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与我们的婚约,都是秘密》
7.立夏
幼稚的骂战点到为止。
江暻年回头专心鼓捣岁暖的电脑。
在重装了声卡驱动后,利落地解决了问题。
岁暖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江暻年拿起地上的灯,伸长手臂尝试了一下,发现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也能放到柜子顶上。
“这儿?”他问。
岁暖转过头:“往左点。”
江暻年依言照做。
“再往右点。”
“……”
江暻年将灯又往右推了推,然后转回身靠在柜子上,抱着手臂不冷不热地看着岁暖。
但岁暖的良心和愧疚心显然都仅他不可见。
她盯着电脑,头也不回地丢过来一句话:“你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江暻年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埋头跟电脑较劲的岁暖。她一副居家的模样,栗色长发用抓夹随意地固定,有几缕落在外面,不施粉黛的脸映着屏幕冷白的光,眼神专注,表情轻快。
让他很怀疑她也许根本忘了旁边有一个人,或者只是故意耍他玩。
自己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才听她的站在这里耗时间。
江暻年转身要走的时候,岁暖终于弄好,她摘下耳机:“江暻年。”
她朝他招手,杏眸闪闪发亮:“你过来啊。”
他懒得计较她像叫狗一样的动作,只想快点结束走人:“怎么。”
岁暖把耳机递给他,托着腮说:“我晚点有个直播,内容大概就是跟粉丝聊聊天之类的。但是我想了想,普通的聊天好像又没什么意思,所以打算尝试下新形式。”
江暻年淡淡瞥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你听过ASMR吗?”岁暖问。
“没。”
岁暖皱皱鼻子,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呃,我也不知道这怎么解释……而且我以前也没试过,反正你先听听看。”
江暻年戴上耳机,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岁暖在电脑上操作,视线飘忽着落在她发顶上。
发现她毛茸茸的脑袋真的很圆。
岁暖打开一个音频,他的耳机里响起山涧流水的声音,间杂着清风和啾啾鸟鸣。
她倾身,唇贴近麦克风。
——“宝宝们晚上好呀,我是岁暖~”
声音被刻意放轻,悄悄话般的尾音虚无缥缈,犹如一团棉花被塞进耳道,将她声线每一丝细微的质感触达神经。
毫无防备。
电流在一瞬之间,自鼓膜流到脊柱末端。
江暻年按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攥了下。
他闭了下眼,勉强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吞了回去,喉结重重滚了下,拽下耳机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鲁。
岁暖不满地转头看向他:“干什么?我才说了一句话。”
“两句。”江暻年淡声辩驳。
是和她相识十年都没有听过的语气与表达,既陌生又熟悉,那一瞬袭来的不知名感觉让他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岁暖眼睛睁得圆滚滚,仿佛不可置信:“你耳朵是金子做的吗?是不是还要按句收费?”
江暻年靠在桌沿,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几秒后,他垂眼看她:“要聊什么内容,得这么说话?”
“网上这种ASMR确实是有什么男性向和女性向的类型啦。”岁暖撑着脸,像是想到什么,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的当然是绿色健康聊天室啊。”
江暻年已经开始怀疑岁暖刚刚都看了些什么了。
“你叫你所有粉丝都是宝宝吗?”他问。
“是啊。”岁暖登上微博,看了眼助理不久前发出的直播预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我的粉丝名就叫暖宝宝。”
“……”
脑海中浮现的那样东西,在各种层面上都和爱扎心的岁暖没什么共同点。
她亮晶晶的眼睛又转向他,眸中闪烁着好奇。
“诶,话说,你要不要也试试。”岁暖拿起耳机,将麦克风推到他的面前,“就像我刚才那样说话。”
麦克风的底座离他的手指只有半厘米的距离。
屈起的指节抵在桌上,几秒后,拿起了面前的麦克风。
那一瞬涌起的念头,大概是想扳回一城的胜负欲,让岁暖也难受一下。
岁暖已经戴好了耳机,和她的手柄一样,也是猫耳朵的造型,她的耐心飞速耗尽:“快点说话啊。”
江暻年抿了下唇,临了却第一次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茫然。
“咳。”他清了下嗓子,最后也没能想到什么内容,“……岁暖。”
少年压低放轻的声线通过电信号传进耳朵。
像春水泛起涟漪,湖面融化寸裂的薄冰,干净而清冷,又轻柔到易碎。简短得转瞬而逝,只留给岁暖一些模糊回味的余韵。
江暻年默不作声地盯着岁暖,等她发作。
毕竟如果岁暖大小姐觉得不舒服,真的会炸毛会发脾气。
但岁暖却很平静地听完,像是琢磨了几秒,然后转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嗯?继续说啊。”
“没了。”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划过,平淡地移开。
岁暖垮着个小猫脸:“你嘴也是金子做的么?”
江暻年呵了一声:“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岁暖显然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眼睛一亮:“我想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吗?”
江暻年:“……”
“那你说,世界第一岁暖殿下。”岁暖的杏眸扑闪扑闪。
“……不要。”对她的厚脸皮无话可说,江暻年直截了当地拒绝。
“为什么?说一下嘛。”
显然不是乞求,而是命令。
江暻年决定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荀子浩在催,我要走了。”
岁暖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角。
“说一句话又不浪费时间!江暻年,我觉得你声音比那些男喘博主好听欸。”
男,喘。
江暻年默了两秒才想明白是哪两个字。
他宁愿不从她嘴里听到这种夸奖。
头开始痛,江暻年说:“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岁暖。”
“就刚刚在TW搜的时候刷到的啊,其实都有点油。”她诚实地点评。
“……我要走了。”他说。
岁暖还不死心,把他的衣角攥得像朵白玫瑰:“你不愿意说这么长的也行,那你喘一声让我听听。”
江暻年眯了下眼睛。
岁暖这个她想要,就必须要得到的性格到底是谁惯的。
想到什么,他不气反笑:“好啊。”
江暻年转过身,长臂撑在岁暖面前的桌上,他倾下身,整个人的影子几乎将岁暖笼住。
长睫垂落,掩去如沼泽般深浓的眸色。
“隔着耳机听多没意思,我直接在你耳朵边喘,不是听得更清楚。”
岁暖的眼神仿佛在说“wow没想到你会这样”,但眨一眨便转成亮晶晶的期待。
江暻年弯下腰。
唇离她的耳尖只有一厘米的距离,鼻息拂动她散落的碎发。
他看到她耳垂正中心那颗红色的小痣。岁暖初中时去医院打了耳洞,回来后她摸着耳垂上米粒一样的珍珠,嘶嘶抽气:“好痛好痛,怎么会有人打好多遍?”
她是个很怕痛的人。
而且她的体质显然不适合任何穿孔类的尝试,刚打完耳洞的那一周就反复发炎流脓,她害怕发烧影响嗓子,最后只好摘掉耳钉。
直到愈合成现在几不可见的一点。
江暻年贴着她的耳朵,喉头轻滚,模糊不明地笑了一声。
然后抬起手,很用力地捏住她的耳垂,声音冷磁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蠢。”
岁暖怒了,她一把拍开江暻年的手:“……小气鬼!”
