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西瓜》 第1章 催婚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父亲的声音沉沉的,像堵着湿棉花般浑浊。 我没有回应,任凭沉默在父女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鸿沟。 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夕阳斜照进客厅,在米白色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那光色明明已经极近温柔,却莫名地刺眼。 我低下头,避开那光线,也避开了父亲起身时瞪向自己的眼神。 见我躲闪,他镜片后的双眼霎时泛起愠怒之色。 父亲的嘴角动了动,那股熟悉的烟草气味似乎已先话语一步弥散开来,酸言涩语随之溜进我的耳中: “楼下老陈的孙子,都会骑自行车了。” “是吗?那他孙子可是真了不起。” 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一岁就会骑车了,怎么说也是个天赋异禀的神童吧,要是现在把名气打响出去,以后肯定不烦找工作,网约车平台都得抢着要他。” “席故安!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恭维话。” 对于父亲这般夸张的反应,我早已习惯,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便再度归于沉默。 我工作忙,难得能抽空回趟家,可本该温馨美满的团圆饭总会因为他,吃得如此艰难。 到了这个年纪,父亲反而把所有的任性都攒起来,专用来对付他的女儿,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叫人为难。 我同样感到了不悦,下意识地蹙起眉,却不敢真的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那可是我的父亲,我哪有资格忤逆? 我阴阳怪气地想。 母亲温柔的嗓音适时响起,像一捧清泉,暂时荡涤了满室的滞涩: “什么自行车,四个轮子的学步车罢了!你爸真是没个正型,嘴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就爱夸大其词!” 我如蒙大赦,转头看她端着青瓷碗从厨房出来,仿佛在大战的千钧一发之际见到了援军,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热汤的雾气模糊了母亲眉宇间的皱纹,我猜,她大概也在怨怪父亲不合时宜的扫兴。 “安安,别理他!来来来,先喝碗汤,这萝卜排骨汤我熬了两个多小时,最是滋补,你多喝点啊。锅里还有油焖虾,我先去看着了,马上就好。” “妈,我去帮你。” 我几乎是急切地站起身,在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随着母亲一同走进了厨房,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将那不高不低的嘀咕声挡在了外边。 锅里的香气正浓,热油裹着虾壳的焦香“滋滋”漫出,咸鲜里融着一丝甜润的酱香。 “哎呦,就这么点活儿,哪用得着你来帮忙?” 母亲回头看我,语气带着惯常的疼爱, “快去把汤喝了。” 她屈起手肘要将我往外赶。 我却凑到锅边,指着里面“咕嘟”冒泡的油花,佯装嘴馋地回道: “妈,你还不知道我吗?你女儿哪里会帮忙做菜,分明是变成小老鼠……偷嘴来了!吱吱吱——” 我说着便作势要抓虾,被母亲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才笑着收回了手,乖巧地退到一旁。 “你可是我生出来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嘴巴一撅,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话!” 她瞥了眼玻璃门外那道沉默的侧影,低声为我解围, “不过是嫌你爸啰嗦,躲到我这儿图清净罢了。” 心思被点破,我却没有显露出半分心虚,也不否认,只是挑了挑眉,背过手去,像那只假威逞强的狐狸在巡视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目光在这方熟悉的厨房里游移,最终落在那用了多年,边角漆色已有些斑驳的碗橱上。 母亲翻炒的动作倏地慢了下来,带上份小心翼翼的试探: “对了,前些天听你楼下苏阿姨说,她家半年前卖出去的那套房子,搬进来个年轻人,很是不错。过几天他家办乔迁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偏头看我, “真不是我夸,那小伙子个子可高,模样也周正,是位中学老师,待人接物很有分寸,看着就沉稳……之前总是听你说喜欢什么……什么‘人夫感’?虽说人家年纪比你小了两三岁,但气质持重,倒是挺符合你说的那种温润书卷气的。就当去认识个新朋友?” “不去了,工作忙,请不了假。” 我不假思索,拒绝得干脆。 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也随之彻底沉了下去。 千催万促叫我回家,终究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原以为他们是思念我这个老闺女了,没想到牵挂的还是他们那个虚无缥缈的好女婿,和那个尚未投胎的胖孙子。 我的脚步停在橱柜前,上面那道细细的裂缝仿佛直接延伸到了心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眼角余光却仍瞥向母亲,见她匆匆回过头,没有再劝说什么,只专注地翻动着锅里的大虾。 短暂的沉默后,是铲子与锅边清脆的碰撞声。 那股子鲜灵的海味顺着热气就直往鼻腔里钻,浓郁的香气不断涌来,勾人食欲,我的胃里却一片冰凉,再无半分食欲。 “妈,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我突兀地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现在是这样,以后……大概也会是这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空气变得更加凝滞。 “对了,我突然记起来,今天还没有喂大海,它饿急了肯定要大叫扰民,我就先走了……” “哎,吃个饭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母亲的声音追到门边,伴随着父亲摸不清状况的询问。 我拎起包,什么也没解释,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试图挣开那个用温情编织出的藩篱。 而此刻,便利店的透明窗,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牢笼,将我困在里面,与窗外喧嚣的世界隔绝。 母亲翻炒的锅灶声犹在耳边“滋滋”作响,等我回过神,取而代之的已是微波炉低沉的嗡鸣,像一只疲惫的蜜蜂。 橘黄色的光线从厚重的玻璃门后透出,照亮了其中匀速转动着的白色饭团。 我模糊地看着那个三角形轮廓,外面裹着的塑料包装纸已被水汽撑得微微鼓起。 这是我今日的午饭,一块小小的金枪鱼沙拉饭团。 但我其实并不爱吃这个口味,只是想吃海鲜了,又囊中羞涩。 昨天赌气没吃上的那顿家宴,终究化作了回旋镖,扎在现在落魄的胃囊上。 我的油焖大虾,我的萝卜排骨汤…… 但追悔,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廉价而卑微。 “叮!” 清脆的提示音结束了这短暂的等待,嗡鸣声戛然而止。 索性不再想那些失之交臂的美味,我伸手拉开微波炉门。 带着米饭与海苔香气的温润蒸气扑面而来,瞬间在开着空调的便利店形成一小团白雾,模糊了我的镜片。 中规中矩的味道,让人提不起任何胃口。 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提着包装袋边缘在靠窗的长条吧台边坐下。 窗外,午后的阳光被密集的玻璃幕墙照射得锐利而刺眼。 盛夏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匆匆忙忙。他们撑着伞,低着头,仿佛都见不得光。 “小席,今天这脸色……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昨天回家,挨你爸**斗了?” 一道爽利的声音打破了便利店的安静。 我打起精神,忙收起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回头看向那位穿着职业套装走近的中年女同事。 “王姐真是明察秋毫啊。” 努力弯起嘴角,挤出一个算是轻松和善的笑容, “什么事都瞒不了您。” 我顺势转移了话题,自然而然地寒暄道: “今天怎么也没带饭?是忘记拿了还是没来得及做?怎么都沦落到和我一样,到这便利店凑合起午饭了?” “自己带的饭菜早吃腻了,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 她摆摆手,径直走向了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柜台,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馋这一口了。” “王姐哪里是嘴馋!” 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小房突然从不远处的货架后探出身,声音清脆。 我没有回头,侧目瞥见她捧着盒沙拉。 “她啊,八成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今早一来就黑着脸,把夏助理好一顿说,那火气大的哟。” 小房充满活力的脚步声自身后掠过,我撕扯饭团包装的手微微一顿。 这丫头,真是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往外扔。 我在心里暗暗咂舌。 幸好她不在王姐手底下实习,不然有够她喝一壶的。 余光里,小房浑然不觉地走近,我叹了口气,低下头,盯起手中还泛着热气的饭团发起呆来。 “我什么时候骂小夏了?小房你不要随便乱说话哦。” 身后,一向注重形象的王姐被这样调侃,竟破天荒没动气,反而顺着话头和小房嘀咕起来, “他早上迟到了半个钟头,耽误了正事,我说他两句还不应该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错怪王姐您了,抱歉抱歉。” 小房从善如流,两人说着,一同在桌边坐下。 我带着凳子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手中的饭团晾了会儿,温度正好,便低头咬了一口。 海苔夹在塑料薄膜和米饭之间,有些受潮,但还保留着些许脆度,金枪鱼沙拉入口绵密,带着美乃滋的甜腻。 味道和记忆中并无二致,却依旧引不起半分兴趣。下次,还是换回常吃的那几款吧。 我默默想着,耳边是她们兴致勃勃的闲聊。 “不过你猜得也不算全错,家里那臭小子正值叛逆期,在家里闹着不肯上学,早上确实被他磨得火大,差点也迟了到!” “现在的‘耀祖’脾气可真不小。” 小房语带嫌弃,接上了话。 “耀祖?我家孩子可不叫这个名儿。” 王姐疑惑偏头,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我正三两口解决着饭团,闻言一下子噎住,赶忙灌了口牛奶,却引来一阵呛咳。 低头藏好面上的狼狈,我快速拿起纸巾掩住嘴角。 排骨>面子[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催婚 第2章 死讯 “王姐,您误会了,我可不是那意思!” 