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 第1章 真巧 - 飞机落地西城,正在滑行,手机提示音已如潮水般涌来。 叶照青撑起眼皮,手指划了划屏幕,掠过一排置顶的工作群。 四小时前,她还在候机时,“中秋推荐优化专项”群里,几个算法工程师就在为新上线的模型吵得不可开交:常见月饼的识别准确率提了两个点,但对小众月饼,表现却更差了。 上级模棱两可,说再研究研究。 到现在仍没有结论。 消息刚读完,叶照青又被拉入新群,“中秋复盘材料收集”。 活动还有一周才开始。 产品经理已提前做好表格,让大家填写预期亮点和数据估算,以便抢占复盘先机。 周五的晚上,九点半,群里还是立即有人回复“收到”。 紧接着,不断有“收到”蹦出。 叶照青盯了会儿,复制粘贴,也发过去那两个字,静音手机,额头抵在冰凉的舷窗上,眼睛闭了闭。 等周围人走得差不多,才拖起身子,将自己从座椅里拔出来。 航站楼灯火通明,叶照青取了行李箱,被人群的惯性裹着往前走。 深呼吸几下,大脑的闷重感仍在,整片太阳穴连着疼。 想到待会儿要见人,她去洗手间泼了捧冷水在脸上,指腹沾了点润唇膏,晕开,苍白面颊浮出几分血色。 时间不早,机场炽白的顶灯下,是一张张困倦面容。 接机口人影杂乱,年轻男人站在其中,深灰色T恤外面,套了件纯黑的夹克,整个人肩背挺拔,眉眼干净明晰。 应该,没有认错吧? 叶照青脚步稍顿,忽然有些记不清,他高中时也长这样吗? 如有所感,周朔宁的视线越过攒动人头,落在她身上,眼眸微动,几步走近。 灯光照出他浓黑的眉毛,未经修剪,带着天然的野生感。 “好久不见啊,周朔宁。”叶照青弯出个礼貌的笑,“差点没认出来。” 对方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滞了几秒,叶照青恍然,“七年没见,你不一定记得我了,咱们是高中同学,陈主任发的项目合同上有我的名字,我叫……” “叶照青。”周朔宁看着她。 “你记得啊。”她意外,“咱们当时交集好像不太多?” 他想了一下:“你是学习委员,经常要收发作业,统计考试成绩,和大家都有交集。” “这倒是。” 提起往昔,叶照青笑容柔软了些,寒暄的语气中带了友好,“没想到毕业多年还能再见,真巧啊。” 周朔宁垂眼,也笑了一笑,接过她的行李箱拉杆:“车在外面。” 他的车是辆黑色越野,底盘高,线条利落硬朗,叶照青猜测,他应该经常往山上跑,但车身并无泥土的痕迹,里外收拾得整洁。 车子驶出机场,叶照青降下一截车窗,微凉的夜风透进来,空气里隐约有桂花香,她摸着手臂,吸吸鼻子。 九月下旬的西城,气候最为清爽,许久没感受过了。 周朔宁握着方向盘,目光微偏:“冷的话,毛毯在你右手边。” 叶照青瞥过去,车门的储物槽内,湿巾,小瓶矿泉水,急救箱,以及没拆封的毛毯,一应俱全,摆放井井有条。 “你们研究所接待都这么讲究吗?” “应该的。”周朔宁目视前方,唇边泛起一点弧度,“你是专家。” 如此周到,所里的合作氛围想必不错,叶照青拧开矿泉水,抿了两口。 手机屏幕亮了,产品经理在群里@她,说麻烦尽快填写。 叶照青举着手机,很想问,复盘材料有必要现在就做吗,又或者,他是没看见她签名处明晃晃的“9.22-9.28休假”吗? 消息变成已读状态,产品经理发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猫动图。 小猫睁着大眼睛,和她对视几秒。 叶照青放回矿泉水,从脚面的托特包里取出笔记本,连上手机热点。 要填的内容,实际并不复杂,各项指标的终极目的,用大白话说,就是衡量用户究竟有多沉迷于APP,当然是越沉迷越好,最好把时间全部花在上面。 她敲了五分钟键盘,搞定。 在消息框中打下“已填”。 正准备按回车,上级突然在群里说:照青在休年假,估计要晚一点。 产品经理:哦,这样的呀。 产品经理:还请俞总另外协调下,后续出现问题及时推进,感谢支持。 上级:客气了,中秋项目是最高优先级,大家共同配合,齐心协力。@所有人 上级:[加油][加油] 产品经理:[抱拳] 屏幕散开白光,幽幽莹莹,太阳穴的胀痛感加剧,叶照青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食指挪到删除键,面无表情按了两下。 “啪”地合上笔记本,才意识到,过于安静的车内还有个人。 “不好意思啊。”叶照青抱歉地笑了笑,“刚才公司临时有事。” “要停车吗?”周朔宁瞄了眼导航,“前面马上到市区,停车很方便。” “不用,已经解决了。” 他略微点头:“这么快。” “本来也不是难事……” 叶照青没继续说下去,往后靠了靠,手心握着笔记本的棱角,试图搜索关于他的记忆,个子高,总是坐最后一排,篮球打得不错。 其他没了。 高中时,他的话似乎就很少。 车子平稳行驶,周朔宁说:“十点多了,你平时也这么晚?” “什么?” 叶照青收回记忆。 他下巴微抬,示意电脑。 “你说加班啊。”她轻叹,“互联网公司,弹性工作时间,义务劳动是常态。” “蛮辛苦的。” “习惯了,大家都这样。” 周朔宁不置可否:“听陈主任讲,你因为这次的项目,请了五天年假,已经请了假,还需要这么忙吗?” 理论上不用,但扛不住状况频出的现实,半夜被告警电话吵醒,处理线上任务,她不是没经历过。 叶照青只说:“放心吧,既然签了合同,所里项目我肯定全力以赴。” 公事公办的态度,语气积极诚恳。 周朔宁打着方向盘,“嗯”了声,车子穿过西城中心区,往偏南的保护区开。 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叶照青主动询问,保护区的动物AI检测项目进展,红外相机数目多少,分布如何,能否录制视频,采集图像的可用性,等等。 周朔宁稍加思考,逐个回答,语速不快但内容细致清晰。 绿灯亮起来,叶照青心中逐渐踏实,掀开笔记本敲打,记录思绪。 他侧过视线:“不用急,时间还多。” 她低着头,手指翻飞:“你刚讲的这些,都很关键,怕忘了。” “你可以随时找我。” “那多麻烦。” 叶照青打完最后一个字,抬起眼,周朔宁目不转睛地开着车,漆黑的眸底,被闪烁而过路灯映亮。 察觉到身侧的注视,他抽出余光,往副驾抛去,握紧了方向盘:“不会麻烦的,咱们现在是同事,互相配合。” 说的也是,叶照青点点头,了解状况:“保护区还有其他同事吗?” “有几个。” “都是男生吗?” 周朔宁没第一时间回答,抿了下唇,似在咀嚼她的用词。 叶照青随即反应过来,他在的动物保护研究所,和现在借调的保护区管理局,都跟互联网公司差异巨大,用“同学”或“男女生”称呼,恐怕不合适。 她修正措辞:“都是男性吗?” “大部分是,明天介绍你们认识。”周朔宁直视前方,“快进山了,休息会儿吧。” 城市的边界迅速后退,灯火渐稀。 穿过最后一段隧道,黑压压的山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路牌显示,已正式进入清岭自然保护区,即使他车技相当不错,开这种僻静山路,还是该全神贯注。 叶照青不再打扰,后脑勺抵靠在座椅,望着前方被车灯打亮的路面,目光涣散。 她从小在西城长大,生活了十几年,清岭二字早已耳熟能详。 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亲身踏入。 -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保护站大门,院子中间是栋三层高的楼房,一边是平房,另一边是敞开的车棚,停了辆摩托。 叶照青左右望了望,朴素低调的风格,和想象中差不多,只是……未免过于安静了吧。 除了两盏路灯,黑漆漆一片。 “这里没有人吗?” “有。”周朔宁停稳车,熄了火,“一二层是办公室,三层是宿舍。” “大家每天都住宿舍?” “通常六点起,九点睡。”他抬腕看表,“马上十一点,应该已经休息了。” 叶照青捉着安全带,讶然片刻。 参加工作之后,她晚上十二点前睡觉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九点,更是天方夜谭,人还在工位坐着呢。 周朔宁微微侧身,指给她要住的房间,在三楼右手边第二间,另外还有会议室,机房,设备间,档案室,以及食堂。 然后问她饿了吗? “还行。” 叶照青其实有点饿了,飞机上发的面包酸奶早就消化了。 周朔宁手搭在方向盘上,朝她看了眼:“不困的话,陪我去趟食堂?” 客随主便,叶照青欣然答应。 食堂是仓库改造的,平房中的一间,地方不超过三十平,两张深棕的方桌,几条长凳,半开放式的灶台。 周朔宁倒了杯水给她,脱下外套,转身系上围裙。 叶照青问要帮忙吗,他说不用,她不擅长做饭,没有再坚持。 刷了刷手机,习惯性地点进工作群。 关于月饼的判断,终于有了结论。 上级似是随口提起,这次重点关注的是大盘整体情况。 有个算法工程师马上领会,说新模型能提升两个点,叠加庞大的普通月饼市场,数据预计相当可观。 随即,产品经理抛出一份不同品类月饼的市场调研报告,传统广式月饼占比50%以上,佐证了他的观点。 下面除附和外,再无别的声音。 更有甚者,见缝插针说广式月饼才是月饼该有的样子,什么鲜肉榨菜,流心奶黄,口感猎奇,都是营销骗局。 是吗? 她明明记得,前两天公司下午茶,这人连吃好几块流心月饼,滴滴淌淌,满嘴都是。 脑袋里像塞了团胶,缓慢膨胀,叶照青手机放一边,拇指揉按太阳穴。 没多久,周朔宁端来两菜一汤。 清炒山笋,只用蒜和盐调味,最大程度保留了食物本身的鲜甜,叶照青尝了口,不住地竖大拇指。 蒸蛋上,薄薄淋了层香油,点缀着淡金色的虾皮,看来颇有食欲。再配合一碗热腾腾的青菜碎牛肉羹,实在舒适至极。 “你这手艺真没得说。”叶照青称赞。 “都是家常做法。”周朔宁低着头,很浅地笑了下,“主要是食材新鲜。” “谦虚了啊。”