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芷兮》 第1章 孤女被救 北疆境内,许北 今年雪下的早,年后已进入化雪阶段,天气冷的彻骨,罕有人烟的官道上,自南方徐徐驶来一众车队。 为首的马车最为华贵,里头载着的乃是当朝大长公主之子,身兼大理寺少卿一职的虔阳郡王——魏中渠。 他们此行为着是护送军粮至北疆边关的秦家将驻守地。 车队晃晃悠悠走了两月有余,如今可算是要到了。 突然,为首的马匹,扬蹄嘶鸣,成桓勒紧缰绳控制住马车,而后急声唤道:“郡王,小人有罪,前方有异物被白雪覆盖,小人未及时观测到,郡王可还安好?” “无妨,洒一杯热茶罢了。” 车内传出男人沉稳的声线,方才的变动好似并未影响到他分毫, “前去查看一番,别误了正事。” 成桓跳下车,奔向前查看,而后又是一惊,他本不是如此咋呼的性格,可面前的场景实在令他胆寒。 “郡王,是一女子,尚有声息!” 女子身着脏污破旧的棉衣蜷缩在雪地里,发丝凌乱潮湿地贴在面上,干裂的嘴唇喘着气,却已无热气逸散,显然是倒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她的怀里抱着一团什么东西,紧紧地护着。 一声令下,车队后方奔出来数道身影,而后晕死在官道上的女子被搬上了一辆马车,队伍短暂骚动后又很快恢复秩序,稳速前行。 魏琎拥紧大氅,放下手中一直在把玩的佛串,叫了人进来回话。 “是一妙龄……妇人,暂未发现其身份可疑。许是因为饥寒交迫才倒在了路上,紫玉她们已喂了水,暂时还未见其苏醒。” 魏琎颔首,不在意道:“等醒了就让她下车,给她一点干粮吧。” 成桓闻言,有些迟疑,片刻后才道:“回郡王,紫玉还报,妇人她……她怀中还有一婴孩儿,看着尚未满月!” 魏琎凝神,收起了恹恹的神情,正经起来,作势就要下马车前去查看。 翌日, 锦心苏醒时,仍在轻微晃荡的马车内——她还从未乘坐过这样豪华的马车——她知道自己是得救了。 锦心试着动了动仍然发僵的四肢,尚无力动作,只好转着头环顾四周,她看到了她的女儿,此刻正被安放在马车的一端,安稳睡着。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低估了冰寒之天所带来的威胁,在意识到自己身体要撑不住时,凭借着毅力走到了官道,倒在了路中间。 她只能堵,躺在这里总比倒着野外的生机更大些。如今的待遇证明她赌对了,却不知恩人此刻正在何处。 未等思绪明了,马车缓缓停下。 “原地休整——”一声吆喝后,锦心听得外面的喧闹声渐起,马儿顿蹄声,拆解行李声,吆喝架锅声,遥唤相伴声,此起彼伏。 好似一瞬间进入了闹市。 锦心不免好奇,攒攒劲儿撑起了身子,靠向窗边,准备掀帘。却在手指触之帷帘时,听得一男子温润的声音, “姑娘别看,看了可是要杀头的。” 声色温润,却不容置疑,锦心吓得收回了手指,不敢动作。良久才迟疑出声, “是,是你救了我们吗?” 外间的魏琎于马匹上舒着筋骨,懒声答复:“正是。” 此后便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双方谁也没再开口,魏琎觉着这女子甚有意思,他不过随意吓吓还真的不敢掀帘了,随后又觉着很无趣,打马去了别处。 锦心一直躺在车内,躺到肚肠饥饿,无法忍耐之时,这才又爬起身,犹豫了一下,没去碰帷帘,直接掀开了襜帘,探出头去观察。 随后她叫住了路过的一名妇人。 “劳烦,我无力下车,能分与我一些吃食吗?” 被叫住的妇人往四周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便走了,可这走了之后也没再回来,锦心随后又叫住了几人,只有一人从怀里掏出半个冷透的饼子扔到她面前。 锦心叹了口气,珍重的捡起了饼子,缩回了马车里。 她努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分泌着津沫,而后细细地嚼着饼子,丝毫不嫌这是他人吃剩下的。 锦心看着襁褓中羸弱的女儿,眸中怜爱之意翻涌,她只有吃下东西才有能力喂养女儿,她是女儿唯一的生机。 马车很快又动了起来,却从未有人进来管过她,无水无食,却也没赶她走。 锦心将女儿安抚睡后也跟着躺下,拥紧了被褥。心中仍是庆幸,至少现在有地方可以呆着,不会被冻死在外面。 等她首次亲眼见到救命恩人,已是十日后的午时。 这几天,锦心被莫名针对了。 她问妇人们数次讨食讨水,没人理会她,想去问队伍中的男人们开口,可没等靠近,对方就嫌弃地走开或被人拽走。 她知道原因,无非都觉得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就是那等浪荡之人。可她不是,她是有丈夫的,她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但她无法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丈夫去了哪里。 多说无益,活命要紧,她只好在队伍停整时自己去寻找吃食,渴了捧点雪吃,饿极了掰块树皮带上。 她不是没想过去前面寻找救命恩人求助,但这条队伍不知是运送什么的,长的见首不见尾,等她找过去,队伍就又要出发了。 也偶尔有人见她可怜,给她送点吃食,会放在马车的边缘,那天被她看见,忙追上去想要道谢,却突然被冲出来的女人推倒在地,痛感还没传来,骂声已到。 “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心思不轨,终于露馅儿了吧,想勾引我的汉子,白日做梦!” 锦心痛得一时爬不起来,连下意识的“我没有”都成了无声之词,她看着那妇人去拧身旁的男人,妇人翻来覆去的骂完男人骂锦心,骂完锦心骂老天。 直到一人从身后将她抱起。 瞬间落入宽敞的怀抱,但比安心先来的是痛觉,锦心不知扭到了哪里在这一瞬间因为男人抱起的动作,痛到快要失去知觉,她低声惨叫一声,而后感觉到抱她的人僵硬了片刻。 魏琎不是故意的。 妇人的骂声停止了,她惶恐的被身旁的男人拉着跪下。 “大人……” 魏琎冷眼瞟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两人,而后揽紧怀中的女子转身离去。 对于这种人他连句话都不屑于说,也不用多言,成桓自会解决。 成桓在魏琎走远后,沮丧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办事不力,总被惩处。不过也就一瞬,待他面对连累他的人时,又是另一番铁血模样。 “你,你,还有你们,去找司账领工钱,即刻离队!” 此行运送军粮除了从京城跟来的一队解官外,还会沿路聘请很多护卫,厨子,浣衣女等,所以队伍人员繁杂。 当初锦心被救下,待确保她不会丢掉小命后,就把她转移到了后方的生活区域。成桓未得特殊指示,按惯例是不该给锦心单独一个马车的,但他看到锦心还带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时,也不忍心把她丢进几人同住的马车内,便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安排着。 谁能想到,锦心会因这无意间的特殊待遇被针对至此。 魏琎这两日离队去办了些私事,也无心过问锦心的现状,待他回来想起这么一号人,想亲自前来慰问一番,表达他的美好品德时,竟亲眼见到这么一幕。 锦心被直接抱回了魏琎的座驾。锦心看了一路男人的下颌,待被放下时,听得魏琎调笑道:“姑娘再看,在下的脸都要被穿洞了。” 此言一出,锦心瞬间羞赧不已,看到帘子再次打开,包裹着孩子的襁褓被递了来,她忙顺势揽过襁褓到自己怀中,掀开被锦去看女儿,以此掩饰行为的尴尬。 她只是在看救命恩人,想记住对方而已。嗯!是这样的。 片刻后,一位医女奉命上了车,魏琎让开位置,脱下大氅,坐回了里侧的软塌之上,肘着手看地上的锦心——他介意锦心的衣着脏污,并未放她到软塌之上,而是就这么搁在了地上,好在地上也铺有厚厚的褥子。 医女诊断过后,向魏琎回话。 锦心和孩子都气血双虚,后天失养,医女断言,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方才被那悍妇用力一推,应是伤到了尾闾骨,这才在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并无法随意移动。 魏琎叹道:“你是说这些天你只吃了三块干饼子?” 锦心还尴尬的躺在那里,闻言侧头,对着魏琎点了点头。 魏琎嗤笑一声,暗道这人命真大,而后毫不留情的评价道:“好傻。” 锦心未做解释,淡然的转回了头,继续配合着医女的检查。 她自小到大都不爱解释。幼时村里哪家丢了东西,总要认为是她偷的,因为只有她无父无母无稳定的吃食,哪家的孩子梦魇哭闹,也会认为是她命中带煞而影响的,就连两个男娃斗殴,互相打的鼻青脸肿,也要被认为是因她而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回大人,这位姑娘此刻需要软榻俯卧静养,最好进城寻求专业的医师接骨疗养。” 魏琎口中道着麻烦,却也利落地站起身让出了软榻,下车前交待医女给锦心换套干净的衣裳。 次日,载着锦心的豪华车架停在了城内医馆的门口。锦心入住医馆,接受了治疗。 魏琎进来时,锦心那一头被痛出来的冷汗还未拭去,魏琎心中对此女又多了一层印象——娇弱无比。 若被旁人知晓他心中之言,只怕要疑惑,命大和娇弱这两个特性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你的孩子也安顿好了,就在隔壁厢房,有医女临时代为照看,这两日你就呆在这里,等好了之后……” 魏琎倚着门框絮絮叨叨的交代着,若是成桓在此处一定会惊掉下巴,他家爷从未单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 魏琎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可能是他的怜悯之心在碰见锦心时有了用武之地,是以想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至西。 锦心虔诚地开口:“我对您的感恩之情无以言表,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以恩情。” “我不缺牛马。” 锦心闻言愣住,转念一想此等富贵人家的确如此,但她此时甚至短期内确实没有余力相报。 “恩公可否留下姓名,待我安定之时,定会相报,届时听凭恩公指使。” 魏琎颔首,心下满意。 锦心见魏琎未走,踟蹰忐忑道:“恩公有要事在身,可先行离去。” “谁说我要走了,我正好来城里要办点私事,你自安心呆着,过两日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孤女被救 第2章 到达军营 锦心如今时年二九有余,她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生活在许北镇的南张村。 都说她是天煞孤星,生来就克父克母,所以才被丢弃在村口。如若不是阿奶心软,她根本活不到这个年岁。 但阿奶年岁已高,并无余力抚养她,所以她自小就是饥一顿饱一顿,东家一口汤,西家一张饼这样长大的。 十二岁那年,阿奶抱憾离世,留下她一人,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此后也更不受村中人待见,她独居在山脚下,靠着刺绣,每月往返镇上派卖,以此换取铜板,艰难度日。 直至遇到徐忱,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久而久之,两颗心便走到了一起,此后相知,相恋,后于天地见证下成了婚。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徐忱是村中的教书先生,收入不菲。