小房说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还在弓腰顺气的我, “这是……这是现在网上一种流行称呼,就是有些家庭生儿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光耀门楣嘛,所以戏称家里的独苗苗叫‘耀祖’。” “我一不小心就说顺了嘴,安安姐肯定也听说过的,对吧?” 我强压下喉间仍泛着的刺痒,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是、是。现在网上确实有这种说法。” “唉……还真是年纪大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新鲜词了……不过我们家‘耀祖’可不是什么独苗苗,他还有个妹妹呢,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天两天的,烦死我了都要。” 王姐没有深究,兀自烦恼去了,小房则是缠上了我。 她凑近了些,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那碗看起来索然无味的沙拉,问起了我家小狗。 “诶,安安姐,你们家大海减肥成功了吗?” 喉间的不适感渐渐消散,我又抿了口牛奶,目光落在窗外。 日头愈发毒辣,街上的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似乎在往我们公司的方向聚拢。 “没,节食、运动,不管怎么折腾,那实心秤砣就是纹丝不动。” “啊……大海跟我一样可怜呢!我也怎么都瘦不下来……” 小房哀嚎一声,扔掉手中的叉子,整个人靠向了我的肩膀。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低头看了眼她分明算得上是清瘦的身形。 心里明白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却还是顿了顿,用惯常的语气驾轻就熟地宽慰: “敏敏,你哪里胖了,很本就用不着减肥。” “是啊,小房,要多吃点才行,不然不健康。” 王姐也附和起来。 “那可不行!胖了被男朋友嫌弃怎么办?” 小房直起身体,不满地嘟囔。 见话题成功从与自己相关的引开,我连忙起身,将盒子里剩余的牛奶一饮而尽,走向垃圾桶准备脱身。 “那就趁早换个有眼光的!你别怪姐唠叨,这是怎么找的男朋友啊,竟然嫌你胖?” 王姐语气带着不满。 “哎呀,他当然不敢啦!要是敢嫌弃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嘛……我也想在他面前呈现最好的状态呀。” 我扔完垃圾没回座位,而是走到关东煮台子前,路过便瞧见小房神色娇羞,扭捏地低下了头。 听说她和男友是校园恋情,至今五年,依旧甜蜜。 “这才对嘛,像小房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地追求呢,你才来的时候我还想撮合你和小夏来着……” “诶!别别别!王姐,那位‘钟馗’还是留在你们部门镇宅吧,可别推给我!” 小房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我正挑着关东煮,香菇、鱼豆腐和牛肉丸,走向结账处,听见小房的话,不由得轻笑一声。 稍稍侧目,见王姐虽然面带嗔怪,眼角眉梢却藏不住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与那位夏同事有过一面之缘,他的相貌…… 确实有些考验别人的接受度,难怪小房抗拒成那样。 我实在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怎么在有的人脸上能组合成那般……独特的风格。 可长成那样也非他所愿,我心中莫名生出点怜悯之意。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别人的眼睛又何其无辜,无意识的审丑霸凌也是霸凌。 只不过是在心中默默吐槽两句而已,根本无伤大雅。 我用这套歪理为自己的刻薄开脱,走回桌边时,听见了王姐并不讨喜的提议: “小席还没男朋友吧?你觉得小夏这人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 我半开玩笑地说出了真心话,脸上挂着敷衍的笑。 “小夏人是长得普通了些,但他脾气好啊,这事业前景也不错,还是本地人,咱们都是一个公司的,多方便?门当又户对,蛮好。” 王姐嚼着鲜嫩弹牙的鱼丸,有些口齿不清, “你也到年纪了……快三十了吧?自从你进公司,我就没见过你有动静,你爸爸妈妈肯定都愁坏了……” “王姐,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小房突然插话,碗里的沙拉没吃几口,倒是被她用叉子戳了个稀烂, “人家安安姐可是不婚主义,一个人生活得不知道有多自在,干嘛非得找个不熟悉的男人绑在一起?” “再说了,安安姐家里还有大海镇宅呢,用不着请那谁回去辟邪。” 我从前一向认为小房有些聒噪粘人,此刻却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天使般的光辉。 真是知音难觅! “敏敏说的对,有大海陪着我就很好了。” 我忙不迭点头,将刚刚全款拿下的牛肉丸慷慨地分给方才替我“仗义执言”的小房。 见她摇头要拒绝,贴心地将丸子放进沙拉碗中,小声解释起来: “牛肉是高蛋白,脂肪含量低,你别有负担,放心吃吧。” “真是不明白你们现在年轻人了,结婚成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想结婚了呢?” 王姐在一旁唉声叹气, “我家那小女儿才十二岁,就天天嚷嚷着不想结婚生孩子了……说什么不要让自己的小孩承受原生家庭的痛……我都听不明白……” 没人再接她的话。小房开心地吃了牛肉丸,继续苦大仇深地对付起她那碗“草料”。我也彻底放松下来,慢慢品尝着吸饱汤汁的香菇。 