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浮梦》 第1章 第一章燕归巢 下午四点,阳光是淡金色的,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暖意,勉强铺在临川市经济新区的楼宇玻璃幕墙上,却驱不散空气里属于早春的、沁骨的清寒。一辆出租车碾过梧桐树初生的斑驳阴影,停在近岸花园小区北门。 白屿推门下车,一周安南古镇的独行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肩头。他付钱,拎起那个随身的帆布托特包,动作利落。包比去时沉了些,除了惯常的皮质笔记本和螺钿钢笔,还添了几本古镇淘来的旧书,以及一些预备送给朋友们的小物件。 他走进小区,目光习惯性地掠过那些整齐排列的楼幢。就在经过6幢楼下时,单元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形清癯、穿着素色棉麻衬衫的男子,气质沉静,正是沈砚。他正轻声对身后一位面色憔悴的年轻女士嘱咐着什么,距离较远,听不太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咨询”“干预”等等信息。 那女士微微点头,似是在道谢,旋即匆匆离去。 沈砚站在原处,目送片刻,才转回身,恰好与白屿的目光相遇。 “白先生?旅行回来了?”沈砚颔首致意,脸上是一贯的、恰到好处的温和。他脚边,那只名为“观棋”的布偶猫,正优雅地蹭着主人的裤脚。 “沈医生,刚到家。”白屿停下脚步,视线在那只猫身上停留一瞬,“‘观棋’看起来精神很好。” “它倒是适应得比谁都快。”沈砚弯腰将猫抱起,那猫儿温顺地伏在他臂弯,“安南那边,这个季节应该很惬意。” “嗯,很安静,适合散心。”白屿简短回应。两人之间有种默契的疏离,不过分热络,却也维持着邻居的礼貌。 又寒暄两句,关于天气,关于小区新换的绿植,彼此便道别。白屿转向5幢,沈砚则抱着猫返回楼内。 从门边墙上的密码盒中取出钥匙,打开602室的房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首先闯入耳膜的,是次卧方向传来的、陈燃高亢激昂的直播声音,夹杂着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房间的一部分空间隔绝开来。白屿习以为常,将背包轻轻放在玄关柜上。 客厅无人,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开着,微风拂动纱帘。他走过去,看见周叙正倚着栏杆,指尖夹着一支烟,望着楼下小区花园里嬉闹的孩童出神。初春的薄暮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侧影。 “回来了?”周叙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点烟熏的沙哑。 “嗯。”白屿走到他身边,也点了支烟。两人并肩站着,沉默地吞云吐雾片刻。楼下孩子的笑闹声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技校今天下午开运动会,提前放了。”周叙像是解释自己为何在家,“陆昭也调去观澜了,教视觉传达基础。” 白屿有些意外:“她受得了那种条条框框?” “谁知道呢。”周叙弹了弹烟灰,“她现在搬去顾徽那边了,好像还是顾徽主动邀请的,你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吗?。”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这个在外面跑了一星期的人,上哪里知道去?” 一支烟很快燃尽。两人回到客厅,周叙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那个写满音标记号的牛皮笔记本,像是随口提起:“对了,陆昭刚发消息,顾徽拿了那个‘城市之光’艺术奖的金奖。她组了个局,晚上九点,‘幸存者’,给他庆功。你去吗?” 白屿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林晚几小时前发来的未读消息,提及那堆亟待批改的作文。“我晚上答应了林晚,帮她改点东西,可能抽不开身。” “九点才开始,”周叙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反正后面是周末,也不急于一时。我估计林晚还没空看消息,陆昭也叫了她,一起去呗。” 白屿沉吟了一下,想到林晚近来的疲惫,或许也需要放松,便点了点头:“也好。那我等下去接她来家里吧,从这里出发过去也快一点。我的车还在保养,你的G10借我用一下?” “钥匙在老地方。”周叙爽快答应,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晚饭怎么说,要不要一起去吃一点?” 白屿摇了摇头,“就不了,林晚请客。” “那行。我约了人谈个方言采集的项目,今晚还有个配音的活要清掉,晚上可能稍微晚一点,”周叙说着,走向玄关,穿上外套,“帮我跟大家说一声,我就先走了。” 送走周叙,屋内暂时只剩下陈燃隐约的直播声。白屿回到自己朝北的次卧。房间一如既往的极简,书架上的地图册、旧相机和未拆封的样刊维持着原样。他打开行李,将换洗衣物归位,又给林晚试探着发了一条消息,得到了对方的秒回。 然后,他拨通了林晚的电话。 “白屿?你到了?”林晚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下课间的学生打闹。 “嗯,在家了。周叙说晚上陆昭在‘幸存者’组了局,给顾徽庆功,九点开始,你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带着点犹豫:“顾老师得奖了?我还没看消息……” “没事,应该也就我们几个人,待会儿我开周叙的车去接你来我这里,批改一部分,剩下的周末再说。就当换换脑子。” 林晚似乎被说动了,轻轻吁了口气:“行,我五点下班,你来西门吧,方便一点,然后姐带你去吃饭。” “行,五点,西门见。” 结束通话,白屿将最后一件行李安置好。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一个倒扣着的朴素相框上。他伸出手,将相框轻轻扶正。框里裱着的,并非照片,而是一幅用色稚拙、笔触却充满生命力的水彩画——一只站在枝头、羽翼未丰却眼神明亮的小鸟。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镶上了一道金边。白屿凝视着那幅画,指尖极轻地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低声自语,像是一句说给久别老友的问候:“好久不见。” 