叶照青也笑,夹了块笋,“不过现在非冬非春的,不是采笋期吧。” “嗯,的确不是稳定采收的季节,但今年夏天雨水多,气候也暖和,保护区外围的试验地长了些早园竹,有同校学弟在那,前两天送了我一棵。” “早园竹?” “竹子的一种,秋天不多见。” 叶照青若有所思,她虽然爱吃笋,但并不清楚竹子的种类:“你大学学的是植物学?” “动物学。” “那竹子也分得清?” 周朔宁淡笑:“见得多了,就认识了。” “真厉害。” 叶照青由衷评价,又夹了几筷子。 四下寂静,山风微冷,但并不料峭,胃里有温热的食物抚慰,头痛似有缓解。 盘子见底时,搁在桌面的手机突然亮了,有电话进来,屏幕显示“邵明哲”三个字。 叶照青搁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手。 周朔宁注意到电话:“同事?” “不是。” 第2章 薄荷 - 叶照青手指悬停一瞬,划开,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放低:“喂?” “照青,没休息吧。” “什么事?” “离职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邵明哲的声音传来,语速快且清晰,在安静的食堂,不开免提也隐约可闻。 “我认识的猎头手上有个机会,腾海科技新成立的可持续发展实验室,正在招人,定级最低能给到9级。” “不合适吧。”叶照青指节微曲,指甲在纸巾上掐出浅浅的印子,“我没有相关经验。” “没有合不合适,只有会不会包装,你马上把简历发我,我帮你看看。” “……不早了,以后再说吧。” “机会不等人。”邵明哲语重心长,“你既然不想在现在的公司干了,就该早做打算,市场对AI落地场景的要求很具体,你的简历必须针对性地优化……” 就在这时,一声不知名的夜鸟啼鸣从山林深处传来,悠长而空灵。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下。 邵明哲敏锐地问:“你没在家?” 叶照青说:“我休假了,回去再说吧。” “休假?你没有在鹏城吗?” “我累了,想休息了。” 不等那边开口,她已结束通话,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 周朔宁垂眼,依旧专注地吃着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头顶灯光偏暖,融融流动,沿着他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愈显沉默。 “不是同事。”礼貌起见,叶照青觉得有必要解释,但除此之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挑出共同经历泛泛而谈,“邵明哲,你认识吧?高中隔壁班的。” 见他面上并无表情,她补充道,“我记得你们都是篮球队的?” 周朔宁眉头微抬,回忆了下:“好像是。” 他握起汤勺,示意她见底的碗:“饱了吗?要不要再添点?” 叶照青忙摆手:“很饱了,谢谢。” 吃完饭,周朔宁带她上楼。 没有智能锁,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转了两转,锁舌弹开。 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木质的桌椅床柜收拾齐整,桌面擦拭过,光洁得纤尘不染。 窗台的玻璃瓶里,是几株水培薄荷。 “驱蚊液和花露水在抽屉,被子不够的话,衣柜还有一床。” 周朔宁没进来,站在门口光影交界处,“热水是太阳能的,估计不太热了,电水壶在桌子下面,先烧一壶兑着用。” 他跟随她的视线,“条件比较有限,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需要什么,工作上生活上,随时找我,我就住隔壁。” “已经很好了。” 叶照青转头看他,真心实意地说。 周朔宁点头,目光极快地扫过室内,像是在做最后一次确认。 “那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 门被轻轻带上。 叶照青原地站了会儿,在简单到只剩基本需求的房间,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 静夜笼罩,却不是城市里真空的沉寂,窗外有细微的风声,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虫鸣,窸窸窣窣,绵长安宁,宛如夜本身的呼吸。 桌面的手机亮了下,邵明哲的消息。 叶照青瞥了眼,没有去拿,弯腰伸手轻碰了碰薄荷的叶片,鼻息萦绕着清凉,那些令人焦灼的东西,似乎暂时放过了她。 - 翌日,叶照青是在鸟鸣声中醒来的,不到六点,闹钟甚至还没响。 