心声，毕竟田一在每一个人面前都表现的很听话，乖巧，报喜不报忧，但是我们都忘了，是个人怎么没有自己的想法呢？ 田一笑着跟我讲他小的时候被田文龙打的事情。 讲着讲着还要来个提问，可是我心疼都来不及，没有心思去回答他。 田一问我，“你知道小的时候田文龙打我，我为什么不哭不闹不辩解不改正吗？” 我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我怕被田一看到，把头低下来，假装在看手里的豆子。 我说：“不知道。” 田一笑了一声，“因为哭闹会换来更多的挨打，辩解会让人觉得你无理取闹，改正以后又会有新的理由再打你一顿。” 我记不清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变得模糊。 可是现在的我对所有东西通通都不知道。我在想该怎么跟田一解释这件事，伸手去拉田一，想让他跟我回家，天气这么热，田一肯定还没有吃饭，他家的门锁着，他现在在太阳底下晒着，怪可怜的。 但是下一秒，我的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田一把手里的石头砸在我头上，跑掉了。 从刚才到现在，我的心情起起落落，现在彻底被惹生气了。我只看到田一往他家门口的小巷子里跑了，也没有心情管他跑到哪里去，生气地转头回家。 我一边跑一边哭，“田一，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哭着跑回家，扑进正在盛菜的奶奶怀里。奶奶看着我额头上好大的一个包，她摸了摸，嘴里念叨着，“包包散，包包散。” 一听到这句话，我哭的更大声了，田一那个小没良心的，打了人就跑。 奶奶把碍手碍脚地我给拉开，把菜端上桌，质问我，“那你惹田一干什么？” 我撇了撇嘴，走到饭桌前坐下，“我才没有惹他，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他中暑，好心让他来我家，结果他把石头扔我头上。” 我看着奶奶，“你说他是不是很坏。” 奶奶把饭端上桌，但是并不赞同我，“那你们是不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误会？有个屁的误会！我才刚想反驳，就立马想起来我去找田一的初衷。 我继续说，“可是那又不是我的错。” “那是他的错吗？” “就是他的。”肯定是的，从小到大老师教的就是，打人是不对的。 “那你就和他说开，让他和你道歉，这样你们就还能做好朋友。” 我拿着筷子，等着奶奶给我盛饭。 “他会给我道歉吗？”我半信半疑的问出口。 奶奶一脸肯定的忽悠我，“说开了就好了。” 下午放学回家，还没来得及去找田一，就被张女士叫住。她坐在沙发上指着我额头上的包，“你今天摔的？” 我摇了摇头，把今天发生的事跟张女士说了。 她皱了皱眉，我严重怀疑下一秒她要跟我说什么再不要跟田一玩之类的话。 但是没有，她又心疼又好笑地揉了揉我额头上的包，“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刨根问底，“怎么样的实话实说？” 张女士摸了摸我的鼻尖，“你们老师说你们班的李畅和田一在一个班要吵架，影响班级秩序。再加上田一年纪太小了，注意力不够。” “可是田一很乖的，没有到处走，没有大声说话，没有大喊大叫。”他只是不听课的时候盯着各种东西发呆。 我跑到田一家去找他，结果他家的门还是锁着。我回家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才等到田文龙和杨翠回家。 我跟在后面慢慢走到田一家里，刚好碰见田一从巷子里走出来。 脑子里忍不住胡思幻想，他不会在小巷子呆了整个下午吧？ 那条小路上全是杂草，路的左右两边和尽头都是围墙，小巷子有什么？ 我没去过，只有自己脑补，可能会有很多虫子，可能还会有蛇。 以后不能再让田一去了。 我跑过去拉着田一的手，“田一，我要跟你解释。” 田一还想甩开，但是被我紧紧握住，“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说过不要你。” “是你……” 鬼使神差的，我的舌头打了个结，没有继续说下去。 直到现在我都在庆幸当时没有把杨翠说出来。 我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舌头转了个弯，只好跟田一道歉，“田一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说这种话。” 田一倔强地把手挣脱，转头跑进了家门。 我听见落锁的声音。 我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也只好回家。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都跟田一道歉了，为什么他还不肯听我解释？ 我只有跟张女士和李忠平诉苦。 李忠平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段时间等他气消了，你又去跟他玩，小孩子嘛，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是我很生气，我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消气，不肯原谅我？ 王 伟来找田一，两个人蹲在家门口玩泥巴。 其实我也眼热，我来这里还没多少朋友，关系最亲近的是田一，可是现在他不要我了。 我蹲在家门口看田一玩泥巴。 两个人玩着玩着不玩了，把泥巴往墙角一丢，两个人跑进了小巷子了。 我不知道小巷子里有什么，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走过满是杂草的小路，尽头是有一个菜园，被四面围墙围起来的小菜园，小菜园里用砖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传来说话声。 