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
7.Chapter 7
那晚过了零点黎念都没有睡着,只要闭上眼睛,她满脑子都是黄花梨木箱,以及和宋祈然的对话。
她惊讶的不仅仅是金器的数量,还有金器的样式,而这一切都源于她小时候的无心戏言。
黎念闲来喜欢看书听故事,对一些野史奇闻尤其感兴趣,有个关于地主嫁女的趣闻给她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说的是两个同乡地主撞上同一天嫁女,为了给自家挣面子,双方居然在准备嫁妆的过程中暗暗攀比了起来。
“不管是衣架子还是官皮箱,酒壶还是食篮,就连发梳和烛台这样的小玩意儿都是用纯金打造的,十里八乡都盯着,一方多了什么,另一方就疯狂加码,比到最后,两边都把家底掏空了,女儿风光出嫁,地主们也破了产。”
复述给宋祈然听的时候,黎念还能清楚记得细节,她玩笑道:“等我以后结婚,我也要让爸爸用金子给我打东西,什么首饰盒啊,子孙桶啊……”
她掰着指头数,宋祈然反问:“知道子孙桶是哪三样吗?”
黎念不清楚,搜完图片的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又迅速恢复为若无其事:“马桶怎么了,纯金的诶,上个厕所都有气势。”
“还挺务实的。”宋祈然笑得肩颤,继续问,“还有呢,还想要什么?”
“干嘛,你用金子给我做啊?”
“行啊。”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好好记一记啊,茶杯餐碗,汤勺筷子这些是最基本的吧……”
那年黎念才十五,还未参透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是刻意回忆,那些信口开河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放在心上。
宋祈然却完整兑现了诺言,不止是她随口胡诌的物件,还有价值连城的凤冠珠钗,宝石玉镯,集齐这些东西光靠金钱是不够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隐形的付出。
哪怕黎铮还在世,作为亲哥哥的他都没有义务用这种标准给黎念置办嫁妆,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宋祈然。
黎念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而且再这么深究下去,她这一晚怕是真的要睁眼到天亮了。
为甩开脑中纷杂的思绪,黎念拨通了程隽的电话,她知道他没睡,方才零点的时候他还掐时间发送了新年快乐。
那日在程家的不愉快已经是过去式,程隽依然是主动示弱的一方,用好友林佩珊的话来讲,这种男人觉悟够高也够聪明,凡事不要执意争道理,放下身段低低头才能解决情侣间的大部分问题。
黎念连续拨了两次号码,次次都是占线的提示音,十多分钟后程隽回电过来,她疑惑问:“跟谁打了这么久电话?”
“没什么,一个外国朋友。”程隽的声音听上去还很清醒,“怎么了,是睡不着,还是想我了?”
“自恋。”黎念团着被子翻了个身,“睡不着,找你聊聊天。”
闲扯几句之后,程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初五有空吗,和我爸一起吃个饭?”
黎念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尾音上扬:“程伯伯回来了?”
程隽佩服她调动情绪的速度,觉得好笑:“见我爸比见我还要激动是吧?”
黎念怪嗔道:“说正经的。”
“行,正经的,初五中午十二点,等我订好餐厅再把地址发给你。”
“午饭吗?”
“对,吃完饭就得直接去机场了,要和我爸去大阪出趟差。”
程隽此行短则需要耗时半个月,去看订婚场地的任务就落到了黎念一个人身上,事儿赶事儿都集中到了一起,她有预感,过完这个年自己肯定会忙到脚不沾地。
提起淮恩公馆,黎念不免想到宋祈然拉的微信群,他那位朋友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借场地的事是一秒没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是无条件出借,不肯收取任何形式的费用。
对方这样的好商量显然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出于礼貌,黎念觉得至少得和这位业主见个面,吃顿饭。
组局不难,只是又得搬出宋祈然这个牵线的中间人。
黎念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毕竟几小时前她还骂他有病来着。
……早知道就忍一忍了。
揣着这样不尴不尬的心情入眠,黎念哪怕在梦里也难安。
她甚至臆想出宋祈然要自己跪滑道歉的场面,那副拿捏她的模样实在逼真,导致第二天醒来时黎念还心有余悸。
她坐在餐桌上,盯着只有两人份的早餐,眼神乱飞,却始终不见某人身影。
“阿婆,就我们俩吗?”
项秀姝垫好餐布,点了点头:“祈然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客人要接待。”
“客人?”黎念惊讶他大年初一还有应酬,“那下午去泽阳也是我们两个人吗?”
每年春节项秀姝都要同她那位在泽阳的老闺蜜聚一聚,今年也不例外,从颐州到泽阳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吃好晚饭就能回来。
“他说办好事情就来接我们。”
黎念在红茶里加了牛奶,往嘴里送的时候差点烫到舌头,嘶了口气,又问:“几点,来得及吗?”
项秀姝抬眸看她一眼:“没说,你等会儿问问?”
黎念脱口就是拒绝:“我才不问。”
“那你操心什么?”
“……”
项秀姝笑:“成冤家了。”
祖孙俩为泽阳之行做准备的那会儿,宋祈然正坐在车里。
黑色迈巴赫停靠在私人会所的侧门通道,这里僻静隐蔽,鲜有人出入,只有角落的几株山茶花开得旺盛。
宋祈然掐着点降下车窗,五分钟后,助理颜肃出现了。
“宋总,人刚送走,他们下午还想去枫湖景区逛一逛,已经安排本地向导和翻译一起陪同前往了。”
“嗯,辛苦了。”
“不辛苦。”颜肃的语气难掩兴奋,“佩里先生很了解泛亚,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应该是感兴趣的。”
佩里是知名的游戏制作人,曾担任北美著名游戏软件制作商Riven Studio的创意总监,更是殿堂级3A大作《新鲜血液》的首席设计师兼编剧。
经历股权变动的Riven Studio在去年进行了一轮内部大洗牌,与之理念不合的佩里也于年底正式从老东家离职,传闻说他带走了几位元老级成员,有意以工作室的形式组成一支独立的游戏开发团队。
闻风而动的游戏公司不计其数,谁都想将这支强劲队伍收编,泛亚也不例外。
作为泛亚的起点和灵魂,游戏业务向来是集团最看重的板块,事业群的新年计划里,最醒目的一项就是在纽约设立全新的办事处,组建一个专业的3A游戏工作室。
若能得到佩里团队的加持,那么新工作室的整体实力将会迎来飞跃提升。
听说佩里夫妇要来中国体验春节,这才有了今天这顿午间宴请,泛亚近几年一直致力于在海外投资收购工作室,宋祈然不可能桩桩件件都盯着,今日纯属破例。
颜肃思来想去,还是问出了口:“佩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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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中国的事情估计没什么人知道……科润那边要去探个底吗?”
“我想他们的消息还不至于这么闭塞。”宋祈然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点,“不用在意,我们就按自己的节奏来。”
不仅是游戏产业,作为后起之秀的科润在方方面面都是泛亚不容小觑的竞争对手,签下佩里团队同样也是他们的目标。
只是这家公司在业内的口碑十分两极化,还屡次三番陷入抄袭风波,更有传言称,泛亚个别高层与科润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此前莫名被截胡的一宗并购案就充满了疑点。
泛亚内部一直没有彻查,对管理层不满的声音从未止息,可在颜肃看来,冷处理绝不是为了放任和坐以待毙,凭他对宋祈然的了解,此事不是抓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就能轻易收场的。
钓鱼需要沉得住气,等的就是一网打尽的机会。
“宋总,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吗?”
“没什么事了,今天辛苦你,早点回家吧。”
宋祈然说着拿起了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有新消息进入。
只是还没来得及看……
对方又撤回了一条消息。
而站在车外的颜肃听到没有工作安排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丝遗憾表情,对他来说,过年的临时加班其实是个逃避七大姑八大姨围堵的好机会,于是不死心问:“您等会儿还要去哪里吗?司机不在,要不……”
宋祈然没反应,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对话框里。
黎念:【你那边大概几点结束?】
末了还加上一句:【阿婆让我问的。】
她给了一个小小的台阶,接着又立刻撇清自己,宋祈然甚至能想象出她抱着手机打字的画面。
淡漠的眼神,拉直的唇线,浑身的别扭劲都快渗进标点符号里了。
通常情况下,她不会做那个先低头的人,至于不欢而散后为什么还会主动联系,宋祈然也能猜到一二。
她应该是有事要找他谈。
宋祈然看了眼时间,回复道:【马上。】
“宋总?”
颜肃的声音再次响起,宋祈然终于将目光偏过去,眉间凝着疑惑:“你怎么还在?”
“……”
颜肃语噎,他知道自己的碎碎念变成了无效的空气。
宋祈然从后排下了车,又打开驾驶室的门,他看了颜肃一眼,后者只好将车钥匙递上。
“对了。”宋祈然接过钥匙在手心里一转,突然问,“采津轩今天营业吗?”
“可能吧,年夜饭都接的,大年初一应该也开着,您要约位置吗?”
“我想知道他们的栗蓉荷花酥还要不要提前预订。”
老牌饭店为了不影响出品质量,很多镇店的招牌菜式都要提前预留,不能外卖只能现场打包,就连点心也不例外。
“我问问。”
颜肃动作很快,他给饭店打完电话应道:“今天的荷花酥都订出去了,但有一桌客人可能会取消预约,他们要是不来就能多出一份,说是晚点确认好了再回电。”
宋祈然说了声行,结果下一秒就启动了车子。
颜肃握着手机有些懵:“您不等吗?”
“去店里去碰碰运气。”宋祈然从车窗里递了样东西出来,“新年快乐。”
还没等颜肃反应过来,车子就驶离原位只留下尾灯的影子,颜肃盯着手里那个夸张的红包,讶异到嘴唇微张。
这都等不了,这位什么时候长的甜品脑袋?
8.Chapter 8
项秀姝和她那位泽阳的老姐妹有着几十年的交情。
两人既是校友,又都曾担任颐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一个教法语,一个教西班牙语。
年轻的时候她俩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也习惯了大小事都有对方陪伴,后来项秀姝随丈夫参加驻外工作离开了颐州,她走了有多久,她那位老闺蜜就怨声载道了多久。
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又分住两地,对她们彼此来说,每一次见面都显得尤其珍贵。
“怎么样,好看吗?”
项秀姝站在穿衣镜前左右转了下身子,新年的第一身打扮,她从不含糊。
“好看,我当时看到样衣就觉得这件宋锦适合您。”黎念说着又从匣子里挑出一对正阳绿的翡翠葫芦耳坠,“您换这副试试。”
项秀姝对这组搭配很是满意,她整了整衣领,又问:“你订婚要用的那件旗袍改好了吗?”
“嗯,已经试过了。”
项秀姝透过镜子看着黎念的眼睛,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上回我就挺想问你的,订婚这些安排,阿隽家里没有意见吧?”