她下意识摸手机,工作群的消息图标显示着鲜红的“99 ”。 昨天半夜,某个线上服务持续报错,已经回滚了版本,算法的同事正在拉后端排查。 和自己没关系,但她还是条件反射般点开群里的故障日志,逐条仔细地读,大脑自动回溯可能的问题节点。 直到听见走廊的说话声,叶照青才仿佛真正清醒过来。 今天是周六,这里不是公司。 叶照青匆匆洗漱出门,周朔宁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像刚洗过头发,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带着股清冽水汽。 周朔宁打招呼:“早。” 叶照青应道:“早,你也刚起?”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嗓音洪亮:“他哪儿是刚起,早饭都做好了!” 叶照青回头,是个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 “孙茂林,这片区的巡护员。”周朔宁抬手抹了下滴到脖子的水珠,跟她介绍,“在山里十多年了,经验丰富。” “叫我老孙就行。”孙茂林笑着点头,“你就是叶工吧,我们站长老提你,说是大公司的技术专家,可算盼来了。” 叶照青微笑打招呼,同时稍稍诧异,朝周朔宁望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孙茂林热络:“叶工,你来得真及时,这儿的几台旧电脑,还有时灵时不灵的数据系统,总算有人能治治了!” “老孙。”周朔宁语气平稳,“具体问题以后再说,先吃饭吧。” 孙茂林拍了把后脑:“哎,瞧我,一高兴就话多了,叶工别见怪,先吃饭先吃饭!” 叶照青弯唇,心里却因老孙这几句毫不掩饰的期待,微微沉了下。 她原以为是做些算**能,现在看来,这里的技术需求可能更基础,也更庞杂。 食堂里,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周朔宁将一盘淋了醋汁的灰灰菜放在中间,又端来碟切开的咸鸭蛋,红油渗出来。 主食是金黄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还有刚出锅的杂粮馒头。 朴实的早饭,叶照青好多年没吃过了。 上学上班,都是冰美式配万物,迅速注入燃料,只为让大脑尽快达到战斗状态。 此刻她小口吃着,品尝粮食本真的滋味,有种熨帖的踏实感。 很快,技术员小彭,后勤袁叔也来了。 几人自然围坐,周朔宁作为代理站长介绍了叶照青的情况,北大计算机毕业,在知名互联网公司从事算法工作,这次受动物保护研究所邀请,专门开发红外相机AI监测功能。 连着即将到来的中秋国庆,这十多天,她都在保护站,与大家共同工作生活。 介绍完毕,没有多余的寒暄,周朔宁转向孙茂林。 “西沟那段路,今天雨停了正好去修整下,工程量不大,你看着处理,注意安全。” “好,吃完就去。”孙茂林点头。 “小彭,四号和六号相机的电池该换了,数据卡一起取回来,顺便检查下相机支架,上次说有点松。” “收到,周站长。”小彭推眼镜,在手机备忘录记下。 袁叔年纪最大,周朔宁给他添了粥。 “袁叔,假期快到了,进山的人会多起来,各处的警示牌,指引牌都过一遍。” 袁叔放下碗,神色郑重:“明白,库房的应急物资,我也再清点清点。” 叶照青咬着馒头,安静地听。 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晨会,没有PPT,没有KPI,任务基于明确事实,分配简洁明了。 周朔宁交代完,目光落到她身上:“资料在档案室,你今天先熟悉下情况。” 叶照青点头:“好的。” - 吃过早饭,众人各自散去,叶照青随周朔宁去档案室,他递过一个移动硬盘,还有几个标签泛黄的资料夹。 “硬盘里是近三年的红外相机图像,更早的监测记录在资料夹,不清楚的随时问我。” 叶照青道谢后坐下,翻开资料夹,里面是一张张打印出来的相机照片,排布整齐,旁边是手绘的地图。圆珠笔字迹工整,记录了时间地点,以及动物种类。 和预想中基本一致,很常规的计算机视觉应用问题,只要数据到位,算法并不复杂。 叶照青浏览了遍,在脑中快速勾勒了个图像分类模型。 忽地又想起,早上老孙欲言又止的期待,那个“不怎么灵”的系统,显然更迫在眉睫。 她合上资料夹,去隔壁设备间。 周朔宁微侧着身,半跪在仪器前,右手握着螺丝刀,像在检查什么,肩胛骨随动作在纯黑T恤下绷起个弧度。 左手撑在膝盖,小臂肌肉线条分明,手腕上是块户外手表。 望着那个专注的背影,叶照青犹豫几秒,选择最不会错的称呼。 “周站长。” 周朔宁动作一顿,转过头。 “打扰一下,资料我大致了解了,根据以往经验,模型不是难点。” 叶照青恳声道,“孙师傅早上提到的系统,我想应该更影响日常工作,你方不方便带我先去看看?” 她的提议,周朔宁似乎不意外,神情淡然说好,归位正在修整的线路,起身将螺丝刀别回腰间工具袋。 