我不知道田一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来，怕被田一抓个正着，赶紧跑走了。 刚刚跑出小巷，在田一家的门口见到了田一的奶奶，她也刚好从门里出来，我们两个撞了个正着，把我吓得一哆嗦。 说实话，我总觉得她长得一脸凶相。她的表情也很凶，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李左，你跑去那里干什么？” 我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不敢说是跟着田一过去的。 下一秒她继续说，“是不是田一带你去的？没事别去那里玩？” 我只能胡乱点头，脚下生风跑回自己家里。 从那天之后我很少见到田一，他家的门总是锁着。 田一的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她奶奶每天做的最多的是就是早上很早的的时候扛着把锄头去地里。中午的时候回来吃顿饭，晚上天黑了才回来。 我经常看见她从我家门前过，她跟我打招呼，我也叫她，“奶奶好。” 而田一呢，不是在家门口玩泥巴，就是在坝子上玩石头。 我觉得他的生活模式很奇怪，不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每天生活多姿多彩。渐渐的，这种奇怪转变成不理解，又由不理解转变成讨厌。 第11章 第 11 章 时间这种东西，你不去留意它，它就会很快逃走。当我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和田一有交集的时候，我已经上了二年级。 李忠平带着我去学校报名，在学校里见到了田一和杨翠。我才想起来，田一六岁，该读学前班了。 我和田一面对面站着，他不看我，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他，他今天穿的很干净，不和平常一样脏兮兮灰扑扑的。 既然上了学，那就意味着从今以后我有很多机会会见到田一？ 可是我又不想见到田一，那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其中包含着期待，又有些讨厌。 田一的脾气也真够大的，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说过话了，但是他还能忍住不来找我。 大家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李忠平和杨翠随便说了几句就走了。 报了名就正式上课，我和田一在一个学校读小学，学校很小，课间十分钟都能把学校转两圈，但是我和田一的交集依旧没有多起来，有时候在学校里遇见，他会故意躲着我，有时候又会目不斜视的从我身旁走过。偶尔看见田一和王伟在学校后操场玩，回了家以后，就彻底见不到田一了。 那天我正在写作业，张女士突然问我，“李左，你是不是好久没去找田一玩了？” 突如其来的询问把我吓了一跳，手上一顿，铅笔笔芯直接被我按断了。 “啊，没有吧。我之前还和他一起玩来着。” 这样欲盖弥彰的话说出来谁都不信。 张女士一脸疑惑的从上到下打量我，“真的吗？” 我顶住她的视线，起身去找小刀，“真的。” 我找到了小刀，坐到垃圾桶旁边削铅笔。 然后听见张女士和李忠平讲，田一的爸爸妈妈要一起去外地打工。 那时候还小，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去就去了吧。只是听见张女士很心疼地说：“田一这么小，她奶奶能照顾好他吗？” 李忠平接话，“别人家的事我们管不了这么多。田一他奶奶管不好，那不是还有他爷爷吗？” 我闻言插了一句嘴，“田一还有爷爷？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他爷爷好多年前就瘫了，在田一大伯家住？” 我继续震惊，“田一还有大伯？” “有的啊，他大伯家就住在他家后面，你不知道？”张女士看着我说。 “又没有人跟我说过，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田一也没有跟我说过。 “他们两家关系时好时坏地，你不知道也正常。”李忠平继续解释。 田一刚上学前班，田一的爸爸妈妈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打工了。田文龙和杨翠走的那天，我刚好遇见了。 那天是周六，不上学。我端着碗在家门口吃早饭。田一爸爸妈妈坐在摩托车上，回头望着他，跟他说拜拜。 而田一呢，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吃着花生米。 杨翠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跟他招手，“田一，妈妈走了，跟妈妈说拜拜。” 田一不说话，继续保持着那个混混样子，吃着手里的花生米，也没有说再见。 等他爸妈骑着摩托车走了，田一顺着他爸妈走的路线一路看过来，他显然是见到了我，很决绝的转身回家把门一关。 然后从那天开始，田一变成了一个留守儿童。 不知不觉的，我对田一的关注多了起来，不是我主动去关注的他，而是他总是不经意的闯进我的视线里。 他每天早上都走的很早，几乎每天是全校第一个到达学校的，田一居然那么爱学习，那我也不能甘拜下风。以前我都是等到要上课了才出的门，现在我也很早就去学校。 可是到了学校也没有什么事情干。我跑到田一的教室外去看他，看他在干些什么，结果发现他也跟我一样只是坐在凳子上发呆。 班级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到了教室，问他，“田一，门口的是不是你哥哥？” 