身后的挂壁电视正播放着午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中央气象台发布提示:今明两天,华北、黄淮地区将出现35℃以上高温天气,部分地区可达37-39℃,提醒户外作业人员……” 我吹了吹有些烫口的鱼豆腐,目光落在窗外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上。 大中午的,聚在一起晒太阳呢?新闻里都提醒了,不要在室外逗留太久。 我不解地皱起眉头,缓缓将鱼豆腐送入口中,电视里女主持平稳的播报声,突然被一则紧急插播打断: “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消息,今日上午十一时许,我市高新区一栋商务写字楼二十三层天台出现一名欲跳楼人员,目前正在天台边缘,情绪较为激动,具体身份及轻生原因暂且不明。” 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高新区……二十三层……天台…… 抬起头,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仿佛看见了那个遥远而绝望的身影。 这些聚集起来的人群,应该就是为了这些而来吧,我在心里猜测着。 “接到报警后,公安、消防、医疗等多部门救援力量已火速赶到现场……目前,事发写字楼周边已设安全警戒区域,避免无关人员围观聚集,救援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新闻切回了常规天气预报,王姐与小房的话题也转向了别的。 我咽下最后一口鱼豆腐,低下了头,看着纸碗里泛起细微波纹的那点汤汁。 生之琐碎与死之决绝,在这一刻,竟只隔着便利店冰冷的玻璃窗。 “王姐、小房,我吃完先回公司了,你们继续。” 我端起轻飘飘的纸碗,向外走去。 “这么早就回去啊?” “嗯,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晚上也不想加班,早点做完早点休息嘛。” 我匆匆应着,将手中的空碗扔进垃圾桶。 便利店的玻璃门应声而开,室外灼热的气浪瞬间包裹住我的全身,像一头巨口怪兽,一下吞吃了我。 连忙撑开遮阳伞,急切地躲进道旁树木投下的稀疏阴影里。 街道上不算安静。 聒噪的蝉鸣,奔驰的车啸,吵闹的人群,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空气里凝滞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我稍稍抬起伞沿,望向不远处很快骚动不安的人群。 距离尚远,只能透过一点窃窃私语的缝隙,瞥见那抹刺眼的黄色。 是警戒线。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午间新闻里那条突发消息,那个悬在二十三楼的身影,果然与我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同一方水泥森林里。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在那片被圈出的区域里沉默地移动,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利落地隔开试图探看的视线。 没有预想中的混乱,只有一种被强力维持着的异样秩序。 我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框,轻轻叹了口气。 盛夏的温度实在是灼人,不过在室外待了半刻,皮肤上便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抬臂擦去人中上的汗珠,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开,越过不停晃动的黄色带子,落进那片被围起来的地面上。 那里似乎过于干净了……与周遭灰扑扑的路面形成一种突兀的对比。 就在我越来越靠近那里时,一阵轻快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陡然响起—— 是母亲的专属铃声。 我猛地回神,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覆上指纹解开锁,果然瞧见屏幕上跳动着“妈妈”的字样。 “喂,妈。” 犹豫片刻,指尖还是划向了接通, “这个时间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安安?妈妈给你打电话打扰到你工作了?” 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特有的细微失真,语调是熟悉的温柔亲昵,仿佛昨日的龃龉从未发生。 “休息时间就不要工作了哦,还是身体更要紧。” “知道了……我没在工作,刚吃完饭正准备回工位眯一会儿。” 我低声应着,心头那点昨日留下的芥蒂,让她这份如常的关切显得有些不真实。 “听着你那边吵吵嚷嚷的,没点外卖,在店里吃的?不会又是去便利店凑合了吧?这怎么能行呢,又不缺这一顿的饭钱……” 母亲的话音突然顿住,似乎有些哽咽。 大海全名胖大海,因十分调皮,到家第一天就把西瓜的嗓子喊哑了,故得此名。[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死讯 第3章 谎言 我没有立刻接话,忘记带上耳机出公司,只能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废力地撑着被风吹得有些摇晃的伞。 这套动作对我这个肌无力来说很是吃力。 “安安啊,要是生活拮据了,手头紧,一定得跟妈妈提哦,别不好意思。” “嗳唷妈!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赶紧解释,加快了脚步,躲到一处广告牌投下的狭小阴影里,耸起肩膀夹住熄了屏的手机,空出手来收伞, “去便利店吃饭纯粹就是图省事,在公司吃外卖又是怕弄脏桌子、文件,又是怕味道大了被同事嫌弃,好麻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吃饭还能是麻烦事?