她侧过脸照了下书桌上的镜子,发现耳垂果然被捏红了。
令江暻年意外的是岁暖脸上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翘着腿将电脑椅转过来,抱着双臂看向他,姿态骄矜:“OK,江暻年,你知道么?你本来有一次非常宝贵的机会。”
宝贵在哪里。
……他真的给她喘了才是有鬼了好吗。
江暻年:“哦。”
“是我原谅你的机会!非常罕见,仅此一次。”岁暖抬了抬下巴,杏眸闪闪发亮,“你现在把它浪费掉了。”
江暻年阴阳她:“我是不是该说‘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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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会原谅你的那种人吗!”岁暖拍了下桌子,气急败坏,但她圆润的杏眸实在没办法看上去很凶残,江暻年甚至有点想笑。
她又说:“今天大哥过来,提起了久榕台花房的事。”
听到这个,江暻年的视线才凝了凝。
“他说岁家的花匠消极怠工,但我寥寥几次回那边,花园的长势都还蛮好的。”岁暖瞪着琥珀色的小猫眼,语气认真得很可爱,“江么叽,你竟然还一直遵守着三年前的约定,我才给了你一次原谅你的机会,所以说非、常、珍、贵,你就后悔去吧。”
三年前的约定,发生在岁暖初中时去美国出道,并参加达人秀之前。
出发之前,岁暖去他家找他,用非常郑重其事的语气跟他说:“么叽,我要走了,你记得经常去我的花房看看。”
他还以为岁暖想让他睹物思人。
没想到岁暖叉着腰,又说:“要是我的花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活得不好,我就不跟你好了。”
……
岁暖说自己不是随随便便就原谅的那种人。
她好像很难伺候,要求很多,又任性。
可是江暻年很清楚,岁暖实际上就是一个特别容易原谅,特别心软的人。
她不是他。
所以不知道一个不会原谅的人不是像她那样。
就像初三暑假的那件事,她根本没表现得那么记仇——是他原谅不了自己。
也是他,每次在她永远都那么清澈明亮的眼神里。
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江暻年移开视线,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像是笑了下,语气漫不经心:“知道了,好后悔。”
-
江暻年迟到了一小时到攀岩馆。
荀子浩非常怨念地蹲在角落:“我等得花都谢了。”
江暻年淡淡地瞥他一眼:“速度,换衣服。”
……
两人比了一条5.11a的线。
江暻年成功后跳下落地,五分钟后荀子浩才下来,看到江暻年洗干净了手上的镁粉,有点意外。
“你今天就爬一次啊?”
荀子浩打量了一下江暻年的表情,眉宇间并没有偶有的阴戾,反而风轻云淡,看上去心情还可以。
毕竟按荀子浩的经验来看,江暻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心情不好才会玩这些。飙车、速降、攀岩,所有能放空大脑、榨干体力,只需要专注抵达终点的极限运动。
“不是,等会儿再说。”手表弹出消息,江暻年看了一眼。
竟然是岁暖。
内容是Discord的直播链接。
【★Halo Princess!暖暖的下午茶话会~☆】
第二条消息很快发来。
【世一岁】:发错人了!你怎么正好和我助理挨一起。
依旧是千错万错都是他错的口气。
荀子浩走过来,恰巧看到他手表的弹窗:“世一岁,谁?明年是不是叫世二岁?”
他划掉消息:“……岁暖。”
荀子浩目瞪口呆:“岁大小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世界第一岁暖殿下,她初中自己改的。”江暻年在运动包里翻手机,一边回。
“……中二病竟然就在我身边。”荀子浩摇了摇头,又说,“说起来,岁大小姐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江暻年:“八月份。”
荀子浩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狮子座啊。我最近对星座小有研究,狮子座的人是这样的,一定要做人群中心。对了,暻哥,你是不是天蝎座来着?”
江暻年瞥了他一眼。
荀子浩摇头晃脑:“你俩这星座搭配起来的话,简直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江暻年垂头划开手机,不忘凉凉嘲讽一句:“星座少女竟在我身边。”
“……”
他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看了眼还杵着的荀子浩:“别黏着我,不在乎你的次卡了?”
“靠,一次六百呢,不看你玩手机了。”荀子浩一拍脑门。
荀子浩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暻年的视线收回到屏幕上,指尖下滑,点进岁暖的直播间。
8.立夏
下午六点,直播准时开始。
右下角的视频小框露出岁暖的面孔,有一点模糊,她穿着一件简单的吊带白裙子,甚至没有化妆,不经意地将整个直播间的氛围营造得轻松而日常。
但漂亮是一种感觉。主持人刚说完开场白,直播间就已被粉丝消息刷屏。
粉丝:【我是拖拉机,我看到岁暖要工作了!绝绝绝绝绝绝绝——】
粉丝:【暖宝~好想你,高二很忙吗?你今年都没有新专了TvT】
粉丝:【公主殿下是不是瘦了?那条广告我已经刷了几十遍,惊为天人的美貌……】
粉丝:【暖暖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别人石头剪刀布只能出剪刀,因为你就是我的拳布(#^.^#)】
……
岁暖纤细的手指托在颊边,被逗笑后唇瓣微抿,卷翘的长睫随她吃吃笑而轻颤。
粉丝:【截图截图截图!宝贝你再笑一次吧,妈妈要把全部的钱捐给观鸟基金会!!】
岁暖还是选择了用正常的方式说话。
毕竟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按江暻年的反应来看,从来没有接触过ASMR的粉丝也可能会感觉不适。
“量力而行就好呀,其实我今天主要是来和大家说说话的。”岁暖眨了眨眼睛,“你们不要因为我就捐很多钱。我也会捐的,你们的心意我替你们带到就好。”
她一条一条回答着粉丝的问题。
“明年的话……基本没有演艺活动的档期诶,不过前年暑期拍的纪录片电影应该快要上线了。”
“对,和动保有关的。嗯……不用担心啦,我有小金库。大家愿意关注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有一个鸟类和城市热岛效应的调研要做,还要准备学业水平合格性考试……”
“对,是为了明年申大学做准备。”
一个小时的直播很快到尾声。
粉丝都在恋恋不舍,岁暖却很潇洒,骄矜笑起来的时候让粉丝不由地想起那些心碎于她没心没肺的时刻。
她是天生的明星,可是她不是因为拥有粉丝才变得闪亮的,她自信、漂亮、聪明,无论在哪都闪闪发光。
比起岁暖需要粉丝,是粉丝更需要岁暖。
“我送你们嘛,我最后一个离开直播间好吗?给你们唱一首歌,你们要在我唱完前走喔。”岁暖撑着小脸,笑眯眯地说。
-
荀子浩喘着粗气,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江暻年站在他旁边,正用毛巾擦脖颈的汗,黑色的碎发沾湿在脸上,荀子浩每次都非常恨他这种“出水芙蓉”型的帅。
身体素质不会从天而降,江暻年确实是那种天赋顶尖又舍得汗水的类型。
他臂展长,腕骨结实,手指长而有力气,天生适合攀岩,第一次玩试了几次就能过5.10b的线。
荀子浩每次被完虐,还累得气喘如牛。
更不尊重他的是,今天江暻年竟然戴着耳机、一心二用地跟他比!
江暻年把蓝牙耳机摘下来,视线虚无地落在地面,唇角微抿,像是在出神。
他随手把毛巾搭在肩上,准备去洗澡,转头看见躺在地上的荀子浩充满怨念地死死盯着他:“?”
刚才还说“不比了不比了”的荀子浩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用力肘击他的胸口:“再来!”
……
结束洗澡的时候,江暻年身上的T恤甚至能拧出水来。
荀子浩拉着他发疯,还硬要他演示了好几次是怎么从那两个反人类的岩点之间摆身上去的。
江暻年时常很享受这种体力已经耗尽到临界,大脑已经开始响起警报,还一次又一次硬是要撞开那条底线的感觉。
所有的思绪都会在这种时候变成闪烁的黑白雪花。
耳朵里只有他自己喘息的声音。
荀子浩喝了两大桶水抬起头,正好看见江暻年穿着短裤进浴室。
尽管一直都在锻炼,但江暻年的肌肉练得并不夸张,他先天形态好,肌肉线条薄韧而流畅,不是那种为了秀而刻意用补剂嗑出来的块头。
转身推门时,肩宽腰窄的背部便侧过来。
凝着汗的冷白肌肤上,几处红青的淤痕,反差得触目惊心。
一道深而长的伤痕像蛇一样盘踞在肩胛骨的位置,蜿蜒爬上江暻年的肩膀。
荀子浩看过很多次,倒也没有什么夸张的感受。
只是他总替江暻年感到可惜,是个男的看到都羡慕的身材,对方却从来对受伤和养伤不太上心,才给自己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伤痕。
更讨人厌的是,视线还好巧不巧能看到这位大少爷下面傲视群雄的本钱。
F**k!