我是悄悄来看田一的，突然被抓包让我没有反应过来，让田一抓了个正着。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以为他会很生气，但是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然后把头低了下去。 我觉得田一有些不一样了，我只是潜意识觉得如果在以前，田一应该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我跟前笑眯眯的跟我讲，“李左，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这么早？”又或者是现在，他很生气的把头扭过去不看我。 但是两者都没有。 我也回了自己的教室。 因为早上走的太早，很多时候张女士和李忠平起不来，不给我做早饭，我有时候也犯懒不肯自己做，就空着肚子去上学。 然后上了几节课之后饿的头晕眼花，跑去张女士的办公室找东西吃。 我坐在凳子上吃东西，看着手里的饼干，很好吃，鸡蛋味的。心里却没来由的想到很多事情。 田一早上有没有吃了饭再来学校？转念一想，他们中午就放学了，应该不会很饿。 田一有没有吃过这种饼干？就是我手里的这种。如果像以前一样我和他关系还很好的话，我就可以给他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然后他笑着，眼睛眯成月牙，跟我说：“李左，这个真好吃！” 可是现在田一理都不理我，而我也没有理由去找他。 秋天已经到了，地里的粮食也逐渐成熟。 我被张女士和李忠平叫去地里干活，男女老少一起出动。这还是我长这么第一次下地干活。然后震惊地发现，田一家的地就在我家旁边。 他小小的一个坐在田埂上，他奶奶把苞谷掰下来扔进背篼里，等装满了倒在他面前，他就撕苞谷。撕好的苞谷又扔进背篼里，等着他奶奶把苞谷倒在板车上。 然后在天将黑的时候，一老一少拉着板车回家。 我第二天就没去地里了，因为苞谷壳上的东西痒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张女士心疼我，让我在家里待着。 但是田一却这样坚持了很多天，苞谷掰完了还有水稻，水稻割完了又是晒苞谷晒水稻，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 第12章 第 12 章 我再一次注意到田一，是因为他的头发。 秋收已经结束，那天早上是星期一，要升国旗。 田一他们班和我们班中间只隔了个一年级。我透过人群看见他站在班级前头。 田一不爱吃饭，这我是知道的，这就导致他在同龄人中显得很瘦小。杨翠还在的时候，田一的头发虽然说发质不是很好，但是总是修剪地很整齐，现在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快盖住了眼睛。 最扎眼的是，乱糟糟的，像个鸡窝盖在头上。 我忍不住偷偷笑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班主任走到我身边，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强忍着控制住自己，不敢笑了。 然后我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田一顶着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时候真的很想跑上去用手抓一抓他的头发，把它理顺。 我怀疑田一的奶奶根本没有管过他。 秋天已经完全过去，可是田一的头发还是很长，有时候乱糟糟，有时候不乱。 那天是个很冷的天，天气阴着。下午放学了以后，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烤火。 我把手伸出来靠近火堆，烤热了以后又拿回来搓一搓。 “妈，我们班那个李畅好几天没有来读书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张女士和李忠平都在学校教书，偶尔能听一听八卦。 张女士听到还有些疑惑，“哪个李畅？” “就是和田一关系不好，总吵架的那个。” 李畅这人很讨厌，在班里是个混世魔王就算了，还经常欺负比他小的低年级的学生。 我后来又遇见过几次，放学的时候他把田一和其他的低年级学生堵在学校门口，不让他们回家。 张女士磕着瓜子，说不知道。 李忠平喝了一口茶，“他爸和我是同学，昨天路上遇到，听他爸说他把老鼠药当豆奶粉吃了，现在送到医院去洗胃了，不知道抢救过来没有。” 天知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震惊！ 奶奶继续说：“我刚才在路口听人讲，有人家的小孩吃老鼠药去洗胃了，原来就是他。” 我赶紧拉住奶奶，“奶奶你也知道？” 我妈听说了，赶紧站起来，“妈，我们家是不是也有老鼠药，放在哪里了，我去给它收好，别让李左吃了。” 我…… 奶奶说了位置以后，我妈去把老鼠药找到，还特地拿来给我看了一眼，然后放到了高处，我够不到的地方。 做完这件事以后，张女士又继续坐下来，磕着瓜子看电视。 我的心里越发的不平静，站起来就跑出了家门。 张女士在后面喊，“今晚还回来吃饭吗？” 我也大声喊，“要！” 我跑到田一家里，他家的门关着，一推就开了。 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直接走进去。 这是我时隔一年主动去找田一，田一家还是那个样子，只不过跟一年前相比多了很多东西，一些塑料瓶子，一些废铁，一些废纸，杂七杂八地堆在院子的个个角落。 应该是田一奶奶捡回来的。 堂屋有声音，我走进去一看，是田一在看电视。 他小小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猫和老鼠》。 