慢慢的,家里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两人有意攒些银钱,过些年头就搬到镇上生活。 可就过了不到半年的幸福日子,有一日,徐忱突然收拾行囊,简单告别后便一走了之。 锦心相信自己的丈夫,盼着他很快能归来的承诺,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万分欣喜。 那段时间,只要一联想到日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就不免喜上眉梢。 又这么等啊等,等过夏尽秋来,等过大雪纷飞,等到她早产生下了先天不足的女儿,也没等到那个给了承诺的人回来。 徐忱没回来,她却呆不住了。 孩子出生了,父亲却不在场。一时间,流言蜚语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是以她简单收拾了行囊,便踏上了茫茫的寻夫之路。 却不想只坚持了不到一月,便因饥寒倒在了荒郊野外。如若不是魏琎的车队刚好经过,她和她的孩子早已成为了此地的冻死骨。 锦心收回思绪,心下却充满了茫然。 她后续该怎么办?孩子这么小,她已经见证过路途上的凶险,为了孩子的安全,她也不能一直在路上。可是徐忱就不找了吗?她又能找到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她能承受的了有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吗? 窗户被寒风吹开,彻底拉回了现在愁绪中的锦心,她担心孩子受风,忙上前关窗,却正好看到了一人进入医馆。 是恩公! 魏琎如约前来,带着锦心和孩子乘着马车去追赶车队。 马车内的装潢变了,原先只有一处软榻,如今却在另一侧又增了一处,还贴心的设了软帘——那是给锦心的安心之所。 魏琎还给她带来了好几套换洗的棉服,也有孩子的,不可谓不贴心了。虽然锦心也想不通为什么恩公对自己这么好,她也不敢去问,只当恩公就是这般顶好的人。 她以前也遇到过顶好的人。她的绣品皆是普通的料子,买的人很少。但有一年,一位夫人每月都会买下她送去宅前的绣品,并支付给她好几倍的薪酬,可惜那位夫人红颜薄命,只两年光景便病逝了。 想来世上还有很多如此心善的人,她的运气还是很好的,总会在自己走到绝路时出现一个救赎她的人。 马车走的很慢,因为有点颠簸孩子就哭,照此速度注定是追不上车队的。锦心很怕耽误恩公的正事儿,想尽一切办法安抚着孩子。 前几日孩子吃得少,哭都没力气。这几日许是因为锦心的身子养的好了些,连带着孩子的精气神也好,哭声也大了起来。 魏琎不堪其扰,开口让锦心把孩子抱过来。 锦心忐忑,却也抱着孩子踱了过去。 魏琎看着面前桌案上啼哭不止的婴孩,突然兴致大发,伸出手捏住了孩子的鼻子。 “哎……!”锦心吓得阻止,却见魏琎只捏了一瞬便放开了。神奇的是,孩子竟停止了哭声,转着头看向魏琎的方向,神色懵懂。 魏琎眸色渐深,不忍发问:“她叫什么名字?” 锦心闻言摇了摇头,她认不得几个字,只想着找到了徐忱再给女儿起名字。 “小字叫安安吧,希望她平安。” 很多年后,魏琎也无法解释自己当初为何会给别人的孩子起名的这个怪异行为。 五日后,他们到底是赶上了队伍。成桓又回到了驾车的位置,每日就这么听着车内时有时无的聊天内容。 第一次听到时,魏琎在问锦心她过往的经历,锦心刚答话就被外间的成桓打断。 “大胆,回话要称我们爷为郡王!” “啊!”一颗花生裹挟着刚劲的内力越过襜帘打在了成桓的后脑上,引得他一阵惨叫。 “谁许你暴露我的身份了。” 成桓觉得不公,成桓觉得委屈,成桓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锦心不懂郡王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也许是个官职吧,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了。恩公是郡王,一定是比里长还要厉害很多的。 她对于魏琎的问题并不设防,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魏琎也不会打断她,就那么一直听着,听到了阖眼。 锦心停下,心中却不免有些失落。 旁人只当故事来听,还无聊到睡了过去。但她每一步都亲历并走的很不容易,世上无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吧。 车队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在三月中旬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漠挪。 秦家将统领秦征耀亲自前来接见。已近花甲之人,在这寒气未褪的时节,竟只着单袄,可见其身体素质的强盛。 魏琎揽帘下车,随后车内的锦心听得外间传来雄厚的嗓音,打趣魏琎。 “哈哈哈!郡王好兴致,懋都至此山高水远,你竟也不忘带上佳人相伴。” 魏琎只是含笑,却并没有反驳和解释。 锦心也因此和魏琎一起被安排在一座雅致的一进院子。锦心倒是不在意,她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女儿了,自是不必刻意避嫌,而且即便有什么风言风语,她也是听惯了的。 趁着恩公还愿意帮着她,保住小命才是首要的。呆在他身边,总不至于再挨饿受冻,也不会再被欺辱。 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到了此处,锦心才知晓自己跟了一路的车队竟然是护送军粮的。她自小生活在这边陲之地,对于秦家将的威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村里的老人说,秦家将驻守此地之前,几乎每天都会担心外族的铁蹄踏进他们的家乡。 秦家将是秦家一力培养的一只铁血军队,而且和朝廷共握军权,他们镇守的地界已有很多年没有动荡了。住在这片区域的百姓,可以不知朝代更迭,不知皇帝年号,但不会不知道秦家将。 锦心有些心惊,自己阴差阳错之下竟来到了军队之中,还同北疆百姓心目中神话般的人物们隔墙而居,这是此等荣幸啊! 魏琎面见了摄政王后便回到了院子,还带回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真的有漂亮阿姐,琎哥哥没骗我!”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来到锦心面前,仰着头看锦心。锦心友好的跟她打着招呼,又望向魏琎。 “这是秦军师的长女,”魏琎还没介绍完,便被小丫头抢了话头,“姐姐,我是绵绵。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锦心。” “锦心阿姐!”脆声声的嗓音,让人联想到刚摘下来的水润润的饱满果实,富满生命力。 如此天真烂漫的少女,锦心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少女和她不一样,她十二岁时,阿奶过世,是她能够自立前最难熬的岁月了。 她竟很喜欢眼前的小丫头,许是因为羡慕她身上有自己最想要的无忧无虑吧。 绵绵说,这军营中,几乎没有女眷,更别说同辈人了。方才她也是被父亲从校场上拎回家时正巧碰上了魏琎。 得知魏琎此行跟来了一位漂亮阿姐,她闹着一定要来亲眼看看。 绵绵知道锦心还有个很小的女儿时,激动的上蹿下跳,若不是安安还在睡着,恐怕两人已经互动上了。 日落时分,绵绵不舍地离开了,并约了下次相见。 晚间的膳食是同魏琎一同用的。 魏琎入座时,看着锦心,贴心道, “今日太忙,未来得及交代,若你介意,我明日让他们多送一份餐食,你单独用可好?” 锦心听后连忙摇头,她怎敢麻烦恩公再为她操劳。且这路上的几日,两人都是同吃同住,怎会介意。 两人就这么和谐的对面坐着,不声不响的用完了整顿晚膳。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坐下来正式用膳,她吃东西时不算狼狈,但也称不上优雅,可魏琎哪怕拿着一张饼子,也能吃出很高贵的感觉。 是以这段时间她学习了很多,哪怕魏琎从未开口说教,但她观察几次便跟上了其用膳的节奏,但学行容易终归学不来骨,对方身上那是天生的贵气。 膳后,有人前来收走残羹。锦心正想告辞,却被叫住,停下了步子。 “我只在此处停留三日,你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锦心回首望着魏琎,只见男人拍拍旁边的垫子,示意锦心过去。 “过来聊聊。” 魏琎看着女人乖巧的走了过来,内心的愉悦也不忍越上眉梢。 “你之前说,你的丈夫是去南召的,你知道南召在哪吗?” 锦心摇头。 “南召是靠近懋都的一个小城,二者之间仅二百里地。懋都是我们的都城,离此处足有五千里地,你有概念吗?” 锦心仍是摇头。她有些沮丧还有些后悔,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带着女儿踏上了路途。 “我们乘最好的马车,走走停停需要四个月。而你,一介妇人,要走过去还带着一个孩子,”魏琎顿住,盯着锦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锦心沉默。 “但你可以随我一起回京,我顺路搭你到南召。” 锦心听后睁大了眸子,她方才都有些绝望了,魏琎却愿意带她一程。不及思考,便频频点头。 魏琎看着锦心,此刻觉得对方像只土拨鼠。 “但你能接受,你的丈夫可能已经亡故了吗?这样你还愿意去吗?” 这么远的距离,一个壮年男子一路走过去却有难度,但不出意外总会能到,算上家书传回的时间,绝不至于一年多了还杳无音信。 除非这人死了。 或者,傻了。 锦心怔然了很久,最终坚决道, “我要去。” 此行她要去给孩子找爹爹,要去给自己找依靠,还要为自己正名,为这段时间来她经历的委屈寻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管他是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 锦心离开后,魏琎想了很久,自己为何要去招惹这个麻烦,明明他是最怕麻烦的人。 好久没有如此的情绪波动了。 第3章 身世揭秘 翌日 秦绵绵来了,还带着丹青绘具。她得意洋洋的向锦心介绍, “锦心阿姐,我来给你画幅肖像可好?” 北疆天寒,人员稀少,更无集市。她自小随父从军,生活在这军营中,别提有多无聊了,每日除了去校场看演练,就是闷在家中练字。父亲又不允许她出门玩耍,绵绵只觉人生无趣。 两年前,南边来了个江中人,叫做陈应涟的,投入父亲门下为幕僚,那人有极高的绘画功力,她一有时间就去缠着此人。看他挥动几笔就能把眼前之景转至纸上,绵绵觉得甚有意思,便拜其为师,开始学习丹青绘画。 却不想,一向野性难驯的小丫头,拿起绘笔,竟格外认真,也格外有天赋,只两年时间便得其师七八分真传。 这段日子,她学到画人像了,所以她把身边的人挨个画了个遍,待师傅点评认可后,便挂去父亲的书房,想要每个来找父亲谈事的人都能看见,并夸赞她“有乃父风范”。 锦心受宠若惊,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画自己,一时间坐立不安,婉拒道:“绵绵,阿姐生的不好,还是别浪费笔墨了,这些材料都挺珍贵的。” 绵绵闻言瞪大了眸子,心中暗道,这个锦心阿姐竟对自己的美貌不自知到如此地步。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画的,军中那些糙汉她都没兴趣动笔呢。 锦心拗不过小丫头,最终还是坐下配合绵绵画了一副肖像,画作完成后,绵绵弯手招呼锦心来看,只见画上一女子神情娴静地坐于梨树下,不同于现实的是,画作中添了许多洋洋洒洒飘飞的花瓣。 