人是铁饭是钢!要妈妈怎么说你才好,多大的人了,没个正行,懒得要死咯。” 母亲被我这般说辞搞得无奈,随口抱怨了两句,语气里带上几分嗔怪的笑意。 “怎么就懒得要死咯?” 我刻意模仿着她的腔调重复一句,顺势在旁边的花坛边缘坐下,将收好的伞搁在一边。 母亲一如往常的态度,像温水流过,渐渐冲淡了我心头那点不自在。 “从公司走到便利店也要好几分钟呢!这样一来——一回,运动量还不够吗?” “油嘴滑舌,这算什么运动?我跟你爸这把年纪了还天天晨跑呢。” 母亲没好气地轻哼一声。 “怎么不算?我还要早起赶地铁去上班,晚上雷打不动在小区里遛大海,运动量惊人好吧。” 我有些夸张地回应,目光却再次无意识地飘向那片警戒区域。 从这个角度,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块躺着道人影的空旷地面上,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光泽。 像是被高压水枪匆忙冲刷过,湿漉漉的,反射出高楼大厦冷硬的线条,与周围干燥的地面割裂开来。 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心头发毛。 我盯着那处,一时走了神。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一片焦枯的落叶,在那片湿润的地面上打了个旋儿,直愣愣的线条顿时碎了一地。 “说到大海,我都想它了,该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吧,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玩玩呀。” 母亲的絮语适时将我拉回, “哎,正好跟你说个事!” 她的声音轻快起来, “你沈叔叔昨天刚从外地干工程回来,和你爸大半年没有见面,今天非说要请咱们一家子一起吃个饭。” “等会儿下班了你有时间没?中午随便吃了点,晚上正好空着肚子吃顿好的。吃完了饭我们还能去你那儿坐坐,见见大海。” “沈叔叔……” 我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略显陌生的称呼。 喉咙莫名发干,或许是刚才的牛奶太甜腻。 轻咳了两声,才如实回道: “我跟沈叔叔都不熟,去了也挺尴尬的,你们老朋友聚会,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吃个饭而已,要那么熟干什么?” 母亲的劝说还在继续,我安静地听着。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警戒线外戛然而止。 车门“砰”地被打开,几名身穿蓝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和急救箱,步伐迅捷却凝重地走下车,他们的身影在灰暗的街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隐约有几声议论,像风一样钻进耳朵: “流了这么多血,人应该没了吧……” “不一定,我看她刚才还动了两下,好像是掉下来的时候有缓冲,说不定人家就是命大,还有一口气呢?” “还有气又怎样,二十三楼啊……以后肯定是半死不活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都跳楼自杀了……人家也不想活着吧……哎,真是受罪……” 两名医护人员穿过人群,快速进入警戒圈内,蹲下身。 我看不清具体动作,只能看到他们训练有素的麻利背影,以及片刻之后,其中一人微微抬起头,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 “怎么了?安安?我听到你那边好吵哦,好像还有救护车的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 母亲似乎察觉到我长久沉默下的异常,语带关切地询问道。 闻言我猛地移开视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堵住。 即使现场已经被处理过,但我还是在灼热的空气里,嗅到了一丝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胃里一阵翻搅,恶心瞬间从喉口涌了上来。 我立刻站起身,甚至忘了拿伞,快步向远离那片区域的方向走了两步,刻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掩饰心慌: “没什么事,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路过的人有些多。” 母亲没有追问,心思显然还在饭局上: “那晚上你来不来?给妈妈个准话,沈叔叔特意提起你了,别让人家失望嘛。” 烈日高悬,光线像融化了的柏油沥青,沉甸甸地压下来,汗水刚渗出毛孔还没来得及淌下,就仿佛要被这过分灼热的空气瞬间蒸发了。 我又退回到那片可怜的阴影里,含糊地应了声: “嗯……我知道了。” “诶,那就好!” 母亲的声音立刻明亮起来, “下班记得换身衣服再来哦,别穿你那些死板的职业装。吃饭的地点就在保升路的天府大酒店,离你公寓不远的,所以不用着急,我们也会等你。” “那多不好意思,我下班了直接去吧,职业装多板正,我穿平常的衣服才显得随意呢。” 我重又坐下,再次费力地夹着电话撑开伞。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呢,听话,六点下班回家换身衣服来得及的,最好再化化妆,打扮打扮自己,显得精神点。” “化妆?” 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下一沉, “除了沈叔叔……饭局上还有其他人吗?” “就你沈叔叔一家。” 母亲回答得有些快,随即想结束话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我不去了。” 