黎念想起谭美珍那些话,迟疑了一秒,但很快应道:“没有。”
转瞬即逝的小情绪被项秀姝尽收眼底,她就是了解黎念的性子才会担心。
“凡事要多和阿隽商量,相处容易相守难,想长久就得互相理解,迁让。”
“阿婆,您别老觉得是我占了上风为难他。”黎念抿抿嘴,“所有事情我们都是商讨之后才下决定的,我也不是那种专断独行的人,有什么想法他随时可以提出来,既然答应了就说明能接受,要不一开始就别同意,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饶是项秀姝也辩不过她,故作气恼地用食指点了下黎念的额头:“当初该让你阿公重点培养的,真是可惜了这张嘴。”
黎念淡淡一笑,有些推心置腹的话她只能同项秀姝讲。
“阿婆,我没那么理想化,我知道婚姻和恋爱不一样,一个是要脚踏实地的三餐日常,一个是能冲昏头脑的憧憬幻想,只要时间够久,再荡气回肠的感情也会归于平淡,要结婚的话,对方起码得是个无条件包容我,对我好的人。”
“看来你的体会还不够深刻。”项秀姝转身,颇为语重心长,“你会毫无缘由地对一个人好吗?”
“当然……”黎念顿了一下,“不会。”
项秀姝又问:“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你选择的人会永远无条件包容你,对你好?凭的是什么?”
或许是在思考,黎念没有回答。
“念念,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必须是爱,否则都是空谈。”
……
黎念和项秀姝从卧房出来的时候,宋祈然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他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花样纹饰的白色毛衣,长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捧了一本书,腕间露出的那只蓝底星月陀飞轮偶尔泛着冷光,整个人从侧面看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模样。
常姨送了壶热茶过来,黎念这才发现茶几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头印有采津轩的纹样。
项秀姝也注意到了,坐下后便调侃:“看来这顿应酬的午餐没有吃饱,怎么还打包回家了?”
“阿婆。”宋祈然见到来人,挺背调整好坐姿,“您打开看看。”
项秀姝接过袋子,掀起食盒盖子扫了一眼。
“栗蓉荷花酥,他家这道点心是出了名的不好买。”
宋祈然合起书,唇角轻扬:“是。”
“念念,你坐这儿。”项秀姝指着身旁的位置,朝黎念抬了抬下巴,“尝尝,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听说采津轩换过一批师傅,你看看味道有没有变。”
光看样子是没什么变化的,掌心大小的立体酥花,黄蕊托底,粉瓣重重,从颜色到造型都将荷花模仿得栩栩如生,轻盈酥皮入口即化,而后绵软的栗蓉覆上味蕾,质地细腻,甜度刚好。
黎念回味了半刻,有时不得不承认,食物和音乐一样,可以成为某段时光甚至某个瞬间的载体,只要轻轻碰撞,熟悉的感觉便能喷薄而出。
“没变。”
话是这么说,结果她咬一口就放下了,低头擦着手,神色平静,似乎没什么特别感慨。
项秀姝以为这糕点出了问题,黎念解释:“挺好吃的,但是占肚子,我怕一吃多晚饭就没胃口了。”
说完她就直接起了身:“快出发了吧?我也去换身衣服。”
“真是奇了怪了。”黎念的身影刚消失,项秀姝便轻蹙起眉,“在国外都要念着这一口的,今天是怎么了。”
她看向宋祈然,压低声音,语气含着一点惋惜:“浪费你一片心意了。”
“不会。”
宋祈然并没有因为黎念的淡漠而流露出任何失望和不满。
可项秀姝没那么迟钝,黎念这段时间的表现她通通看在眼里,难的就是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没法问也没法管。
“祈然。”项秀姝唤了一声,脸上表情有些无奈,“就这脾气,别跟她计较。”
“没事,您别多想。”
沸茶滚烫,宋祈然端起杯子吹散缭绕的热气,双眼微抬,语气也是轻松的:“我能跟她计较什么。”
……
此行去泽阳项秀姝准备了很多礼物,光是清点就花了不少时间。
宋祈然喝完茶看了眼数量,打算去停车库换台车,刚从南院出来的黎念也跟着绕到了后院。
一排车里就属她那辆火红的SF90最突出,跑车罩在同色车衣下,像个抢眼的大玩具,当初买的时候确实上头,现在再看,感觉只剩下招摇。
黎念围着自己的车绕了几圈,有点没事硬找事做的嫌疑,宋祈然的余光注意到这一切,盖好后备箱,转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怎么了,是车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黎念掸了掸车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东西递过去。
宋祈然看了一眼没有接,眉间慢慢浮起不解:“这是什么?”
“银行卡。”
宋祈然当然知道这是张银行卡,但他依旧没反应,似乎在等一个具体解释。
黎念抬起的手也没落下,慢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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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听过了,淮恩公馆没有外借记录,我只能用同类型的洋房租赁做个参考,策划加布置差不多需要三天时间,这卡里有二十万,密码是六个零,你帮我转交给业主吧。”
黎念不爱占人便宜,对方既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那她必须得有所表示。
“业主有空的话,我还想做东请人家吃一餐饭,你要是方便能不能替我问问看?”
末了,她又添一声谢谢。
宋祈然耐心听完这些话,转头便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吃饭没问题,把卡收回去。”
黎念立刻跨了几步跟上前,宋祈然降下车窗,目视前方的时候侧脸线条看起来很硬朗。
“你和阿婆去正门等,我把车子开过来。”
黎念根本不在乎他的打岔,站在车外坚持道:“钱不是给你的,我只是让你转交。”
“我说不用就不用。”
“那是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
宋祈然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好像能把她从头到尾都看穿:“就这么怕欠我人情?”
黎念毫不闪躲地直视他,语气也强硬:“没错,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的表情不能再真挚,敢情中午发的简讯给的台阶就是为了这件事。
宋祈然别过头去,忽地发出一声轻笑,带着细微短促的气音,黎念不懂其中意味,也分不清是惹恼了他还是真的逗笑了他。
车子启动的声音很突兀,在玻璃窗升上去之前,黎念果断把银行卡丢进了主驾。
她也懒得再和宋祈然掰扯,率先离开了停车库。
今日无风也不见晴,几人到达泽阳的时候天幕已经开始发暗发沉。
晚上用餐时,项秀姝只顾着和她的老姐妹谈天叙旧,偶尔点到黎念和宋祈然,那两人也是言笑晏晏,惠风和畅。
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至少外人看不出一丝嫌隙,融洽得连项秀姝都不禁生疑,直到返程途中她才敢确定这俩人是在冷战,因为掉针可闻的车厢已经说明了一切。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驰,除了前灯映亮的反光带和路牌,左右两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吸光的黑色在此刻好像也吸走了一切声源,夹在两两沉默之间的项秀姝甚至都要庆幸,至少这对冤家在饭桌上给她撑足了场面。
车子驶入煦园时已是深夜,黎念一踏进南院就径直回了房间。
洗完澡有些口干舌燥,黎念裹好还在滴水的头发,想去倒杯水,结果刚推开门,就听见三楼传来一阵闷闷的落锁声。
宋祈然刚回了房间。
黎念暗叹自己会抓时机,避免了狭路相逢的尴尬,她移步到客厅,视线余光里,浅色奢石的茶几上多了一张银行卡。
正是她往宋祈然车里丢的那张。
有时是人不饶岁月,骨子里的很多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她差点就要忘了,这人一旦犟起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算了,不帮就不帮。
黎念也干脆,拾起卡直接往睡衣兜里一揣,裹发的毛巾没缠紧,她一把扯下来抓在手里,倒了杯水仰头饮尽。
9.Chapter 9
初五这天,黎念在清莺园见到了程隽和程仕繁。
这原本是座没落的老戏园子,被一个外地老板接手后改造成了餐厅,沉睡的古戏台经过翻修恢复了昔日富丽堂皇的模样,餐厅的名声传得很快,至今已是宾客如云。
美中不足的是包厢太少,大厅座位有些拥挤,环境稍显嘈杂。
趁着程仕繁离席接电话的工夫,黎念抓着程隽问:“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清莺园的菜还是辣的,程伯伯会不会不喜欢?”
程隽摸了摸她的发顶,答非所问道:“前段时间你不是说想尝尝川菜吗,我还以为你吃辣的本事见长了。”
黎念有些无语地皱了皱鼻子,程隽笑着宽慰:“程工这么不拘小节的人,你就是带他下苍蝇馆子他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说罢他又瞧了眼周遭环境,提醒道:“你看看这儿改造得怎么样?”
这下黎念总算明白过来了,戏园改餐厅,这也是旧词新唱,与她想做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更方便她和程仕繁讨论这个话题。
事实证明程隽的安排很有效果,程仕繁回位后主动问起了黎念的工作情况。
“晟和的酒店业务基本都暂停了,需要重新整合,说实话之前那种模式我也没有信心,还不如老实实当个业主,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管理公司来做。”
程仕繁点点头:“和奢牌酒店签约是个不错的选择,能省下不少事,那颐州这个项目呢,打算挂哪家的牌?”
黎念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莞尔道:“集团既然肯放权,我也想放手一搏。”
抛却过去从零开始,她想创立一个属于晟和,能够真正代表晟和的酒店品牌。
“爸,念念向来很有闯劲。”
程隽的话也逗笑了程仕繁,等他聊起枫湖古村改造之事,黎念便趁势翻出手机里的资料,其中包含了很多她亲自收集的村落旧照。
“村舍的建造年代都不太一样,最老的那几批还保留了唐宋时期的风格,历史越久的东西越有生命力,这种老式民居不见得有多起眼多华丽,但都有自己独特的精神面貌,我看了许多投标案例,总觉得欠一口气,因为改造方法和方向一旦走偏,就很有可能变成四不像。”
黎念正襟危坐,语气算得上是郑重:“程伯伯,我们之前就谈过这件事,您的团队无论是经验还是影响力都是我目前最需要的,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也是新事业的起点,我想把它做到完美,或许只有您能帮我。”
言语间,程仕繁已经给出了态度:“放心,你的事就是程家的事。”
黎念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地,直到饭局结束送父子二人去机场,她的心情都无比畅快。
程仕繁是个懂眼色的,托运完行李他便先一步去过安检了,将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临别情侣。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角落里也不见得安静,黎念挽着程隽的手臂,踮脚在他耳边说道:“我现在很庆幸,至少你爸爸这个人还是比较好沟通的。”
她口无遮拦,意有所指,程隽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明晃晃地拿谭美珍那件事开涮。
“你怎么这么调皮。”
程隽失笑,可又拿她没办法,黎念不爱装也不会装,嘴欠起来的模样有时候既招恨又拿人。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进去吧。”
黎念正想松开男友,却瞬间想起一件要紧事,她立马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绒面盒。
程隽好奇:“这是什么?”
“胸针。”黎念打开盖子,盒底躺着一朵精致的手工花,“孤品正绢,是裁缝师傅用我那件旗袍剩下的一点料子做的,这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朵。”
她拾起花在程隽的胸口比划了一下:“花心再搭颗珠子就更好看了,订婚那天配你那套西装,怎么样?”