整幅画作惊为天人,打眼看去,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人衬景还是景衬人。 锦心看呆了,觉得画中的自己竟生的如此美丽,想要夸赞,却拙于浅见寡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颔首,表示认同。 “锦心阿姐……虽然我们才认识一日你便要走了,但是我还是有些舍不得,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不可能再见到了。 锦心看着小丫头充满希冀的眼神,否认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会的吧,我也很期待我们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她轻轻的摸了摸绵绵的发顶。 太阳就要落山了,外间传来了马车行走的声音,绵绵立马站了起来,欣喜道:“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今早答应带她去跑马场跟大伯父骑马呢! “阿锦姐姐,我父亲来接我了,明日你走的时候我会来送你的,”绵绵回首,不放心地交代着,“你不要偷偷走哦,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锦心笑言:“不会的。” 外间,秦征文刚下马车,便见女儿跑了过来扑了个满怀,他将女儿送上马车,转身无意间看了一眼门扉未合的院子,却只看到一抹清瘦的背影。 为着避嫌,他转瞬便移开了目光,敛袍上车,听女儿叽叽喳喳地分享今日发生的趣事。 锦心和魏琎是第二日午时后动身的。绵绵如约前来相送,两人就差当场挥泪,明明只有相识三日的情谊,在分别时刻竟真生出了不舍之情。 回去的队伍精简了许多,只有前后数辆马车和十余匹良驹。 锦心独占一座车架,这是她未曾想到的待遇,心下对于魏琎的感恩之情又多了几分,她都不知该如何相还了。 众人一路南上,他们为了节省时间想要舍弃了更远的陆路,于是选择在中途走一段水路。 到达启源时,已是五月中旬了,这处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众人都退去了棉服,换上了春装。 魏琎提出要去附近镇上为锦心制作几身衣裳,锦心不敢托大,她的行囊中带有自己的衣裳,当初接受魏琎给她的棉服是因为她的确没有足够防寒的衣物,现在却不一样。 若是接受了,自己免不了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安安已有百天大小,这些日子虽然在马车上一路颠簸,但丝毫不影响她生长,如今换了轻薄的衣裳,小胳膊小腿儿露在外面,白嫩嫩,肉乎乎的,尤其招人稀罕。平日歇整之时,队伍中的人们都来看她、逗她、抱她,可稀罕人了。 就连魏琎也时不时的逗弄一下,不过他玩心甚大,总爱故意把孩子逗哭。 锦心甚感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 众人舍弃了车驾,雇了船只横渡环洲河,过了此河,再行半月即可到达懋都,比走陆路在时间上节省了一月有余。 可天不遂人愿,上船第二日,锦心也安安就病倒了。 “你的晕舟之症竟如此严重。” 魏琎让自己随侍的医女前来为她诊疗。只见锦心虚弱地卧于塌上,只不过一日光景,魏琎觉着她现在的面色好似又回到了初见之时,已有向死之色。 而安安也一改往日的精神,蔫蔫地发着热,什么也喂不进。 魏琎看在眼里,思虑良久,转身出了船舱——他下令返程。 “爷,万万不可!您已递了文书入京,此举定会误了时间,恐有欺君之嫌啊!” 魏琎不曾理会,在他心中,人命大于一切,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锦心因为自己的走水路的决策而丧命。 下船时,锦心还是很虚弱,魏琎将她揽进了怀中,只听得她一直在重复, “对不住……恩公……对不住……” 魏琎掂了掂怀中轻如叶片的女子,又将她往怀里捂了捂。 因着这一插曲,众人于六月初才抵达懋都。 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魏琎会先送锦心去往南召,但因为锦心的晕舟之症,耽误了许久,现下他们需要尽快赶回皇城复命。 锦心也便跟着,先去往懋都,日后再想办法去南召寻夫。 魏琎虽为长公主之子,但他有自己独立的府邸,宅子不大却也有三进,一个锦心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是容得下的。 魏琎还不容置疑地分了两位奴婢到她的院中,锦心一瞬之间觉得自己好似发梦一般。 前几个月自己还缺吃缺穿,即将冻死在路边,而现在真是一步登天,竟然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她适应了好几日,最开始,香莲和香椿收拾碗筷,她还没拭干净嘴便起身抢着收;换下的衣裳也不让人拿去浣洗,坚持要自己洗,每日都起的很早去打扫院子,勤快到香莲和香椿都找不到活计,只能去逗孩子玩儿。 直到魏琎因香莲香椿办事不力要罚其月俸,锦心才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魏琎回到自己的书房,却不免发愁,这些日子,府中的流言四起,甚至母亲那边都听到了口信,他倒是真的无所谓,甚至可以不顾颜面,但锦心还要面对其他人。 他不想让这些污言秽语有一天传到锦心的耳中,他都能想象到那时的画面——锦心定会抱着孩子来辞别,并千恩万谢后,与他彻底失去关系。 他很同情锦心的遭遇,而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知晓世上再难遇到像她这般心思纯粹之人了。 可他没有任何立场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就像锦心所想的,她要去找自己的丈夫,找自己的依靠。 魏琎不忿,如此不靠谱之人怎能成为依靠,他唾弃此人并心生厌恶,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的身份还不如锦心口中的那人呢,至少那人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他是什么?他连兄长都不算。 若是锦心是他妹妹就好了,这样自己既有身份又有立场去阻止锦心寻找那个狠心凉薄无用之人。 他没由来的想让她过的好点,可能是他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未见过身世和经历这么可怜之人。 弱小的个体总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锦心这厢并不知道府中已然流言四起。 一派认为主公的春天又到了,自四年前他的新婚妻子突发恶疾病世,这座府邸一直没再有女主人。 一派认为,这不可能,那带回来的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呢,他们主公哪会放在眼里? 是以还有一派大胆猜想,锦心的孩子正是他们主公的,不然他为何对这母女俩如此照顾? 两人这边就不尴不尬的相处着。最近锦心正想着如何跟恩公辞别,打算自行前往南召,魏琎则想着如何安排锦心的去处,既不招眼又能时时帮衬。 他们还不知的是,自他们走后,军营内秦家一族也掀起了一场风暴。 这日,阳光正好,锦心抱着半岁的安安坐在院中晒太阳,突然外间传来喧闹之声,她忙站起身,却已来不及回避,和冲进门的男子的视线撞在一处。 随之而来的是魏琎的怒吼:“沈樾,你怎么回事?吃错你祖母的补药了!都告诉你此处住的是女眷之辈,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锦心识得此人,虽未见过真容,但她知道这是魏琎的挚友——国相的嫡长子,沈清溪。他来过府中数次,锦心与他常是错身而过,但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失礼,径直冲进她的院子。 沈樾一进院子便愣住了,下一瞬,只觉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是了,是了,绝对没错!”沈樾哽咽道,而后回首看向魏琎,“魏兄,你看她像谁?” 此话引得魏琎拧起了眉头,复望向锦心,细细地端详着。 锦心就这么紧张地立着,不知所措。 沈家与秦家乃姻亲,沈樾之母秦芸华乃秦老将军之幼女,秦家将首帅秦征耀和军师秦征文正是沈樾的舅父们。 前段日子,秦征文闲来无事,在书房踱着步,观赏自己爱女的画作,忽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不及仔细观赏便生不悦之情,于是便命人唤了绵绵前来。 “你怎的将这副画像挂出来了,这可是你小姑母仅留于此的一张画像!” 绵绵疑惑:“姑姑?” 绵绵年纪小,对姑母的印象甚少,印象中只在几年前见过一面,她甚至都不清楚姑母还有画像留于此处。 绵绵看向父亲所指的那幅画像,质疑道:“可是父亲,这也不是姑母啊,这是琎哥哥带来的锦心阿姐呀!我前些日子亲手为她绘制的肖像,师傅说我此画技术很是娴熟,已可示于人前,我才挂起来的……” 秦征文愣住,忙回首再看过去,这才发现,是他看花了眼,他小妹留下的那张画像也是这般坐姿,这般神情,细看之下,两人的确是长得不一样的,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秦征文立马联想到了什么,收起画像,急步出了门,去寻找兄长求证,留下了原地莫名其妙的绵绵。 魏琎看着锦心半晌,忽的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他望向沈樾,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与锦心已相处数月,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沈樾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字字清晰, “她就是我的小妹!” 第4章 见到父兄 锦心完全处在状态外,直到被护送去国相府,见到了自己父亲,她都仍未回过神来。 沈盛一早得了消息,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可也是严阵以待地从宫里赶回守在了门口,等待长子前去进一步确认。 马车拐过街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过几息便到了跟前。 沈樾和魏琎急匆匆的跃下马,一人站去了父亲身边,一人回身去扶锦心下马车。 锦心本就有些云里雾里,坐上马车后,哪怕刻意在控制速度可还是不免急切颠簸,这会正天旋地转,魏琎掀了帘,她竟直接扶住了他的手背。 霎时间,锦心得了一瞬清醒,她慌的移开了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热度从指尖烧到心窝。 此时却顾不上那么多了,魏琎反手隔着衣衫牵住了锦心的手腕,支撑着她下了马车。 她朝前方望去,半个时辰前刚见面“相认”的兄长站在一清癯三络、气度陈凝的中年男人身边。 两人直直与她对望。 沈盛看清了女子的面容,虽面上还未显,但指尖已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极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转身带着众人入府,门前实不是一个合适的相认的场所。 锦心抬首望着魏琎,见他颔首后,才跟着迈开了步子。 众人沿着长廊到了正堂,仆一入门,沈盛便停下了步子,却未转身过来,因为他此时已潸然泪下。 