新书开坑,感谢关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燕归巢 第2章 第二章诗意与生活 五点整,白屿站在临川私立中学西门外,周叙那辆上汽大通G10安静地停在路边。夕阳穿过初春稀疏的梧桐枝丫,在车身上投下斑驳光影。他靠在车门上,看着校门内陆续涌出的学生,统一的蓝白校服像一**退潮的浪。 校门打开的瞬间,几个学生簇拥着林晚出来。她正侧头倾听一个女生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散落的发丝。那女生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一张试卷。林晚轻拍她的肩膀,说了什么,女生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直到学生散去,林晚才抬头看见白屿,脸上疲惫像水纹般荡开,露出一丝惊讶的笑意。 “等很久了?”她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粉笔灰和茉莉花香皂的气息。 “刚到一会儿,”白屿拉开车门,“上车吧,先去吃饭,小林同学想好请客去哪里吃了吗?我可是为了这一顿饭才从安南赶回来的。” 林晚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仪表盘上摊开的方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音标记号像某种神秘符文,“老地方,包你吃饱。话说,这是老周的东西?” “嗯,他说赣南话可能是他最后能抢救的濒危方言之一。”白屿发动车子,“你学生怎么了?” 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月考成绩差,还和最好的朋友闹翻了。现在的孩子,分手比换手机壳还快。”她顿了顿,“你还记得老地方吧?” “记得记得,怎么可能忘?”白屿嘴角微扬,“那天下着小雨,你抱着一摞作文本走在人行道上,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急转弯,差点撞上你。我刚好路过,一把把你拉到旁边。” “你记得这么清楚?”林晚轻笑,“我还记得你当时说了句‘作文可以重写,人不行’。” “而你反驳我‘作文本里的故事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一样’。”白屿转头看她一眼,“然后你坚持要请我吃面,说是为了感谢我救了你和那摞‘独一无二的故事’。” “那家面馆老板是我以前学生的家长,”林晚从背包里取出小镜子,理了理头发,“手工面,醋也是老板自己酿的。” 面馆藏在北城区的小巷深处,木质招牌已经斑驳。老板认得林晚,热情招呼:“林老师来了,哦,小白也来了,还是老样子?”“老板可以啊,还记得我?” 胖老板笑了笑,干脆利落地下了两碗素面,“不是我吹,我这里啊,只要来过,我肯定记得。快,里面坐吧,还有位置。” 此时人还不多,素面很快端上了桌,还有一碟老板赠送的凉拌木耳。 “这家的哲学是‘每个人的酸甜苦辣,应该自己调味’。”林晚推过醋碟,“要醋自己加。” 白屿舀了一勺,酸味在舌尖蔓延,“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消化痛苦的方式。” 林晚抬眼看他,目光锐利了一瞬:“你总能说出这种话。有时候我真怀疑,会不会你就是那位什么的‘不系舟’。” “哪跟哪呀,我哪有人家那么厉害,要是那天我写的东西能卖爆,我巴不得天天露脸,”白屿避开她的目光,“文青之间,总会有共鸣的,你自己不也是吗?” “或许吧,”林晚放下筷子,“白屿,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我永远没有勇气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也许,这就是你能享受自由的原因。” 白屿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敲击,像在弹奏无声的旋律,“林老师是在批改作文,还是在分析我?” “职业病,”林晚笑了笑,眼角细纹舒展开,“不过,也是关心。最近在做什么,还有生活费吗?” “听着语气,林老师是准备资助我一点?” 于是,一顿饭就在嬉笑打闹中流过。 饭后,他们回到近岸花园5幢602。屋内昏暗,只有前方楼栋亮起微弱灯光。白屿随手将周叙车钥匙放回玄关柜,点亮了客厅主灯。茶几上还堆着几本翻开的方言研究书籍,陈燃的房门则紧闭,传来键盘敲击声和激昂的游戏解说。 “看来陈燃还在自己的战场。”林晚显然对这个小家很是熟络,一点也不见外。 “老周约了一个访谈,晚一点还有个配音工作。”白屿示意林晚坐下,“先抽一支?” 两人走到阳台。暮色渐浓,小区花园里孩童的笑闹声此起彼伏。林晚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话说,我刚接手学校文学社,想给学生列个书单。你做文案工作的,有没有什么好书推荐一下?” “高中生……我平时看古代文学比较多,不一定适合他们,不过你可以看看我的书架,跟我来吧。”白屿带她回到自己北向的次卧。 卧室陈设简单,却自有一股书卷气。靠西侧墙体摆着一排两米高的书架,除了最右边一列,满是各式书籍。 林晚一眼看到了其中的几本书,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边境线上的哑巴邮差》!还是初版!不对,不止这个,哇塞,全是初版?我记得这是临川书局的试验发行,总数根本没有多少,现在二手市场都炒成天价了!” 林晚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了《边境线上的哑巴邮差》,拿在手中翻阅。“你知道吗?‘不系舟’是我最崇拜的作家。去年我最好的朋友离开时,是他的《无声的海拔》陪我熬过那段日子。我说你跟他很像,就是因为他的所有作品,不管是五本著作,还是杂志报刊上刊登的投稿,我都翻阅过很多很多次。” 白屿静静听着,趁着林晚沉浸在书里的时候,拉出了床下的书箱,从中挑选出了不系舟的五部著作各一本,封面是统一的深蓝色布纹,烫印着一只飞鸟。 “喏,送你了,翻开看看。” 林晚一脸疑惑的接过,却在翻开扉页的时候猛然合拢,又不信邪的再次翻开,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每一本都有不系舟的亲签,“这……太贵重了!你哪里来的?” “接文案工作认识的一位临川书局的编辑,特意为我留了两套,”白屿轻描淡写,“你要是觉得太贵重,那就还给我好了。” 林晚却一把将书抱在怀里,“我才不要,你都说了送我,怎么能收回去。” 