我站在门口，轻轻的喊他，“田一。” 田一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的震惊和惊喜转瞬即逝，然后又转过去看动画片。 我知道田一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我不想等了，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上下学，然后没事的时候一起玩，这样冷战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来说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大事，和好不是很容易吗？ 我走进堂屋，走到田一的身边，把这个消息不加掩饰的告诉他，“田一，李畅死了。” 我把李忠平讲的原话复述出来，“是把老鼠药当豆奶粉吃的，现在送去医院抢救了。” 都已经去了好几天，应该就是没有抢救过来吧，所以我直接说他死了。 田一还有些懵懂。 他应该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睁着那双大眼睛盯着我。 然后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李左，这是我家，我不喜欢你。” 我才不要管田一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他就够了。 我终于圆了前段时间的那个梦想，把手伸向田一的头发，两只手抱住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的，十分的像一个鸡窝。 电视里还在放《猫和老鼠》，正好播到了汤姆被一只兔子用锤子砸进地里，脑袋长出一个巨高的包，从下到上升上来一个象征投降的白旗。 我终于揉够了，然后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把田一的头发抓顺，向后理，但是手一松开他的头发就落下来，依旧显得很乱。 我看见他的眼睛有些红，不会是被我欺负哭了吧？ 我看着他的脸，“田一，你眼睛红了，你是不是也想和我和好？但是不好意思和我直说？” 我不由分说地把田一抱进怀里，“田一，我错了，之前的事是我说错了，你好好听我解释。” 我感觉到田一在我怀里挣扎，但是他各方面都比我小，这样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 我继续说，“当时因为老师说了，你不能跟着我继续读书是因为李畅的缘故，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跟你说，所以说了这么伤人的话让我妈妈转达。” 田一慢慢的不挣扎了。 我把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田一，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你能原谅我了吗？” 田一在我的怀里还是没有动，好一会儿，我把田一从我怀里捞出来，我看见他红红的眼珠。 原来田一是会哭的。 他除了会在梦里哭，现实里也是会哭的。 我拉着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很冰，我把他的一双手都握在手里，试图用自己手的温度温暖他的手，“田一，我听说李畅吃老鼠药的时候真的很担心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乱吃东西，你奶奶是不是不管你？” 我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头发，“头发这么长了都不带你去剪掉。” 他应该是感冒了，两条鼻涕流下来，他一吸，好了。过了一会儿，又是两条鼻涕挂在那里。 我摸了摸自己的兜，没有带纸。 只好扫了一眼田一家的堂屋，他家堂屋里也没有纸。 没关系，我不嫌弃田一，直接伸手去把他的鼻涕擤掉。然后把他拉着去到水井边，把手和他的鼻子周围都给洗干净。 天气太冷了，井水也冷，我随便弄了点水给他洗鼻子周围，“田一，不要和我生气了，我们和好还不好？我有很多的东西想给你吃，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田一还是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 我从上到下打量他，然后看到了他的脚。 ……只穿着一双凉鞋。 我猛的弯下腰去检查田一的衣服，他被我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但是被我死死抓住，动也动不了。 我捞起他的衣服看，一件打底，一件毛衣，又一件毛衣，然后是一件很厚实的外套。 我蹲下去看看他的裤脚，他只穿了一条裤子，还不是加绒的那种。 到了冬天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可是田一只穿这么一点！ 我问他，“田一，你只穿这么一点，冷不冷？” 田一对着我摇了摇头，“李左，我不冷。”他指指我的眼睛，“你的眼睛红了。” 我觉得眼睛有一些湿，伸手把眼泪揩干净。才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好笑，田一他那么可怜，可我居然讨厌他。 什么狗屁的讨厌，那是我做作，什么讨厌都是假的，现在我只想对他好。 “田一，你的鞋子呢？” “在房间里，我没有穿。” “为什么不穿？” 田一没有回答我，但我依稀知道原因，这么大的小孩没人管，不穿多半就是犯懒。 