被老天眷顾惨了的人,还不珍惜,就喜欢自己作自己!
-
江暻年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回家,下了电梯,正好撞上在门口和助理说话的岁暖。
“密码我贴上卡上了。”岁暖注意到电梯的声响,转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及分。
江暻年一声不吭地绕过两人,按密码,开门进去。
小董的嘴自看到江暻年后就张成了0型,另一边的门“啪”地关上,小董还没回过神,眼睛仿佛被黏在了防盗门上。
岁暖很嫌弃:“你的口水要滴到我银行卡上了。”
小董连忙抬手擦了擦,发现并没口水,她一脸震惊:“你和江公、公子是邻居?”
岁暖:“噗。”
她已经第二次阴差阳错地听到“江公公”了。她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小董连珠炮一样问:“你们认识吗?他私下人怎么样?也特别凶吗?”
岁暖摸着自己的耳垂,语气诚恳地回:“认识。非常爱发火,动不动就打人。”
小董目瞪口呆:“啊?”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岁暖推了推小董的胳膊,“还有你记得跟大粉说一下,不要让小粉丝捐太多……嗯,要是你打听到哪个明星捐的比我多,你再跟我要就行。”
小董:“你还有钱啊?”
岁暖瞪圆眼睛,鼓着脸很不高兴:“我住这么高档的房子,怎么会没钱!”
……
小董深信不疑地走了。
一边想不愧是她家的大明星,偶像反奶粉丝,等这次的捐款名单一出,她又可以在朋友圈其他同行的面前扬眉吐气了~
等电梯下去后,岁暖理了下头发,接着啪嗒啪嗒跑过连廊,按响了门铃。
没让她的耐心耗尽,江暻年开门很快。
他倚在门口,头发还有些潮湿,柔软地搭在眉骨上,漆黑的眸垂下看着她:“有事?”
岁暖很不喜欢他把她堵在门外的姿态,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他一把:“进去说。”
要不是靠着墙,江暻年都差点被岁暖推一个趔趄。
他看着岁暖绕过他后头也不回往客厅走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
岁暖轻车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等江暻年走过来,她抬起脸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嗯,那个……”
江暻年很少见到岁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到门口的岁暖助理,第一想法是难道跟江清晏有关系。
岁暖并没有犹豫太久:“借我点钱。”
江暻年:“?”
岁暖一手托着脸,眨巴着眼睛:“就是最近不是发起了一个防鸟撞改造的众筹活动嘛……我是倡议者之一,得给大家做榜样啊。”
运动过头,江暻年其实有点犯困,脸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黑瞳像蒙了一层雾,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几秒后,岁暖先心虚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之前换课桌的钱我是还没还你,但是你也别太在意……”
江暻年以为岁暖会说反正她以后会还上的。
结果岁暖下巴一扬,理不直气也壮:“因为我以后还要经常跟你借钱不还。”
江暻年:“……”
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在做噩梦?
岁暖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反正我和你的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共同财产,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又不缺钱,还钱什么的也太见外了吧!”
问题是她的钱还是她的钱。
江暻年终于说话了:“……你要多少。”
岁暖伸出一个小小的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实则狮子大开口:“十万。”
江暻年搓了搓脸,想驱散一点困意。
岁暖还要嘴贱:“就算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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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也不用装疯卖傻吧你!”
江暻年把手放下,冷冷地看着她:“你还借不借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岁暖咳了一声:“当然,嗯……江暻年,你应该有钱吧?那个,呃……”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你坐下,我跟你说。”
理智被困意卷进浪潮,人好像只会跟随指令行动的机器,等江暻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岁暖旁边坐下。
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岁暖亮晶晶的眼眸。
她抬着脸,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江暻年不说话。
她只好自己解释:“我想申请东英吉利亚大学的环境学院,嗯……在英国。所以我最近在准备作品集,一直不在学校也是因为要外出实践和做课题。”
江暻年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
他想起这些熟悉的话,在四个小时前他也听到过。在岁暖的直播间里。
岁暖丝毫不知道他已经听完了她直播的全程,小嘴继续叭叭:“其实我觉得环保不是能将大部分责任转嫁给普罗大众的事……就像城市压缩鸟类的生存空间,可普通人阻止不了这些漂亮的玻璃大厦被筑起,环保应该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事。”
“去改变政策,去更新科技,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去改变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才是让环保不止于口号最重要的一点。”
江暻年向后靠,脊背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莫名想起岁暖直播最后唱的那首歌。
没有伴奏的清唱,声线穿过电流,清澈干净:
“I guess Peter Pan was right,
Growing up’s a waste of time,
So I think I’ll fly away,
Set a course for brighter day……”
我猜彼得潘是对的,长大就是浪费时间。
所以总有一天我会飞走……
她是一只自由的鸟,总有一天会飞走。这个念头在那一刻扑进他的脑海,就再也挥之不去。
视线又划过岁暖耳垂上的小痣。
脑海里像是做梦般混沌又清晰地浮现过去的一帧又一帧。
岁暖以前很爱哭,看纪录片会哭,看到被圈养的猴子会哭,打耳洞也被痛到哭,知道以后都打不了耳洞更是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没再见过她哭。
她甚至能带着一膝盖连他看了都皱眉的伤回来。
岁暖继续说着:“环保需要钱啊,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以后大概都会很穷,所以需要你支援。嗯……等你继承了家业,你会给我很多钱吧?”
江暻年忽然想,其实这世界有很多时候不讲道理。
越在意、越心软,付出的就越多。
他将头向后仰,抬手将手背覆在眼睛上,囫囵笑了一声,片刻后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岁暖,你这爱好比我的还烧钱呢?”
她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十年如一日:“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江暻年抿着唇,手还覆着眼睛,下颌到喉结凸起的脖颈连成一道脆弱的线,却没再说话。
岁暖还在说个不停:“可是真的很有成就感啊。我那会儿在大湄公河区做调研的时候,还碰上一支研究队,他们发现了两种新的哺乳动物,特别兴奋……”
“对了,我上个月不是在印尼吗?那里的人特别有意思……”
岁暖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她平时并没有机会跟谁讲她遇到的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庄珈丽和岁晟平时很忙,又和她有时差……
她掰着手指,一件件说着,一直到说到上次的小檀山:“我还以为你发疯了,要请我们全剧组喝奶茶,结果他们说的江公子是大哥。后面我请客,那个橄榄美式超级难喝……”
肩头忽而一沉,岁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潮湿的碎发蹭过她的颈窝,温热又坚硬的躯体如山倾颓,密不可分地靠住她。又像一片海,带着冷杉针叶的气味涌过来,轻浅而平稳的呼吸潮汐一般——
起落,起落地拂过她的锁骨。
9.立夏
周一上午的第五节是体育课。
寅班和卯班两个行政班一起上,男生和女生分开。男生这学期学的是篮球,女生则是排球。
十分钟左右的排球教学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自由练习。
女生们组队练了一会儿,看体育老师已经提前离开操场,也三三两两地罢工,坐到了看台的荫凉处。
岁暖挑了个位置坐下,偷偷摸摸地用手机回助理的消息。
【Shining】:真的假的,她要捐50万?
【小董】:真的,她一直想跟你争圈内真·白富美这个称号呢。
【Shining】:?
【Shining】:虽然我的漂亮有目共睹,但到底是谁把我也很有钱这件事宣传出去的?