第3章 第三章柿柿如意 “话说,小白,你也很喜欢不系舟?” “他写东西很克制,”白屿轻声说,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那幅飞鸟画相框倒扣在书架上,“很少谈论自己,只呈现他看到的世界。” “正是如此!我一直觉得,不系舟最大的魅力不是他去了多少地方,而是他看见了多少人心。你看这段——自由不是轻装上阵,而是敢于背负真相前行,每次读都像被击中,”林晚激动地说,“不像现在那些网红作家,整天在社交媒体晒自己的咖啡和日落。真正的作家应该像不系舟这样,让作品说话。” 说到这里,林晚顿了顿,“可惜从来没人见过他本人,连照片都没有。有人说他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出版社打造的虚构形象。” 白屿笑了笑:“谁知道呢,走吧,该干活了。去餐桌上吧,开阔一点。” 林晚点点头,回到餐厅,将书小心的放心自己的包包,把厚厚一摞作文本全部取出,顺手将一支红笔递给白屿递。白屿批得快,点评犀利精准,直指逻辑或情感的薄弱处;林晚则细致温柔,红笔写下鼓励的眉批。偶尔,他们会因某篇稚拙或惊艳的作文交换眼神,低声讨论几句。 批注声沙沙作响,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应和着窗外渐起的晚风。 “哦?看起来你们速度很快啊!”陈燃的直播告一段落,推开房门看到的是进度已经过半的白屿和林晚。 “那可不,小白批起来是真的快,一大半都是他解决的。燃哥,你播完了?” 陈燃点了点头,“嗯,待会儿不是要去幸存者吗,我今天提前结束,我们差不多八点半出发,你们可以再继续忙一会儿。我先洗个澡。” “行,话说,燃哥,今晚有哪些人?”白屿一边批改着作业,一边还能一心二用跟陈燃聊天。 “没仔细问,不过应该也就是几个熟悉的朋友吧?反正也就是喝点酒,人到了就行,不合适就提前走。” “行,我知道了。OK,先这样吧,晚晚,我给你带了礼物,等我去给你拿。” 白屿回房间取出来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毛绒柿子。安南的桂花与柿子颇负盛名,如今,顺应时代的发展,自然也弄出了为数不少的文创产品。 “哇!好可爱!我要把它挂背包上!”林晚眼睛一亮,立刻把小柿子系在帆布包上,“真好看,小白你真有眼光!”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白屿嘴角微扬,“话说,怎么没背我送你那个包?” “我要上班啊,那个包包小,装不了作业本。”“好好好,是我失策了,下次送你个大容量的。”白屿会心一笑。或许似乎林晚还没有意识到那只包的价格,但也许,这才是友情该有的模样——无需金钱的衡量,自在如常。 夜色渐浓,临川的晚风裹挟着河岸的湿润气息,轻轻拂过近岸花园的楼宇,为这座不夜城带来一丝难得的静谧。 一番闲话之后,时钟的指针稳稳指向八点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出发了。”林晚招呼一声,开始收拾摊在餐桌上的作文本。 “走吧,”白屿将那只陪伴他多年的帆布托特包挎在肩上,顺手关掉了客厅的主灯。光线暗下,只余窗外城市的霓虹为房间镀上一层模糊的轮廓。“去酒吧就不开车了,走路还是打车?” 林晚下意识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挂在帆布包带上的新饰品——那只毛茸茸的柿子挂件。“走路吧,正好吹吹风,清醒清醒,免得待会儿说不该说的话。”她语气轻缓,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燃哥,你怎么说?” 陈燃从房间里走出,已经换成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连帽衫,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走路吧,散散步挺好的。小白,要不要留一盏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高强度互动后的沙哑。 白屿的目光扫过玄关处那盏暖黄色的壁灯,点了点头:“玄关灯留着好了。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从近岸花园东门出来,沿着临江路向南,梧桐枝叶的影子在晚风中婆娑起舞,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替往复,如同无声的韵律。 这条路他们走过许多次,熟悉得如同呼吸。白屿习惯性地走在最外侧,目光掠过街角24小时便利店冰冷的白光招牌,或是远处临川河面上观光游船划过的、碎金般的粼粼波光。安南古镇青石板路上的足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而此刻脚下是温热的柏油路面,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踏实感,真实得让人安心。 “其实有时候觉得,”林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能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一段路,比什么奖都珍贵。”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前方虚无的某处,仿佛在丈量这份短暂的、不被任何情感诉求所捆绑的宁静。 白屿侧头看她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我看未必,我们每一个人都走在路上,无时无刻。不是么?只不过这条路,怎么走、往哪走,都是自己选择的,虽然通向同一个名为死亡的终点。” “不懂,我搞电竞的,理解不了你们文科生的浪漫。”陈燃语带自嘲的调侃一声,倒也没有往心里去。 十五分钟的轻松交流后,“幸存者”那扇没有任何招牌、仅门楣嵌一铜字“渡”的厚重木门,出现在视野尽头。这一家简单的小酒吧,却仿佛时空结界一般,隔绝了都市的车马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低回慵懒的爵士钢琴、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旧皮革、威士忌和淡淡木质香氛混合的气息。 酒吧内部空间不大,却因独特的设计而显得疏朗有序。吧台后方那面“声音墙”在暖黄射灯下泛着微光,数百只悬挂的玻璃瓶如同沉默的星群,封存着过往客人未曾言说或已然遗落的故事。 第4章 第四章幸存者 “老渡,陆昭或者顾徽有预约吗?”吧台内计算着基酒余量的调酒师“老渡”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你们啊,今天没有接到预约,周五人有点多,不过,既然是小白,去楼上零号卡座吧。