我拉着他去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我去过一次，有一点印象。把灯拉开才发现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衣柜，我打开去找，一家人的衣服都堆在一起。我花了挺长时间才找到两只不一样的袜子，我给田一穿上。 然后又在床底下找到了他的鞋，鞋子也是脏兮兮的。 田一的奶奶根本不管他，在她的心里，那一亩三分地都比田一重要。 我把鞋子给田一穿上，叮嘱他，“现在是冬天，天气很冷，不能穿凉鞋知道吗？” 田一点点头。 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那感觉和上一次一样，依旧是软软的。 我算着时间，家里该吃晚饭了，我站直了去看他，他坐在床上和我平视，我说，“田一，明天见，记得吃晚饭。” 第13章 第 13 章 回去的时候起了风，风顺着衣领钻进肚子里，很冷，但是我很开心。 田一不是很接受我，但没关系，因为我已经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我三两步跑回家里，一家人还坐在火堆旁，我走过去挨着张女士坐下。 刚才在田一家里我就有些饿了，刚一坐下，肚子就很应景的叫了一声，我催张女士，“妈，什么时候吃饭呀？” 吃了饭就去睡觉，一觉睡醒了就可以去见田一了。 我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计划明天的安排，结果等明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现实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李忠平叫起来。 他把我要穿的衣服丢在床上，“李左赶紧穿上，我们等会儿要去你叔叔家。” 我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哪个叔叔？” 李忠平解释，“就是李畅家，昨天晚上听到消息，李畅没抢救过来，我们今天要过去。” 我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一定要去吗？可是我答应了田一今天要去找他的。” 李忠平已经走了出去，没有回答我。 我赶紧把衣服穿上然后下床，走到院子里发现爷爷奶奶都起了。 张女士把洗脸水接好。我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就被我爸拽着要出门。 一想到我要食言了，我就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我继续问，“我真的一定要去吗？可是我今天有事……” 李忠平刚才听到了，这时候问我，“找田一什么时候都可以，估计他也会去李畅家里。”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真的？” 李忠平不是很确定的说了一句，“真的，吧……” 他的声音本来就小，最后那个字我都没听见。李畅家也不远，下午就能回来，再加上可以在他家看见田一，我很开心的就跟着李忠平走了。 到了李畅家里的时候，院子里没有多少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堂屋嚎啕大哭，周围几个女人在劝他。 我眼睛四处看，就是没看见田一。 早上没看见，中午的时候没看见，下午要走的时候也没看见。 我反应过来，我爸骗我。 他还站在门口跟主人家告别，我站在路边等他，眼睛里有些眼泪。 等他告别完，一转头看见我站在路边等他，走过来，“李左怎么了？眼泪汪汪的。” 我很生气的转头就走。 回家的路上经过小卖部，看见放在货架上的波板糖，我走进去拿上那个最大的，回头冲走在后面的李忠平说，“给钱。” 一个给田一，我自己也要一个。 我拿着两个巨大的波板糖，一想到待会儿要给田一，心里有些期待就不生气了。 出乎意料的是，田一居然站在我家门口等我。 我赶忙三两步跑到田一身边。李忠平也走近了，叫了一声田一，田一给他行注目礼，一直把他送进家门，但是就是不叫人。 等李忠平走了，田一又把眼睛转过来看着我。他呆呆的模样在我看来有些好笑。 我把手里的波板糖拿给他。 “田一，拿着。” 他有些犹豫，没有伸手接。 我直接把波板糖的包装扯开，然后塞在他的嘴巴里。 “好吃吗？”我满心期待的看着田一，希望他给我一个回答。 好半天，田一才终于抬起手，把糖从我的手里接过去，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动作很快，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的舌尖，他就把舌头伸回去。 田一吃着波板糖，没有说话。 那也没关系，田一接受了我的糖，那我们俩和好就指日可待了！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田一的头发还是很长，我伸手抓了几下他的头发，试图给他理顺，但是手一松，还是那个样子。 “田一，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田一终于和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不是说要来找我的吗？为什么又不来了？” 我都没有想过田一会主动问起，但是抛给了我一个很好解释的问题。 我跟他解释，“田一对不起，今天早上有事，我爸把我带到李畅家里，现在才回来。” 我把剩下的一个波板糖递给他，“田一，你能原谅我吗？” 田一没有说话。 他问我，“你去李畅家里做什么？” 我说，“田一，李畅真的死掉了。” 我以前总觉得死亡很遥远，至少是不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身上，但是李畅的死改变了我的观点。 