饶是他如此势力滔天的一个人物,在真的见到了女儿后,却是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整整一十六年啊! 小女自三岁生辰当天被拐走,到如今已是第十七个年头了,他们这些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前去寻找,搭上了他们的先前幸福安定的生活,搭上了几多人的全部心血,搭上了支离破碎的散逝时光。 如今,这莫大的惊喜就这么砸了下来,又怎能不情动。 沈樾也是不忍拭起泪来。 此景却让锦心起了退缩之意,她往后退了半步,却仍被魏琎牵着而退无可退。 “孩子……”沈盛回身,拿着巾帕拭去泪水,沉凝又轻声地询问,生怕惊扰了眼前地生人怯的女儿。 “这些年,你在何处生活……你,过得好吗?” 此话一出,锦心才算彻底回了神,此时此景竟是在真实发生着的。她下意识的对着眼前的“家人”摇了揺头,复而觉着时机不对,又低眉颔首。 “孩子,你别紧张,快坐下。” 众人依次入座。 “为父知晓你定是过的极为艰难,可恨为父无用,一直寻不到你,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锦心感念,委屈的眼泪瞬间而下。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你受苦了”。 她自小没衣裳穿,没粮食吃,却还要顶着寒意家家乞食,得了一两个饼子便要带回去先给阿奶吃。为了骗得阿奶多吃一点,每次都扯谎自己已经在路上吃过了,只为了阿奶也能吃饱喝足,保持住日渐衰老的生命,她夜夜祈祷,阿奶能长命百岁,常伴身旁。 那时她总被村里的孩童欺负,可无人能够护她,便是有孩童将石块掷到她头上,打的她头破血流,她也不会反抗,只能默默哭着,一路走回家去。还要躲避着阿奶的视线,只期望阿奶视物差,看不清晰,不会心疼她。 阿奶去后,她彻底成了人见人嫌的孤女,虽以最快的速度逼得自己自力更生,不再乞食,可内心的孤寂无人能说;夜里躺在漏风的小屋子里,听着山上野兽狂吼,内心的恐惧无人能担;丈夫离开后,在日日的等待中不断失望,内心的怅惘无人能解。 她苦了这么多年,什么都熬过来了,连孩子都一人生了下来,她敢带着孩子毅然踏往寻夫的路途,她不怕更苦,却怕此刻,来自于刚见面的、甚至还未明确身份的父亲的一句“你受苦了!” 锦心开口,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还带着哭腔,“小女失礼,可还是想要确认,您为何会如此笃定我的身份?我有记忆以来,便已是待在南张村了,并无更早的记忆。” 沈盛毫不犹豫的开口,“见你那一刻,我便确认了,你和你母亲生的像极了。” 随后他唤人去取了秦芸华的画像来。 一家人就这么对视着,都流着泪。一旁的魏琎心下也不好受。 他同沈家自小交好,在幼时也是同那时年龄尚小的沈家小妹一起玩耍过的。沈家后来发生变故,他也一直看在眼里。 沈秦氏病故后,沈樾便接了母亲的遗愿,一直在寻找小妹的路上,而他也一直有在关注,在帮忙,每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便会亲自前去官府查询户籍管理并留下全力寻找的命令。 他见到锦心时,只因一时善念救下此女,后来那几天去办的私事,也是拐去了周边的城镇前去打探,回来后虽与锦心同室相处,却从未细细端详过这个初见时满身脏污,处境艰难的女子。 便是后来锦心跟着他一处后,得以妆面干净,他只感慨过此女之面容于乱世中并不好过活,无人保护定是红颜薄命之结局,却并未往这方面想。 如今细细一看,女子的轮廓,眉眼都与沈秦氏很是带像。 也许是沈秦氏故去已久,他才没有敏感到一见便知,若当时沈樾在场,恐怕只需一眼便能确认身份了。 秦芸华双十年华的画像被取了来,锦心看着画中温婉的女子,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除了周身那高贵的气度和眉眼间养尊处优的淡然,画中女子俨然便是锦心此刻。 沈盛补充道:“你出生之时,天生异象,自小右手臂上便有一处形似飞鸟的胎记。” 沈樾也道:“小妹,你的左手手心处有一处伤疤,是幼时你追赶我时摔倒后握住了尖石导致的。” “还有还有,你走失时贴身穿着金玉软甲,上身着海棠红缕金穿花云锦袄搭狐裘云肩,下身着满绣金鳞红鲤凤尾裙,脚踩金虎宝项鞋,项间有一把卷丝长命锁,双腕配有福禄铃铛金镯,发间有你阿姐给你编的发绳,手上拿着我送给你的草蚂蚱……” 沈樾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这些都是不可能留存的,可当年小妹走失后,家人们反反复复的复盘当日的情形,有记忆点的事情却实在很少,可也被当做仅有的线索,人人都记到了现在。 锦心先是翻开左手,却只看见了粗糙的、布满了纹路的掌心,未见疤痕。而右手臂的衣衫一拉上去,在场的几人都怔愣住了。 只见小臂那处已无什么飞鸟般的胎记,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丑陋的烧疤。 “自我有记忆以来,这处疤痕便跟着我了……” 沈盛心疼地再次落泪,沈樾愤慨至极,他揪起袍角,像是见到了恨极之人。 “定是那伙可恶的贼人所致!” 魏琎也附和道:“是了,这是拍花子的惯用手段,便是怕孩子身上有印记不好藏,一般都会第一时间换去原来的衣衫,然后烫掉身上明显的胎记,大点的孩子怕他带有记忆,甚至会折磨到高热,在奄奄一息之时才会救下,可被救下的孩子一般都已丧失过去的记忆甚至变得痴傻,而路途中经不住颠簸逃亡的病孩子也会被随时丢弃。” 魏琎虽是陈述事实,可他们已经代入到锦心的处境中,沈盛父子还未知锦心幼时的详情,可魏琎是知道的。 锦心说过,她被阿奶救下之时,浑身脏污地裹在一摊烂布里,那会她便是高热到失了神智,被救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 村里人都以为是附近邻村谁家的孩子起了高热救不活了才丢弃出来的。 他看向锦心,眸中神色难以捉摸,不知在想着什么。 锦心觉着场面有些沉默,轻声道:“我已无那时的记忆,便是被折磨过也未曾对我有何不好的影响,你们……望父,父亲和兄长安心。” 她磕磕巴巴地唤着眼前人的称呼,只觉无比陌生。 安安随后也被护送了来,两人红肿着眼睛迎上前去抱孩子,安安却转了身,朝锦心伸手,锦心此刻也是激动不已,哭得香肩颤动,无力抱过孩子来。 她拭着泪握住了孩子的手,安安见娘亲不抱她,生怕眼前未曾见过的两人抱走她,扭身将小手伸去了魏琎的方向。 魏琎熟稔地接过孩子,小小的一团搂紧了他的脖子,趴在肩上,大大的眼睛防备的盯着沈盛父子。 沈盛樾想到什么,惊诧道:“魏兄,难道这是你和小妹的……” “不!不是的不是的!”锦心慌忙摆手否认,哽咽不已:“魏公子是我的恩公,他救了我和孩子,还带我来了懋都。” 后续的事情,魏琎也简单地告知予沈盛父子。 他没描述当时救下锦心时的那个令人胆寒的场景,不然只怕今日几人要在这哭到天黑。 是夜,锦心便正式回到了沈府居住。这些年,锦心的卧房每日都有打扫,只等着那个走失的孩子随时能够回来。 沈盛临时安排了十数个丫鬟婆子前去服侍,锦心又不自在了起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刚找到家人回到家的兴奋之情。 一直到深夜,她轻轻地坐起了身,替孩子掖好被子,拿着外衣悄悄地出了门。 站在阁楼上,国相府的夜景全然映入眼前,可她此时无心观赏那些楼阁假山,而是望向北方,她自小生活的地方。 阿奶……是您在保佑我吗?这是真的吗?我真的找到了家人,而且我的父亲竟是远在京都的权势滔天的国相大人。 现在的处境是她以前发梦都不敢想的。 前几日还在感慨从带着孩子流亡的孤女到被魏琎救下,不再缺吃少穿,已是上天恩赐的待遇,这才几日,竟又是直上云霄,她不再是许山村那个备受争议的不详的孤女,而是名门世家自小被拐带走的千娇万宠的小姐。 她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有姐姐,她是本该幸福长大的贵门之女,她还能接受良好的家教和技能培养,她还会有很多同龄的朋友…… 这是多么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如今她就这么拥有了,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她不敢睡,怕明日睁眼,这真的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且罢,便是梦境她也认了,至少在梦里她很快乐。 第5章 拜见祖母 此夜,失眠的又岂止锦心一人。 沈盛打开了许多年不敢进入的屋舍,屏退了下人,独自面对着满屋的爱妻的画像沉凝伤感,他爱怜地拂过自从他与爱妻相识以来画的每一副肖像。 直至站在他们唯一的全家像跟前,才终于忍不住般痛哭流涕。 “沈郎~快来呀,今日园中花开的正好,我们一起画张像吧!” 时年初为新妇,尚保留少女娇憨的妻子,唤他坐过去。 他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妻子抱着她们的长女,而长子也在下人的带领下跑了过来,站于他们的中间。 幸福定格在这一瞬间。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过,可在爱妻面前,他放下了国相的身份,放下了年渝半百的成熟心性,在此刻,哭得像一个孩子。 他忏悔懊恼了这么多年,他心疼妻子自嫁予他就没过几年好日子,婆母蹉跎,孩子走失,被逼和离,从那时起便拖着娇弱的身子一直走在寻找孩子的路上,风里来雨里去,忍受委屈,忍受骨肉分离,她就一人走了那么多年……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那么早就撒手人寰! 可恨他用尽全力也未能护得家人周全。 可怜妻子走前还在念叨着小女儿的去向。自爱妻病逝,他每时每刻都好似放一把刀在头上,时刻提醒着自己,他还有任务没完成,他不能倒下。 如今苦尽甘来,总算在命运安排下找回了女儿,却只看到了受尽磋磨的孩子,他心疼女儿,如今还孤身带着女儿的可怜境遇,这么多年的幻想终被现实打破。 找不到孩子的每一天,他都希望,孩子至少过的还好吧,能吃饱吧,能穿暖吧,会开心吧……可现实是,小小的孩子,经历一路的颠簸被丢弃在万里之外的北疆之地,真的不敢想象她经历了什么。 那里那么冷,她没吃的没穿的,就这么孤苦的挣扎着长大,再无父母亲人的祝福下仓促的嫁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把她们母女俩独自留下,导致女儿在那么恶劣的环境独自面对危险的生产,产后都没能好好恢复身体,就带着女儿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沈盛越发的悔恨。 次日 锦心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她竟第一次睡了那么久,孩子已不在身边,她慌忙起身去寻,未着袜履。 打开门却见昨日已见过面的那些婆子丫鬟都次第在卧房外侯着,而兄长,已抱了孩子在院中逗玩。 昨日还认生的小丫头,现已被逗得咧开嘴笑着。兄长身旁还站着一美妇,见门扉打开,徐徐向这边望来。 “小姐!”离她最近的婆子惊呼:“您怎的为着鞋袜!” 沈樾见了也皱起眉头,同美妇一起抱着安安走了过来。 “还不侍候小姐回屋洗漱!” 一声令下,屋外的人都动了起来,搀着锦心回到卧房,浣面理发,换衣描容。 方才见过的美妇进来,亲自为锦心整理发髻,含笑介绍自己的身份:“阿锦,我是你阿嫂,我姓秦,名唤瑾瑜。” 锦心自铜镜中与女子对视,乖巧的唤道:“阿嫂。” 秦瑾瑜含笑点头。 锦心踟蹰着,低声建议:“阿嫂不必费心,我自己挽个发髻即可。衣裳就穿我原先的那些就好,那都是恩……那都是新制的。” 秦瑾瑜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小妹,你回来了,我们自是要准备最好的给你,这才哪到哪呀!” “布料我都已备好了,只等给你量了细致的尺寸,便让人拿去赶制一批成衣来。