小枫,带三位客人上楼。” “行,晚晚,燃哥,你们先上去,我等等陆昭他们。”白屿没多说什么,示意身旁的林晚和陈燃跟随服务员小枫上楼,前往老渡专用的零号卡座。零号卡座通常情况下不用来接待客人,或者换句话说,只用来接待老渡的私客。老渡不仅仅是幸存者的首席调酒师,也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今天要来一杯什么?”老渡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招呼白屿在吧台坐下。白屿闻言,也是略有感慨,“的确,是有段时间没过来了,上周出门旅游去了,安南古镇。给我来一杯‘工资到账日’吧,杯中诗还够用吗?” 有了订单,老渡自然也开始忙活,调酒之余也不忘与白屿闲聊,“还够,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否则,我这小酒吧恐怕还没这么热闹。” 工资到账日,是幸存者一款基础酒饮,简单的在香槟中置入一两枚话梅,便成了这一款工资到账日。气泡欢腾三分钟,酸涩才是月底的基调。 调完,老渡轻轻将酒杯推到白屿身前。白屿却不着急将杯中酒送入口中,坐在转椅上,微微转向,连同老渡的目光一起看向整个酒吧。幸存者没有哄闹的音乐,明明座无虚席,却只有轻声细语夹杂在背景爵士乐中。“想想也是真快,一年前我刚来的时候,整个店就只有你我二人。” “还得多亏你的建议,要是没有你的杯中诗,我这里恐怕也不会有这么热闹。说明,大家都是冲着你的杯中诗来的,不是吗。” 白屿闻言,嘴角闪过一抹笑意,“那么,敬杯中诗,敬幸存者。”白屿说着,将手中酒杯举起,对着老渡遥敬一番,才将酒水送入口中。 “今天约了陆昭?” “对也不对,准确的说,是陆昭约了我们。昭姐搬家了,现在跟人在临江天地合租,她的室友是个钢琴家,说是得了个什么奖,小聚庆祝一下。” 老渡点了点头,“行,给我带新客人来,我也高兴。” 这时,门口传来的风铃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陆昭和顾徽一前一后赶到了幸存者。陆昭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工装马甲,老式徕卡M6相机斜挎在身侧,步履如风,眼神锐利地扫过全场,像在捕捉最真实的瞬间。顾徽跟在她身后,身形清瘦挺拔,亚麻衬衫的纽扣系到领口,神情克制,手腕一块机械表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白屿见两人注意到了自己,便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听说去安南了?有带礼物回来吗?”陆昭依旧大大咧咧,一巴掌拍在了白屿的肩头。“有的,都有。话说你们两个也真是,庆祝活动居然不提前订座,你看看,哪还有空位?”“哦豁,忘记了,楼上呢,也没空位了吗?” 白屿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跟老渡熟得很,用他的零号卡座就行,老渡,拿两份酒单到零号。顾总,今晚的单怎么说,你跟昭姐谁买?” 顾徽的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我来就好,毕竟是为我庆祝。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入座了?” “楼上零号卡座。走吧,跟我来。”白屿一马当先,领着两人上楼。至于周叙,经过白屿的介绍,也已经与老渡熟识,自然不怕找不到位置。 零号卡座作为老渡的自留地,自然有着良好的视野,可以直观俯视一楼的演奏区与正门。在幸存者的演奏区,陈列着一系列常见乐器,可供来店酒客即兴演奏。 依旧是小枫送来酒单,“各位打扰了,这边是幸存者的酒单,请各位过目后下单。” 幸存者的酒单没有花哨的图片,只有简洁的图片,在封面蚀刻着: 不拯救,只见证 不治愈,只容纳 不许诺明天更好,但确认“今晚你撑到了这里” 白屿笑了笑,将酒单递给了坐在身边的林晚,“我就不用看了,小枫,让老渡给我上一杯特调。” 林晚接过酒单,细细查看,最终在“特调”中,选定了一款名为“涟漪”的低度鸡尾酒。另一侧的酒单则从陈燃递到了顾徽手上,正与陆昭一同研究着。 “给我来一杯涟漪就好,燃哥,你要什么?”林晚随手合上酒单,递给了坐在身边的陆昭,扭头看向了望着楼下出神的陈燃。陈燃听到林晚的声音,也是收回了目光,“小枫,给我来一杯速朽,让老渡亲自给我调。” “几位放心,零号卡座的酒一向由老渡亲自调制。”小枫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彬彬有礼,服务周到。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今晚合作的是一位新人,收尾花费的时间多了一点。小枫,拿一桶两升的生啤,单独记我账上,另外我要一杯样本7号,用接骨木花利口酒来调。”周叙是最后一个到的。人未到,声先至。 周叙脖子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降噪耳机,身上带着室外夜风的微凉和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气息,在陈燃身边落座,“顾总,考虑好点什么了吗?” “给我来一杯C小调吧。”“那么,我要一杯长岛冰茶。” 陆昭说完说完,接过顾徽手中的酒单,一并递交给小枫。小枫一边接过酒单,一边语速飞快的说道:“好的。那么这边一共是一杯不定特调、一杯涟漪、一杯速朽、一杯接骨木花样本7号、一杯长岛冰茶、一杯C小调,另外一扎两升装生啤,单独记又余老师账上。请各位稍等,老渡会先进行您的调酒,另外,老渡吩咐赠送一个大号果盘,三碟小菜,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按召唤铃。生啤会优先为您送上,是否需要冰块?” “冰块就不用了,天气也没那么暖和。” 第5章 第五章杯中诗 “说起来,也真是有些日子没有聚过了吧?”依旧是周叙打开话匣子,挑起话题。 “的确,上次聚好像还是一个月以前了。最近好像都挺忙的,你说呢,小白?”陆昭随口接了一句,又把问题抛给了品味“工资到账日”的白屿。 “说我干什么,在座有哪个人敢说比我更容易约,嗯?是你陆昭,还是我燃哥?” “哎哎哎,怎么还有我的事?我直播都是定时的好吧,明明是你们四个老师最忙。” “可别带上我,跟他们仨一比,我也算自由人。”顾徽这话倒是不假,陆昭、周叙目前都在观澜职业技术学校任教,陆昭是摄影教师,周叙则是播音教师;林晚则是明漪高中的语文教师。 陈燃自从电竞退役后,便一直在做主播;顾徽年少成名,留学归来,目前是钢琴家教;至于白屿,自称一直在做文案工作,以个人的名义接一些散活。 酒单上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晕开细碎光斑,像被晚风揉碎的星子。