机房在走廊尽头,周朔宁边走边介绍:“系统用了快五年,巡护数据量大,越来越吃力,容易卡顿。” 他拧开机房门,侧身让叶照青先进,指了指桌面,“就是这台,上个月小彭加过一块固态硬盘,但治标不治本。” “了解。” 叶照青按下开机键,主机发出沉闷声响,随后是漫长的等待。 果然迟缓,她四处望了眼,几台旧式显示器的电源,昏暗中如呼吸般明灭。 蓦地听见一声“叶照青”,她扭过头。 “不用那么正式。” 周朔宁微微低头,注视着她,许是眉形浓密的缘故,他的眼神里总有种沉静之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第3章 月光 - 叶照青微怔了下,严格来说,她不算他的下属,而且还有同学这层关系。 用职位称呼,确显生疏。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她接受提议,手指挨上键盘:“所以……周朔宁,这台密码多少?” 他眉梢微扬,报了串字母数字的组合,叶照青输进去,注意力集中到系统上,调出资源监视器,数据库日志。 周朔宁向旁边让开半步,倚在机柜,安静地看她操作。 叶照青沉思片刻,敲起键盘,没一会儿,脚本运行完毕,数GB的临时文件和陈年日志被清理干净。 但数据库索引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她四指微蜷,指甲掐进手心。 “很麻烦吗?”周朔宁在她身后问。 “我发现,比较频繁的几条巡护记录查询,每次都要做全表扫描。” “全表扫描?” “就像查字典没目录,只能一页页翻。”叶照青松开紧掐的手,鼠标点了几下,指了指屏幕上的日志统计结果,“比如这个,根据动物种类和时间范围的组合查询,随数据量增大,速度会呈指数级下降。” 周朔宁俯身细看:“优化起来容易吗?” “如果只处理表层问题,不算难。”叶照青调出数据库的执行界面,“比如,把动物种类和时间范围这两个字段组合,建立索引,查询时就能直接定位。” 她侧过脸,目光征询,“周站……周朔宁,我可以这么做吗?” “当然。”周朔宁点了一点头,“要先备份下数据吧。” “已经备份了。” 叶照青朝他笑了笑,双手重新搁在键盘,编写命令。 周朔宁唇角向上,也跟着笑了下。 他从档案室取来巡护记录册,拖过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握着铅笔在图纸标注。 主机运行声,键盘敲击声,以及铅笔在纸页沙沙划过的轻响,平静而协调地交织。 不知不觉,窗外日头已然西斜。 老孙推门而入,嗓音响亮:“该吃饭了,你俩还在忙活呢?” 叶照青敲完回车,轻呼出口气,起身让开椅子:“正好,系统可以试试了。” 老孙将信将疑地擦擦手,坐到电脑前,习惯性抱怨:“这老牛破车……” 他点开录入界面,动作突然顿住,页面竟在几秒内加载完成,他试探着查询了条昨天的巡护记录,结果瞬间弹出。 “哟!”老孙瞪大眼,赶紧又试了几条不同条件的查询,每条都响应飞快,“神了!” 小彭刚进门,闻言立刻放下巡护包,凑到电脑前:“我也试试。” 插卡导入图像,这一步以往耗时不少,此刻进度条却飞速前进。 小彭眼睛亮了起来,目光钦佩:“叶老师,这都做了什么?” “清理临时文件,优化数据库索引,另外还调整了内存分配。” “能教教我吗?” “没问题。”叶照青点头,“不过,根本症结在于数据库设计,理想情况是建立规范的物种编码表,通过外键关联。” 小彭挠挠头:“可这工程量……” 叶照青说:“是不算小,几乎要重构了,等雨季闲下来再说吧。” 老孙听着两人对话,拍把大腿:“你们的术语我不懂,我只知道系统变快了,大喜事,今晚必须加菜!叶工,让站长露一手,他炖的山菌土鸡汤,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小彭也笑说:“是,周站长手艺确实赞。” 叶照青转过头,周朔宁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了巡护册,斜倚在桌沿,两条长腿交叠,手臂松松抱在胸前。 夕阳的余晖,从身后的窗户斜照进来,浅金色的光晕,落在他眉眼间。 叶照青学他们的称呼,声音带笑:“好啊,那辛苦周站长了。” 他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下。 “不客气,叶老师。” - 接下来两天,叶照青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这些年来,保护站积累的红外相机照片数目庞大,既是宝藏也是挑战。 她根据经验,很快搭了个分类模型,部署在站里的服务器上。 刚开始运行,结果便令人振奋,野猪,毛冠鹿,豹猫……连着几种动物,算法都精准地给出了标签。 老孙和小彭围着屏幕,惊叹不已。 又进来一张照片,午后浓重的阴影下,粗糙的“岩石”半隐在黑暗中。 