另一头心虚地没有回复。
【Shining】:我那张卡里又打了10万哦。
江暻年给她的钱她还没焐热就飞走了。
-
前天晚上,江暻年在岁暖肩膀上睡着以后。
岁暖像被定身一样让他靠了好几分钟。
那几分钟像被拉长的棉花糖,她一动不动,小脑瓜却转个不停:江暻年刚才有没有同意借她钱?好像只问了数目没有答应?他到底有没有钱啊……
脑海里冒出一个主意。
岁暖侧过身,江暻年整个人却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她又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腰,接着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按在江暻年的大腿上。
运动短裤的布料有些滑溜溜的,她白皙的手指按在上面,颜色对比很鲜明。
左边口袋没有。
岁暖拧起眉,整个人只好又揽着江暻年把腰向右/倾了些。
模糊的鼻音在耳边响起,碎发搔得她脖颈发痒,像猫咪用头磨蹭亲昵。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江暻年醒了。
但是没有。
岁暖胆战心惊地用余光打量,江暻年睡颜安静,长而直的睫毛乖巧地覆下,投下一个摇曳的半圆阴影。
难得看上去无辜又无害。
岁暖继续自己的计划,手臂越过江暻年的腰,在他右边的口袋摸索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
手机呢!
你吃了吗!
岁暖很想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她泄气地慢慢坐直,却在茶几上看到了那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黑色手机。
“……”
她只好又撑着江暻年,用力地伸长手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手机捞过来。
拿到手,下一个难题又出现了。
她不知道江暻年的密码。
岁暖琢磨了一会儿,抓起江暻年垂在两人中间的手。然后具象地意识到,手是会随着身高长大的。
握在手心的像一件精致的象牙工艺品,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托起时还能感受到背面蕴着蓬勃生命力的筋脉。
应该是用大拇指解锁吧?还是食指?
她的手缓缓移动,捏住江暻年的拇指,另一只手正要拿起他的手机。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覆盖了她,像一团湿冷的雾笼下来,让她寒毛直竖。
岁暖偏过头。
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眸。
还维持着靠在她肩膀上的姿势,因为她侧头的动作,距离无限接近。
在她仿若要被深不见底的漩涡吸进去之前,江暻年先移开了视线,揉着额头直起了身。
肩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你在干什么。”江暻年开口,声音因为刚醒带着些微的哑。
岁暖低下头,发现自己还捏着江暻年的手。
大脑飞速转动,她当机立断地将手机丢到身后的沙发缝,消灭了自己的犯罪证据,然后翻来覆去地打量江暻年的手,用非常夸张的表情说:“我在给你看手相。”
江暻年:“?”
“我看下你的事业线,这样就知道你以后会不会事业有成,变得很有钱。”
闭眼睁眼都是钱,江暻年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鬼打墙的噩梦,梦的主题大概就是我变成了ATM该怎么办。
他嗤笑一声:“没钱怎么办?你不说后悔也晚了吗?”
岁暖:“……”
江暻年其实没指望岁暖说出什么好听话,他蹙起眉,视线在茶几上扫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手机。
却听到岁暖像是思索后认真开口。
“那个,嗯……就算你以后真的很赔钱,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工作嘛。你脑子聪明,运动能力又强,应该很多活都能干,我导师组里缺人,你可以去打打下手,比如雨林里需要人爬树什么的……对了,给我做助理也不错,你会开车,人高马大,还能兼职我的保镖。”
前一份工作像猴子,后一份做她的助理,她钱都捐出去了,他和她一起喝西北风吗?
没找到手机,头还开始痛,短暂睡眠被迫中断的后遗症开始发作,江暻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别瞎操心了,钱我等会儿就转你。”
“现在吧!”岁暖的眼睛一亮,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他的手机,双手向他奉上。
他冷冷地看着她:“……”
但最后还是江暻年败下阵,无力地接过自己的手机解锁,然后点开银行APP。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朝岁暖露出账户上那一串几乎和手机号一样长的余额。
-
岁暖回完消息,将手机塞回校服袖子。
视线越过操场跑道,正前方就是男生们上课的篮球场,他们也是自由活动时间,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篮球赛。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动作流畅敏捷得很突出,岁暖视线放空,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个晚上。
这时陈嘉榕拉着席露晴在她身边坐下。
陈嘉榕“哇”了一声,说:“暖公主,你这个位置好!简直是看他们打篮球的绝佳位置,还不会被树挡住。”
岁暖转过头,眨了眨眼睛:“啊……你想和我换一下吗?”
陈嘉榕连忙摇头:“不不不……”
席露晴有些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好闺蜜。
自从运动会看到了不得了的事,陈嘉榕的八卦之心就熊熊燃烧,还非常理直气壮,说人家帅哥美女,站一块就是嘉中的5A级景点,谁能忍住不八卦。
更社牛的来了,陈嘉榕大声说:“下课还有好久,暖公主,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吧!”
席露晴眼前一黑。
不是,岁暖和你熟吗?何况人还是大明星,你要让她跟你玩什么啊……
没想到岁暖怔了一下,反而像很有兴趣:“什么游戏呀?”
她很少在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国外到处飞,对同龄人中流行的游戏很是好奇。
陈嘉榕说:“我有你没有,你玩过吗?”
岁暖摇了摇头。
旁边的席露晴都快要掐人中了。
你八卦的意图这么明显,哪个明星会接受啊……
等陈嘉榕跟岁暖解释了玩法,岁暖眨眨眼睛,很爽快地说:“好啊。”
席露晴还没来得及震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试探的女声:“那个,我们可以加入吗?”
两个卯班女生坐在她们的斜后方,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烟霭清波般的美女,是卯班的班花丰宥佳,刚刚说话的则是她身边的朋友,叫蒋霖。
陈嘉榕的视线在岁暖和丰宥佳之间打转儿。
之前有一条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高二。
说丰宥佳喜欢的人是江暻年。
丰宥佳说话轻轻柔柔,从来没人见过她发火,但含笑的秀丽面孔却总是透出几分孤高的疏离。
岁暖则几乎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是第一眼就会被她完美如建模的五官闪到眼睛,那种毋庸置疑的、具有冲击力的漂亮。
从头到脚都在发光的,性格和长相一样都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小姐。
可跟岁暖说话的时候,却没有感受到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是真的会觉得她很可爱,和她说的每句话都像在开惊喜盒子一样那种可爱。
所以,哪有人和她做那么多年青梅竹马还会不喜欢她的!
陈嘉榕自认为掌握了大秘密,决定借这次机会让丰宥佳知难而退,笑眯眯地说:“好啊好啊,我们一起玩吧。”
前面先说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大家各有折下手指。
轮到丰宥佳,她蹙着细眉思索了几秒,视线不动声色地划过岁暖的脸:“我做过医美。”
在嘉中,似乎只有一个女生的名字会和江暻年被并列提起。
江暻年在学校里几乎是一骑绝尘的强者,不论哪方面,都是整个校史足以称神的存在,可同样淡漠冷戾得拒人千里。而和他青梅竹马的岁暖,闪亮光环毫不逊色,会不会也拥有极其难以相处的性格?
丰宥佳对她充满好奇。
众目睽睽之下,岁暖没什么犹豫地说:“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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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榕:!!!(゜ロ゜;ノ)ノ
“什、什么项目?”陈嘉榕脱口而出。
“光子和水光。”岁暖眨眨眼,语气毫无负担,“有时候忙得通宵连轴转,皮肤状态很差就会去做。”
陈嘉榕松了一口气。正好轮到她,她“嘿嘿”笑了两声:“咳咳,那个……我有亲过男生。”
岁暖的睫毛飞快地闪了闪,像是在思索。
陈嘉榕的视线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她。
终于,岁暖举手:“我也有。”
丰宥佳的视线有些错愕地投过来。
尽管得弯下一根手指,但看着周围一圈惊呆的表情,觉得自己掌握真相的陈嘉榕笑逐颜开。
席露晴则两眼发直。
难道运动会那天他们真的亲了?!
下一个是岁暖。
她自信地说:“我摸过活的豹子,雪豹~”
陈嘉榕:“……”
可恶这就是人生是旷野吗!