老渡调酒的动作带着旧式匠人的沉静,玻璃杯碰撞的清响与零号卡座的低语交织,成了幸存者今晚独有的背景音。 过不多时,小枫端上了生啤,连同六只杯子。“各位,是否需要我为您斟酒?”“不用了,我来就好。”周叙婉拒了小枫的服务,为在场众人分发玻璃杯。 “小白,你在看什么?”林晚看着白屿借着手机屏幕的灯光,将玻璃杯凑在眼前检查着什么,不由得有此一问。 “哦,你们没来过,可能不知道。这是幸存者的特色,‘杯中诗’。幸存者每一只被端上桌的玻璃杯,都在杯壁镌刻着一句诗,我就在看今天的是什么。” 听闻此言,第一次来到幸存者的林晚陆昭顾徽三人,都效仿白屿的动作,将玻璃杯拿在眼前查看。“诶,确实有,我的是‘春寒料峭,沽取一杯余温’。你们的呢?让我看看!”陆昭跳脱的性格在此刻展现无遗,伸手就拿起了身边顾徽的杯子,“我看看……‘聊天记录删了又恢复,像在给心做心肺复苏’,啧,有点意思,怪不得这里能有这么多客人。晚晚,你的是什么?” 却见林晚眉头微皱,似在思索,“我的是‘打卡十年,指纹磨平了,意义还没刻上’。我总觉得这个文风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一边的陈燃周叙听到这话,相视一笑,白屿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见林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陈燃笑道:“不用想了,幸存者的杯中诗除了客单定制,全都是你身边的白屿的手笔,你当然会觉得熟悉。” 林晚的惊讶溢于言表,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似乎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这个文风,倒是让我想起了一次不太愉快的合作。”陆昭适时插话,成功地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昭昭,快说快说,分享一下。” 陆昭看着做好听八卦准备的林晚,无奈一笑,一边将自己的酒杯递给周叙斟酒,一边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图文集,《候鸟协议》,这就是……”“等等!昭昭,你不会是想说……《候鸟协议》的摄影师六刀女就是你吧?” 陆昭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被林晚打断。 “很难猜吗?陆不就是大写的六,刀取自于我的‘昭’字,我的摄影作品一般都是用这个名字发表的。怎么,你对《候鸟协议》很感兴趣?” 林晚点点头,接过周叙递来的啤酒,“对啊,准确地说,我是对不系舟的作品很感兴趣,昭昭,给我签个名呗。”林晚随手搁下酒杯,从背包里取出来那本蓝色封面的《候鸟协议》,递给陆昭。 陆昭倒也不矫情,接过来就在扉页上签上了六刀女的个性签名,显得颇为熟练,“不错啊,居然还有不系舟的亲签,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怪人?” “呃……其实是我送的,临川书局经常找我做一些校稿的活,我跟一个编辑很熟,拜托他留了两套不系舟的亲签本,刚好晚晚喜欢,就送了一套给她。”白屿语气显得不是很自然,在众人视线之外的左手,在屏幕上盲打,似乎在编辑信息发给某个人。 “陆老师,说话别说一半,为什么说不系舟是怪人,《候鸟协议》又怎么了?”周叙打断了这无意义的纠缠,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为什么说是怪异,就得先介绍一下《候鸟协议》。其实在最初,我只是委托临川书局帮我出版摄影集,只不过,总编辑跟我说,这样的照片,如果不配上有足够深度的文字,简直就是浪费。于是我接纳了他的提议,他就给我推荐了不系舟。不过,八个月的沟通,我一次都没见到过他本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那个传言。” “你是说那个‘不系舟只不过是临川书局的虚构人物’传言吗?我倒觉得不像,毕竟不系舟的文风太过鲜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的。” “哦?周老师也看不系舟?” 周叙听到陆昭的发问,也是点了点头,“看,但不多,只是偶然间在《乡音》上看到过。” 陆昭低头喝了一口啤酒,才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有问过总编,但他只会搪塞,说是答应过人家,绝不暴露身份,否则临川书局就拿不到不系舟的手稿了。毕竟,不系舟现在有多火,已经不容许任何人来质疑了。” “不过还真得多谢昭昭,否则去年也没办法一年看到两本不系舟的著作。昭昭,走一个!”林晚热切的端起酒杯,与陆昭碰杯后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各位,是不是忘记正题了?今天说好了来给顾总庆祝的,顾总,你不说两句?”白屿出口,再次将话题引回顾徽。 “该说的早就在获奖感言说完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奖项。”“那就我来说吧,为了顾总的金奖,干杯!” 于是,众人便在陈燃的指挥下,齐齐端起了酒杯。 第6章 第六章星月夜 酒杯相碰,清脆一声响,像在寂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着零号卡座顶灯昏黄的光晕。 顾徽只是浅浅抿了一口生啤,那酒液在他唇齿间停留片刻,便如他本人一般,克制而沉默地滑入喉中。 “金奖而已,”他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上那句“聊天记录删了又恢复,像在给心做心肺复苏”,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背景里慵懒的爵士钢琴声中,“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下周在临川美术馆的小型独奏会。曲目还没完全定下来。” “独奏会?”林晚眼睛一亮,“那一定得去!顾老师弹琴,光是坐在台下听,都像被月光洗过一遍。有没有内部的票?” “别捧他了,”陆昭笑着插话,顺手从果盘里拈起一块蜜渍青梅丢进嘴里,“这人练琴的时候能把整栋楼的猫都吓跑,说好听点叫‘沉浸’,说难听点就是‘走火入魔’。上周我在客厅改图,他在琴房弹肖邦夜曲,弹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盯着琴键发了十分钟呆,问我:‘你说,如果月亮有声音,它会不会是一段休止符?’” 众人哄笑。