不过最快也要半月之久,这些天只能委屈你先穿我那些闲置的新衣了。” 锦心羞涩一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来越貌美,发上的装饰越来越繁复,不禁又恍惚起来。 可这的确是真的,她睡醒后后,这一切都没有消失,她真的找到家人了,此刻她的嫂嫂还亲自为她整理发髻。 “阿锦别紧张,待你收拾好后,我们去拜见祖母。” 众人一道用了早膳,锦心便听从安排跟着兄长和嫂嫂前往德寿院。 沈府的老夫人,身份尊贵,她本是今上的三皇叔的嫡三女,并受封德阳郡主,因视人眼光颇高,导致花样年华还未寻得好人家相嫁。 彼时沈老太爷立了从龙之功,按理该行封赏之礼,某皇便直接做主,将德阳郡主赐婚给了沈老太爷做继室。 沈老太爷当时已过不惑之年,德阳郡主自是千万般不乐意也违抗不了圣旨。 她嫁进沈府后,因着身份高贵,年岁又不大,沈老太爷万分宠溺于她,家中一应事务都交予她来打理。 至此掌管府中中馈已有近五十年了。 她同沈老太爷育有两子三女,长子沈盛最是成才,官居如今的国相大人。幼子虽顽劣些,却也成家立业,子女绕膝。三位女儿皆为高嫁,夫婿们各有各的才能。 锦心虽来懋都不久,但不论是在魏琎那处还是回到沈府,都见的是规矩严明,阶级分明。 她什么也不懂,一路上甚为忧心。 “阿嫂,我连行礼都未学会,可会遭祖母厌弃?” 秦瑾瑜笑而不语,只等沈樾发话。 “小妹别担心,兄长在呢。”沈樾停下步子,专门等着两位女眷走在他的前方。 只此一句话,锦心悬着的心便安然了。 德寿院的门前立着一位嬷嬷,嬷嬷见几人前来,忙迎上前,“大爷,少夫人,三小姐!” “三小姐真是生的美目盼兮。可怜老天不垂帘,让三小姐受了这么些苦!老奴也甚是心痛。” 锦心心中愕然,这只过了一晚,她的经历便已经传来了吗? 锦心还在思考如何回这位嬷嬷的话,却见兄长和嫂嫂直接略过此人走了过去,她不及思考,自也跟了上去,错身时同嬷嬷对视一眼,只看见了对方与方才热情的话语全然相反的漠然眼神。 正堂中,老夫人端坐上位,她面容严厉,不苟言笑,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快速的拨动着。下手侍立着沈盛。 “好标致的丫头,快上去让老身看看。” 老夫人开口,锦心依言走上前去。却见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等她走到跟前才漾起笑容,牵住了锦心的双手。 接下来又是一番询话安抚,末了赏了锦心一对儿传家玉镯,又给了安安一副银星缠云纹项圈,便道身子疲乏,让众人退下了。 沈盛带着儿女们出来,来不及和女儿多说两句便急匆匆地出府了,交代沈樾好生安排与锦心相关的事务。 锦心很是高兴,她觉着家人们都很是和蔼可亲,哪怕是看着严厉的祖母对她也很是包容,还给了那么贵重的见面礼。 她心中暗道,以后要好好服侍祖母,发挥自己孙女的作用。 沈樾看着小妹藏不住情绪的面庞,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妻子及时拉住,秦瑾瑜缓缓的摇了摇头。 德寿院送走了一众子孙,老夫人却并未去休息,只恢复了面无表情,站于佛像前念念有词。 半个时辰过后,房嬷嬷搀着老夫人进入内室,看着主子无甚表情的面容,忐忑着道, “这回应该是真的了。” 老夫人坐下,动作稍重地搁下了佛珠,发出一连串叮当之声。 “真真假假假亦真。真也好,假也罢,随他们去吧。这些年这个家因为她这么个丫头,被折腾成啥样了!” 房嬷嬷听着主子的话,斟酌着又道:“若是其身世清白倒也罢了,我们国相爷不愁多养着一个人,可她还带回来个寻不到父亲的孩子。” “不知这孩子……”她欲言又止,但指向明确。 老夫人沉吟:“此事不足为惧,我心中自有安排。只要她乖顺听话,便是同那人长得像我也都认了,但若是不听话……”老夫人停顿,而后语气更加冷意肆虐:”她既能走失第一次便还能走失第二次……但凭老天指事,我们只需顺应天意……” 正当时,下人来报,夫人和表小姐前来请安。 “不是才来过吗,让她们回去吧。” 小赵氏同张明妍候在院外,却没得命令入内,只好携手转身离去。 张明妍自昨日得了消息便心中上火,仅过了一晚,嘴中便起了燎泡,疼痛至极,可这也不妨碍她继续发表意见。 “娘,这可怎么办呀!我们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小赵氏安慰道:“吾儿莫慌,为娘一定为你争取!” 她是老夫人的旁系族侄女,早年丧夫后便带着女儿一直寡居家中。 直至后来沈盛死了夫人,老夫人急于为儿子纳新房,挑来选去找了这么个虽是有过一段婚姻但出身良好的女子。最重要的这是自己的族内侄女,嫁了进来必然更加听话。 却不想此举遭到了沈盛的强烈反对,小赵氏已进门五年,沈盛虽拗不过母亲做主八抬大轿带了人进门,却一直拖着未与小赵氏行拜堂礼。 老夫人也帮不了她,只告诉她让她尽快怀上孩子,有了男丁,她自然入得了沈氏族谱。 可明面上她虽是国相府新晋夫人,实则她现在根本进不得沈盛的身边,也无甚实权,每日就是来缠磨姑母给她放点权好方便自己行事。 前段时间,她有意借这失踪的小女儿的事提议让沈盛收养自己的女儿,这样女儿的身份便能光明正大,若她日后再成功诞下男丁,女儿便是国相府的嫡出小姐,日后谈婚论嫁也能更有排面。 可随着锦心被找回来,两人的计谋被截断,好似被那三尺冰寒水浇了个透心凉。 锦心这相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殊不知因为她的回归,揭起了这后宅的多少龃龉和风浪。 第6章 刻意刁难 锦心用过午膳后,下人来通报,六小姐前来拜访。 锦心命人快请。 阿嫂有跟她简单介绍过,她虽在父亲名下排行第二,但在族中却是行三。而这位行六的小姐,则是她三叔家的嫡长女,年十二。 锦心不免想到秦绵绵。她和小六儿差不多年岁。本以为是缘分浅薄,却不想才几月光景,那给她画肖想的少女竟成了她母族表妹。 当时想着无缘相见,现下看来,日后应还是能见到的。 正想着,一个红衣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跑到锦心跟前,又露了怯般停了下来。 “你和长姐不像。”她边说边摆头。 锦心挑眉,嫂嫂方才还说,兄长和长姐虽是双生子却生的不像,反倒是她跟长姐还有些带像。 小六儿捏着下巴环绕了锦心一圈又一圈,锦心不但不恼还展开双臂让妹妹大大方方地看。 远处有婢女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仰怜还未站稳便出声阻止:“小姐,不得对三小姐无礼,夫人有……” “啊呀!”少女娇憨地跺脚,低声埋怨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就不要管我了!” 小六儿看看锦心,然后快步踱到仰怜身边,扯住她的袖子撒娇:“好仰怜,你莫告诉母亲了好吗?” 仰怜无奈极了,朝着锦心这厢行了礼,并拽了拽小六儿的衣角。 小六儿泄气般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周全的礼,并请罪让锦心不要怪她。 锦心还是笑着,笑得没有锋芒。 “我和六妹妹是第一次相见,难免激动,劳请怜姐姐候在外间吧,我们姐妹俩之间话些家常。” “三小姐言重了。” 仰怜退出去后,小六儿高兴地要蹦起来,她好喜欢这个姐姐,竟如此懂她! 小六儿母亲管她甚严,严到压制了她的天性。 锦心觉得她很活泼,但和绵绵相比,却少了份洒脱和肆意。她虽看了出来,却也没有多言,只跟小六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安安睡下后,锦心将她交给了仰宁,便和小六儿相携出门了。 小六儿主动请缨要带她熟悉熟悉这座府邸。 锦心欣然相随。 两人一路走一路话着家常,但基本都是小六儿在说,锦心在听——她习惯倾听,这样便于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清时局。 沈三爷是老夫人的嫡幼子,与长子沈盛之间更是相差有一十四岁,算是老夫人的老来得子了。老夫人生下长子是为了稳固地位和夺权夺势,自然对长子的要求就颇高,也甚少有慈母神态,但待这个幼子却是极尽宠溺的。 这也造就了幼子并无才气,幼时闯祸,长成时厮混,混到如今也就勉强占着个都察院都事的官职,平日游手好闲,闲暇时间甚多,甚至不用他早起赶朝会。 自然俸禄拿得也是极少的。 是以他只能依附老夫人的帮衬过活,而老夫人又执掌着国相府的中馈。所以她才是府里的“一言堂”,也是她一令之下命幼子的府邸就临国相府而建,二府正门只隔百米,内里也是打通了的。 这事本是不合规矩的,放在平常官员处定是会被弹劾的。可如今幼帝方亲政不久,事事皆需仰仗国相,朝中文武百官自是看得清局势,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也好在沈三爷虽纨绔,到底知道轻重,除去花销和纳妾没有节制,其余也挑不出大错来,久而久之,就算原先有盯着的人,也都不了了之了,毕竟这花销与纳妾二者皆是人家内里的家务事,况为了一个六品官员的风情韵事去弹劾而得罪国相府也实在不值当。 小六儿言:“府中姨娘多的我都认不清了。” 她是沈三爷唯一的嫡出孩子,是的,沈三爷纳妾十数,孩子众多,可就这一个嫡出的苗苗儿,还是个女娃,这也许就是他不断纳妾不断添丁的原因吧。 沈三爷有个庶长子,乃正妻沈虞氏进门前就和侍女厮混生下的孩子,比嫡长女还要大上三岁年头。 为着名头好听,自出生起便记在了老夫人名下,由她亲自照管。 沈虞氏在生下小六儿之前,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是以在坐月子期间得知此事,一时间气得背过气去,也便从此留下了下红之症,当时医士便断言,此生恐再难孕育。 沈三爷自此便放开了,基本隔几个月就会纳一房新妾,孩子也是一年数个的生,但至今都没有再生出男丁。 这也许就是报应。 沈虞氏身体落了病根,可她不能倒下,她得在这虎狼窝护住自己的孩子。 小六儿幼时那些年,长姐沈清霖尚待字闺中,是以总跟在其身后玩儿,她跟长姐的感情也甚为亲厚,她对长姐已非亲情而是孺慕崇拜之情。 可自长姐出阁,虞氏又觉着不放心起来,总觉得有人会害自己单纯的女儿,所以总是圈着她甚少放她出门。 如今锦心回来,算是国相府一等一的大喜事,若她还圈着女儿不让她见一见这归来的三姐,也实在说不过去。 况两家隔得这样近,很容易落下排外的嫌疑。 小六儿便这样恢复了自由身,她愤慨地抱怨着,对着刚认识的锦心也丝毫不设防, “我都三个月没出门啦!母亲实在过分!” 是以哪怕是逛着这自小生活的府邸,也是甚有意思。 正说着,二人走到了一处莲花池,池边有两座秋千架,小六儿兴奋地拉着锦心跑过去。 却不想,刚碰到秋千架,不知从哪冒出来两个丫头便占住了位置。 “这是我先碰到的!你们让开!” 小六儿大声辩驳着,粗犷嚣张的模样同长姐学了个象形。 “呀,是六小姐呀,奴婢太久没见您,都快忘记您这号人物了!” 自称奴婢的女子语气倨傲地讽刺着。 锦心听得也皱了皱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下人对主子的态度如此的。 “你!”小六儿被戳中痛点,但还是为自己争辩着。 “我不听你废话,我命令你从这里下去,这是我先碰到的!而且我是主子你是奴婢,胆敢同我抢东西,不想活了吗!” 那婢子被喊了一通,假笑的面容也收敛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反讽着:“你是沈府的主子,可不是我们国相府的主子!我们小姐一早就命我们在此处等候了,我俩只是在一旁躲太阳,怎么就是你先碰到的呢?” “我们小姐宴请了周侍郎家的小姐来此处赏景,不到片刻就来,六小姐还是回你的家去写大字吧!” 小六儿被说的眼泪都涌了上来。 “你不认我是主子便罢了,我三姐姐你总该认!” 