除了岁暖的每个人都只好折下一根手指。
……
玩完结算,岁暖傲视群雄,做过的事都堪称惊天动地、独一无二,而每天都在埋头苦学的社恐席露晴荣获倒数第一。
惩罚是大冒险。
石头剪刀布,蒋霖赢了。她跃跃欲试地提出要求:“把这瓶水送给你去篮球场和你对视的第一个男生,然后邀请他中午一起吃饭!”
正好还有五分钟下课,几人一起向篮球场走去。
路上陈嘉榕偷偷摸摸地眼观八方。
丰宥佳目不斜视,柔如烟波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篮球场的那个身影。而岁暖……正用手遮着阳光,头也不抬地玩手机。
岁暖在回助理。
【Shining】:她还要捐呀?那这次众筹的目标估计能超额完成^0^
【Shining】:我当然要追了!钱晚点给你打卡上去。
到了篮球场门口,极度社恐的席露晴开始退缩了。
她平时几乎很少和男生讲话,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水还邀约吃饭了。她想到要被一群人用暧昧的眼光注视,都想两眼一翻昏过去。
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席露晴呼吸急促,不安地捏紧手中的矿泉水瓶。
蒋霖在旁边催她:“愿赌服输嘛,马上下课了,快点快点。”
陈嘉榕看出了席露晴的为难,但游戏是她提出的,现在耍赖翻脸也太过玩不起。
丰宥佳则温声说:“没关系的,别害怕,你长这么可爱,没有男生会忍心拒绝你的。”
身旁的人驻足不前,岁暖从手机里抬起头,终于注意到了这古怪的气氛。
被夹在中间的席露晴脸红得像一棵番茄,肩头瑟缩在一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玩游戏是为了开心嘛。”岁暖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亮闪闪的笑,朝席露晴伸出手,“要不我来替她接受惩罚好啦,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总是被瞩目、被追捧,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似乎连说话都有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魔力。
何况由她来做本就更有看头。
丰宥佳和蒋霖都没反对,岁暖从犹豫的席露晴手里拿过矿泉水,轻快地说:“那我去啦。”
临近下课,男生们结束了比赛,在篮球架下喝水聊天,准备一打铃就冲去食堂抢饭。
岁暖跨进篮球场。
所有男生的视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无言的默契,岁暖和江暻年的视线像两条落进人海的小鱼撞在一起。她抱着手臂,眨了一下眼睛。
江暻年顿了下,从围网直起身,拎着校服走向她。人群如海水般排开。
在一众惊掉下巴的注视里,岁暖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塞进江暻年手里,语气类似命令:“中午一起吃饭。”
江暻年眉心轻动,长睫下垂掩去了那一瞬翻涌的眸色。
余光里是周遭男生形形色色的目光,意外、好奇、惊艳,混杂着像张令他厌烦的网一样扑过来。篮球场外的四个女生都紧盯着这里,神情各异,其中一个紧攥着同样的矿泉水,目光蕴着幽微的黯然。
江暻年漫不经心地轻抛了一下手里的矿泉水:“哦。”
然后侧过身,留下一个冷漠而高挑的背影,挡下了投向岁暖的那些目光。
走出篮球场时,矿泉水瓶在他背后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进远处的垃圾桶里。
10.小满
两人去了国际部的食堂吃饭。
窗口没什么人排队,岁暖点了一份口菇虾仁意面,点完摸了摸口袋,很自然地回头:“没带饭卡。”
江暻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语调无波无澜,下颌轻抬:“去占座位。”
岁暖坐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看江暻年稳稳地端了两个餐盘回来。
意面放在她面前,奶油混合着罗勒碎的清香扑鼻而来。江暻年在对面坐下后,岁暖把手中的一套刀叉递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上高中以来她和江暻年第一次面对面坐着吃饭。
阳光穿过通透的落地窗弥散,他身后鲜翠的梧桐枝随风摇曳,整个人仿佛被罩在一层高曝光的滤镜下,在光影中勾勒出峭冷嶙峋的骨相。
岁暖撑着腮,唇角一翘:“没想到你端菜还挺稳的,我确实可以考虑一下让你做我助理。”
江暻年凉凉瞥她一眼:“这就开始试用期了?我好像没说要应聘。”
岁暖:“是么?我怎么听见你讲梦话的时候说特别想做岁暖公主殿下的助理。”
江暻年手中的叉子扎穿了沙拉碗里的番茄,汁水四溅。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岁暖会抓着他不小心靠着她睡着这件事,借题发挥阴阳怪气他多久了。
岁暖大获全胜,眼睛都笑得弯起来。
过了一会儿,江暻年状若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过来给我送水?”
岁暖自然不会在背后议论席露晴的是非,用叉子随意地卷着意面,说:“嗯……因为我还想找你借钱。”
江暻年默了片刻,嗤笑:“谁给你的水,还真够贵的。”
至少不是他最恶心的那种原因。
让他和岁暖被联系在一起的关系,不论被男还是女视作可利用的工具,都让他一想到就烦得想杀人。
一只肥美的虾仁忽然被扔进他的碗里。
视线上抬,岁暖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我总共才四个虾仁,这个够珍贵了吧。”
江暻年把虾仁丢回去:“有口水。”
他的洁癖真是严重到令人发指!
岁暖瞪圆眼睛:“我又没有舔过!而且,你的叉子上也有你的一点儿口水吧!”
江暻年不想跟岁暖继续讨论彼此的口水,把话题转回借钱上:“……你还要多少。”
“我为什么还要?你的口水也不是金子做的。”岁暖炸毛一样反击。
江暻年觉得头又开始痛了:“我说钱。”
“哦……”岁暖有些悻悻,扎起碗里的虾仁,一只剪刀手伸到他面前,“那个,二十万吧?”
江暻年打钱确实很爽快。
岁暖心满意足,给助理发了个消息后,看向另一头面无表情地吃沙拉的江暻年:“对了,文伯母今天给我发了消息。”
对面的人看过来,双眼皮的弧度得像一道薄刃,黑瞳泠泠。
“她说这个月底回京市……我们下下周一起回久榕台?”
文玫并没和他说。
很明显是只想让岁暖一个人去看她的意思,但江暻年盯了岁暖两秒,垂眼扯了下唇:“行。”
-
仿鸟撞的众筹活动最后筹集到了四百多万。
还有几个知名的艺术家主动参与进来,无偿设计了数种符合规格的异形防鸟撞贴纸。
从五月下旬开始,京市各处的玻璃大厦开始陆陆续续进行改造。
各路电视台跟踪报道,嘉中截了其中一段剪进了环保周的宣传视频。
视频里,无人机航拍将京市各处的画面收集。
京市CBD鳞次栉比的超级摩天大厦,蓝宝石般的玻璃覆上波点防鸟撞贴纸;寸土寸金的国际商圈,奢侈品店的外立面换上绚丽的图案。
行人匆匆的繁华步行街,有人停下脚步,看向那一面如果用来投放商业广告,每小时就要二十万元的LED户外巨幕。
镜头随而转向那面正播放着公益广告的大屏。
十七岁的少女亭亭立于树林中,风扬起她栗色的长发,拖着斑斓尾羽的小鸟振翅飞起,倒映入她琥珀般透亮的瞳孔。最后,镜头从她的眸中拉远,定格于她的面容。
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浅淡地扬起微笑,清澈的杏仁眼闪烁着憧憬,肌肤白皙而细腻,在高清镜头下美得惊心动魄,任谁路过都无法移开视线。
两行字缓缓在右下角浮现:
“让天空永远回响生命的欢歌。”
“倡议人:嘉静中学 岁暖”
嘉中的学生基本都看到了这段。
教室背后的大黑板被通知要换相关主题的黑板报,第一节自习前的大课间,寅班的几个班委聚在一起。
“怪不得校领导要特意开个环保周,炫耀,赤裸裸的炫耀。”陈嘉榕靠着桌子嗑瓜子,“唉,要怪就怪别的学校没有我们暖公主这样的人才,才让我们嘉中一枝独秀。”
席露晴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
文艺委员方奚无奈地回过头:“你俩可别唠了,帮我看看我这只红喉歌鸲画得咋样?”