算法迅速判断:岩石,置信度95%。 叶照青轻点鼠标,准备进下一张。 “哎,等等,玩意儿……不大对劲吧?”老孙眯眼,手指点上屏幕,“你们瞅这坨石头,像不像打盹的斑羚?” 叶照青愣了下,这是中华斑羚? 小彭扶眼镜端详:“真的假的,我看就是块石头啊。” “光看它不行,你得看它边儿上。”老孙眼神锐利,指着被压弯的草丛,“看这草倒的样子,石头边上,草能长这么别扭?”他又示意旁边的凹陷,“这是蹄印吧,被雨冲模糊了。” 顺着老孙指引,“岩石”的轮廓显现,似乎真的呈现出一种蜷缩姿态。 但仅凭此,叶照青仍无法信服。 这太依赖感觉了。 周朔宁走近,目光在照片停留几秒:“方便让我看看吗?” 叶照青放开鼠标,让出一点位置。 他俯过身,一手虚扶在桌沿,另一只手轻握鼠标。 照片被拖进PS,随着对比度和阴影调整,曲线凹凸转换之间,原本混沌的暗色里,渐渐透出了毛皮的纹理感。 小彭感叹:“我的天,还真是啊。” 老孙抱起胳膊,哈哈笑道:“咋样,咱这火眼金睛,不比高科技差吧。” 叶照青抿抿唇角,没有说话。 精心搭建的算法模型,在自然的巧妙伪装和基于经验的观察面前,竟是如此笨拙。 周朔宁直起身,视线落在叶照青略带几分怔忡,又若有所悟的脸上。 “中华斑羚,是山里最会躲的动物之一,它们性子警觉,很少让人看清全貌,就连有经验的巡护员,有时也不容易分辨。” 老孙咧嘴一笑,冲叶照青眨眨眼:“叶工,电脑要是连这都能学会,那可真的成精了。” 叶照青盯着屏幕,沉默几秒,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手心。 “我再想想。” -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叶照青心思没在晚饭上,就着小菜喝下去半碗粥,转身又进了机房,她把所有中华斑羚的照片都找出来,逐张拉对比度观察。 数据层做增强,当然可以提供更多特征,但模型究竟要学什么呢? 老孙和小彭的收拾碗筷声传来,夹杂着隐约的谈笑。 叶照青毫无思绪,索性回房洗澡。 洗完澡,头脑清明了些。 手机有消息跳出来,来自办公软件,上级俞远舟发来一份文件。 后面接着段话:照青,这是年度的技术评审框架,关乎部门明年资源倾斜,我提前发你看看,“复杂场景识别”是汇报重点,有深度,有前景,由你来主导呈现最合适。 叶照青眉头微皱,现在九月底,距离年度评审还早。 她正准备打字,问DDL什么时候,微信又收到条消息。 俞远舟发来极长的一段话: 照青,知道你前段时间压力大,想暂时放空一下,我完全能理解,所以更想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几句。 邵明哲那边,条件想必非常诱人,但腾海的风格激进,项目周期短,压力只会更大,反观公司,正在酝酿提拔新一代的技术领军人,我在会上是力荐你的。 正因为这个节骨眼关键,项目又急需你这样的核心人物坐镇,你突然休假,难免有些不太理解的声音。 照青,我一直非常看好你的潜力,不希望你因为个人选择,错失宝贵机会,影响更长期的职业前程。 但愿你能体会我的用心,时间方便,我们通个电话详聊? 字迹密密麻麻,在眼前连成模糊的一片。 叶照青吐出口气,手机扣在桌面。 话都被他说尽了。 滴水不漏的组合拳,关怀中夹杂规训,让她连一句“我只想安静休假”都递不出去。 窗外的天,已彻底黑下来,叶照青机械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手机嗡嗡震起来,她没理会,几秒后,又开始了,持续不断,大有不接不罢休的架势。 她扔下毛巾,深呼吸拿起手机。 却不是俞远舟打来的。 “叶子。”郑素珍的声音透着关切,“还在公司加班呢?” “……还在。” “半天没接电话,工作是不是挺忙的?” 叶照青提起唇角,尽力让语气轻快:“工作就那些事,还好吧。” “马上中秋,票订了没有啊?我准备做鲜肉月饼,等你回家吃呢。” 听着声音,叶照青仿佛看见郑素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早已回到西城,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却无法讲出口。 “妈……今年这个项目,比较特殊,现在遇到了点困难。” 叶照青选择性说了部分实话,“我想集中精力攻一攻,尽量中秋当天回来。” 电话那端,短暂停顿几秒。 郑素珍“哎”了声,语气是了然的骄傲:“妈知道,你那个脑子,就爱解决难题,一遇上坎儿就和自己较劲,要我说,别老坐在电脑前,出去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有思路了呢。” “……嗯。” “好了,不催你,你安心忙你的,难题解决了再说,月饼都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到家,什么时候烤新鲜的。” “知道了,妈妈。”