黎念今天还戴了求婚钻戒,葱白细长的手指捏着那朵巧致柔软的胸针花,视觉冲击感十足。
“好看,你喜欢就好。”
程隽心间泛起阵阵涟漪,但碍着场合只能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嗓音沉沉:“等我回来。”
“好。”
黎念给了他一个拥抱,脑海里忽然想起项秀姝说的前提。
无条件,不计较。
黎念觉得,这应当就是她和程隽之间的这种感情吧。
……
春节过后,冬日余韵还有一息尚存,但气温已经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
节后的第一个工作周,黎念在古村接待了市里派下来的考察团,光是上午这点时间她的运动步数已经破万,好不容易送走一行人,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开会。
晟和的内地总部设立在路海,酒店业务原本只是合并在其中的一个部门,黎念接手之后便迅速与总部做了分割,在颐州成立了新公司。
与此同时,她还选择启用新人,细化管理,将颐州变成一个崭新的起点。
百变之中当然也有不变的,比如她的助理何安琪。
“Kylie总,你这新驾座……”
“怎么样?空间够大,又低调。”黎念拍了拍她这辆GLS的引擎盖,“显得人特别稳重。”
确实稳重,就是有点高,何安琪上车的时候差点一脚没踩稳。
“Kylie总,颐州做烧味的餐厅是不是不容易找,外卖页面都拉到底了也没看见有卖烧鹅的。”
初来内地工作的何安琪很懂得入乡随俗,她叫惯了黎念的英文名,如今在后面加个“总”字也喊得十分顺口。
她了解黎念的喜好,只是过了午餐饭点,黎念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前面路口有家咖啡厅,去打包点简餐就行。”
出餐时间不算漫长,黎念就坐在车里刷朋友圈动态,她突然想起那个早已沉到底的微信群。
关于组局请客这件事,宋祈然那边一直没给消息,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但工作起来都是没日没夜,有时可能从早到晚碰不到一次面。
黎念也拉不下脸再麻烦他,想着干脆就在群里问一问的时候,某人居然弹来了语音通话。
她先清了清嗓:“喂。”
听筒里,宋祈然的声音很清晰:“后天晚上六点,江荟馆两位,留了你的名字和号码。”
他直奔主题,黎念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两位,难道就我和你朋友?那你呢?”
“你请客?”
“对啊。”
“还有我的份?”
“……”
黎念闭眼,忍下怼人的冲动,好脾气地问:“你不来,就不担心你的朋友尴尬吗?”
真正尴尬的怕是另有其人,宋祈然哂笑一声,语气听上去懒散:“也是,那我考虑考虑。”
何安琪拎着餐回来,发现她老板斜着身子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她便也顺着那目光望过去。
原来是块巨型的裸眼3D广告屏。
“是泛亚的广告吗,真是财大气粗喔,连游戏宣传片都做得这么夸张。”
“这有什么。”
黎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弄得何安琪很懵。
“好好跟着我干,五年后把他们收购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何安琪惊讶得悄悄瞪大双眼,打从心底佩服老板的好志气。
……
两天后黎念准时赴约。
餐厅离她的公司很近,下班后不用忍受晚高峰的拥堵,拐几个路口就到了。
宋祈然倒也没有真的给黎念出难题,甚至还比她提早了十分钟落座。
“包厢是排菜的,你看看有没有想换掉的或者想添加的。”
他应该也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身旁还跟着个助理,宋祈然解开外套和领带递过去,那助理妥帖收好,又俯耳说了几句才离开。
黎念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热毛巾,头也不抬地说:“还是等你朋友到了一起看吧。”
“没事,他不挑。”
黎念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很诡异的猜想,她擦手的动作慢了下来,狐疑的眼神飘过去:“你该不会是无中……”
“生友”两个字还没脱口,包厢门就被笃笃敲了几下,紧接着缓缓推开。
初见那人时黎念只觉得眼熟,很难立刻将这张面孔与名字对上号,直到对方喊了她一声学妹,她才恍然。
李衡安,宋祈然的高中同学,确切点说,在场三人都是校友,他们读高中的时候黎念就在同校的初中部。
这么算的话,也是个八杆子打得着那么一点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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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了。
李衡安率先举杯:“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啊,这要在路上碰见了我还不一定能认出来。”
黎念刚想回应,结果起身太快差点碰翻手边的瓷碗,好在隔壁的宋祈然眼疾手快替她挡了一下。
她轻轻道了声谢,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对面:“您既然喊我学妹,那我也喊一声学长了,公馆的事情谢谢您。”
“快坐。”李衡安招招手,“你是祈然的妹妹,那自然也是我的妹妹,这么一点小事根本用不着客气。”
他话音刚落,宋祈然的眼神就扫了过去,戏谑道:“攀什么亲戚,谁是你妹妹。”
互相这么逗骂几句,气氛也松快起来,见黎念少了几分局促,李衡安又开始跟她搭话。
“要说印象深刻的,还得是我们高三那场篮球赛,听说你哥要上场,你是不是把你们班里嗓门大的全叫到现场来助威了?”
“嗯?”黎念扬了下眉,表情略显困惑,“哪一场?”
“校运动会,整个高中部都要参加篮球巡回赛的那次,小组赛第一场就是我们班和他们班对打,你当时还在初中部吧?带着一帮小豆子来围观,就数你和你朋友喊得最起劲,声音都盖过了正儿八经的拉拉队。”
李衡安当时也上场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他看了眼斜对面的宋祈然,这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似乎也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这小子,他当时连热身都不参加只打算上半场的,就因为我们班有个嘴欠的朝你们骂了几句,他就直接打满全场,而且只盯着那个嘴欠的做防守,硬生生把人家搞到自闭。”
篮球赛黎念是想起来了,至于李衡安说的这些防守和针对她是没有印象的,可能当时看不懂也就没在意。
“那是你们整体水平太差。”
宋祈然轻飘飘打断了话题,李衡安很不服气,又同他争辩了几句。
有些事李衡安还没来得及戳穿,篮球运动免不了身体对抗,被宋祈然盯上的哥们儿个子没他高,也没他的反应和力量,场上吃亏不说,下了比赛还被堵在更衣室里,若不是劝和的人及时出面,保不准就有更激烈的冲突要发生。
也是从那回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宋祈然护短护得厉害,尤其是对他的妹妹。
现如今看来,这点好像没有改变。
晚餐的最后,服务生进来送甜点,换餐具时不小心打翻茶水洒到了宋祈然的衣袖上,趁他离席清理污渍的间隙,黎念从包里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银行卡。
待她说清缘由,李衡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都是自己人,你这就太见外了啊,而且那公馆其实是我爷爷说了算的,老人家脾气比较难搞,我去讲都要吃闭门羹的,祈然上门拜访了几次,结果老爷子还真就卖他面子,剩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了嘛。”
黎念总算明白了,是她想得太简单,这事根本就不是钱能解决的。
三人都喝了酒,送走李衡安之后,黎念和宋祈然也等到了各自的司机,而方才席前出现的助理竟然还在。
“宋总,行李先送到机场了,我们这边可以直接出发。”
“好。”
户外冷风捎走些许因酒精产生的燥意,宋祈然抬手摁了摁眉心,又转头对黎念叮嘱:“上车吧,到家说一声。”
黎念听了他们的对话,疑问脱口而出:“你要去机场?出差?”
“嗯,去纽约。”
居然还是海外行程,黎念看了眼时间,并未发觉自己的语气带着抱怨:“那你怎么不早说,刚刚还喝那么多酒。”
“没事,飞机上能睡。”
他的助理还在一旁安静等待,只是不停看表的动作泄露了几分焦急。
黎念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头发,提醒道:“去吧。”
“你先走。”
虽不懂他的执意,但黎念还是先上了车,车子启动之前,她让司机稍等。
车窗缓缓降下,黎念朝窗外瞥了一眼,还没看清那人的轮廓,她便快速说道:“今天谢谢你了。”
而后她又不太自然地补了一句:“一路平安。”
接着是几秒钟的沉默。
夜色掩护下,宋祈然不着痕迹地轻轻牵起嘴角。
“好。”
10.Chapter 10
难得休息日,从早晨开始就是晴空万里,趁着上午光照好,黎念在院子里陪项秀姝插花。
“阿婆,你看看我的,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黎念将她的花器挪过去,项秀姝只扫了一眼便发现问题所在:“你选的这个瓶子只适合一种主花。”
抽掉几朵喧宾夺主的,再调整一下疏密度,看起来果真顺眼许多。
“加点水,可以放到你自己房间去了,我这罐就放在祈然的房间吧。”
“他又不在,枯萎了都没人欣赏。”黎念顺手把另一罐要了过来,“还不如都放在我那里。”
项秀姝笑了笑也由着她,收拾好工具突然感慨:“祈然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你订婚前赶回来。”
黎念看了眼日历。
距离订婚的日子越近,需要安排的琐碎事情就越多,两人慢慢聊到了场地布置,一个陌生号码忽然呼进黎念的手机。
对方自称是墨银画廊的工作人员,说是有一幅油画作品会于今日送到府上,询问家里有没有人接收。
送货地址是新房,黎念猜测买主应该是程隽,仔细一问果然是他。
“程先生人在国外,所以留下了您的手机号码,请问今天方不方便约一个时间?”
“可以。”
收画时间定在下午,黎念见到实物才发现画的尺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与两位搬货师傅同行的,还有那位跟她电话联系的女性工作人员,对方的打扮很正式,一见面就向黎念出示了自己的工作牌。
“黎小姐您好,我是墨银画廊的Morina,很高兴认识您。”女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我让师傅在门外把木架卸掉,然后再把画给您搬进来。”
“好。”黎念侧身给她让出通道,“先进来吧。”
“谢谢。”
软装没有结束,所以房子还未完整收拾过,但Morina还是从包里取出了自备的鞋套。
对方细心有礼貌,黎念也对她添了几分好感,交谈中得知Morina是画廊经纪人,而她所在的墨银画廊正是程隽重点投资的那一家。
“程先生眼光很好,而且他比较支持新人艺术家,关注的那几位潜力都非常不错,作品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黎念顺口一问:“比如呢?”
见她感兴趣,Morina立刻调出资料做起详细介绍,同时递上名片:“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艺术活动,我们画廊会参加今年的NTT香港艺术展,您要是有时间到场的话提前联系我,我给您准备贵宾日的邀请函。”
NTT是带有销售性质的展览,黎念考虑到酒店未来的艺术装置,想着要是能提前觅得一些合适的作品也是好事,于是欣然应下:“行,我到时候看情况联系你。”
相谈甚欢之际,油画也完整拆了出来。
夕阳西下的黄昏城景,色彩浓烈奔放的后印象派,黎念观摩了一阵,觉得放在入户走廊最合适。
晚上和程隽视频聊天的时候,黎念提到了这幅画。
“怎么是这幅?”
程隽说这话时眼底闪过错愕,但那会儿黎念正在摆弄脸上的面膜,没有注意到细节。
“什么意思,画有问题吗?”