陈嘉榕打量了几秒,表情复杂:“孩子,你要不退位让贤吧。我还以为你画的是乌鸡呢。”
方奚一摔黑板擦:“我也不想当啊,是大白听你们说我有文艺方面特长,才任命我的好不好!”
大白是寅班班主任的绰号。班主任的大名叫向天皓,第一次自我介绍完,也不知道谁把他写在黑板上的名字擦去了一部分——就变成了学生口里的大白。
方奚很悲愤地补充:“我的特长X的是打快板!”
岁暖正好从后门进来,瞟了一眼黑板,说:“这丑小鸭怎么画在天上呀?”
方奚:“……”
他真的不干了!
了解了情况后,岁暖主动请缨帮他们画一部分。她跟导师做丛林调查的时候,需要临摹那些动物和植物,正好可以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
在打铃前,岁暖画好了一只鸟,转头准备从板凳上下来的时候,看见了江暻年。
他倚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交叠着长腿,垂头划着手机。
席露晴扶着她跳下来,小皮鞋的鞋跟有点高,岁暖没站稳,右肩磕在黑板下面的架子上,发出“嘭”的响声。
岁暖没忍住:“……嗷!”
席露晴表情瞬间变得很紧张:“你还好吗?”
恰巧被江暻年看到,岁暖觉得有些丢脸,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又和江暻年对上视线,她的小猫眼瞪得圆溜溜:“你看什么看!”
旁边的荀子浩张大嘴巴。
江暻年什么话也没说,恰巧自习铃响起,他平淡地将视线收回,转身走了。
开始上自习后,班级里渐渐安静下来。
岁暖有些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不间断的沙沙声从旁边传来,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江暻年在写的卷子。
这是物理卷子吗?她怎么感觉上面的东西她没学过呢?
前面的女同学突然飞快地转身,将一张小纸条放在她桌子上。
岁暖:?
她把纸条展开,上面字迹龙飞凤舞。
【嗑到了,刚才N踩着凳子画黑板报的时候,J一直站在她后面防着她摔下来,N快画完才往后退。】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公开恋情啊?】
【P.S:N好会画画,研究动物的人都是隐藏的大触吧,想起达尔文的手稿了。】
岁暖:???
她震惊地抬起头,恰巧对上前面几排陈嘉榕回头张望,石化般的表情。
折起来的小纸条背面一面写着晴,一面写着暖,原本是打算提醒席露晴是和岁暖有关的事,结果后面传纸条的人没听清,传到了岁暖手里。
等埋头写卷子的席露晴拿到纸条的时候,下面多了两行一笔一划的可爱字体,还有一大串加粗的感叹号。
【我和他没有恋情!!】
【P.S:我的偶像是珍·古道尔,她也超级厉害ovo!!!】
……
江暻年敏锐地察觉,自从收到那张纸条后,身侧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就频繁地落在自己身上。
很奇怪,岁暖几乎从来不用这种若有所思的视线盯着他。
解题的思路被打断,江暻年的笔顿住,在卷子上晕开一个墨点。他开始回想陈嘉榕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但他和学校里的女生几乎都没什么接触。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的大课间,有个女生送来物理竞赛的试卷,陈嘉榕在门口拦下,还一脸笃定地摇头,说他不在班里。
和之前在篮球场外的女生是同一个人,但这样看来并不是陈嘉榕或者岁暖的朋友。
岁暖心里想的其实完全南辕北辙。
她忽然发现,作为跟她不算太对付的竹马,江暻年其实还算讲义气。
当然,他们还有一层婚约的关系在,但那其实有关很久远的未来……比起她喜欢挂在嘴边跟他索要好处,江暻年似乎还真的会因为这层还不真切的关系,答应她的大部分要求。
虽然江暻年以前也给她甩过脸色,让她发誓要记仇一辈子的那种,不过如果他在默默将功赎罪的话,她其实也不是不能原谅他唯一跟她发过的一次脾气。
岁暖趴在桌子上,想到这里,慢吞吞地朝江暻年那边挪了挪。手肘越过课桌的三八线,她转过脸,压低声音。
“江么叽。”
江暻年提笔的动作顿住,侧脸看向岁暖。栗色的柔软发丝被她压在白皙的脸颊下,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灿灿的灯光落进她的眼底。
“你以后周末不要出去玩了。”岁暖用很甜美的语气提出很过分的要求,“还有一个月就要会考了,你帮我补下课。”
江暻年无语了两秒。
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淡声道:“不收徒。”
岁暖:“……”
她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
嘉中的环保周还包含了一个小的话剧节活动。
各班需要排练一段十五分钟的节目,主题和环保有关,周五下午在学校礼堂汇演,视频还会上传网络去。
岁暖有经纪约,不能参加这类型活动,但她相关经验丰富,还是被陈嘉榕拉来做指导。
寅班的女主演叫郑婧,性格很活泼,是舞蹈特长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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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里还穿插了一段天鹅舞表演。
周四排练完后,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妆造,敲定了明天去哪里租衣服。
陈嘉榕正在拆快递,是表演用的各种道具,其中一个是给男主演何牧买的日抛美瞳。
因为何牧今天有事请了假,陈嘉榕有些发愁:“这个美瞳男生应该能戴吧……如果何牧明天用着不合适,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买新的。”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走回教室。走到后门,看见灯还亮着,在教室里唯一的那个人发顶打下一圈光晕。
郑婧有些意外:“暻神怎么还在?要这么努力学习吗?”
岁暖知道他在等自己。
江暻年周六日有固定的训练,没办法随便推掉,便把给她补课的时间定在了每周二和周四。
不过她现在想到另一件事:“那个男生的美瞳……要不让他试试?”
所有人的表情:(°_°ノ)ノ
陈嘉榕颤巍巍地拿出美瞳的盒子:“红、红豆泥?”
……
少女的影子投在桌面,叉着腰像只小怪兽。
江暻年从错题笔记里抬起眼,岁暖像在颊边举着一只潘多拉魔盒,笑眯眯地朝他眨眼睛:“江暻年,来体验一下British style?”
他每次听到她这样的语气,都没好事。
江暻年:“?”