我记得李畅之前说过他好像是田一的小叔来着，但是今天一天都没有在李畅家见到田一。 “田一，你知道这件事吗？” 田一吃糖没有什么耐心，这时候把糖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响。 “不知道。” 昨天去找田一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这件事，但是他应该忘记了。 我又说了一遍，“他把老鼠药当成豆奶粉吃掉，中毒死的。” “田一，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认识的东西也不要吃，知道吗？” “嗷。”他只是简单的回答了我一个字。 田一的态度着实让我有些头疼，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继续问，“听见没有？” 田一手上拿着糖，揉着他的额头，“听见了。” 今天还是天阴。 但是温度比起昨天暖和一些，我低头一看，田一还是穿着凉鞋。 我蹲下摸了摸他的脚，“田一，为什么又不穿鞋子。” “李左，我不想穿，我也不冷。” 胡说，我摸了他的脚，很冰。 我有些想笑，看着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田一，你胡说。” 田一有些生气了，不是很想理我，转身要回家。 我跟在他后面，“田一，你要去哪里？” 他气冲冲地往前走，还不忘记回答我，“李左，我要回家。” “那你不跟我玩了吗？” 他这时候又不理我了。 我们两家隔得很近，就算是慢慢走，一分钟的时间也能走到。 我追着田一走到他家门口，田一躲在门后面把门抵着不让我进去。 我在外面问他，“田一，真的不让我去你家？” 他把我往外推，“你走。” 好吧，今天不行就明天。 我又问他，“那你今天原谅我了吗？” 田一沉默了一下，“明天再说吧。” 我有些好笑，把推门的手收回，田一顺势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咔哒”的一声。 我站在门外跟田一说，“那我明天来找你，你能和我玩吗？” 田一估计已经回屋了。 我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听见后面开锁的声音，我回头，是田一探出半个头望着我。 他跟我说，“李左，明天见。” 第14章 第 14 章 早上的时候虽然冷，但是天气好。连续阴了几天之后终于出了太阳，我的心情也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我吃完了早饭就去找田一。 田一的奶奶已经吃完早饭走了，桌上留着一个吃完饭的碗，田一一个人坐在桌上吃饭。 他的面前摆着一菜一汤，以及一碗大白米饭。 田一吃的很慢，我看见他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没有喊他。 一直等到我走近了他才发现我，他的脸上还沾着几颗饭。 我坐到田一的对面，他的碗里还有大半碗饭没有吃，但看田一的样子，很显然，他不想吃了。 田一有个坏习惯。 那年我读大二，田一从老家来找我，我就在校外租房和他一起住。 那时候他每天起得早回来得晚，但是我的时间相对充足，每天晚上我都做好晚饭等田一回来。 那时候他的工作挺累的，每天晚上回来都没来得及跟我多说几句话，吃了饭以后就要去睡觉。 又因为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我也有点笨，担心他上了一天的班饿着，每次给他添一大碗饭。 不管是我还是田一，都没有剩饭的习惯。 田一有时候不想吃，就吃一口菜，然后又吃一口饭，嚼嚼嚼，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再吃一口大白米饭，又嚼嚼嚼。 我都已经吃完了，田一还剩下一大碗。我就去写我的作业，想着等作业写完田一就差不多吃好了。结果等我写完了抬头一看，田一还在跟那碗饭较劲。 我坐在客厅里看见他吃的辛苦，我跟田一说，“别吃了，吃不完就倒了。” 田一又吃了一口菜，“天气太热了，胃口有些不好。” 他没说要倒掉。 我看田一还在吃那碗饭，我走过去，把他的碗接过来，“我吃完就不浪费了。” 我把那碗饭就着菜三两口吃完，然后收拾碗筷去洗碗。田一去客厅看电视，顺带消消食。 我把碗洗干净，又切了一点西瓜，过去挨着田一坐。 那时候我就发觉自己好像有些离不开田一，一天没见面，我很想他。 我把他搂着，亲了亲他的脸颊。 田一把我推开，“太热了。” 为了继续搂着他，我把风扇从卧室搬出来，直直对着我俩吹。 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他靠着沙发，头往后仰看着天花板。 突然问我，“我们以后买一个很大的房子好吗？” 他看着头顶的灯，神情和态度都很诚恳。 “嗯。”田一提过一嘴他喜欢江边的房子，我继续接话，“我们要买一套江边的房子。” 可是田一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田一又说，“你喜欢猫还是狗？” 我想了想，回答他，“狗吧。” 田一说，“好，那就养一只狗。” 田一总是喜欢规划生活，并且很努力的去实现。 他对生活有极大的热情，给了我一种错觉，让我一直觉得田一是个开朗的人，以至于在后面他表露出想要自杀的念头的时候没有对他太上心。 但是小时候的田一不这样，他实在不想吃了，把碗一推，剩下的菜也不收拾，就说，“李左，我们出去玩。” 我看着脏兮兮的桌面，洁癖有些犯了，每天被张女士叫去擦桌子，我都有些条件反射。 我把剩下的菜收进碗柜里，找到一块帕子，把桌子擦干净。田一站在门口看着我，好像他才是客人一样。 我问田一，“田一，你作业写没有？” 明天又要上课了，作业不写完会被老师罚。