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涩涩的。 挂断电话,叶照青推开窗,想让冷风吹散今晚的诸多情绪。 抬起头的刹那,心脏却倏然一颤,山中的月亮,与她过往在城市里见到的完全不同,不再是夜空中一个遥远而温顺,被霓虹灯冲淡的背景光晕。 这里的月,硕大低垂,仿佛就悬在对面山脊的树梢上。 叶照青举起手机,无论怎样调整取景框,画面都单薄无比,小小的电子屏幕,根本定格不出此刻清辉扑面、近乎蛮荒的压迫感。 这瞬间,念头亦如月光照进心底,叶照青没有犹豫,拉开门径直向周朔宁房间走去。 第4章 知觉 - 敲了两下,门打开,周朔宁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简单的白T黑裤,清爽干净。 “我明天想进山。” 叶照青没寒暄,直接说明来意。 他目光垂下,扫过她微湿的发梢,手臂将门向内推开,侧了侧身。 “外面风大,到房间说吧。” 叶照青走进屋内,周朔宁关门,倒了杯温水给她。 “谢谢。”她接过水杯,“孙叔明天去西线,我想跟他一起。” 周朔宁闻言,没有立刻接话,只拉过桌边的椅子:“先坐。” 他看着她坐下,向后微靠,倚在桌旁:“西线后半段是碎石陡坡,来回一趟,对不常爬山的人来说,体力消耗很大。” “我明白。”叶照青眼神坚定,“我有长跑的习惯,体力不是问题。” 周朔宁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下倚靠的姿势:“西线植被茂密,这个时节,蛇类活动频繁,老孙经验丰富,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叶照青沉默,握水杯的指节收紧:“有什么驱蛇的办法吗?” “有是有。”周朔宁却没多说,只问她,“你这次进山,是想观察什么?” “我想实际看看,动物们的生存环境。” 他抬了一下眉毛,示意她继续。 叶照青说:“模型能认出动物,但理解不了它们为什么会在那,比如斑羚,算法看到的是像素,但老孙注意到的,是被压弯的草和快要消失的蹄印。” 周朔宁点了点头:“你想观察动物们在环境中的状态。” “没错。” “要为这个,西线反而不合适,林子太密,痕迹杂乱。” 他转身拿过地图,在桌面铺开,手指沿蜿蜒的曲线移动,“东线崖壁的地形更典型,动物的活动路径,藏身规律,比西线清晰得多。” 叶照青目光跟随,仿佛能透过图纸,望穿隐于山脊的路径。 她看得很专注,伸出手,顺着等高线,轻轻划了一道。 “所以就是这条……” 叶照青抬头,恰好撞进周朔宁注视着她的眼睛里。 他似乎没料到,视线来不及完全挪开,交错的瞬间,空气有片刻凝滞。 周朔宁仍按着地图,她的指尖就悬停在他手侧,相隔不过寸余。 他喉结微动,收回手,语气如常:“我明天正好去东线,核查一批新布设的红外相机,你要愿意,可以跟我走这条线。” “好啊。”叶照青没想太多,觉得他讲的确实有道理,“这样更有针对性。” 她笑说,“那明天麻烦了,多多指教。” 周朔宁也笑了下:“应该的。” 两人聊过进山的注意事项,他送她回去,关上门,重新面对地图,划过那条走了无数遍的东线路径,指节却有些僵。 他攥住手,再缓缓舒展开。 如此反复几次,才似恢复知觉。 - 叶照青回到房间,手机上的时间提醒,俞远舟的消息已晾了太久。 再下去,就是失礼了。 她靠向书桌,先点开办公软件,对评审框架回复:收到,谢谢俞总。 随后切到微信,斟酌写道:俞总,我认真读了几遍,非常感谢您的良苦用心。您提到的方向,正是我这次休假想要静心梳理的,无论是技术路径的深入,还是更长远的职业追求,都需要一段专注的时间。 技术框架我会仔细琢磨,待思路更清晰后再向您请教。 消息发出去,刚刚过九点。 短短几天,叶照青早起早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她给薄荷换了水,在清凉空气中睡去。 - 第二天,早饭的晨会时间,周朔宁言简意赅地安排:“袁叔,今天我不在站里,防火检查的事,你留意下。” 袁叔说:“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老孙投过一眼:“你不在站里?” 周朔宁目光微偏,望向叶照青:“我今天和叶老师走东线,检查上一批红外相机,顺便实地了解动物的生活环境。” 老孙缓慢点头:“哦。” “东线我熟。”小彭积极请缨,“站长,我跟你们一块去吧,多个人手……” “你小子,倒是会挑活儿。”老孙的手压在小彭肩上,力道不轻,把他按回凳子,“东线有站长呢,用不着你凑热闹,西线好几处兽道痕迹模糊了,你跟我去重新标记。” 小彭挠头:“可是,叶老师第一次进山,还得背东西。” “没事。”叶照青微笑说,“我的装备不重,自己可以,谢谢你小彭。” “听见没,叶工说没问题。”