那奴婢听了此话好似才看到锦心般望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锦心。 “你哪来的三姐姐,怕不是被我说恼了,连身边的丫鬟都能充当小姐来跟我拿乔。” 锦心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正想开口,却见斜面走来两名皆着鹅黄衣衫的少女。 两名少女一高一矮,稍矮的那个,松开同伴的手快速走上前来大声呵斥自己的婢女。 “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竟连三小姐归府这事都不知道吗,亏你日日自称为府里的百事通,怎么今日如此冒犯,还不快给我三姐道歉!” 那奴婢一听自家小姐的话,霎时间跪了下来,对着锦心就是猛猛磕头。 张明妍上前,直接略过了小六儿,亲热的攀起了锦心的手,杨颜笑道:“三姐姐,是我管教不力,日后定多多提点,三姐姐一看就是性格好极了,定是不会怪罪的吧。” 那婢女抬起头来,已是磕的满脸淌血。 锦心欲言,却又被打断:“三姐姐,看在她都破相了的份上,就饶了她吧?若三姐姐还不解气,我立刻叫了人牙子来将她发卖出去!” “不是……” “我就知三姐姐心善,小念,还不过来跪谢!” 小六儿此时站了出来,一把将锦心的手从张明妍那夺了过来,呵斥道:“你别在那假惺惺地跟我三姐套近乎了!况且,我三姐是我三姐,算你哪门的三姐姐!你不过借住在此罢了。” 张明妍笑意不改,请了老夫人曾说过的话出来压制:“六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夫人当时可是专门和我介绍了你的身份,便是叫我唤你为六妹妹来着,那三姐找到家回来了,我可不是也得叫声三姐姐?” 小六儿一瞬间哑口无言,这确实是真事儿。 还没等她想好下一句该怎么说,对面的张明妍好似不经意地提醒道:“六妹妹不是有门禁嘛,这个时间你应该正在写大字呀,若回去晚了怕不是婶母又要怪罪的。” “三姐姐,你也劝劝六妹妹,莫在别人家里多逗留,免得又被惩罚挂牌游园了。” 小六儿极致抓狂,她最耻辱的经历竟就被对方如此随意地告知了她三姐,一瞬间,羞愧,愤怒,难堪等情绪压的她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她握紧了锦心的手,喘着粗气,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锦心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被数次打断,至今尚未发一言,却直接被扣了一个接一个的帽子。 她回想片刻,嫂嫂并未跟她介绍府里有这么号人,刚要发问:“你是……” 话还没说完,身后倒先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声音。 “你个秽质宵小!” 跟着骂声一起到的是一只绣鞋,它略过锦心径直踹在了面前的张明妍身上,张明妍被踹得惨叫一声,倒滑出去,直接栽进了身后的莲花池。 “砰!”好大一声水花声。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锦心刚转头欲看身后之人,见张明妍落水又看向莲花池,同时听得身旁小六儿兴奋的声音。 “长姐!!!” 锦心怔愣地又回身望向来人。 沈清霖同她仅三步之遥,看着锦心笑得灿烂且无害。 仿佛方才那刚劲十足的一脚并不是她所为。 沈清霖上前一步拥抱住锦心,而后抚摸着锦心的发髻,温声道:“小妹~好久不见了。” 语气熟稔地仿佛两人只是一段时间没见的好友,这句话跨越了一十六年,重重地敲击在锦心的心头,哪怕她没有记忆,也不忍共情到这一刻所蕴含的情感。 可此刻…… 锦心又回头看向莲花池,张明妍还没被捞上来呢,她的那位鹅黄妆面的好友已经吓到瘫坐在地上,两个婢女慌不择路地绕着池塘边缘游走,嘴里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她……?”锦心迟疑问道。 沈清霖却丝毫不在意般笑道:“不用管她!外边儿风大,别吹着你了,怎么这么瘦呢,我们回去聊。” “小六儿跟上,最近你是越发没用了。” 锦心就这么被搂着走了,甚至没能回头看看落水的女孩被救上来没。 哦耶~终于写到长姐出场啦,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配角角色,也是文中的另一对儿cp,不过他们之间关系有点乱,先不书透了[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刻意刁难 第7章 长姐归来 锦心被簇拥着回了院子,安安方睡醒,刚被仰宁抱着出来,见着这么多人同时进院子,吓得惊哭起来。 锦心忙去抱来安抚,一时间也便忘了纠结了一路的落水一事了。 沈清霖也上前来逗弄孩子,安安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但她看到沈清霖后,竟破天荒的伸出手要沈清霖抱。 沈清霖会然一笑。 小六儿已经许久未见过长姐了,这会儿已是叽叽喳喳地谈开了,众人一直聊到下人来问晚膳。 小六儿得回去了,她母亲制定的规矩,她不能在非家宴的时机在国相府用膳。虽然她也不知道此举何意,但她还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可此刻走的也是依依不舍,满眼只有长姐,她恨不得挂在长姐身上。 沈清霖摸摸她的手,轻轻推她一把,爽声道:“快些回吧,又不是生离死别。” “得闲我去找你,带你出府去玩!” “真的!”小六儿又是兴奋地蹦了起来,激动的原地转圈圈,让锦心抑不住地想起小狗,小狗兴奋之时也是这边打转转。 送走了小六儿,姐妹俩才算是首次相处。 “小六儿性子活脱,随我。”沈清霖解释着:“她自小跟着我长大,什么都想向我看齐。” 沈清霖说着,突然拉过锦心的手,将她牵扯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锦心眉心一跳,下一瞬瞪大了双眼。 “阿姐,你……” 沈清霖笑笑:“你是家中第一个知道的。” 她说完一顿,望向懵懂的安安,更正道:“非也,安安是第一个知道的。” 锦心惊喜,原来方才孩子要让长姐抱是这个意思,她定是感受到了长姐身上也有慈母之相,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沈清霖自出阁后便与丈夫金笙前往了任地生活,已有近一年未归家了。 此次若不是锦心被找到,她也不会连夜赶回来。至于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她本打算瞒着所有人的。 可小妹不一样,小妹是她至亲的妹妹,且是除了母亲外第二个可以完全信任并且全盘托出的人,所以不必有任何隐瞒。 但她不会在事态变化前告诉小妹太多,她要保护小妹能更久的灿烂地生活在阴谋之外。 晚膳前,前院来人传话,道国相大人归府了。 姐妹俩便收拾收拾一道前往前院用膳。 沈樾和秦瑾瑜都在。 沈父望着相携前来的姐妹俩,眼眶又一次的湿润了。 他看向长女,感慨她这段日子没好好照顾自己。 “阿媛,瘦了。” 阿媛是沈清霖的小字。 复而看向小女儿,话头却如鲠在喉,锦心跟其余的孩子这么一对比,更显消瘦,且面色饥黄。 用膳时众人并未多作交谈,只是都默契地给锦心布菜,直到把她面前的小碟子堆到无处可放。 锦心不好意思推辞,只好努力的吃,直至把身前的食物一扫而空,而后撑得如坐针毡。 下人适时端来了消食茶,她就静静的坐在那,一口接一口地啜饮着茶水,并饶有兴致地听着家人们话家常。 说一些陈年旧事,众人都捡着有趣的说。 譬如长兄长嫂的故事。 长姐说起这事便是调笑不断,她并不称兄长,而是直呼其名:“沈樾这厮,自小就蔫儿坏,从四岁就打定了要娶瑾瑜入门。” 沈父汗颜,一年光景未见,长女的行事作风还如以前一般粗犷随意。 她自小并未得过多的管束,是以性子奔放,且几乎是“无恶不作”的。虽生在文官之家,却自小就带着武将女儿的豪迈潇洒之性。她在懋都的名声可比双生的兄长响亮多了。京中达官显贵的子弟们,谁不知沈大小姐沈清霖的大名。 秦瑾瑜是秦家姨母自战场带回来的小可怜,费了一番气力入了邵家族谱,却在那场祸事导致邵家主力几乎全部阵亡后被邵家迁怒仇视,只因邵家战亡于胡人的阴谋中,而秦瑾瑜正是胡人的后代。 后来她便被送去了尼姑庵自生自灭。 那时她才三岁,是个懵懂到甚至不知死亡含义的稚童。 沈母得知后,带着长子前去看望长姐留下的这个养女。 那便是沈樾和秦瑾瑜的第一次见面,他见着这异族模样的小姑娘,欢喜的不得了,对着小姑娘上下其手,又抱又牵的,回来便告诉所有人,他定要迎娶瑾瑜为妻! 他也确实做到了。 等到瑾瑜刚一及笄,礼成那一刻,他便带着提亲礼踏入了秦府的大门 ,此举闹得在场宾客哄堂大笑,气得瑾瑜直接回了房大哭着让沈樾走。 但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如今也算是恩爱有加,孩子都已过了三岁生辰。 沈清霖说到这,突然不服起来。 “明明我才是老大,怎么偏生我的孩子最小!” 沈樾义愤填膺:“我是你兄长好吗,我才是最……什么,你……” 沈清霖抚摸着肚子,大方承认:“嗯,已有四月了。” 此话一出,室内霎时一片静谧,锦心疑惑地看向众人,却读不懂他们面上的复杂之情。 “什么神情,你们应该高兴!” 沈清霖娇嗔着,众人这才笑开来,不过很快便转至其他趣事上。 晚间,锦心与长姐同榻而眠。 “你知你幼时有多讨人喜爱吗?人人都抢着抱你。母亲待谁都极为和善,府中追随者甚多,那些丫鬟婆子甚至不要月俸都想在母亲手下做事。” 锦心听懂了,长姐是思念故去的母亲了。 但她对母亲毫无印象,此刻竟很难共情。 她只能静静地充当一个倾听者。 “母亲她是外祖父最小的女儿,外祖父的元配病逝后,外祖父又在边关迎娶了继室,那便是我们的外祖母,可外祖母红颜薄命,还没等回到宗族入族谱,便在生下母亲后撒手人寰。” “母亲也自此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女,虽然家人承认,但她不入族谱,在名头上永远只算做是庶女。” “便是因为这个缘由,自母亲入府,便一直受祖母的刁难,她认为是母亲使了手段才攀上了父亲,是以连带着不喜生得像极了母亲的我们两个,直道我们也是红颜祸水之命格。” “那是母亲第一次为了孩子发怒,从此她便是冒着不敬婆母的七出之罪,也不再带我们去给祖母请安。” 锦心很是惊讶,她倒不知这其中内情,昨日去拜见祖母,祖母还送了贵重的礼物。锦心摸索出祖母送给她和孩子的礼物递给长姐看。 沈清霖了然于心,只道丢弃即可,这等货色,便是县城中的官家小姐都看不上的。 “我们会给你最好的。” “你值得最好的。你出生时天有异象,祥瑞之光罩于皇城,一直到两日后九皇子诞生才慢慢消散。文宣帝道是你带来了祥瑞,九皇子接住了祥瑞,是以一道圣旨封你做了县主,还道日后定许你嫁入东宫。” 锦心瞪大了眸子,她不知她还有指腹为婚之景。 “可惜后来文宣王宫被攻破,九皇子也身首异处,这段旧事便无人再提了。不过就算小妹你与王宫无缘,你也值得更好的……” “我听父兄已在信件中提及了你的夫婿……恕阿姐直言,那等狠心之徒你还找他做甚?” 锦心垂眸,不作辩解。 她曾托恩公寻找,回府后又托父兄寻找,皆是杳无音讯。她不知是此人真的找不到一点讯息还是父兄他们也不希望她去找。 但那是徐忱啊,除非让她亲眼见到他身亡或是变心,不然她如何放得下这个执念?如何对得住自己煎熬过来的那段岁月? 沈清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疼道:“睡吧。” 翌日 方过辰时,姐妹俩梳洗完还未用早膳,德寿院的前来传话,道老夫人唤姐妹二人前去问话。 锦心略略慌了神,定是因昨日那事儿。沈清霖却气淡神闲地拉住锦心坐下,嘱咐她安心用早膳。 而后磨蹭到巳时一刻,沈清霖才带着锦心动身。 今日的德寿院好生热闹,小赵氏,沈虞氏,小六儿,张明妍都在堂中候着。 不过沈虞氏与小六儿正跪着,小赵氏和张明妍倒是端坐上位。 