连一向寡言的顾徽也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耳尖却微微泛红,顺势说道:“愿意去捧场的话,我到时候把票带给你们。” “各位,您点的酒来了,”小枫适时端来了众人所点的酒,依序分发,记得十分清楚,准确无误。 “说到月亮……”周叙忽然开口,他刚啜了一口生啤,眼神有些放空,“我最近有关注到一个关于民间星象传说的音频项目。很多地方的老人都相信,星月是有灵性的。比如我们赣南,就有‘星坠成砚,月落为墨’的说法——文曲星坠地化作砚台,月光凝结便是最好的墨汁。所以以前读书人拜文昌,都要对着月亮磨墨。” “听起来很浪漫。”林晚轻声说。 白屿却想起安南古镇夜里,站在老宅天井仰望的那片星空,静谧得让人想屏住呼吸。那时他忽然明白,所谓自由,或许不是逃离,而是能在喧嚣中为自己保留一片不被打扰的寂静。 “但也很残酷。”白屿接话,语气平静,“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星坠月落。更多时候,人只是在黑夜里,用干涸的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假装那是星光。”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林晚看向白屿,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总觉得,白屿说话时总像隔着一层薄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看不清他真正的轮廓。 就在这时,楼下演奏区传来一阵突兀的吉他弦音。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踉跄着走上小舞台,拿起角落里的民谣吉他,手指胡乱拨弄着琴弦,不成调的旋律刺破了酒吧原有的宁静。 “喂,老渡!”年轻人冲吧台喊,“给我来杯最烈的!今天失恋了,我要唱首歌祭奠我的爱情!” 老渡没有说话,只是吩咐一声,自有人开始备酒,这种程度的酒饮,还不需要他亲自出手。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开始嘶吼一首网络情歌,歌词俗套,嗓音沙哑,却意外地透着一股真实的痛楚。零号卡座里没人说话,连陈燃都停下了敲击手机屏幕的手指。 “这就是幸存者么……”林晚喃喃自语,却被白屿听在耳中,“对,幸存者,就是收容这些无处可去的情绪的地方。” 林晚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她低头,看见自己包带上那只毛绒柿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可爱。她想起白天那个哭红眼睛的学生,想起自己批改作文时看到的那些稚嫩却真诚的心事,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 “其实……”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是那只站在枝头的小鸟。羽翼未丰,却已经学会了在风雨里睁大眼睛。” 白屿猛地抬头看向她。 林晚却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楼下那个仍在忘我歌唱的年轻人,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顾徽默默将杯中的C小调饮尽,然后站起身:“我去弹首曲子。” 没人阻拦。他走下楼梯,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角落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他没有开顶盖,只是轻轻掀开琴键盖,手指悬停片刻,然后落下。 不是肖邦,不是德彪西,而是一段即兴的、缓慢的旋律。音符如水滴落,又似月光流淌,渐渐覆盖了吉他的喧嚣。年轻人愣住了,吉他声戛然而止。整个酒吧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钢琴声在空气中缓缓铺展,温柔地包裹住每一个角落。 白屿闭上眼。他仿佛又回到了安南,站在青石板路上,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评弹唱腔,混着流水声,悠远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了。顾徽合上琴盖,转身走回楼梯。没人鼓掌,但所有人都用目光送他回到座位。 “弹得真好,”林晚由衷地说道:“但这首曲子似乎没听说过。” 顾徽却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生啤。 “对了,小白,”周叙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上次你帮我录的那段赣南方言童谣,效果特别好。编辑说要用在下期《乡音》的封面故事里。稿费我转你了,另外……”他压低声音,“主编问我,有没有临川书局叶涛的关系,有可能的话,希望能请‘不系舟’为这期写个短篇,主题就叫‘声音的故乡’,我想,能不能拜托你跟叶涛谈谈?” 白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行,我问问叶主编,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办公室,我先去打电话。”白屿说完,对着众人点头示意,将自己的帆布包放在沙发上,起身离开了卡座,径直走向门外。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临川河特有的湿润凉意。白屿站在“幸存者”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地投在地上。 第7章 第七章夜航船 白屿静静站在风中,面带思索,最终还是拨通了属于临川书局总编辑叶涛的固定电话。“小白,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什么事情?” “消息你收到了吗?微信发你的。”白屿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椅子挪动声,似乎是叶涛起身了。“我还没看,手机在充电,你稍等……啊哈,就这件事情啊,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交给我就好。没别的事情了?” “也有,周叙,搞配音的那个‘又余’,有跟你联系过吗?” “又余……《乡音》编辑部?他们好像提过想让不系舟写一个短篇,不过当时还没定下来,怎么,找你来吹耳边风了?” 