田一的老师之前教过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没写完作业的同学站一节课。 田一说没有。 “我也没有写完，那我们先把作业写完了再去玩？” 田一有些不愿意。 我去水井边洗手，认真教育他，“这叫先苦后甜。” 田一这时候还会很认真的听我讲，然后按我说的做，“好吧。” 但是长大以后的田一会认真的听我说完，然后说出自己的观点，“要什么先苦后甜？知不知道早玩早享受？”然后就拉着我要去玩。 我回家把自己的作业拿上，又去找田一。 早上的太阳晒到身上很暖和，我和田一搬了一张小桌子和两个凳子在院子里写作业。 他把他的铅笔拿出来，在田字格上写笔画。 我和田一面对面坐好，我看见他写字写的用力，想起来田文龙和杨翠已经走了好几个月，问他，“田一，你爸爸妈妈出门打工了，你想他们吗？” 田一本来在默念写字，这下子念出了声，“横、折、钩。” 我就没继续问了。 田一和他奶奶住在一起，不像杨翠在的时候。 他的木质铅笔削好的那截笔芯写完了，剩下的藏在笔杆里，写出来的字又粗又丑。 “田一，奶奶给你削铅笔吗？” 田一摇头，“我只有晚上才见得到她，她眼睛不好，要切到手。” “那你削到过手没有？” 田一没说话。 田文龙和杨翠都走好几个月了，没有人好好照顾他。 我找来小刀，给他削铅笔。 田一一共有三只铅笔，我全部给他削好，田一没有橡皮擦，铅笔上自带的小擦头已经擦完了。 杨翠走的时候应该把文具都准备好的。 “你的橡皮擦呢？” 田一拿着我给他削好的铅笔，欢欢喜喜地写字，结果用力太重，笔尖被按断了。 田一把视线从本子移到我脸上，“掉了。” 我把自己的橡皮擦拿过来，拿小刀从中间切开，大的那个拿给田一，“给你。” 一个人写作业写着写着就想做点别的，但是两个人一起写作业可以互相监督，我和田一一气呵成很快就把作业写完了。 田一把作业收起来放进书包，还有铅笔和橡皮擦也小心的放进书包前面的包里。 然后拉着我说要出去玩。 我觉得疑惑，田一怎么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我记得他前段时间是有一个文具盒的，还是蓝色的。 “田一，你的文具盒呢？” 田一抬起头来对着我笑，他抓了抓头发，“也掉了。” 田一真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孩。 我让他在家里等我，等我把作业放回家就来找他。 我很快地跑回家把作业放下，又很快地跑回去，就看见田一站在他家门口等我。 他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秘密基地。 小的时候觉得一个人有自己的秘密基地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很高兴，任由田一拉着，他带着我去了他家门口的巷子里。 这还是田一第一次带我去，上一次我悄悄跟着田一和王伟去，但是没有走近，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那个被围墙围起来的小菜园种了一些小白菜。田一直接拉着我往小棚子里走。 小棚子有一道小门，留着一条缝。田一走上去把门推开，里面瞬间被光照填满。 我才看清原来里面有一个床，还有几个柜子。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田一喊他，“爷爷。” 我想起来，李忠平说过田一有一个爷爷，那为什么他爷爷住在这里，不住在他大伯家？ 田一的爷爷看起来很和善，跟他奶奶相比起来。 他爷爷原本在床上枯坐着，看着我们俩过来，一下子喜笑颜开，伸手叫我们俩，“田一过来，让爷爷看看。” 田一把我拽着过去。 他的爷爷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他自我介绍，“爷爷好，我叫李左，我爸叫李忠平。” 他笑的更开心了，“原来是李忠平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指着他旁边的柜子，“里面有薄荷糖，自己抓来吃。” 我有些不好意思，田一直接抓了两大把。 一把放进我的兜里，另外一把塞在自己的兜里。 小孩子和老人家没有太多的话可聊。 田一抓完了糖就拉上我要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他，“爷爷我们走了。” 老人还是坐在床上，看着我们俩，“田一什么时候又来玩，还有李左。” 我已经被田一拽着走出去了，只来得及说一句，“好。” 第15章 第 15 章 我答应了田一的爷爷没事的时候去找他，结果后面一直到人去世我都没去过几次。 田一的奶奶还没回家，眼看太阳升到正中间，该吃午饭了，我和田一一商量，就动手自己做午饭吃。 田一小的时候做饭不好吃，他炒的蛋炒饭经常有股怪味，而我也经常遭受他的荼毒。 我坐在灶洞前生火。田一洗完锅，加一点猪油，等油化开了打一个蛋下去，炒散，又把剩饭倒进去，然后加盐，大功告成！ 可是田一炒的蛋炒饭里吃到蛋壳是常事，而且好像还有一点发苦的味道。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当时应该是把盐加多了。 后来田一去城里打工，在饭店里做学徒，也学会了做很多菜，那时候他总喜欢深更半夜跑到我家里，炒几个小菜，我俩就坐在客厅里喝酒吃菜，聊天聊到凌晨。 我和田一一人端着一碗炒好的蛋炒饭坐在门槛上吃。 我问田一，“田一，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考完就要过年了。你爸爸妈妈要回来吗？” 田一吃了一口饭，我看见他明显的皱了皱眉，应该也是觉得蛋炒饭难吃吧。 田一说，“不知道。” “那你不和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吗？” 他嘴巴里还嚼着饭，腮帮子鼓鼓的，等把饭咽下去了才继续说，“奶奶说座机没话费了。” 