盒子里面是三副无度数的小直径海水蓝美瞳。
等岁暖拿出一只放在指尖,江暻年才辨认出是什么东西。
“岁暖……”喉结重重滚了一下,江暻年有些无力地把笔丢开。
岁暖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像裹了糖浆的毒药:“别怕呀,我技巧很熟练的,佩戴工具只有一套,我就不给你用了哦。”
心情更加难以描述,江暻年的手按住桌沿,准备起身的时候,看见了教室门口出现的人影。
-
丰宥佳比岁暖她们更早结束排练。
回教室时路过寅班,却意外地看到江暻年还没走。她回卯班补了个妆,又拿上自己的物理竞赛习题册,再次来到寅班门口,却看到——
岁暖站在江暻年面前,栗色长发披开垂落,一只纤细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从丰宥佳的角度看不到岁暖的表情,只能看到江暻年紧抿着唇角,眉骨压低,已经是一副濒临发作的冷锐神色。
他面前的少女却似毫无察觉,另一只手凑近他的脸,慢慢地弯下腰来。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几乎是江暻年抬一些脸就能吻到的距离。
丰宥佳紧攥的手心渗出细汗,心跳开始变得飞快。
她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喜欢江暻年,但她一直觉得她是其中最勇敢的那个。别人仰慕他,也会有点害怕他。因为他对不熟的人几乎都是一副冷脸,眼神锋戾,一旦越过界线,被扫一眼都会发憷。
确实是看上去很凶的人,但她从没见他真的发过火,甚至对大部分人都冷淡到翻不起什么情绪。被表白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没有耐心听完,只会没什么表情地径直离开。
丰宥佳总以为只有她幸运地窥到过他的另一面。
高二上的寒假,嘉中物竞队一起去华大集训三天,住在校内的宾馆。她住的那间因为同伴往消防喷淋上挂衣服,导致两张床铺都被水浇了个透。
她们的房间不能睡了,但宾馆现在住满了整个华北来集训的学生,恰巧是凌晨时分,并没有空房。丰宥佳收拾着自己淋湿的行李,一边还得按捺着情绪安慰闯了祸的同伴,想起明早的小测更是心烦意乱。
过了五分钟,带队的老师突然跟她说腾出了一间空房。
早上六点,没睡好的她下楼透气,隔着玻璃却看到一楼休息区的沙发里,窝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江暻年披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坐在沙发的角落,偏头抵着靠背。冷白的下颌消瘦锋利,黑浓的长睫阖着,眉心微蹙,连睡着都是一副很沉戾的神色。
他让出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有跟她们说。他不是为了给谁人情,更不想跟谁有什么牵扯。
丰宥佳不敢过去,转头推开大门,在呼啸的北风里呼出一团哈气。升腾的白雾在风中散去,却又像一丝一缕渗进了心里。
早上的小测,江暻年带着眼下浅淡的青踩点赶到,略显苍白的脸神色冷然,一眼也没有往她和同伴那边瞟。
那次江暻年提前交了卷子,也没参加后一天的集训。她从带队老师那里打听到,江暻年因为肩膀上的伤口崩开,去了医院。
丰宥佳想,他确实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然而刀锋最锐利伤人的那部分,朝的却是自己。
她知道江暻年有一个一起长大的青梅,是闪闪发亮的大明星。很多人不敢接近江暻年,也是因为他身边有个过分耀眼的对照组。
传闻里,江暻年和岁暖关系并不好,她以为他们只是运气好从小做了邻居而已。
丰宥佳以为江暻年会推开岁暖离开。
但是她听见岁暖清脆的笑混在晚风里传过来。
她看到那只按着桌沿,青筋凸起的手缓缓松开。他默许了岁暖与他过分靠近的距离,没有做任何动作。
11.小满
岁暖一只手撑在江暻年的脸上,将沾着美瞳的指尖凑近他的眼睛。
语气难得有种哄骗的温和。
“不要闭眼哦。”岁暖咬着唇角,表情认真,“你不乱动,我不会戳到你的眼睛的。你乱动那就说不准了。”
江暻年真的没动,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妥协。
岁暖抬起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平视前方,不要眨眼。”
视线恰好落在她的锁骨。
因为她弯腰的动作,领口布料自然地下垂,若隐若现地露出白皙的皮肤。
橙花丝丝缕缕的香飘过来,岁暖似乎总是热衷于一切甜味的香水。
江暻年下意识想撇开眼,岁暖却“哎呀”了一声,掌心抵在他的脸颊上:“搞什么,你不要乱动呀。”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快点。”
岁暖:“你不乱动就快了。”
江暻年僵硬地沉默。
她总是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也像毫不在意。但有时候又敏锐到令人无力招架,就像她每次都向他提出各种过分的要求并且自信地认为他会答应,结果偏偏也就是如此。
视线最后定格在她的腕骨,手链上的水晶随着她的动作轻晃,静脉一侧缀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下眼睑,向下拖扯的动作也很小心翼翼,拨弄着睫毛滋生出似有若无的痒意,比疼痛甚至更叫他难以忍受。
冰凉的异物终于贴上虹膜,景象一瞬模糊,她腕间那颗小小的红色警报灯闪烁不停。
柔软的手像一片云朵覆上他的眼睛,视线陷入黑暗,只剩岁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我就给你戴一只好了。你现在闭眼然后睁开,上下左右看一圈。不舒服就和我说。”
岁暖捂着江暻年的眼,等了一会儿。
她知道江暻年肯定不乐意在她面前做这么奇怪的眼球运动。
不过他前面真的配合到让她惊讶,她本来都做好了手指和他眼皮打架的准备。很多人第一次戴隐形眼镜都会遇到困难,也很排斥别人的手,但江暻年竟然能对抗这种本能,平静地睁着眼睛让事情变得很轻松。
“我松手啦。”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在掌心里拨来拨去,岁暖说。
江暻年没做声,喉结滚了一下。
云雾散去,他轻抬下颌,和岁暖对上视线。
她抱着胳膊,很认真地在打量他。
江暻年撇开眼,眉弓隆起,有些不耐:“好了吗?”
岁暖慢半拍后才“哦”了一声。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地打量过江暻年的眼睛。她几乎已经习惯了那双黑眸一贯的锋锐,眼尾微挑,看人时削薄似刃,冷得彻骨。
此刻却罕见地蕴了一片碧海清波,风拂过,迷蒙雾霭吹散,却冻不住水光粼粼,眼尾浅淡的旖色洇开。
岁暖像是被蛊到,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眼角:“……你这里有一颗很浅的痣诶。”
江暻年偏头,打断了她的触碰。
岁暖如梦初醒般抽回手,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我让她们来看看。”
……
前几天她要给他介绍的工作就像猴子。
现在他还真的像一只被她硬拉来供人围观的大猩猩。
郑婧倒吸一口冷气:“……好帅啊,像异瞳的波斯猫。”
另一个女生也点头附和:“这个颜色也太好看了。”
陈嘉榕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冻结,推郑婧离开:“不错不错,看来男生能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家吧!”
没看到江暻年都快被暖公主气哭了吗!
女生们嬉笑着推搡离开。陈嘉榕走出教室门,走廊已经空空荡荡,刚才站在门口的丰宥佳已经不见踪影。
陈嘉榕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俊男靓女一站一坐,对视的画面美好得像青春电影的其中一帧。
除了岁暖,江暻年似乎从来没有给过其他女生这样足以遐想的距离。
丰宥佳既然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也该知难而退了。
教室里只剩岁暖和江暻年。
岁暖眨眨眼睛:“那个……很难受吗?我替你摘掉吧?”
“不用,我一会儿去卫生间自己摘。”
江暻年站起来,高大的影子将她笼住,一下子就变得很有压迫感,他把手里的错题本不轻不重地摔在她面前。
“嘭”一声,岁暖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江暻年声线冰冷:“和你之前模拟卷做错的同类型的题,我都把题号标好了,一道一道去翻卷子做完,不做完别回家。”
岁暖迟疑地翻开,瞬间眼前一黑。她欲哭无泪地拉住正和她错身而过的江暻年的袖角:“不是,这也太多了吧?我今天排练回来得本来就晚。”
他“呵”地冷笑一声:“抽不出时间是吗?那以后就别找我补了。”
岁暖:“……”
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江暻年我发现你这人特记仇!”
-
周五下午第一节上课前,趁午休出去租表演服饰的陈嘉榕一行人回来了。
岁暖在C化学教室门口碰上了陈嘉榕。
对方一脸沧桑地靠过来跟她倒苦水:“那家店的老板好没商业精神,我们明明提前跟他定了那件白色的,结果中午过去的时候他说那件裙子被租走了。唉,最后挑了半天,只有一件黄色的还看得过去。”
“太过分了吧!”岁暖蹙起眉,手指按着唇,“等等,我想一下……”
陈嘉榕呆了呆:“暖公主,你该不会有什么我的市监局局长叔叔一类的吧?”
眼见岁暖愣了一下,像是真的陷入了某种沉思,陈嘉榕连忙摆手:“哎哎,不用这么麻烦,老板给我们抹了零头,就不跟他计较了。”
“噢,我前面其实是在想……”岁暖朝她眨眨眼,唇角轻翘,“我有一条很好看的白舞裙,几乎没穿过,要不我找人送过来给郑婧穿吧?”