“没有。”
“过阵子你妈妈那边不是还有一批要运过来吗,咱们新家都快变成艺术馆了。”黎念擦掉手上的精华液,盯着屏幕另一端的人,突然转了话锋,“程先生,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嗯?” 程隽不着痕迹地收掉多余情绪,浮起笑容,“我怎么了?”
他那头的灯光偏暗,黎念对着屏幕越凑越近,似乎在仔细观察什么,半晌后才指了指眼睛。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底都发青了。”
“有吗?”程隽换了个光线明亮的角度,“很明显吗?”
“明显啊,拜托你忙工作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下个人保养,订婚那天顶着熊猫眼可不好看……”
程隽听着她的碎碎念,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手边的平板电脑上。
行事历还开着,那个被圈出来的日子红得有些刺眼。
……
农历二月初一,是合婚订婚的好日子。
煦园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了,红灯笼绑着如意结从里铺挂到外,风雨连廊上来来回回的身影都是忙着往主厅送甜汤和蜜饯的,就连正门口的红花檵木和罗汉松都重新做了修剪,一切只为等待贵客上门。
依照颐州当地的习俗,程家要在今日登门拜访下聘,时间尚早,黎念还在南院收拾打扮,选项链的时候她犯了难,正想问问项秀姝的意见,却发现方才还在身侧的阿婆忽然不见了踪影。
黎念随后在书房找到了她。
“阿婆,怎么看你的样子比我还紧张?”
“你倒是有心思调侃我。”项秀姝架着老花镜,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你爸爸和大姐他们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机场了,司机刚接到人。”
“那就好。”
项秀姝嘴里应着,人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副严肃表情看起来似乎有操不完的心。
“阿隽那边几点出发,联系过了吗?”
“阿婆。”黎念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肩,“您今天那么早就起床了,一直忙到现在,去歇一歇吧。”
项秀姝拒绝:“怎么歇,我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安排好。”
黎念笑:“订个婚而已,照这发展趋势,真到我结婚那天您不得六神无主了。”
“你这孩子。”
项秀姝佯怒完很快也跟着笑开,她的视线偏向书柜,最顶上的一层摆着《此情》的中译本初版。
那是项秀姝翻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而精装书的隔壁还靠着一本相册,里面有叶思婕和黎铮的照片。
黎念也注意到了,她打开玻璃柜门,动作小心地将相册取出。
斯人已逝,为了不给生者增添心理压力,家中并没有留下太多与叶思婕母子有关的物品,而这些仅存的照片也全都归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这是我领着她在江湾公园拍的。”
项秀姝轻抚相片,目光带一点模糊的温柔:“爱臭美,大风天要穿短裙,出门前还跟我闹脾气来着。”
照片里的女童五官稚嫩,轮廓依稀透着叶思婕的影子。
“你小时候也差不多。”项秀姝指的是黎念,她用手比划着,“就这么点高的小孩,冬天来颐州不肯穿厚外套,嫌难看,把你妈妈气得不轻。”
黎念闻言也弯起了嘴角,泛黄的记忆里不仅有叶思婕,还有哥哥黎铮的影子。
黎家三个孩子性格各异,大姐黎蔓沉稳低调,持重的性子加上近十岁的年龄差,让黎念时常觉得她透着长辈威严,像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治她的,很多时候父母说话都不一定管用,但只要大姐开口,黎念铁定老实规矩。
至于哥哥黎铮,黎念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形容。
出事那年黎铮才十三岁,恰是个性疯长的年纪,可他对于自我却有着超越那个年龄段的掌控和认知,低调谦逊,聪颖好学,事事都能做到尽人心意,长辈交口称赞,父母以他为傲,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黎念觉得自己像是来人间凑数的。
兄长的优秀可以成为黎念骄傲的资本,而黎铮的百般呵护才是她心安踏实的靠背,直到那场意外车祸夺走黎铮的生命,摧毁叶思婕的精神世界之前,黎念都泡在一个被幸福填满的蜜罐里。
“你这个哥也真是的,说会回来,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
项秀姝的话突然打断黎念的追忆,而她口中的“哥”自然不是黎铮。
直到订婚晚宴开始,宋祈然都没有出现。
今日的淮恩公馆从岁月沉睡中苏醒,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切都旨在重现它十里洋场的气派与奢华。
到场的都是至亲好友,自然不用拘泥于形式上的社交,用餐区推杯换盏,设在前厅的舞会也是热闹非凡。
林佩珊转圈转累了,歇下来喝几口果酒,看准时机逮住了从长辈群里脱身的黎念。
“来润润嗓。”她给黎念递了个酒杯,“你老豆看上去心情不错哦,今早我搭你们家私飞过来的时候,他那表情严肃得我都不敢搭话。”
黎念朝右后方看了一眼,众人簇拥之下,黎振中和程仕繁相谈甚欢,气氛似乎十分融洽。
她贴近好友,俯耳开起玩笑:“他同我家姐是一派的,没表情的时候能镇妖。”
林佩珊笑得前仰后合,抹了下眼角又问:“你那位活在传闻中的哥哥呢,我里里外外绕了那么多趟都没找到目标人物,也不知今晚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不知道。”黎念面不改色地捏着杯梗,一口下去就是半杯酒。
林佩珊以为她仍有介怀,很快表示理解:“不过也是,你们黎家人都到齐了,他来了也挺尴尬的。”
养子身份本就敏感,如今连这层关系都消失了,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只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黎念想起包里那支毫无动静的手机,一丝难以名状的烦闷突然涌上心间,她摆摆手:“换个话题咯,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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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还没聊上几句,黎念的视野里出现了程隽的身影。
他是朝着她们走来的,先同林佩珊打过招呼,再牵起黎念的手,垂眸柔声道:“现在有空吗,那边有几位长辈想带你认识一下。”
黎念知道是哪几位,谭美珍那群朋友的灼灼目光都快在她身上烧出洞了。
有些场面避无可避,黎念挂上了自认为最完美的微笑,哪怕撑到苹果肌发酸也没有一丝懈怠,算是用尽全力在配合她这位准婆婆的表现欲。
不过一直踩着高跟鞋站立是种挑战,脚踝隐隐浮起的胀痛感是听再多郎才女貌的夸赞都不能缓解的。
黎念歪了歪身子,抓住程隽的手臂想让他给自己借个力,奈何后者不仅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反而偏头问:“怎么了?”
黎念干笑着使了个眼色。
也就是这时,一位侍应生的出现拯救了她。
“黎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哪位,怎么不迎进来?”
侍应生没有细讲,只说那人在花园等待,黎念沉思了几秒,眉头忽地一凛,顺势松开程隽的手。
“各位,失陪一下。”
人的第六感总会在某些瞬间准到可怕,当黎念踏进花园,认出那道隐在昏茫灯光下的高大身影时,她放缓了脚步。
宋祈然也在此刻转身。
他是下了飞机就直奔而来,没时间调整状态,神情略带长途后的疲乏,但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黎念,他眼底很快恢复了光亮,唇角也挑起了松快弧度。
“不冷吗?”
黎念这件旗袍用了纯桑蚕丝的正绢面料,柔软娇贵,恰到好处地贴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出来时她只裹了一条不算厚实的羊绒披肩,瞧着是有些透风。
反观宋祈然,他那身轻薄风衣也不见得能抵御这初春夜晚的寒凉。
黎念跳开他的问题,站定后眼尾轻扬:“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她在明知故问,宋祈然也不介意,双手插着衣兜,环顾四周:“快结束了?”
“是,你迟到了。”
“抱歉,起飞地天气恶劣,延误了。”
他毫不犹豫的道歉反倒堵得黎念说不出话,片刻后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过来点。”
“干什么?”
“过来就知道了。”
黎念盯着男人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犹疑地向前走了两步,谁知宋祈然又道:“伸手。”
这回黎念不配合了:“卖什么关子?”
在她蹙眉的刹那,宋祈然直接拽过她的左手,紧接着他的另一手也从兜里掏出。
璀璨光华一闪而过,黎念的腕上跟着一凉,她低头,一只嵌着蓝宝石的满钻硬镯已经扣在了她的手上。
此处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清那颗作为主石的蓝宝轮廓,如此大的克数在拍卖会上都算难得一见。
黎念诧异,因为宋祈然的突袭,也因为这只手镯的贵重。
“订婚快乐。”
一声祝福道清了镯子的含义,黎念暗自做着深呼吸:“谢谢,心意领了。”
她抬手就想解,却连镯子的开口都没找到。
“别弄伤自己。”宋祈然轻飘飘的声音从黎念头顶传来,“戴上就解不开了。”
“怎么可能。”黎念觉得荒谬,迅速将手举到他面前,“快给我打开。”
她气闷时的表情尤为生动,特别是那双嗔视圆睁的杏眼,里头还含着粼粼波光,宋祈然的视线略微向下,发现她涂的唇彩也泛着莹润的细闪。
“特殊工艺,我也没办法。”
“……”
“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
宋祈然的目光越过黎念,慢慢收起玩笑表情,语气也跟着沉下几分:“进去吧。”
黎念立刻回头,长廊底下果真多了一道娉婷身影。
是大姐黎蔓。
这个距离连对方的五官都辨认不清,但黎念心里莫名发虚。
她拖着有些滞缓的步子朝廊下走去,脚踝的酸痛感也越来越明显,高跟鞋在此刻似乎完全变成了美丽刑具。
“姐。”
黎蔓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那个离开的男人,单刀直入地问:“宋祈然?”
黎念抿了抿唇:“嗯。”
黎蔓没再说什么,抬手帮妹妹扯好披肩,视线又落在她的左手腕上。
“镯子不错。”
黎念下意识想把手缩回去,可黎蔓压根没在意她这些小动作,扭头偏开了目光。
“外面凉,进去吧。”
11.Chapter 11
安泽南路八十八号,这间与淮恩公馆只相隔两个路口的酒馆刚刚拉开夜晚营业的序幕。
酒馆老板正是李衡安,这是他无数个延伸的副业之一,平常除了消遣也难得登门一趟,而今晚的待命纯粹是因为某人半小时前的一通电话。
“老板,人到了。”
李衡安顺着侍应生的视线回眸,嘴角一斜,夸张地吊起眉稍:“你到底是神仙还是人类,什么身体机能啊,不用倒时差的吗?”
宋祈然对他的调侃置之一笑,落座后屈指叩了叩桌面,朝着调酒师吩咐道:“把你们老板的私藏拿出来。”
“可别。”李衡安连忙劝阻,“绝不是哥们儿小气,你这刚下飞机又没休息好,喝烈酒实在是伤身体,别一个不注意昏倒过去,我可担待不起。”
调酒师是个剪着利落短发的女生,说话少做事也不拖泥带水,听罢当下就会了意,不出片刻,一杯浸着新鲜青瓜的低酒精版金汤力就推到了宋祈然的面前。
“众人皆醉你独醒。”
听到酒名的宋祈然微挑了下眉,他盯着挂起白雾的杯壁,似是在出神。
下一秒,他右侧的空位多了一个人。
影子压下,冷冽浑厚的男性嗓音响起,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在此时此刻的环境里显得荒唐无比。
“来杯水。”
李衡安很不满,对着来人抱怨:“陈森,你更过分啊,他要私藏,你要水,我这酒馆再来点你们这样的客人可以直接歇业了吧?”