白屿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这是在通话,不是面对面聊天,对方看不到。这才改口说道:“对,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跟又余说不系舟接下了,反正还是找你做中间人。” “行,我这头没问题,你安排妥当就行。”“OK,那就这样,没别的事情了,您老接着忙吧。” 白屿丝毫不在意对面那头传来的“我还不老”“年轻得很”的碎碎念,径自挂断了电话,却没有急着回去。他掏出烟盒,却发现空了——最后的存货在阳台上和林晚分着抽完了。 他笑了笑,把空盒子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抬头望天,城市光污染太重,星星稀薄如被遗忘的标点。可他忽然想起安南老宅天井里那片星海,想起评弹艺人沙哑的尾音,想起那只站在枯枝上的小鸟——羽翼未丰,眼神却亮得像能穿透整个黑夜。 他转身推门,铜铃轻响。酒吧里的喧嚣并未因顾徽的琴声而复燃,反而陷入一种更深的静谧,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刚才那几分钟的月光。 他回到零号卡座,林晚正低头摆弄那只毛绒柿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它的绒毛。见他回来,她抬眼问:“打完了?” “嗯。”白屿坐下,顺手拿起自己那杯“工资到账日”,气泡早已散尽,只剩话梅沉底,酸涩沉淀。“叶总编答应了,老周,你明天自行跟叶总编对接就行。”“好嘞,谢啦,小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见到不系舟的阵容。” 陆昭却冷笑一声,“别想了,《候鸟协议》的创作持续了八个月,我愣是连他的面都没能见到一回,全程通过邮箱交流!不出意外的话,老叶最多也就是给你一个邮箱。” “邮箱?你就没想着查一下这个邮箱的实名信息?”顾徽略感疑惑,毕竟这种事对于陆昭而言,应该并不算困难。 “查过,实名是老叶总编,也就是叶涛他爸爸。软磨硬泡一个多星期,老爷子愣是没有透露一个字。” “各位,酒来了。又余老师的接骨木花‘样本7号’,燃哥的‘速朽’,小白的‘不定特调’,还有‘长岛冰茶’‘C小调’以及‘涟漪’,请各位慢用。”依旧是小枫,准确无误的将各式酒水递到对应的人手上。 “不错啊,这记忆力够可以的,小枫,又有进步了。”白屿略带调侃的夸了一句,端起了属于自己的不定特调。所谓不定特调,也即是没有特定的配方,纯看调酒师的发挥,而白屿的这一杯,毫无疑问是老渡的发挥。 “桂花蜜……不愧是老渡,总能拿出最合适的配方。”轻啜一口酒水,已经品出了其中最独特的味道。 “与其说是我利害,不如说你这舌头才是真的利害,还有你品不出来的配方吗?”谈笑间,忙完了的老渡也来到了零号卡座。 周叙见状,空出一个座位给老渡,拉着对方坐下。 这时,顾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们读过《无声的海拔》吗?” 白屿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读过,毕竟叶总编送了我全套不系舟的书,怎么?” “没什么。”顾徽目光落在杯壁刻痕上,“只是觉得,写那本书的人,一定很擅长听沉默的声音。” 林晚立刻接话,眼里闪着光:“那是我最喜欢的书!‘不系舟’真的太会写了——他从不煽情,可每句话都像轻轻戳在心上。”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们说,他到底长什么样?会不会就坐在我们身边,谁都不知道?” “那得看缘分了。”白屿淡淡一笑,端起酒杯遮住表情,“神秘感也是作品的一部分。” 没人注意到他指节微微发紧。 时间飞逝,眨眼已近十一点,生啤见底,果盘只剩果核,桌边也堆满了空的啤酒瓶。周叙看了眼手机,皱眉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要不就到这里?” “就到这里吧,走啦走啦,各回各家!”陈燃招呼一声,步履间隐隐有些晃动,显然醉意上头了。 人群开始散去。 “晚晚,你怎么说,打车回去,还是去我们那里暂住一晚?”白屿问。 “没关系,”她摇头,嘴角带着倦意却温柔的笑,“我的喝得不多,打车回去就好。你们呢?” 白屿没回话,扭头看向陈燃周叙。周叙想了想,说道:“我们离这儿最近,走回去吧,吹吹风,也好醒醒酒。陈燃喝得不少,不醒一下,怕是明天都没法正常直播。” “行,那我跟顾总就先打车回去了,你们三个注意安全。”陆昭点点头,已经掏出手机打好了车。至于顾徽,这位不怎么喝酒的钢琴家,虽然说喝得也不多,但很明显酒量也一般,此刻已经有些晕乎乎的。 很快,陆昭打的车就到了幸存者的门口,陆昭扶着顾徽坐上了后排,临关门前,顾徽又回头对着众人说道:“下周独奏会,第一首曲子,我打算叫它《枝头鸟》,各位记得来捧场。” 没等回话,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过不多时,林晚的车也已经到了,再次道别之后,上车离去,在场的便只剩下了近岸花园的三人。“小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话说,你有跟不系舟合作过吗?” 白屿微微一愣,略感诧异,“我一个主做校对的人,怎么想也不会跟不系舟有合作吧?你真想了解的话,不如找陆昭问问。” 第8章 第八章子夜灯光 “这不是想着万一你能知道一点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请你也写一个备用稿,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的话。” “都行啊,反正我这两天没有接什么活,就当我给你帮忙了。话说,燃哥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周叙看了一眼被自己搀扶着的陈燃,无奈笑了笑,“谁知道,也许有心事吧。”“或许吧,也幸好这段路不是很远,否则要想把他扶回去还真有点费劲。不过,老周,你特意想要走回去,就为了说这么点事情?” 周叙没有立刻回答白屿的问题,只是调整了一下搀扶陈燃的姿势,让醉醺醺的同伴靠得更舒服些。夜风穿过梧桐树叶,带来沙沙的声响,也吹散了周叙片刻的沉默。 “不全是。”周叙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主要是想走走,醒醒酒,也……醒醒神。”他侧头看了白屿一眼,路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反射出模糊的光点,“小白,你有没有觉得,林晚今晚有点不太一样?” 白屿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步伐节奏未变,只是目光微微敛起:“哦?