庄珈丽很喜欢跳舞,那条裙子是她在巴黎看完舞台剧后买给岁暖的,上面缀满了施华洛世奇的水晶。
陈嘉榕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你的裙子应该很贵吧……我怕给你弄坏了。”
岁暖轻快地摆摆手:“没事啦,压箱底的一条而已。”
……
下午第三节下课后,岁暖拿出手机,看到不久前消息的发件人,神色有些意外。
她和陈嘉榕、席露晴一起去校门口取衣服。
保时捷的车门从里推开,男人长腿跨下,剪裁精良的西裤熨帖笔直。
江清晏提着装了裙子的纸袋走过来,长臂越过打卡机朝岁暖递出,温煦地微笑:“应该来得及吧,泱泱?”
“来得及,谢谢大哥。”岁暖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
“没事,我正好出门碰上査管家,顺路就捎过来了。”
江清晏把另一只袋子递给岁暖,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女孩,朝她们颔首笑了笑:“我叫秘书送了泡芙过来,你们分着吃吧。泱泱不常来上课,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还要你们多多帮忙。”
正值周五放学时间,离校的学生视线都被他们吸引过来,江清晏也没多待,最后又叮嘱岁暖晚上放学注意安全。
江清晏走了,岁暖回头看到陈嘉榕和席露晴面红耳赤的表情:“……”
几人一起往礼堂走,陈嘉榕和她打听:“是你哥哥吗?哇,你们家的基因可真好。”
岁暖眨眨眼:“……是江暻年的哥哥。”
“哇,他们家的基因可真好。”
“……”
“怪不得我觉得有一点点眼熟呢。”陈嘉榕还在回味那个成熟又绅士的微笑,“不过性格完全不像啊,暻神会这么温柔地笑吗?”
岁暖还没回答,就感受到一道注视的视线。
她侧过脸,江暻年站在球场边上,手里捏着矿泉水瓶,仰头吞咽,仿佛她刚刚感受的视线只是一场错觉。她想到什么,推了推陈嘉榕:“你们先去礼堂吧,我有点事。”
嘉中的校门在地势最低的地方,往上走是数栋教学楼,操场、体育馆和礼堂则处在最高的位置。
江暻年垂着眼将水瓶放下,想起刚刚看到的江清晏的笑容。
对着岁暖,温柔、和蔼,春风拂面。
在商界却是冷血的刽子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果不是这样,也不能同大伯一起,以雷霆手段解决掉所有阻碍,从江家的支系做到不容置喙的掌舵人。
他又想起昨天在卫生间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从没见过的情态,眼里泛着水光,雾气迷蒙,柔软得让他觉得滑稽又难堪。所以岁暖才会用那么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不知道江暻年在想什么,岁暖都快走到他面前了都没抬头。她只好叫他名字:“江暻年。”
江暻年抬起眼,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岁暖觉得很奇怪:“你没事吧?”
"没。”长睫掩去那一瞬翻涌的情绪,余光注意到身后男生齐刷刷投来的视线,他走近她,问,“怎么了。”
因为周五可以选择不上晚自习,她担心江暻年打完球就回家:“放学别走。”
嗯?怎么听起来像小学生放狠话。
岁暖补充:“你还记得我上周跟你说这周末要回久榕台吧?”
江暻年扫了她一眼:“今晚就回去?”
岁暖点点头:“是啊,文伯母跟我说她已经回去了,要不然明天中午吃饭还要早起。我看完汇演跟你一块走。”
感觉江暻年有点不在状态,离开之前,岁暖一步一回头地强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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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提前走哦!你敢先走的话,下次我就不带你回去了。”
像是哪个词触发了机关,江暻年突然被逗笑,语气懒散地说:“知道了,我等会儿驮你回去还不行吗?”
岁暖:“……”
又阴阳怪气,有病!
-
岁暖和文伯母约好周六中午一起吃饭。
要见长辈,她打扮得很合宜,穿了一条纯白色的衬衫裙,栗色长发扎成花苞头,还早早去花房剪了一束花,自己修剪包好。
管家带着岁暖走进餐厅,文玫起身迎上来,亲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花束,朝她柔和一笑。
“泱泱,这段时间学习工作很辛苦?感觉你又瘦了。”
“没有啦,我一回京还胖了两斤呢。”岁暖眼睛弯弯,笑容很甜美,视线在餐厅飘了一圈,“孟极呢?”
文玫说:“孟极早上有点不舒服,中午应该不下来吃饭了。”
岁暖有点惊讶:“啊?要不要叫医生?我上去看看吧?”
文玫笑笑:“不用,他身体底子在那儿呢,没什么大碍。”
岁暖还想说什么,佣人已经将前菜端了进来。
文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先吃饭吧,要不然菜凉了。等会儿我让人给孟极送饭就行。”
在金山佛寺精修了一段时间,文玫显得更清癯了些,气质也愈加淡泊平和。她对岁暖一向没什么架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岁暖聊着天,时不时夹些菜到岁暖碗里。
连庄珈丽没时间听的那些话题,文玫都会耐心地、带着微笑听下去,还会适时地抛出问题延续两人的话题。
文玫在斋戒,吃得很少,岁暖也在七分饱就停了筷。
看文玫招手叫佣人,她托着脸思索了片刻,眨眨眼睛:“那个,我也上去看看孟极吧。”
来人家家里做客,对人家的儿子不闻不问的好像不太好。
何况她和江暻年还有婚约。
文玫怔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孟极有起床气,我怕他吓到你。”
岁暖觉得她在客套,连忙摆手,语气坚定:“没事!他再发火也吓不到我。”
……
岁暖跟着送饭的佣人坐电梯上了三楼。
佣人在前方敲门,等待里面回应,岁暖的思绪忍不住有些飘忽。
她上次进江暻年的房间都是两年前了。
也是那时候,江暻年第一次,也是仅此一次地跟她甩脸色发火:“你现在算我的谁?别再来烦我。”
隔着门,江暻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模糊地传出来:“放门口。”
岁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佣人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门后是薛定谔的盒子,在她推开的那瞬间就会释放判断的信号。
如果江暻年这次再敢冲她发火,甚至把她赶出去,不管他们有没有婚约,不管文伯母怎么想,她以后都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岁暖的手按下去,“咔嗒”一声响。门缝渐渐敞开,露出一片昏暗的室内。
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佣人将餐盘轻轻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窗帘紧闭,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室内有一点微凉的薄荷叶香气。
床上隆起长条状的一团,显然房间的主人不久前还在睡觉。
难道文伯母说的是真的,江暻年平时人高马壮的,恰好今天难受到食不下咽?
一只长臂从床上伸出,按下床头的开关,起居室的灯同时亮起,窗帘也随之自动拉开。
江暻年坐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一只手插在额前的碎发里,垂着眼像是在适应明亮的光线,刚睡醒还带着轻哑的嗓音冷淡:“不是说放门口么?”
“伯母说你不舒服,我就大发慈悲地上来看看你。”岁暖说。
江暻年抬起眼,瞳孔还有些迷蒙,略微怔忪地看向她。
那层拒人千里的冷像是还没来得及竖起来,阳光从背后落在他身上,把凌乱的碎发染成金色,像乖乖坐着的毛绒绒大狗。
岁暖突然觉得来得不亏,她低头从裙子口袋里拿手机,正打算趁江暻年还没反应过来拍张照片。
但江暻年并没如她所愿维持那个表情太久。
他垂下头,骨节分明的手像是有些烦躁地捋了两把头发,类似叹气一样的音节缥缈地传过来。
抬头时,江暻年拽了下歪斜的领口,手撑在身后,锁骨愈显得深凹。
他看着她,语气还算平稳:“你去沙发上坐着等我,我现在去洗漱。”
……
岁暖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指,听到房间另一头门响,头也不抬地抱怨:“江么叽,你在卫生间玩什么呢要这么磨叽?”
江暻年没回答,走过来停在她背后。
沾着水汽,潮湿又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按上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