陈森拍拍他的肩,语气正经得像熨过一样不带丁点波澜:“麻烦水里加点冰。”
李衡安气笑:“怪不得你俩凑在一起能成事,都一个德性。”
了解泛亚成长轨迹的都知道,这个互联网巨头与著名的游戏对战平台OCGame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当年能够超越所有第三方平台,吸纳最多玩家数量的OCGame正是宋祈然在大学时期的杰作。
从激流勇进到功成身退,大企业对OCGame的收购帮助宋祈然完成了第一轮积累,也为日后泛亚的诞生打下了重要基础。
在这段辉煌的过往岁月里,宋祈然身边其实还有个鲜少露面的神秘伙伴。
此人正是陈森。
作为宋祈然的大学校友以及OCGame联合创始人,如今的他却已是隐退状态。
“你从纽约回来?”
陈森状似不经意的发问其实带了几分试探,宋祈然倒不着急回答,他握着那杯金汤力抿了一口,发现酒味居然比想象的还要淡。
“听说你女朋友跑到纽约去了?”宋祈然的表情和眼神都十分耐人寻味,“这算是分手了?”
真兄弟就主打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戳人痛处根本不收力道,陈森冷嗤了一下,仰头喝水的时候把冰块咬得嘎吱作响。
一旁看戏的李衡安终于摸清楚状况,笑了几声突然让调酒师换酒。
“是得喝点了,看来今晚都是失意人。”
陈森瞥了眼宋祈然,狐疑问:“他失什么意?”
李衡安话里有话:“家养的玫瑰花被人摘咯。”
“什么玫瑰花?”
陈森没听懂,只见身旁的宋祈然放下杯子,波澜不惊道:“听他瞎扯。”
“我怎么瞎扯了?”李衡安不服,嗓门变大,“你不知道吗,他妹妹今晚办订婚宴。”
“妹妹?”陈森更不明白了,“哪个妹妹?”
“黎念啊,你肯定见过。”李衡安啧了一声,又提醒,“宋祈然的小尾巴。”
提起这个绰号,陈森总算有了印象。
大学时期他们一帮人迷上了重型机车,经常约着一起跑山跑赛道,作为一项表现力强劲的刺激性运动,不少人喜欢带上自己的女朋友或者暧昧对象,就想趁着机会让感情也能加速升温。
可带着妹妹来的,宋祈然是唯一一个。
那会儿黎念才上高中,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灵气又乖巧,眼里兜着藏不住的好奇心。
起初参加聚会的时候她认生,基本是宋祈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小尾巴”这个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况且宋祈然对他这个妹妹确实看得紧,带她出来玩可以,但决不允许她上别人的车,哪怕是技术再好的车手都不行。
李衡安对此嗤之以鼻,宋祈然这人看着一副如玉公子举世无双的模样,实则骨子里全是不羁狂浪,平日飙车没见他有多收敛,一到黎念面前就变成温良无害的好兄长了。
“安全第一那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队里哪个男的想逗黎念一句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李衡安半是揶揄半是感慨,“这么一个当眼珠子疼的妹妹说嫁人就嫁人了,换我我也不是滋味。”
陈森听罢偏头掠了一眼。
这会儿宋祈然倒是保持了沉默,一副置身事外的疏懒模样,偶尔摆弄手机,偶尔喝几口酒,光看表情压根猜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这场聚会持续到深夜,闹到最后,李衡安的私藏还是被翻出来喝了个精光。
散场时三人都沾了点酒气,宋祈然喝得最多,他的司机直接将车子开到酒馆门口等待,与之同行的还有助理颜肃。
宋祈然也意外他的出现:“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宋总。”
颜肃替他拉开车门,瞄了下他身旁的陈森,欲言又止。
宋祈然点了点头:“自己人。”
颜肃也不绕弯子了:“您回国的消息是昨天放出去的,今天田总就请了年假,说是带着妻女去海外探亲。”
他停了停又道:“科润那边也派了人去纽约,就今晚的航班,估计是觉得您这趟行程是冲着佩里先生去的,坐不住了。”
“动静可以再大些,把新工作室的规划方案在会上再提一提。”
许是眼睛有些干涩,宋祈然抬手压了压鼻梁。
大半夜喝了酒还能聊工作,陈森觉得这人当老板当得够丧心病狂,等颜肃一走,他也迫不及待准备告辞。
“代驾来电话了,先走了。”
“陈森。”宋祈然喊住人,半个身子倚着车门,笑容有些散漫,“你也看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内外交困。”
陈森太了解宋祈然了,以这人的腹黑程度来看,不能排除这卖惨的话里有表演的成分。
果然下一秒他这位好兄弟就暴露了本性:“听说感情不顺的人事业运特别亨通,你怎么也得让我沾沾喜气。”
“……滚。”
宋祈然的笑意放大,不过临别前他还是留了句正经话。
“别考虑了,回颐州吧。”
……
颐州的夜晚不见得有多清静,这个点依然能遇上小规模堵车,宋祈然回到煦园的时候指针已经滑过零点。
起居客厅里只有沿墙的夜灯亮着,宋祈然捧了杯水,打算坐在沙发上醒醒神,结果姿势还没调整好,一抹飘逸白影就从他的眼前晃了过去。
三更半夜的……
宋祈然眼皮轻跳,握着杯子的手微斜了一下,没想到那白影的反应比他还大。
“扮鬼啊大佬,一点声音都没有。”黎念捂了捂受惊的心口。
宋祈然伸手打开落地灯,稍稍适应光线之后看清了黎念的模样,黑色的披肩长发,白色的宽松睡衣,她贼喊捉贼的速度确实够快。
到底是谁在扮鬼。
“你怎么在家?”
订婚圆满,良辰喜夜,宋祈然理所当然觉得她今晚不会回来。
“我为什么不在家?”
黎念的回答底气十足,好似宋祈然的话有多奇怪。
被反问住的男人垂着眼眸,眉心很是舒展,他抬腕瞥了眼时间:“还不睡?”
黎念也拿了只杯子,倒满水几口就吞干净了,连气都不喘。
“渴醒了。”
其实她撒了谎,从回来到现在,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没定过,实在是辗转难合眼。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程隽的突然消失。
他是在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不见了踪影,黎念打过电话,根本无人接听。
当时人多事杂,黎念不想贸然惊动长辈,再次尝试联系的时候她接到了程隽助理的来电,对方语焉不详,只说程隽遇到急事需要处理,让她先去酒店等待。
那家高空酒店的顶层套房是早就订好的,黎念在里面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程隽却依然杳无音信。
程家父母似乎也不了解情况,没有消息亦无询问。
担忧之余,黎念的耐心逐渐耗尽,她无暇欣赏夜景,干脆离开酒店打道回府。
未婚夫莫名失联,她能睡得着才怪。
“是不是有电话?”
“嗯?”
客厅光线虽暗,但宋祈然还是精准捕捉到了黎念的心不在焉,他盯着她发亮的睡衣口袋,提醒道:“手机。”
手机被黎念调成了静音模式,她翻出来一看,屏幕上居然闪着谭美珍的号码。
“喂。”
“念念啊。”谭美珍话接得快,音调也拔得很高,“没联系上阿隽急坏了吧?”
看样子她清楚程隽的动向,黎念背过身子问:“您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一个电话都打不通。”
黎念压着声音,人也往露台方向去。
“他现在在医院。”
黎念讶异:“医院?”
“别担心啊他没事儿,是我们家老太太。”谭美珍缓了口气,“就是阿隽奶奶,在家突然晕倒了,救护车一来电话就打到阿隽那里去了,事出紧急,他也没来得及知会你一声,手机还在半道上摔坏了。”
程家老太太身体一直欠佳,连这次的订婚宴都没有出席,程隽和他奶奶感情向来深厚,一时着急乱了阵脚也是正常的。
黎念又问:“那阿隽奶奶现在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我……”
谭美珍立刻接话:“没关系没关系,到医院就不怕了,阿隽过来了,我让他跟你说几句啊。”
当程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黎念才算真正松了脑子里紧绷的弦。
“对不起念念,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阿姨都告诉我了。”黎念轻叹,“吓坏了吧?”
程隽嗓子有些哑,咳了几声才道:“没事,就是今晚我可能抽不开身了,你还在酒店吗?”
“我已经回家了,别担心。”
黎念能听出程隽的语气稍显疲惫,总之知道他无碍便好,两人简单聊过几句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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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再次折返客厅,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沙发上。
宋祈然还在。
男人双手环胸,用最随心的姿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落地灯的暖光融融,给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光晕。
氛围感是种很玄妙的东西,好比一副构图精细的人像画,光影或是角度缺一不可,然而更多时候取决于画中主角。
黎念不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放轻脚步正打算离开,宋祈然的声音却幽幽响起:“出什么事了?”
她回头,那双眼睛已经睁开,目光和主人的神志一样清醒。
“没什么,小事。”
黎念收好手机,注意力被腕上的镯子吸引。
“这个。”她抬手晃了晃,换上怀疑眼神,紧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真的解不开?”
宋祈然起身的瞬间,黎念觉得室内唯一的光源都被这道影子挡住了。
男人挑了下眉,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解不开。”
黎念语噎,只见宋祈然拎起扔在扶手上的外套,又向她确认了一遍:“真没事?”