老孙拍了把小彭的后背,“赶紧的,吃完了收拾家伙,西线的路可不好走!” “……有吗?”小彭茫然,“我走过啊。” “你走得还是不够多。”老孙边说,边冲周朔宁抬下巴,“东线崖壁那一段,前几天下雨长了青苔,滑得很,你们过的时候脚下留神。” 周朔宁面色淡然,“嗯”了声,忽略老孙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照青认真说:“我们会注意的。” - 即使做好了准备,踏上山路的第一步,叶照青仍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同于公园修剪整齐的步道,这里只有被落叶、腐殖质和盘结树根覆盖的原始地面,山中晨雾未散,空气清冷,泥土混杂着草木的生涩味道,直冲鼻腔。 周朔宁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不时拨开带刺的枝条。 “我们先去17号点位。”他停下脚步,等她跟上,“那里的相机传回了一些异常数据。” “故障?”叶照青问。 “内存卡没坏,像被什么东西触发了,但没录到完整内容。” “目标移动速度太快?” “有可能。”周朔宁微微垂眼,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停留一瞬,“要不要休息下?前面的坡度会更陡。” “不用,我喝口水就好。” 叶照青拧开盖抿了口,准备将沉重的水壶塞回背包侧袋,他却已向她伸出手。 “我来吧。” 她尚未反应,水壶已落入周朔宁手中。 他低着头,利落地将水壶卡在自己背包的挂扣上:“几天前,相邻的16号相机拍到了只后腿受伤的母斑羚,带着幼崽在转移。” 叶照青思绪被牵动:“严重吗?” “能行走,没太大问题。” 周朔宁抬眼望向密林,“关键是,16号相机拍到母羚的时间,和17号相机出现异常影像的时间几乎重合。” 她迅速联想:“16号和17号距离多远?” 周朔宁说:“直线不到八十米,两件事大概率有关系。” 叶照青期待:“我们快去看看。” 他唇角轻牵了下:“嗯。” 通往17号点位的路上,植被茂密,难行程度陡增。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杜鹃灌丛。 周朔宁忽地停下,手臂向后一拦,叶照青猝不及防,几乎撞上他。 她心头发紧,屏住呼吸—— 遇到什么危险了? 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林下的光斑中,有只色彩斑斓、尾羽飘逸的鸟儿,正在落叶间灵巧跳跃,啄食草籽和昆虫,对近在咫尺的两人浑然不觉。 周朔宁眼神示意她耐心等待。 叶照青会意,学他的样子凝神静气。 几分钟后,鸟儿似乎饱餐完毕,展开翅膀低低掠过灌木丛,滑向山谷深处。 周朔宁目送它消失,才放松手臂,挽了挽袖口,声音依旧压得极低:“是只白冠长尾雉,一级保护动物,我们的打扰可能会让它放弃这片优质的觅食地。” 叶照青点了下头,想开口,还是郑重地保持沉默。 两人继续前行,她不由地放轻脚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 17号相机被安置在树干,镜头俯瞰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天然小径。 周朔宁开始检查设备,下载数据。 叶照青没有干等,在相机半径十来米的范围内仔细勘察。 看不见形影,听不见声息,这里暂时没有动物,但处处都是动物留下的痕迹。 “发现什么了?” 叶照青闻声回头,周朔宁在她身侧蹲下,目光落在她指尖。 “这蹄印,是斑羚吧?” “对,根据大小和深浅,应该是只体格强壮的成年斑羚。” “还有这里。”叶照青轻触树干,“这是某种动物的爪痕吗?” 周朔宁抬手,丈量爪痕的间距和深度,又在地面拨了拨,捡起撮绒毛,手指轻捻。 “是黄喉貂。” 周朔宁环视四周,目光警惕,“这东西体型不大,但成群出没,性情极为凶猛,对斑羚幼崽来说很危险。” 他指给她看,“灌木下的足迹,杂乱重叠,说明不是一只,而是几只徘徊了许久。” 叶照青的心顿时提起来。 两人对视了眼,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只受伤的母羚还好? 他们快速而谨慎,转向16号点位。随着距离拉近,周朔宁的勘察越发细致。很快,他蹲下身,指着几组交错的印记:“看这里。” 泥地上,一组略显虚浮的斑羚蹄印旁,紧跟着一串细小稚嫩的蹄印。 “是那只母羚和它的幼崽。”周朔宁指出附近另一组蹄印,更加深沉有力,“估计是有只公斑羚出现,驱赶了黄喉貂,保护了这对母子。” 似乎合情合理,叶照青的目光在几组蹄印之间游移,眉头轻蹙。 “但这组公斑羚的足迹……” 她有些不确定,“会不会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