我冷硬地打断了她,像一块突然砸下的冰, “晚上要加班。” 沈叔叔一家…… 真不是我多心,实在是类似的戏码,已经上演过太多次。 所谓的接风洗尘老友宴,说到底只是一场变相的鸿门相亲宴而已。 “安安……” 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被识破的尴尬, “怎么突然就改口了……你爸刚刚都答应人家了……沈叔叔——” “沈叔叔?” 我直言不讳,失去了所有迂回的耐心, “你们想让我见的是沈叔叔的儿子吧。” “咔哒”一声,我按下伞钮,黑色的伞面“嘭”地撑开,隔绝出一小片阴影。 “上班已经很累了,我没精力再去应付这些……你们放过我吧。” “怎么能这么想呢?爸爸妈妈也是……唉,安安,你真的误会了,这次就是陪你沈叔叔吃个饭,他儿子确实也去饭局,但人家有女朋友的……” 母亲急切地解释着。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已无力再去分辨她话语里的真伪。 一种深深的疲惫,混合着方才目睹生命消逝带来的虚无,像潮水般涌上,淹没了我的情绪。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身边人流渐密,我逆着人潮,朝公司大门走去,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片已近收尾的事故现场。 两位医护人员正一前一后,沉默地抬着担架走过。白色的覆盖之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生命,就这样轻飘飘地落下了。 我不知道那下面是谁。心口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密而真实的绞痛。 生…… 死…… 如此沉重而迫近的命题,已在身边无声展开。而自己,却仍旧困囿于相亲、婚姻这般无尽循环的世俗**里,无处可逃、无聊透顶。 “安安……” 母亲难掩失落与担忧的呼唤,将我从这片冰冷的茫然中拉回。 “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恢复成平日里那种不温不火的样子, “我今天可能真的要加班,如果结束得早,我再联系你。” 目光掠过那抹刺眼的黄色,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脱口而出: “而且……我交男朋友了。你们以后不用再操心这件事。刚在一起半个月,本来想稳定点再说的。” “啊?真的?那……” 母亲惊喜又迟疑的话语被我打断: “他也姓沈。” 我几乎不过脑子地往下编,流畅得让自己都心惊, “在附近一家游戏公司上班。我们……在便利店认识的。他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高高瘦瘦的,长得也斯文,挺合眼缘,就在一起了。” “现在处得挺好,感情也不错,但他工作比较忙,经常出差,人这会儿在日本。等他有空了,一定带回去给你们看。” 一番话如同泄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我描述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连谎言也变成了呼救的一部分。 “他”是我逃离围剿的无力反击,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心虚。 “好了,我进公司了不方便打电话,我挂了。” 没给母亲再次发问的机会,我匆匆掐断电话。 但还没等缓过这口气,小房的声音便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安安姐,外面怎么回事儿?” 我被吓得一颤,心脏猛地揪紧,不确定刚才的谎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认命般地闭上眼,自己也说不清,刚才为何会头脑一热,撒下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弥天大谎,实在不堪一击。 “好像是有人跳楼了。” 我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人刚刚被抬走。” “啊!” 小房立刻瞪圆了眼睛,几步跳到我身边,搓着手臂,一脸惊惧, “跳楼?谁这么想不开呀……那人还活着吗?” 我摇了摇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玻璃门外。 人群正逐渐散去,这里的看客,终究只是一时兴起的路人。 只有那道黄色警戒线,依旧安静地围困着那片地面,以及那片地面之上,被反复冲刷过的、竭力遮掩鲜血的痕迹。 [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谎言 第4章 试探 我站在灰青色的铁门前,像面对一个审判的入口。 整整两周,那个虚构出来的男友像一道脆弱的屏障,暂时挡住了从前仿佛无休止的相亲关切。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能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此刻的归家之路,充满了山雨欲来的飘摇之感。 深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家门钥匙,夏日高热的体温已将冰凉的金属捂热,触感湿黏。 钥匙悬在锁孔前,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插入、转动,打开这扇通向未知的大门。 脑海里荒谬地闪过悲壮的念头: 今日赴此家宴,便是我席故安一去而不返之时!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 心中的悲慨之诗还未叹尽,“咔哒”一声,门锁竟从内部打开。 