“没事。”
宋祈然轻轻点头,回卧房前留了一句晚安。
外头的夜已经浓得化不开,客厅安静到可以产生耳鸣幻觉,可是黎念没有一点睡意。
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干脆坐回沙发上,再次拿出手机。
今日一整天都过得有些糟乱,电话接打了几十通,而蓝底App的未读消息却在此刻才引起黎念的注意。
L:【订婚快乐,祝幸福顺意,长长久久。】
消息送达时间显示在下午,对方还特地掐的十三点十四分,黎念不知道L此刻身在何处,但她明白他的祝福是用心的。
仔细算一算,她与L相识至今竟也有八九年的光景了。
L并不是她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双方能成为网络好友也纯属偶然,一切都要从黎念初到英国的那年说起。
那是一段只能用煎熬来形容的日子。
叶思婕去世,黎念离开了颐州,她被安排前往伦敦,然而陌生的环境和多变的天气让她难以适应,哪怕吃住行方面都妥帖到无需顾虑,黎念的身心也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安抚。
与孤独对抗的过程中,网络世界成了黎念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的象牙塔。
在那个手游并未实现真正商业化成功的年代里,PC端游依然是主力,黎念会的不多,唯一能上手的是当时红透半边天的《驱逐者》。
作为一款拥有较高门槛的第三人称射击游戏,它对玩家的技术和耐心也有着不小考验,黎念之所以懂操作,是因为这游戏是宋祈然带她入的门。
而当她再次打开游戏,面对熟悉的界面时,宋祈然却成了一道她必须克服的心结。
《驱逐者》在大陆地区的独家运营商是OCGame,OCGame的创始人是宋祈然,恰是在那个时期,黎念与他正处于半失联的状态。
想玩国服匹配就绕不过平台,黎念也确实藏着一份私心,她悄悄打开好友玩家列表查看,发现宋祈然的头像暗着。
果然不在线,她虽有失落但不惊讶,一个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人又怎么会挂着游戏账号。
黎念心灰意冷地开启了单排被虐的生涯,直到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匹配局里,她认识了L。
像她这个分段的玩家,多半是游戏时长不过百,技术还上不了台面的菜鸟,与之相比,L就像个异类。
他多半时间是默默无闻的,从不秀操作,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败局,以他对游戏的熟悉度以及那些表演痕迹严重的控分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段位炸鱼玩家。
谁都想被大佬带飞,单局结束,队里其他人都和L加上了好友,就在黎念犹豫要不要也发个申请的时候,L主动向她打了招呼。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L都是黎念最信任的电竞搭子,哪怕隔着时差,黎念也能常常碰到他在线。
哪怕没空上游戏,L都有在后台聊天室挂账号的习惯,久而久之,电竞搭子就变成了黎念的电子树洞,他们没有互通过多的个人信息,除了性别和所在地区,双方甚至不清楚彼此的年龄。
隔着一堵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墙壁,这样的关系看似悬浮却也牢固,没有人情纠缠自然就少些顾忌,反正真真假假无人在意。
时至今日,黎念已经很少再打开游戏,尤其是近来几年,工作和恋爱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和生活。
年岁渐长心也变得成熟坚硬,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躲进虚拟的游戏世界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缩头乌龟,更不会觉得逃避是个能让她心安的方式。
她和L的联系不再频繁,除了偶尔地问候彼此近况。
从回忆中抽离,黎念又看了看L给她留的祝福语,在回复栏里敲敲打打,刚要按下发送键,她的动作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号码绊住了。
“喂,请问是黎小姐吗?”
“对,您哪位?”
“很抱歉这个时间还来打扰您,我是今晚宴会的服务部领班,我们员工捡到了一部手机。”
对方语速很快,吐字清晰。
“好像是程先生的。”
12.Chapter 12
黎振中和黎蔓不会在颐州停留太久,在他们返回香港之前,程黎两家约好了要在煦园一聚。
而黎念还有一项艰巨任务需要完成。
晟和董事会主席亲临,这个重磅消息直接把压力递给了颐州项目组,对于黎念个人来说,这也算是她接管酒店业务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述职,意义非凡。
会议持续了整个上午,过程很顺利,黎念却忍不住在心里打鼓。
作为集团领导人,以黎蔓当前的年龄和资历,想要在公司内部树立权威绝非易事,工作状态中的她向来认真严谨,有些该摆的架子必须摆,黎念不是没有见过她发威的模样。
像今天如此随和近人,甚至有些春风拂面的状态实在是少见。
回到办公室的黎念还在发懵,没过一会儿,助理何安琪就来提醒了。
“Kylie总,董事长说二十分钟后出发去枫湖景区。”
果然,想过这关可没有那么容易。
作为颐州的旅游名片,枫湖景区是整座城市的核心象征,其内外占地总面积将近三十平方公里,大小景点逾百处,堪称自然与人文和谐交融的范本。
枫湖古村位于景区内圈偏西南角的位置,广义上的古村其实包括了枫安寺,感念寺以及旧茶园,真要逛起来的话两三个小时都不一定够的。
黎念庆幸自己换了一身不怕路难路长的休闲运动装,否则这沿途的青翠草木,澄澈溪涧定是无心欣赏了。
“村舍那边都围起来了,房屋在做清理,有些老化的房梁和墙体需要做专业的安全鉴定。”黎念虚指了一个方向,“灰尘大还糟乱,要去看吗?”
黎蔓不在乎这些,带头先走:“去。”
这次视察是临时起意,两人连助理都没带,扣上安全帽就往工地里钻。
黎蔓没换衣服,一身职业裙装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黎念放慢脚步顺应她的节奏,抬头就看到路中间横了一摞没有及时处理的废旧木板。
木板上还挂着生锈的铁钉,黎念立刻提醒:“小心,别被刮到。”
“过来点。”黎蔓并未着急躲避,她先把黎念扯到了安全的一侧,“你走我右边。”
工地负责人还算是个有眼力的,见状立刻迎上来致歉,又安排人员过来清理。
黎蔓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等那负责人走了才开口:“酒店的建筑设计你打算交给C&G事务所?”
黎念不假思索地点头:“对。”
“伦敦C&G。”黎蔓迈开步子,语气透着一丝了然,“程隽的父亲。”
“是,但我不是为了给自己做人情啊,公事公办。”
“我又没说什么。”
“……”
那瞬间黎念甚至有些恍惚,她姐这说话的风格与某人像是师出同门。
“项目设计从一开始就没有做招标,上午的汇报资料里,我也没看到备选方案。”
黎蔓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确实没有准备。”黎念老实坦白,“C&G是出了名的挑客户,不是什么案子都接的,但只要是他们完成的作品,无一例外全是经典,京都和摩洛哥的Glenn度假村都是很好的例子,C&G还没有在内地接手过酒店项目,如果我们能谈成,那后期的宣传一定事半功倍。”
“具体谈到哪一步了?”
“我们已经向C&G的另一位创始人发出邀请,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他会亲自来颐州考察。”
得到答案的黎蔓保持沉默,她只是接着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偏向一口造型古朴的水井,半晌后才缓缓出声:“想法不错,有决心也不错,但如果我是你的话,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黎蔓这话说得很委婉,黎念也认同这个道理,只不过她有十足的信心促成和C&G的合作,这一切都源于程仕繁这个准公公给她撑腰的底气。
晚上在煦园的时候,程仕繁也提到了这件事。
家宴上兴致最高的人非项秀姝莫属,她如今是越来越爱热闹,席间不断让厨房添酒添菜,众人吃到最后,个个都是红光满面。
饭后长辈们转移到主厅聊天,黎念和程隽则单独去了花园。
池边水榭有个可供休憩的亭子,两人都喝了酒,各占一张椅子并排坐着,享受着轻而柔的夜风拂面。
黎念靠着椅背,双手枕在脑后,冷不丁问:“手机拿去修了吗?”
程隽先是微愣,然后很快承认:“我手机丢了。”
“不是说摔坏了吗?”
“那会儿情况有点复杂,场面又混乱,我随口应付我妈的。”
黎念的表情略显严肃,盯着他的目光像在审视,程隽弯起浅笑:“怎么了,不信吗?”
“紧张什么。”
没装几秒黎念就笑了,掏出一个手机递过去:“喏,物归原主。”
“怎么在你这里?”程隽似乎在掩盖自己的诧异,说话很慢,“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手机就落在淮恩公馆,还好工作人员心细。”
关键时刻是手机屏保帮了大忙,照片是黎念和程隽去年在圣托里尼游玩时拍下的合影。
黎念侧身,屈指敲了敲程隽的座椅扶手:“密码怎么换了?”
程隽锁了手机屏幕,又把新密码告诉她,然后故作正经地答:“有缘认识了一个大师,年关的时候他给我算了下运势,说这串数字特别旺我。”
黎念嘟囔:“黐线,乜嘢大师……”
程隽摸了摸黎念的发顶,笑罢又让她把手伸出来。
“做咩?”
“之前答应过你的。”程隽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里头躺着一串莹润剔透的彩色碧玺,“戴哪只手?”
黎念瞧着还挺喜欢:“右手吧。”
“会不会不方便,左手呢?”
黎念撩起衣袖,程隽眼尖,立刻发现她的左手腕上多了一只镯子:“刚买的?之前没见过。”
“不是买的。”黎念顿了一下,“宋祈然给的订婚礼物。”
“大哥?”程隽意外,“一整晚没看到他,有事在忙?”
黎念套好碧玺手串,将衣袖盖下,仰头继续往椅背上靠。
白日晴朗,夜间也无云遮挡,很容易看见星星。
她的声音平淡,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嗯,大忙人呗。”
然而内心潜台词却是,家宴,他会出现才怪。
两人又聊起其他话题,没过多久主厅那边也派了人来寻,说是让他们进去喝糖水。
程隽还想留下来醒酒,黎念没强求,走之前提醒他:“早点进来,别着凉。”
“好。”
望着黎念离开的身影,程隽弯起的嘴角也渐渐收了起来,他低下头,反复将手机唤醒又锁屏,胸口闷得好像淤了一团化不开的浊气。
他双手揣进衣兜,很快摸出一盒烟,这一幕被后脚找过来的谭美珍撞了个正着。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谭美珍夺走他手里的烟,压着声音训斥,“从来不抽烟的人,什么时候随身带这个了?”
程隽选择沉默,谭美珍的心火一下窜了上来:“也不看看自己在哪里,刚才在饭桌上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程隽依然面无表情,谭美珍泄了气,忽然升起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干脆也坐了下来。
“念念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
谭美珍语气生硬:“还好她是个心大的,但凡换个精明的试试?当晚就得跟你闹翻。”
“嗯。”
两人有一阵无言,若隐若现的虫鸣声萦绕在耳边,衬得气氛无比消沉。
谭美珍忍了许久,积在她心头的某些情绪像用旺火加热的滚水,冒泡之后盖都盖不住。
她忽地咬牙切齿道:“阿隽,你应该不想再把我逼疯一次吧?”
程隽动了动嘴角,藏在衣袖里的手因为攥拳在轻微颤抖。
“黎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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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选的人,从你们开始谈恋爱到现在我一次都没有反对过,这桩婚事我和你爸是很满意的,如今也算尘埃落定了,你可千万别犯傻,我反正言尽于此,这事你爸还不知情,怎么处理你自己掂量吧……”
那晚谭美珍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程隽却恍惚得像个游魂。
原来心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大脑是没有办法处理信息的,他感觉自己站在一艘早晚都要沉没的轮船上,无路可进也无路可退,还让冷风大雾迷了眼。
抬头再看,似乎连靠岸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奢望。
……
进入四月,颐州连着下了几场缠绵细雨。
地面总不见干爽,天气也阴得让人躁郁,除了接待C&G的合伙人,还有一件事始终悬在黎念心上。
任何一间出色的酒店都绕不开餐厅这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不仅仅是酒店形象和品味的体现,更是吸引非入住客人,提升知名度的一张王牌。
在聘请名厨团队这件事上黎念没少花费心思,西餐的行政总厨就是她亲自飞到法国洽谈的,而剩下让她倍感苦恼的,是迟迟没有进展的中厨人选。
当初做酒店选址的时候黎念就有了想法,既然立足于颐州,那么本地的特色食材和风味毋庸置疑是首选。
可越是深入研究黎念心里就越没底,不是颐州菜不够出色,现实是它既没有大菜系的影响力,也没有那么多符合她苛刻要求的主厨人选。
有时是人对了但经营理念不合,有时是理念相合了但对方实力不足。
手底下的人不遗余力做出来的方案和名单被黎念一遍又一遍地否掉,何安琪偶尔还能听见老板无奈的斥责。
看着职员灰头土脸地离开,何安琪敲门进了办公室。
“Kylie总,有人找。”
黎念放下手中文件,一言不发地望了过来,默契让何安琪秒懂她的意思。
有话直说,她已经累到不想开口。
“一位男士,说是宋先生的助理。”
“宋先生?”黎念轻轻挑了下眉。
“是的,但没提全名,他说您肯定知道。”何安琪默默观察她的脸色,“要见吗?”