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周叙斟酌着词句,“她提到那只‘枝头鸟’的时候,眼神很特别。而且,她对你送的那几本不系舟的亲签书,珍惜得有些过分了。你知道的,她一向理性,但今晚……感性的成分多了不少。” 白屿想起林晚将书紧紧抱在怀里的样子,还有她看着毛绒柿子时眼里闪过的光,心底某处轻轻动了一下,但最终,只是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随即才说道:“跟她的过去有关,不过这是人家的**,我就不说了,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也许吧。”周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不过,你答应写备用稿,倒是帮了我大忙。《乡音》那边催得急,主题是‘声音的故乡’,我觉得你比不系舟可能更合适。” “为什么?”白屿挑眉。 “因为不系舟写的是远方和别处,而你,”周叙顿了顿,语气笃定,“你写的是‘回不去的故乡’。那种细微的失落感,藏在市井烟火里的惆怅,才是我们这代人共通的‘乡音’。” 白屿没有反驳。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近岸花园的轮廓已在夜色中显现。快到小区门口时,周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对了,安南那边……怎么样?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 白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安南古镇的青石板路、老宅天井里的星空、还有那位守着旧书店的寡言老人……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没什么特别的。”他最终回答道,声音平静无波,“就是个适合散心的安静地方。” 他们刷开门禁,走进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投下冷白色的光。将陈燃安顿回房间后,白屿和周叙站在客厅里,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 “稿子我周末前给你。”白屿打破寂静,走向自己的房间。 “不急。”周叙在他身后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有时候,慢一点,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白屿关上房门,没有开灯。他走到书架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倒扣的飞鸟画上。月光透过窗户,在画框上投下清冷的光晕。他伸出手,再一次将画框扶正,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笑颜,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对面,6幢602客厅的灯光依旧亮着。白屿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沈砚发了一条信息,没有过多的言语,只问了一句“在吗”。 接着就收到了沈砚的秒回:什么事。 白屿笑了笑,继续发消息道:准备两个杯子,找你喝酒。 沈砚:妥,家里等你。 白屿敲了敲周叙的房门,“老周,我去一下对楼沈医生家。”“行。你去吧。”周叙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白屿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回房从书架最右下角取了一小坛黄酒,带着温酒用的工具,直奔沈砚家里。 沈砚的家与602室的随意散漫截然不同。客厅是极简的灰白色调,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唯有墙角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和散落一旁的几本乐谱,透露出主人工作之外的性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一丝消毒水的清冽。沈砚本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厚厚的医学期刊,那只名叫“观棋”的布偶猫安静地蜷缩在他脚边。 见白屿进来,沈砚放下期刊,指了指茶几上早已备好的两只白瓷酒杯。“坐。看来今晚的庆功宴,没能尽兴?” “尽兴了,只是散场后,反而更清醒了。看你没睡,想着拿点好东西给你尝尝”白屿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将带来的小坛黄酒和一套朴素的锡制温酒器放在茶几上。他熟练地打开酒坛,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温酒器,点燃下方的酒精块,蓝色的火苗安静地舔舐着器皿底部。 “安南带回来的?”沈砚看着酒坛上模糊的红纸标签,问道。 “不是,越州的花雕,一家老字号的手工黄酒,三十年陈酿,之前又一次路过的时候带回来的。”白屿的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墙角那架钢琴上,“最近还有时间弹琴吗?” “偶尔。”沈砚淡淡道,视线随着白屿一起投向钢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更多的是‘观棋’在弹——它喜欢睡在琴键上。” 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布偶猫“喵”了一声,轻盈地跳上琴凳,用爪子拨弄了一下琴键,发出一个沉闷的单音。 两人都笑了。温酒器里的酒液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酒香渐渐弥漫开来,与屋内的檀香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白屿将温好的酒倒入两只白瓷杯,“那么,就请沈医生品鉴一下喽。” 沈砚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看着酒液挂壁,又凑在鼻尖轻轻嗅动,“这酒香,确实称得上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