锦心二人一来,便见着老夫人面色阴沉,一点也不似昨日见到的那般还算客气的招待。 “狂妄子孙,败坏门楣,行此恶毒之事,还不跪下!” 老夫人将佛珠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刺耳的声音吓得锦心浑身一抖。沈清霖拉着锦心让她坐下,而后默默地搀扶起地上的沈虞氏和小六儿。 “长姐……”小六儿已是哭得眼睛红肿。 她看见靠山来了,满腔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将方才的遭遇全部倒了出来。 “长姐,祖母说要送我下乡反省,我不想去,母亲替我求饶,祖母要行使家法。” 每一个字都在沈清霖的眉间跳动,她深呼一口气,直接同沈虞氏道:“婶母,六妹妹受了惊吓,恐是要起高热了,您先带她回去,晚一会我去看她。” “仰淳,你跟着去。” 仰淳颔首,领着母女二人就要出门,却被门口的婆子拦住。 “大胆,老身看谁敢动!”老夫人做的决定,还未有人能干涉。 场面陷入僵局,小赵氏适时站起身来,冲着沈清霖道:“大小姐,你不好这么气你祖母的呀,她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晓得。” 小赵氏在江南生活多年,习惯操一口吴侬软语,此刻听着却腻的令人生厌。 沈清霖看向小赵氏,眼神冰冷:“你有什么资格在此训我?凭你是我父亲一直没有承认的继室的身份吗?” “若你真的担心老夫人的身体,便不会将此事闹到这里来,她张明妍做了什么,你们母女俩心知肚明,何必没事找事。” 小赵氏脸色煞白,可沈清霖这话没打算放过谁,包括老夫人,这小赵氏一事可是她一己包办的。 老夫人面色更沉了,沈清霖此举无疑在藐视她的权威:“哼,她没资格训你,那老身呢?!” 沈清霖扯扯嘴角,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声令人胆寒。 “从前,我敬您是祖母,可您是如何待我的?母亲过世后,我秉母亲遗愿,收敛了几年的性子,你们便真当我是猫了?现在,您养的狗咬到了我小妹的裙角,没要了她的命便已是给您面子了。” “怎还不知好歹呢?” 这句话是直直地盯着张明妍说的,张明妍不敢对视,低下头啜泣着,她此刻是真被吓到了,昨日沈清霖踹她入水,原来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你!!!”场内几人被将了一军又一军,老夫人气得让人唤长子回府。 “伶牙俐齿,好生尖利,速传盛儿前来,让他来看看,他生得好女儿!” 老夫人盛怒,拿起杯子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锦心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长姐归来 第8章 据理力争 锦心被吓得一惊,忙起身,站去了长姐身边。 沈清霖看到小妹被溅湿的裙角,又看向她泫然欲泣的神情,面色更沉了。若道方才她还想给老夫人留几分薄面,那此时,完全不必了! “老夫人贵为郡主,若您上书降罚,我沈清霖无有不受的,但若您今日是以祖母的身份训我,恕我难能从命。” “身为婆母,您无贤德之心,屡屡折磨我母亲,不是罚跪便是抄书,轻易便是六个时辰起步,也因此令她落下了腿骨疼痛之症。母亲常念父亲的爱护之心,也不想影响您母子二人的情分,从未主动同父亲诉过委屈。可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祖母那样磋磨对待,那时您可有考虑到会影响您在我们心中的尊荣形象?” 老夫人听得捂上了心口,她身旁的房嬷嬷急声劝道:“大小姐,您别再说了!” “为何不说?老夫人经营家族这么些年,连点逆言也听不得了吗?” “身为祖母,您无爱护之心,屡次偏袒一个外姓族女,不问缘由便不惜要对您嫡出的孙女降下家法,敢问此行如何服众?” “我本不欲犯您尊严,可我看您是岁数大了,行事才越发荒唐。” “我小妹走失一十六年,我母亲为此遭受您唾弃,被逼和离,她只得一人常年奔徒在风霜雪雨里。您不会不知道小妹对我们的意义,可您怎么做的?” 沈清霖拿出老夫人送予锦心和安安的碎花玉镯和银星缠云纹项圈,猛地掷到地上。 “这等货色,您是欺我小妹不识货还是刻意折辱于她。”沈清霖深深呼吸了一次,接着道:“这甚至比不上您为这个外姓女准备的及笄礼拿的上台面!” “您不是最看重门第吗?我小妹的嫡出身份在您这竟比不上她?何其荒唐!” 她自小养尊处优长大,有什么好物都是唾手可得,自是不会在意礼物的价值,她不忿的是祖母如此不加掩饰的偏待! “我小妹也不稀罕您的施舍,从今以后,您不必再予小妹任何一样物件儿,我们嫌脏!” 脏的是情感,这不该是一个祖母对待孙女的心意。 若是没有,不要也罢! 老夫人坐回椅中,怒极拍桌,此时她放下了素来稳端的气场,她无法容忍一个孙辈对她如此地大不敬! “来人!请家法,给我打这个口出狂言的不肖子孙,她......她哪还有一点世家小姐该有的风范!” 沈清霖却丝毫不惧,争论之词掷地有声。 “''通义''有言,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那祖无德,后辈为何不可反之?!再者,我已嫁作金氏妇,您的家法恐施不得予我身,至于锦心和小六儿,今日我护定了!” “你可不要忘了你姓什么,你总有用得着母族替你撑腰之时,届时便不怕孤立无援吗!” 沈清霖闻言嗤笑,她笑老夫人的天真,“我姓沈,我名沈清霖,我是沈家大小姐!日后真若担事,自是仰仗我父兄,不然,难不成要仰仗您,你,还是你?” 她依次看过去,从老夫人到小赵氏再到张明妍。 众人皆未再做声。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就连今日这事老夫人都做不到不偏待,遑论日后她们遭遇更大更严重的事呢?况沈清霖从不愿指望别人,她只信自己。 沈清霖临走时给小赵氏和张明妍下了最后通牒。 “再犯我一次,我定让你们在懋都没有容身之处!你们知道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锦心一众人从德寿院出来时,沈樾夫妇正快步赶来,他先妻子一步来到两位妹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圈,见着小妹那浸湿的裙角,担忧问道:“你没事吧,小锦?” 至于沈清霖,看那倨傲的如同打了胜仗的神情便知她不会有事,沈樾都不必多问。 锦心摇头,表示无事。 一旁的小六儿兴奋地喊道:“长兄,你都不知道,阿姐打了多么好的一场胜仗!”刚说完,便收到了母亲的一记眼刀,瞬间令她偃旗息鼓,绞着帕子缩到了沈清霖的身后。 沈樾也是得了信儿方从大理寺归来。他前些年一直在寻找锦心的路上,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该为自己谋个前程了。 正巧魏琎手底下缺个靠谱的人,便让他顶上了,待明年时机成熟时,再通过笔考正式入朝为官。 傍晚之时,沈盛回府后即刻被传唤至德寿院,一直待到夜幕降临才一脸疲相的走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母亲训他之语永远离不开他的妻子和孩子。从首次违背母亲意愿坚持想要迎娶妻子那一天起,他在母亲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好似因为他不听从母亲的安排,就从此败坏了沈家的门楣一般。 总是介意他娶了个地位低下的正妻,又生了个浪荡滔天的女儿……如今又多了一项——带回来一个弃女,弃女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 这在他看来是阖家团圆的欢欣,在母亲看来却是有辱门庭的存在,件件烦她心,事事惹她恼。 他曾经也反驳过,抗争过,最后都于事无补,因为他的对立只会换来母亲变本加厉的偏待。 可如今他真的觉着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家有了妻子丢了孩子,孩子找回来了又没了妻子,是以怎忍心再去苛责自己的孩子们,况她们并未做错什么,为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也是他教授她们的生存之道。 可他是没办法反驳母亲的,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孩子们无虞,真若不好相与那便不相与了,他已是礼教的牺牲品,便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继续在封建礼仪中委曲求全。 只愿他们无虞即可。 沈盛回到书房,本欲处理一些公事来压住内心的仓惶惆怅,却在门前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沈清霖带着锦心亲自准备了晚膳,在此候着。她知道父亲又为自己承受了苛责,哪怕并未觉着自己有错,可对父亲终究是有愧的。 “你们两个,唉!”沈盛既感动,又内疚,他佯装生气道:“这处有风,怎能在这站着,快进去!” 沈盛用着女儿们准备的简单甚至算不上美味的晚膳,内心却充盈极了。其实在见到女儿们时,他心中的郁结之情就消散大半了。 拥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们,他不该怨天尤人的。人生小满胜万全,他该珍惜现在儿孙绕膝的时光。 又过了些日子,老夫人那边都没在出什么风波,也再不见张明妍出现过在府里的每一处。 这人好似平白失踪了似的。 小六儿言,她之前恨不得每日都宴请好友来到府中,行事高调,不加遮掩。如今怕是惧长姐在家,只得避其锋芒吧。 姐妹几人平素无事便去城内四处逛逛,不过沈清霖有孕在身,极易疲累,甚少走下马车同她们一起。 她也交代锦心和小六儿,勿在外宣扬她已回府之事,只道如今实在是没有心力应付。 小六儿恍然大悟,向锦心解释:“长姐好友甚多,若是她们知道长姐回京,怕是这国相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嘻嘻。” “不说不说,我要长姐和三姐只陪着我玩儿!” 小六儿年龄小,到底天真。但锦心却觉着事态并不像小六儿理解的这般。阿姐好友众多,那总有几个挚交吧,可阿姐近一年都未归京了,就算疲于应付也总会见上一两个挚友。一个都不见,这并不符合常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阿姐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行踪。 虽是这么想,锦心也没去揭穿,就像阿姐也从未过多过问她的往事一般。 锦心一行人乘着日落回府,小六儿苦哈哈地回家补今日落下的练习,锦心则回到自己的院子,学习礼仪。 礼仪嬷嬷是沈盛特意从宫里请来的,这些日子就负责教习锦心的世家礼仪,教学内容主要涉及德言容功。 沈清霖对此不置可否,实则觉得繁琐且无用,但此次请来的教习嬷嬷正是幼年曾教导过她的,是以也不好同幼时那般顽劣地去全权否定,只是安慰锦心,“你莫觉着无趣,待日后有机会阿姐定带你骑马射箭。” 景嬷嬷来前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她自入宫十年起便担任宫妃公主们的礼仪教习,偶尔也被请去教习世家小姐们。她严肃且负责,可以说是甚有名望,由她教习出来的,个个都是端庄贞静的名门闺秀,直到遇到了魔王般的沈清霖。 她担心这个刚回府的三小姐会和沈清霖一样难以驯服。 没想到这趟教习之路却进行的出奇的顺利,锦心好学且谦虚,往往教过一遍的礼仪,便不会再做错。景嬷嬷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停的感慨,同一个家庭怎能生养出两个性格完全颠倒的孩子。 前者有多张狂桀骜,后者就有多内敛乖顺。 锦心每日的生活很充足,她跟着景嬷嬷学规矩,又请教嫂嫂教她认字看书,还陪小六儿满大街的游玩。