黎念腹诽,她该知道什么,真是莫名其妙的自信。
然而脑海中已经不自觉浮现出“宋先生”的具体模样,黎念没怎么纠结,推开椅子起了身,走到接待区后瞥见一抹高瘦身影。
那人很快跟上来做了个自我介绍,黎念打量着他,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严肃?是庄严的严?”
“颜色的颜。”
“宋祈然让你来找我的?”
听人这么直呼老板的名字让颜肃有些不适应。
他家里也有个妹妹,平日遇事喊哥,无事全名,态度好坏完全取决于情况大小,他早就习惯了。
虽是第一次见到黎念本人,但颜肃推测,她跟老板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是,宋总就在楼下等您。”
黑色轿车停在写字楼正门,车子没有熄火,像是随时要走的状态,黎念敲了敲后排车窗,玻璃降下来,里面却空无一人。
驾驶位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刻意的清嗓,黎念偏头,两道视线精准交汇。
原来司机是宋祈然。
黎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门见山道:“找我有事?”
宋祈然把着方向盘,指尖轻点,问她:“有空吗?”
“现在?”黎念看了眼时间,“有,怎么?”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我的包和外套都没拿。”
“人跟着我走就行。”
颜肃还站在边上,见状十分有眼色地替黎念拉开了副驾车门。
“黎总,您的私人物品我稍后可以帮忙送回煦园。”
如此临时的行程倒是勾起了黎念的好奇心,她觉得宋祈然不会闲到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于是不再犹豫,侧身坐进了副驾。
13.Chapter 13
车子驶出几分钟后,导航上的指示路线越看越不对劲。
黎念盯着显示屏问:“这是要上高速?”
“嗯,去路海。”
宋祈然打了个转向灯,接着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副驾,屏幕亮着,是一张制作精美的电子邀请函,内容与路海四季酒店御茗轩的年度主厨私宴有关。
御茗轩久负盛名,主厨私宴却十分神秘,没有对外开放的参与通道,单纯以主厨的个人名义邀请,能到场的或是挚友或是资深老饕,名额少且机会实在难得。
黎念看完宴会介绍继续往下翻,发现邀请人那一列明晃晃印着她和宋祈然的名字。
还未等她开口,宋祈然就解了疑惑:“御茗轩的行政总厨卢兆恒是颐州人,他和四季酒店的合约会在今年到期。”
他故意停顿,又继续道:“而且,很有可能不续约。”
宋祈然根本没绕弯子,黎念再傻也该明白了,这一趟就是来给她雪中送炭的。
心底翻涌起复杂思绪的同时,黎念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从未对外透露过自己遇到的难题,宋祈然的消息怎会如此灵敏?
转瞬之际,唯一一个可疑人选在黎念心中浮现。
“阿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黎念愣了下,别开脸朝着窗外望。
宋祈然勾了勾唇,嘴角漾起清浅弧度:“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不要等,我们今晚回不去。”
除了晚上的启幕酒会,还有明天的早午餐和主厨私宴之夜,这些信息黎念都在邀请函上看到了。
前面就是高速收费站,宋祈然换了车道。
“行程比较紧凑,准备时间够吗?”
资料这些东西倒是可以让何安琪直接发过来,但黎念还是觉得仓促:“我需要电脑。”
“后座有个平板,你拿去用。”
黎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宋祈然心领神会:“造型师在酒店等着,我们大概四点半到路海,酒会六点半才开始,来得及。”
如此精确缜密的安排,这一刻连黎念都要心生佩服。
说到底,她这点事远够不上让宋祈然这么兴师动众,打个招呼推个名额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偏偏选择亲力亲为。
回到颐州之后,黎念确实一直受他照顾,哪怕是明面拒绝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半推半就的接受,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宋祈然的每次相助都如同暗室逢灯。
放着捷径不走的人是傻子,但无法忽视的自尊心常常将黎念推入矛盾的漩涡,像个连温饱都成问题,还要轰走唯一观众的落魄艺术家,总是放不下身段。
“累了就歇会儿,到了喊你。”
宋祈然没有发现她这些时不时冒头的别扭自我,黎念也干脆闭眼小憩,那一段路他们再没有多余的交谈。
与颐州复杂的交通状况相比,邻市的路海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到达酒店的时间比预想的晚了几分钟,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候在门口,车子一停,他和另外两位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
“宋先生,黎小姐,旅途辛苦了,请问有随身行李吗?”
“没有。”
宋祈然将车钥匙递给负责泊车的门童,道了声谢。
酒店大堂设立在其他楼层,经理抬手示意电梯厅的方向:“两位请随我来。”
比起宋祈然,黎念的步子要慢一拍。
同为酒店人,职业敏感让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入口长廊的造景和艺术装置上,以至于忽略了身后正在喊她名字的某道声音。
“黎念?”
由远及近的透亮女声,黎念这回听清楚了,她扭头一看,眼底旋即绽开惊讶。
居然是程家大伯的女儿,程隽的堂姐程雯如。
黎念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关系也算不上熟络,只知道他们一家定居在路海。
“雯如姐。”
“还真是你,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程雯如走得飞快,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地上踩得哒哒响,黎念停下脚步等她,嘴边挂起微笑:“真巧,这都能遇见。”
“是啊,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儿喝茶。”
不远处的电梯门是开启状态,酒店经理贴心地用手挡着,程雯如对着轿厢张望,目光直接落在宋祈然身上。
这是个气度不凡的英俊男人,即便站着一言不发,那周身凌厉的气场都如同刀锋出鞘,令人诚惶。
从随行阵仗来看,此人的身份也必然不简单,程雯如有意多瞧了几眼。
然而面对她的打量,对方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还礼貌地点了下头,颇有耐心地等着两位还未进电梯的女士。
“雯如姐,一起走吗?”
“我就不上去了,茶座在一楼。”
碰了面总得聊几句,于是黎念朝着电梯里的人说道:“你先上。”
轿厢门一关,程雯如立刻就问:“那位是?”
黎念答得自然:“亲戚。”
程雯如的诧异稍纵即逝,她对黎家知之甚少,也不清楚黎念有什么亲戚,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在两家的订婚宴上没见过这号人物,否则这么扎眼的帅哥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这趟来路海是出差吗?”
“算是,来参加一个活动。”黎念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一直想找个时间探望她,可阿隽说大伯接她来路海休养了。”
“奶奶啊,挺好的呀,能吃能喝的。”程雯如笑道,“上个月我爸陪着她去寺里清修了,山里水好空气好,住到现在都舍不得回来。”
黎念以为自己听岔了:“上个月?”
“是啊,你和阿隽订完婚的隔天我们就把奶奶接到路海了,没过一星期这俩人就出发了,去的观松山,离市区不远的,估计月底也该回来了……”
程雯如后面说的话黎念根本没有细听,因为她的思绪已经彻底被这条新的时间线打乱。
程隽的奶奶分明在他们订婚当晚进了医院,听说情况不太乐观,住的还是特护病房,不方便外界打扰,所以黎念一直没有机会探视。
倘若程雯如所言非虚,那便是程隽和谭美珍撒了谎。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骗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疑问像扎进掌心的刺让人难以忽视,无数种荒唐的揣测一齐涌来,黎念越想越心凉,直到晚间的酒会都还是神思恍惚。
“黎小姐?”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华虚幻迷离,黎念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收力,扯出一丝淡笑:“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
搭讪的男人本想借机要个联系方式,以为黎念这话是拒绝的托辞,只能暂时作罢。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一下,您的鞋跟好像踩到裙摆了。”
拖地的鱼尾裙不太方便行动,黎念抬脚把勾住的布料整理好。
她皱眉轻叹了口气,而这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一幕恰好落入宋祈然的眼里。
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作为来宾中毋庸置疑的焦点,从开场到现在他的身边始终不缺人围绕。
“抱歉,失陪。”
宋祈然打断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投资客,然后将香槟酒杯放回托盘,理了理西装袖口,阔步朝着黎念走去。
“累了?”
周围有几道视线是追随他的身影聚焦过来的,黎念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装:“稍微有点。”
她杯里的酒还剩几口,宋祈然接过来,顺手交给路过的侍应生,提议道:“回房间休息吧。”
“其实就是站得有点累,去沙发那边坐会儿就行。”
黎念还是识好歹的,酒会虽规模不大,但不失为一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与宋祈然搭上线是在场大部分人的目标,若不是为了她的事,他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应付这样的场面。
若在此刻撤离,那也显得她太过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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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时宋祈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痛吗?”
“嗯?”
宋祈然视线下移,定格在她脚踩的那双细闪高跟鞋上:“鞋子好像不太合脚,小心明天走不了路。”
造型师带来的鞋子有点偏码,也算是这个奢牌的通病,黎念的脚后跟已经明显发红,但尚且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她刚想说没事,宋祈然又劝:“去休息吧,明天才是重点。”
黎念没有再坚持,回房间洗漱完她才发现脚后跟泛红的地方鼓起了水泡。
人的钝感力会在某些时刻发挥到极致,很多反应都是后知后觉的,就比如此刻,她摁压那块肌肤的时候才感受到疼痛。
水泡需要挑破处理,可黎念手边没有任何消毒药品,她正准备给前台打电话,门铃十分及时地响了。
酒店服务员手拎着一个药箱,说是隔壁房的宋先生让送过来的,黎念探身朝走廊一瞥,接过箱子说了声谢谢。
浴室备品里就有针线包,她翻找完回到客厅,发现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不停。
黎念给程隽的备注是一颗红色爱心,此时细看,这颗心好像有些突兀。
“喂。”
“念念。”程隽这几日受了风寒,感冒后的嗓音听起来倒是磁性十足,“在干嘛呢?”
黎念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机开了公放扔到一旁。
“没干嘛。”
那头静了几秒,问道:“你在路海?”
看来程雯如已经和他联系过了,黎念斟酌片刻,选择明知故问。
“你怎么知道?”
“雯如姐说遇到你了,和大哥在一起?”
“对。”
“你们去路海干什么?”
黎念解释得很随意:“他帮我引荐一个主厨,看看未来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就因为这事?”
程隽也知晓中餐厅的难处,听他语气貌似不太相信,黎念的逆反心说来就来,讲话开始呛人:“怎么,你是觉得我这摊小事不值一提?”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隽立即解释,“那谈过了吗,感觉怎么样?”