母亲笑盈盈的脸庞毫无预兆的出现,将我所有自怜自艾的腹稿撞得粉碎。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脏猛地一缩。 撒谎只需要一时的冲动,圆谎却需要步步为营。 而最难的这一步,莫过于亲自戳破自己吹起的谎言泡沫,面对那满地狼藉的真相。 “哟,说曹操到曹操到了!小沈正准备下去迎你呢,你五分钟前就发了消息给我,说是到楼下了,怎么现在才上来?”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热情,却像针一样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小沈?” 我被母亲拉着跨进家门,弯腰换鞋时,目光猛地钉在鞋架最外侧—— 那是一双质感不错的男士皮鞋。 我不愿意多想,但父亲从来只穿运动鞋,而且这样年轻的款式,绝非他这个年纪会穿的类型。 下意识地蹙紧眉头,我突然想起上次没去成的“鸿门宴”。 沈叔叔…… 小沈…… 我心下一紧,一股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和强烈不安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向上爬升。 猛地拉住母亲的手臂,力道不受控制地有些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怒火: “妈!不是说好了是家宴的吗?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不通知我就请外人来?” 我用眼神狠狠剐了一下那双皮鞋,又不解气地踢了一脚。 “什么外人!” 母亲笑着挣开了我的手,走进客厅,语气亲昵,说出的话却让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你连自己男朋友的鞋子都不认得啦?” 男、男朋友? 对了,我那个随口胡诌的男朋友也姓沈! 惊愕抬头,一个身影已含笑迎了上来。 这男人很高,身形清瘦,无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下泛着些许疲惫的青黑。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我的腰,一股清冽的、带着松木气息的味道瞬间包裹了我。 不是浓烈的香水味,更像是某种洗衣液或者须后水的余味。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陌生男人的手正贴在我的腰侧! 全身的汗毛几乎在这一刻倒竖起来。恐惧像冰水泼下,立刻冲散了之前的恼怒和尴尬。 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我身体僵硬,几乎要立刻挥开那只手,母亲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亲昵。 “阿姨,你这不是为难安安吗?” 男人开口了,声音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是我不好,想给她个惊喜,没提前说就贸然来访。” 他说话时,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那看似谦卑的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我动弹不得,也让我意识到武力反抗的不理智。 “妈——” 我想质问,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在父母眼中,我确实有个“符合描述”的男朋友…… 而身侧的这个男人,无论是从身高、气质,还是那套熨帖的浅灰色休闲衬衫和腕间我看不出价格的手表,都完美地像是从我仓促的谎言里走出来的一样。 男人在我愣神之时松开了手,跟着母亲走进客厅。 荒唐!诡异!危险! 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得像是在做梦,父亲母亲对着被他们认定是我男朋友的人嘘寒问暖。 但可笑的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眼,对上父母的笑脸和男人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 “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呀。” 母亲好像发现了我的异常,又走到门口,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客厅里带。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或者任何表演的破绽,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不是我认识的人。 那他是谁?骗子?跟踪狂?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大脑飞速运转,忌惮让思维变得异常清晰。 不能激怒他,不能在父母面前撕破脸,他们毫无防备。 我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一声不吭地抵抗着母亲将我推向那男子的动作。 “是不是在怪小沈没有提前告诉你就到家里来了?” 母亲还在当和事佬, “人家刚从日本出差回来就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你别跟小沈置气了,安安。” 她说着轻轻拍拍我的后背顺气,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小沈,大家也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你就给他个面子,咱们和和美美的多好。”