转眼间,她来到懋都已有一月了。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改变了她此生的命运。她不可抑制的想起恩公。若不是恩公,她也许已经长眠于北疆寒冷之地,哪能有机会随着车队前往军营,又阴差阳错地留下了画像,最终得以认亲呢? 她一直很想感谢恩公,以前没能力,现在更是没身份。 她从前是无姓无氏的孤女,自然不用太在意名节,也无人会苛责她。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如今已是沈家女,要考虑到的事情太多了,况且学了礼仪后,更是知道轻易不可再有逾越之举。 如此想着,怕是连见一面都很难了。 她只能托兄长替她行代谢之礼,却未曾得到一字回复,锦心想,恩公怕是觉得自己心意太浅,得了地位后便看淡了救命恩情吧? 可她却没法儿为自己辩解,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恩公只是公务繁忙,并未对她的行为产生怨怼之情。 他们往后应是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但这份恩情,她会放在心中一辈子。 正想着,兄长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气喘吁吁却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 “锦心……中渠兄来信,徐忱有消息了!” “什么……”锦心惊地站起身,袖摆却佛倒了桌案上的茶杯,携着滚烫的茶水碎成一地。 她简单收拾一番后,将孩子托付给阿姐,便随沈樾匆匆出府了,马车已经备好,他们同魏琎约了在城门碰面。 第9章 徐忱有信 马车疾驰到城门,锦心掀帘看向坐于马背上的男子,急声道, “恩公……” 魏琎面无表情,转身勒紧马绳,语气稍显冷淡:“无须多礼,先启程吧。” 锦心来不及思考魏琎对她态度的转变,她此刻心中只想着徐忱的事,因为兄长同她说,寻安镇的城门处,是徐忱之通牒的最后一次记录,且自进了寻安镇就再没出来过。 魏琎得了信儿便加派人手前往寻安镇搜寻,今日得了消息,义庄近日停放的一具尸身同寻找之人的信息高度符合。 魏琎忙通知沈樾带上锦心前去确认。 锦心心下着急,可也急不过这半日路程。 她心中哀痛,祈祷着兄长说的那人千万不要是徐忱。哪怕她一直以来都有设想,徐忱不归,不是抛妻弃女就是已有伤亡。 可当伤亡的可能性放大在面前时,她又觉着接受不了。 记忆中那样好的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初识之时,锦心方在镇上卖了绣品得了银两,却被歹人跟踪到人迹罕至之地抢走了。那人抢了银两,锦心下意识想追,谁知没追两步,前人见她一介妙龄女子,竟停了步子,往回逼来。 锦心见周围无人,瞬间便知歹人意图,他不仅劫财还要劫色,偏生那时她怕的腿软,没跑两步便被绊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凑上前来。 徐忱就是这时出现的,他拿出随身携带到匕首喝斥走了歹人,将锦心救了下来。 事后还将锦心一路护送至村口才返程。 自相识之后,锦心总能在镇上碰见他。 她来卖绣品,他来卖字画。 两人都是孤儿,碰见的次数久了,便免不了互生情谊,徐忱得知锦心的遭遇后,甚感同情,他一男子有如此遭遇已是艰难度日了更何况这个柔弱的女子,只怕比他生存的更为艰难。 如此想着,便经常照顾锦心这个孤女,两人也就此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婚前婚后徐忱都一直对她颇为照顾,事事都为她打点好,甚至早起连被褥都不用她整理。锦心因着幼时亏欠而体弱难养,徐忱将所有积蓄都用来买了补药,日日亲自煎药看着锦心喝完。若两人一起去镇上赶集,回来时,也多是徐忱背着她,一路走回他们的小家...... 锦心坦言,在找到亲人之前,和徐忱相处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刻了。 若不是……若不是徐忱突然提出要出远门,并从此失去音信,他们也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吧?他们很快便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然后会共同守护着女儿成长。 可幸福的日子真是转瞬即逝,徐忱走后,院子又回到她身为孤女那些年一样孤寂,冷清到她午夜梦回之时竟会恍惚觉着和徐忱相处的那段时间只是她过的太苦而做的一场美梦,她得不到家书的那段时间竟时常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她出现孕反。这个孩子证明徐忱的确是真实存在过的。 女儿的到来,让她重燃希望,认为徐忱一定会回来的。 但终究事与愿违。 如今女儿尚不满半岁,便要面临失去父亲的境地。 想及此,锦心的泪水滚滚而下,连帕子都拭不及。沈樾出声安慰:“小妹你先别多想,凡事等我们到了,亲眼看到再说好吗?” “不管结果如何,阿兄都一直陪着你,不要怕。” 众人巳时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赶到了寻安镇,城门即将关闭,魏琎出示了官府文牒才顺利通关,并调派了此处的官兵开路。 街上已无多少行人,静谧的环境显得此刻车轮滚动和马匹扬蹄的声音分外刺耳,路两旁的住户有人打开门窗观望,眼见着一马一车快速地消失在街尾。 众人抵达义庄,门口早已有人候着,在黑夜中都举着火把,照亮了本该阴森的宅子。 锦心下车时,一路上的哭泣和担惊受怕的情绪已让她眼睑红肿,双腿发软。沈樾在她身后也未能拉住她滑下马车的身影。 锦心硌在乘石上滚落在地,沈樾跳下车去扶,却有一人先他一步。结实的双臂挎住锦心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顺势推在了沈樾迎来的臂上作以支撑。 “锦心,振作点。”魏琎语气严肃,他要锦心冷静下来。 如今的场面非他想要看到的,最初得了消息本想自己先一步前来确认再告知锦心,但他更知锦心拥有第一知情权,不论事态真假,结果好坏,都应该她自己前来面对。 “随我来。”魏琎接过面罩和香丸并递给了沈樾二人。 沈樾为自己和锦心佩戴好面罩,便搀着崴了脚的锦心随魏琎进入了义庄。 虽已经提前含了香丸,可越往里走,刺鼻的味道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人的每一处毛孔。 锦心静了静心神,强忍欲呕的冲动,踱步进入了左侧一间单独的厝屋中。 屋中只置一板,板上人着白布覆盖,周围站有数人高举火把,将屋内照的昏黄交错,令人晃眼一看,还当板上之人尚有生息般在规律起伏。 锦心接过魏琎递来的火把,极为缓慢地迈步上前。一手拿着火把靠近,一手颤抖着揭开了白布。 只是两息,锦心手中的火把摔落在地,她再也抑不住地跪坐在地,恸哭出声。 她的双手扶住了板上之人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阿渊……阿渊你醒醒!!” 易渊是徐忱的表字。男子到弱冠之年皆由长辈授予富含深意的表字,可徐忱早已失去双亲,此表字是他送给自己的。 锦心问过含义,徐忱只道:“我这孤苦之命,极易陷入深渊无法自救,是以取成表字用来时时自醒。” 是以锦心便也“阿渊,阿渊”地成日这么唤着。每每唤着都是含羞娇俏,乐意融融。 她不要易渊二字背负那样沉重地含义,她不要她的阿渊会有陷入深渊的一天。 可此刻,深渊就在她面前。 徐忱的脸和身体已然泡发了,没有个人样,此是典型的溺水之征。可锦心识得他身上穿着的衣裳,那袖口还有她亲自绣上去的梨花云纹。 沈樾只觉面前之景可怖至极,他想去把小妹拉起来,可一向柔弱的锦心却在此刻生出了极大的力量,她扯着徐忱的袖摆就是不起身,固执地哭道让躺着的人醒过来。 魏琎亦面色苍白,转身出了厝屋,站在门檐下听着里面的恸哭之声。 他吐掉口中的香丸,鼻息间的尸腐之味愈加浓烈,成桓即刻上前呈上新的,却被拒之。 魏琎的眼神也随着里屋的泣声蒙上了雾气。 他想错了,他不该带她来的。 宁愿让她因未见爱人最后一面而怨他一辈子,也不愿看她哭成如今这般悲绝。 自救下锦心以来,他看到的是一个有着要强个性的不屈生命。明明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庞,她应是弱柳扶风,小鸟依人的莬丝花,可偏自带倔强,宁是被欺负偏待,十日只食三块干饼,也不来求助于他。 将她带在身边后,听了她的故事,更是佩服她的勇气,赞赏她孤注一掷的决然。日日相处之下,又是瞧见了她内心恍然如水镜,纯粹明亮。明明遭遇了那么多困苦,却仍保留一颗向阳之心。 面临生死危机都没见她这么哭过,此刻却流了那么多眼泪。 虽是不合时宜,魏琎却不可抑制地嫉妒那躺在那里的男人。 即已身死,魂灵却将永存心间。 魏琎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不让锦心再有困苦磨难之时,他会护她余生无虞。 锦心被送入客栈的卧房,她的泪已然流干一般,麻木僵硬地靠在榻边,不食米水。沈樾在一旁干涩地劝说,小妹今日几乎没有进食,他们来时为了赶路,只在路过城镇时临近买了些饼子,可锦心也担心地吃不下,如今已是深夜,再不进食,恐要有晕厥之象。可锦心此时毫无生机,不论他说什么都不答复也没有任何反应,沈樾深感无力,只能原地干着急。 此时魏琎着人购来了金创药膏,锦心方才下车那会摔得不轻。 锦心未带丫鬟出门,魏琎本意在客栈找个婆子丫头进去为锦心上药,可店家的婆媳刚好于这几日回了娘家,此时又是深夜,竟临时找不来一位女眷,最后不得不托沈樾这个兄长为锦心上药。 可沈樾哪儿做过这些,他笨手笨脚的先是打撒了清创用的酒,又是半天挽不起锦心的裤脚,最后在清创时引得此时仿佛五感尽失的锦心都不忍哀叫出声。 魏琎的额角突突直跳,他终是忍不住了,推门进屋,拉开沈樾,用上官的威严呵斥走沈樾:“让开!笨手笨脚的!我来。” 他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锦心的伤口拖不得。 可行动之前,他还是问道:“阿锦,你的伤很严重,让我替你处理可好?或有些疼痛,你忍着些。” 锦心仍是没有作答之意,呆呆地坐在那儿。 魏琎小心翼翼地挽起了锦心的裤脚露出伤患之处并固定好,先用烈酒擦拭清创,然后依次涂抹药粉,最后包扎。 锦心的左侧脚踝扭伤,此时已是有肿起之象。可魏琎并不会疏筋复位,只得先做些简易的处理,待明日寻来大夫操作。他利落地将草药捣碎,而后珍重地执起锦心的玉足,将草药渣厚厚地敷在红肿之处,最后用布帛包扎又加以木板固定。 沈樾看着这行云流水的操作,早已目瞪口呆。 魏琎仿佛看穿了他的意思,出了门后低声讥讽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在谈及儿女私情时有天赋。” 他提亲那次,魏琎也在场,只当他是提了重礼前来贺喜,谁知他竟当场拿出礼单,畅读起来。那时的魏琎扼腕叹息,然后毫不犹豫地远离了高调的仿佛已成了新婿的沈樾。 沈樾撇嘴,即刻又担忧起小妹:“她不食米水,这当如何是好?” 魏琎隔着一扇门扉看向了屋内的方向,良久才道:“给她点时间吧。” 次日,魏琎还未起身,便听得骚动。 成桓的声音传来:“爷,沈姑娘来了。” 他迅速起身整理着装。打开门就看见了一头冷汗的锦心。 她竟是拖着伤腿忍痛前来。 “你……”魏琎气闷,语气苛责:“有何事你唤我一声便可,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恩公……”锦心抬头望向魏琎,沙哑的唤声方一出口,眼泪又随着滚落而下,“锦心求您,再带我去一次义庄……” 魏琎凝眉,看着对方的泪水成串地滴落下来,他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