我“哦”了一声，“那你想不想他们？” 田一没说话。 我继续吃了一口难吃的蛋炒饭，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期末考试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田一读的是学前班，他们的期末考试不正式，只是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节课，老师给他们发了一张试卷，当场批改完知道分数就算放假了。 我们得等到第二天考试。 冬天冷，我每天早上都希望多睡一会儿，或者直接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张女士把饭做好，叫我起床。 我用被子把头捂着，一点不肯让寒风钻进来。 张女士站在床边跟我说，“李左，外面下雪了，快起来看。” 那时候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雪，张女士经常拿这招叫我起床，偏偏每回我都相信。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外套也没披一件，穿着秋衣秋裤就跑到院子里看雪。 院子里白白的一片，房顶上，角落里都是雪。雪还在下，大朵大朵的雪花从灰扑扑的头顶落下来，落到四面八方。 我伸出手去接，有些雪花落在手上，很快化成水。“真的下雪了！”我欣喜若狂，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又冲回房间，把衣服裤子穿上，又找了顶帽子戴上。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想，“下午考完试就和田一去玩雪！” 吃饭的时候我激动，考试的时候我也激动。班上的好多同学写几道题然后又看向窗外，都想出去玩雪。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的那一门考试，下午还有一门。中午的时候我就已经迫不及待，跑去田一家里找他，结果门锁着，没人在家。 下午考完试我又去找田一，这次田一在家了。 我冲进堂屋一把拉住正在看电视的田一，大声的说，“田一，我们出去玩雪！” 田一的奶奶今天也在，屋子里生了火，还有另外一个老太太。 我虽然经常往田一家里跑，但是看到田一奶奶的次数很少，我挨个叫人。 我拉着他的手想把他往外拉，“田一，你就不想出去玩雪吗？我们去堆雪人吧！” 田一还是坐在沙发上。 田一的奶奶叫他，“李左叫你你就去，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田一才跳下沙发跟我出了门。 家门外的地里没种作物，是荒着的，地里堆满了厚厚的雪。 我跳下地，伸手抓了一把雪，团成团，打在田一身上。 他也斯斯文文的，伸手抓了一把雪，小小的一把，打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杀伤力。 我弯下腰，把周围的雪拢在一起，然后勉勉强强抱起来，撒向田一，结果还没打到身上就散了。 田一站在田坎上冲着我笑。 天气实在太冷，田一两边脸颊冻得通红。虽然我对玩雪这件事期待了一天，但是到现在我平静了很多，我注意到了田一的状况，从地里走到田坎边。 我拿那只冻得冰凉的右手去碰田一的脸颊，“冷吗？” 田一的脸比我的手暖和一些。 也怪我，刚才田一还在烤火，下一秒就被我拉到地里来玩雪，我都没有让他多穿一件衣服。 田一的头发剪掉了。 昨天还是长长的。我摸着他的短头发，有些扎手，“田一，你奶奶今天带你去剪的头发吗？” 田一一听到这个，有些小骄傲，“我奶奶今天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吃。” 田一的头发被剪成了寸头，但是发质看着比以前好了很多。 雪早就没下了，但是天还是冷。 自己的头发还长，我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到田一的头上。 那是一顶蓝色的帽子，帽子顶上还有两根毛线，线的另一端是两个毛线球。 我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放在田一的帽子上，大声问他，“田一，你是圣诞老人吗？” 其实他的打扮一点也不像。 我觉得不好，伸手把那团雪扫掉，“田一不是圣诞老人。”又有一些赌气的说，“我才是圣诞老人！” 田一站在田坎上看我，他的眼睛还是像两颗黑葡萄，“李左，我们去那边玩吧！” 他指着远处的地，因为那里有更多更厚的雪。 我刚想答应，但是突然想到什么，弯下腰去拉田一的裤脚，“田一，你为什么又只穿一条裤子！” 田一吸了吸鼻涕，“李左，我不冷。” 我继续看，田一只穿了一双鞋子，也没有穿袜子。 田一试图用另外的事情来吸引我的注意，他说，“李左，我昨天考试考了一百分！” 但是我根本没有理他。 “田一，很冷的。”我语重心长的教育他，“我们去把厚衣服穿上，再去玩雪好不好？” 说来说去还是要加衣服，田一低下头，“好吧。” 田一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把厚衣服穿上，往地里一站的时候，田一又开心起来。 晚上天彻底黑了，我和田一还在地里玩，田一的奶奶站在家门口，叫我们俩回去吃饭。 我们跑回去用冰冷的水洗了手，然后蹲在灶前用剩余的火把手烤干。 我和田一挤在那块小小的位置，他把我往旁边挤，试图把我挤开，然后自己独占那点火。我也把田一往旁边挤，不让他烤火。 直到田一的奶奶喊了一声，再不吃就冷了，我俩才去吃饭。 今天彻底玩高兴了，吃完了饭田一说想和我一起睡觉，他奶奶不管，田一就跟着我回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