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到餐桌边,父亲也领着那男子要坐下。 日本出差! 连这个细节都对上了!难道是那天小房听到了什么? 可是就算她听了个全须全尾,也不会如此敏锐就察觉到这是个谎言,还贴心地送来了定制男友帮我圆谎吧!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但不敢再想下去。 必须把他单独隔开问清楚。 借着母亲的话头,我顺势冷下脸,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男人,语气硬邦邦地说道: “好,沈……你,跟我到厨房拿碗筷。” 一进厨房,我反手就拉上了玻璃门。目光迅速扫过门外,父母正伸长脖子关切地望向这边。 我稍稍侧过身,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压低了声音,极尽所能地显得冷酷严肃,开门见山道: “你是谁?” 男人闻言一顿,面上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里多了一丝难过的意味,他往前凑近了一小步,语带委屈: “我是你男朋友啊,安安,你怎么了,一进家门就不理我……真生气了?” 从容、自然,甚至有几分享受,这绝不是一个被认错的人该有的反应。 我猛地打开碗橱,心中烦躁更甚,不明白这男人到底在伪装些什么。 下手不由得重了一些,老旧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撞击巨响,这动静成功吸引了外面的注意。 “怎么了这是?” 父亲担忧的询问隔着门板模糊传来, “没事!” 我立刻扬声道,语气尽量从容, “爸!你什么时候把这个破橱柜换掉呀,老掉牙了都,一碰就吱吱嘎嘎响!” 瞪了一眼还在身侧一脸无辜的男子,我手下不停,利用身体的掩护,迅速从刀架上摸过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反手藏在袖筒里。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水流“哗哗”响起,我一边机械地冲洗着碗筷,一边借着噪音的遮掩,再次开口,音量提高了几分,显得有些尖锐: “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现在,立刻,离开我家。否则——” 我侧过头,让男人能看到我眼底的警告,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我立刻报警。” 水珠溅在脸上,凉丝丝的。 趁机将方才藏在袖口中的小刀攥进掌心。如果他敢有任何异动……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宠溺和无奈: “安安,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闹了好不好?下次我绝不会先斩后奏,一定征得你的同意再做事。” 他顿了顿,目光幽邃又深情地看着我, “我承认,这么做是有点逼你公开的意思。出差前……我向你求婚,但你一直没回复,我其实很不安……担心你的心意是否还与我一样……” “好了!” 我厉声打断了对方驴头不对马嘴的回复。 求婚? 这场闹剧竟然还在升级! 我“啪”地关掉水龙头,厨房里只剩下水滴的声音,和彼此压抑的喘息。 不能再让他留在密闭的空间里胡说八道了。 “你先出去。” 我的语气冷冷的,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像是不容商榷的命令。 这人先我一步来到家中,若真的心存歹意,也不会非要等到我回来之后才去实施。所以他应该暂时不会对我的父母动手。 我必须争取时间,理清思路,想办法通知父母,或者……自救。 身侧的男人一直没有回复,短暂的沉默让我止不住地心慌意乱,只能紧紧地握住手中刀柄,几乎屏住呼吸,强自镇定,保持着冷静的姿态。 “好吧,安安。你别生气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看着他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和父亲母亲说着什么,我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弛了一点。 又将小刀塞回袖口,我用墙上挂着的干毛巾上擦了下手,一边摞擂着淋干了水的碗碟,一边迅速掏出手机。 不敢打电话,只飞快地拍了张三人坐在餐桌上的照片,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发了条简短的求救信息和定位,并设置了定时报警。 这男人到底意欲何为?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思绪仍旧有些混乱,但我心里清楚,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 难道是老天爷看我撒谎不打草稿不顺眼,所以降下了这样的怪事来惩罚?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 但很快,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甚至超出了唯物主义范畴的念头抛开。 “安安,几副碗筷要洗这么久啊?” 母亲在客厅催促,我连忙回应: “来了来了!” 再次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我深吸一口气,端起洗好的碗筷,走向客厅。 门外,是虎视眈眈的危险,和毫不知情的至亲,不知道怎样荒诞至极的剧情在等待我的出演。 我该变成什么样子才能配合出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