“还没见面,明天吧。”
黎念低头碰了碰脚上鼓起的水泡,依然觉得疼,她打开针线包,又扯了几张纸巾垫好。
“不早了,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不想和我多说会儿话?”
“说什么?”
“都行。”或许是手机贴得更近了,程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今天碰到雯如姐,和她聊了些什么?”
针尖刺破皮肤表层的时候还是激起了细麻痛感,黎念折了根碘伏棉签,对准伤处施力一压,水泡很快消了下去。
“我们能聊什么,寒暄几句,再问问奶奶的身体状况。”
“她告诉你了吗,大伯带着奶奶去观松山短住了,那边环境好,很适合调养身体。”
“嗯,听说了。”
黎念把用过的棉签抛进垃圾桶,目光停留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
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等奶奶下了山,我再找时间去看她。”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时间如同流动的细沙,每一秒的转动都有迹可循,黎念的呼吸也在放慢,变得轻缓悠长。
那是潜意识里的谨慎,就好比置身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域,只能凭借头顶的微弱光亮和自我本能寻找出口,一点方向都不能偏移。
直到通话结束,她才终于浮出水面,死里逃生般大口喘息。
她的直觉没有错,程隽在试探她,每句话都是精心的铺垫和设计。
那瞬间黎念变成了真正的落水者,寒意在心底疯狂蔓延,麻痹全身,冻得她哑口无言。
说谎者还是太过心急,这一通电话让黎念几乎可以确定,程隽有事瞒着她。
而她有预感,这件事或许足以摧毁两人之间的一切关系。
14.Chapter 14
男人说谎,多半与感情问题有关。
男人若是联合他的母亲一起说谎,那事情的严重性还能再上升几个高度。
相处三年,黎念觉得这份感情不说轰轰烈烈,至少是顺风顺水,是她和程隽脚踏实地走过来的。
两人和普通情侣一样,平日里也免不了摩擦和争执,但那些充其量算小打小闹,远远牵扯不到原则性问题。
程隽没有前科事迹,想要知道他隐瞒了什么,光靠猜测和臆想根本找不到答案,黎念深知这一点,却也心事重重地换了半宿失眠。
睡眠不足的后果需要用加厚的底妆遮盖,黎念不希望个人情绪影响到工作,所以隔天早上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已尽量调整好状态。
早午餐开始之前,酒店方组织了一个晨醒徒步的活动,还没到达集合点,黎念就在半道被宋祈然截住了。
在他的引荐下,黎念见到了卢兆恒。
这位主厨的履历完全可以用辉煌二字形容,真人看着也比照片上的模样年轻,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颐州人,游历世界,走南闯北大半生,改变不了的是那副极具辨识度的乡音。
黎念被他丰富奇异的人生故事吸引,也好奇他与老东家的纠葛,毕竟御茗轩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舞台,超过八年的坚守,要做出离开的选择绝非易事。
没想到这个话题在闲谈中被宋祈然用一种很不经意的方式带了出来,黎念唯恐唐突,好在从卢兆恒的态度和回应来看,他似乎并不介意和他们多聊一聊。
究其根本原因是酒店换了话事人,所谓升级后的经营理念近乎颠覆。
任何改革都一样,新旧思维碰撞时必然需要其中一方妥协,卢兆恒不愿违背本心打破自己的原则,所以,即便御茗轩在他的带领下做到了如今的斐然成绩,他也免不了被贴上“固执”的标签。
这一点在晚间的主厨私宴得到了充分体现。
浓油赤酱的烩龙趸鱼皮,鲜咸中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想要达到这样的皮质厚度,鱼身起码得有一两百斤的重量。
食材难得,更考验处理技术,在融合料理大行其道的今日,这样传统地道的烹饪方式就像一种修行。
有人恨不得冲在最前头,东拼西凑玩出没见过的花样,而有的人在这条早已被千万人踏烂的路上踽踽独行,反复钻研,只为了在传统的基础上寻求突破。
一餐饭,黎念居然吃出了某种共鸣。
服务生过来换瓷碟,宋祈然道完谢,随口询问身边人:“感觉怎么样?”
黎念擦了擦嘴角,意味深长地说:“放走卢主厨,他们恐怕会后悔。”
路海与颐州紧邻,口味和食材都有不少相似之处,黎念能从今晚的菜品中深刻感受到卢兆恒认真的“固执”,顺应时节,就地取材,这是一种扎根本土的信念与坚持。
“消息一旦散出去,竞争应该只多不少。”
黎念话音刚落,宋祈然便整理好餐巾,不疾不徐道:“回去先和你的团队商量,有了决定才方便谈后面的事。”
“那卢主厨这边……”
“我替你继续接触。”
他讲话做事惯来是这种爽利的调性,追求效率,不做无用功,下午的交流也是如此,黎念发现宋祈然总能探到对方的防线,在获取有利信息的同时又不让彼此为难。
应急能力也好,谈话技巧也罢,细致对比之下,黎念觉得自己还有的学。
晚餐以燕窝雪梨露作为甜品收尾,散场时刚过八点,室外已是另一番天地。
大雨倾盆,空气中弥漫着浓稠难散的潮意,私宴活动在一方围院中举行,瞬间蓄起的积水让院内的石砖地面变得湿滑,看着就是寸步难行。
今晚继续住宿的客人坐上了酒店安排的摆渡车,黎念和宋祈然则留在原地等待司机,两人明日都有脱不开身的事务,需要连夜赶回颐州。
四月的雨不容小觑,下到中途还刮起阵风,只是在室外站那么一会儿,黎念便觉得丝丝凉意沁进了衣料里。
她抚臂的动作被宋祈然捕捉到,男人抬眸,看了眼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提议道:“进去等吧。”
“司机快到了吗?”
“应该快了。”
宋祈然说这话的时候顺手解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衣服刚脱下,正对着院门的方向忽然多了道显眼身影。
模糊雨幕中,黑色伞面缓缓抬起,黎念的站位靠前,她比宋祈然更早看清来人。
程隽的出现令黎念始料未及,而她从昨晚努力压制到现在的情绪也被迫卷土重来。
话到嘴边就不免有些生硬:“你怎么来了?”
“来路海办点事,顺道接你。”
程隽没收伞,他在黎念身前站定,还朝宋祈然打了招呼:“大哥也回颐州吗?”
宋祈然单手抓着外套,薄唇轻抿,点点头。
“一起吗?”
“不用了,司机马上到。”
“那行。”程隽低头十分自然地牵起黎念一只手,很快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凉,很冷吗?”
黎念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只是这反应略显突兀,为掩饰情绪,她又顺手捋了捋耳边碎发。
“是有点。”
程隽攥了下手心,方才两人肌肤相贴时产生的触感已转瞬即逝。
他重新抬起雨伞,遮在黎念头顶:“车子就停在门口,现在走吗?”
黎念回头看了眼宋祈然。
人的体感果然存在差别,她觉得冷,这人似乎还嫌热,他脱了外套,身上的衬衫白到发亮,肩线也被精壮的身型撑得挺括。
扔下他是挺没义气的,可对于黎念来说,这或许是个解决心中疑惑的好机会。
瞬间的犹豫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我们先走了。”
宋祈然点头,声音很淡:“路上注意安全。”
可能是廊下灯光昏暗,黎念觉得宋祈然的眼神摄人,对视几秒她就不自在了,丢了句再见便和程隽踏进雨里。
宋祈然目送两人离开,直至那把黑伞消失在院门处。
潮气闷人,他抬手扯了扯领带扣结,盯着廊檐落下的水珠观察了许久。
……
雨夜归途,程隽将车速控制得很好,下高速前的路况都算不错,没曾想在快进入市区的时候遭遇了大面积堵车。
黎念睡了一路,此刻醒来,颇有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恍惚感。
“这是怎么了?”
前后左右的车都停在原地,红色的刹车尾灯亮了一整片。
程隽刚查完最新的路况通报,放下手机应道:“前面有辆大货车没注意限高,车顶撞到了人行天桥,还在处理当中,现在整条路都是堵的。”
好小众的交通事故,黎念揉了揉脖子,声音带点惺忪的沙哑:“没搞错吧,这都能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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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照片是挺严重的,可能没那么快通路。”程隽偏头,看见黎念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困,昨晚没休息好吗?”
黎念眯了下眼,没有承认:“是白天起得太早了。”
周围不少车子熄了火,有些驾驶员耐不住性子,下车就要去前方探查情况,也有不少人走进了路边的便利店。
黎念盯着那块醒目的便利店招牌,解开了安全带。
“去买杯喝的吧。”
雨后空气裹挟着从绿化带里翻涌出来的青草腥气,混合潮湿的泥土味,闻着粘腻,总之不太讨喜。
黎念屈指搓搓鼻子,下一秒热可可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小心烫。”
程隽将纸杯递过去,自己则单拎着一瓶矿泉水,和黎念在便利店门口并肩而立。
两人的左前方站着一位同样下车活动筋骨的大哥,夹着烟吞云吐雾之后掏出了手机,他一边和妻子解释晚归原因,一边和兄弟吐槽抱怨,每条语音都开了公放,让人想听不见都难。
“说不出来的冤枉啊,路堵成这样,我总不能飞回去吧?反正解释了也没用,非说我在外面打牌。”
“谁让你前科累累,谎话说得太多真话就没人信咯。”
“我去,连你也要损我是吧……”
笑骂声不断,而旁观者也有自己的心理活动。
黎念握着被自己喝了半杯的热可可,忽然开口问:“你今天来路海办什么事?”
“路海大学建筑系和他们本地的建筑院举办了联合双年展,我过来看看。”
那是程隽的母校,也是相当正常的理由,但黎念知道自己没有被说服。
她话茬接得极快,嘴角一勾,故作轻松:“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也从没听你提起过。”
程隽解释:“本来是没计划的,今早收到了导师的邀请函,总得露个脸。”
说罢他便从手机里翻出合影,背景露出双年展的宣传字样,拍摄日期也是今天的。
黎念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神经质,逮着一句话就开始疯狂抠字眼,同时她也了解程隽,他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微表情和急于自证反倒出卖他的不安。
不过一朝一夕,两人的沟通就变得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连语气都要反复斟酌。
一个找破绽,一个做防守,这样的相处实在没有意思。
黎念盯着程隽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瞳仁里寻找自己的倒影。
“阿隽。”屏气凝神后,她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温柔,“你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她给了程隽一个面对面坦白的机会,她想知道订婚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让他和谭美珍不惜用造谣亲人健康的手段来隐瞒扯谎。
黎念甚至猜想他或者他家里遇到了说不出口的难处。
可两人若要成为夫妻,真诚是必不可少的前提,她要程隽说实话,哪怕是难堪的真相。
流逝的那点时间里,路灯和飞虫做了见证,程隽在短暂的沉默中应该有过挣扎。
“怎么了?表情突然这么严肃。”他嘴角的微笑略显干涩,“站着累不累,我们回车里再说吧。”
“不,就在这儿说。”
“要我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
这次程隽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想牵黎念的手。
不料被果断甩开。
“程隽,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