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待她不薄》 第1章 她死得好惨啊 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柳氏,罪恶滔天。贪墨成性,蠹国病民;私通外敌,蓄意谋反;负朕深恩,罪当伏诛。着即处以极刑,枭首示众。凡柳家男丁,一并处斩,头颅悬于城门,以儆效尤。钦此。” 铡刀落下,大雪无声。 人头滚散一地,积雪被鲜红色缓缓渗透,围栏外哭声鼎沸。 她却只觉万籁俱寂。直到几声尖叫刺破耳膜。她茫然回神,发觉周遭人皆退开数步,如见鬼魅般死死盯着她的手—— 手中竟提着一把沾血的铡刀。 “不是我!”她仓皇丢开,刀刃砸地铿然作响。 “不是你么?”那道声音幽冷,“你看地上是什么。” 她低头,浑身血液骤然冻结。 数颗头颅竟围作一圈,将她困在中央。其中一颗骨碌碌滚至她足尖,停了下来。 她认得那张脸,是三哥柳昭明。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无半分生机和血色。 那双眼睛倏然睁开。 “柳扶枝——”头颅嘴唇翕动,齿缝间溢出血沫,“拿命来!” “不要!” 柳扶枝自噩梦中挣醒,冷汗浸透小衣。 “娘娘?”贴身宫女橘子闻声端来温茶“您又梦魇了?” 温热的茶汤入喉,心跳稍平“今日...是腊月几了?" “十五,娘娘已昏睡三日。” “十五...柳家是初八问斩...” 头七刚过。 难怪冤魂入梦。 “娘娘怀着龙胎,千万保重。” 柳扶枝抚上高耸的腹部,她已怀胎八月,老天待她不薄,这一胎有龙子相,正因如此,柳家因谋反被诛时,她这个柳家女才得以暂免一死,被幽禁离宫。 柳扶枝摸着肚子,心口还是怦怦跳。 “陛下可有消息?” 橘子摇头。 她抚腹的动作渐渐慢下。皇帝与太后南下祭天,逾期未归。虽说祭天流程繁多,眼下北方战事节节溃败,此时迟迟不归有些蹊跷。 “相府呢?” 橘子依旧摇头。 柳扶枝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沉下去。自她有孕,丞相裴景淮每隔三日必遣人问安,风雨无阻。即便柳家倾覆后亦不曾间断。如今一连七日毫无音讯—— 莫非... 一个念头忽然攥住她,像五脏六腑间冒出的虫,反复蠕动,令她辗转难安。 她猛地撑起身,铺纸研墨,草草写就一行字,命人绕开守卫,快马送到相国府。 如今京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后妃私下与丞相来往,此举冒险。可她等不及了。 未多时,消息传回——江州庾氏私自调兵北上,裴相三日前已密遣亲军南下。 柳扶枝听完,踉跄着跌回贵妃椅。 江州庾氏,早是裴景淮囊中之物。若无他授意,岂敢妄动? “镇反”是假,率部南下才是真。 如今,太后、陛下、丞相,全部居南。 自柳家获罪后,北方战局勉强,胡人铁骑已破朔风关——那毗邻朔风、又无重兵镇守的云阙城,在蛮族眼中,无异于一块张嘴可衔之的肥肉。 他们这是——弃城南逃了?! 柳扶枝腹中忽一阵绞痛,闻到铁锈味同时,听到橘子尖利变形的嗓音“血……娘娘见红了!” 太医赶来时,柳扶枝身下已染红大片。她惨白着脸,额头上漫过层汗,死死攥住太医衣袖“告诉本宫…宫外究竟如何,你与外往来,不会不知。” 太医伏地不敢言“娘娘放心,太后特遣龙骧卫镇守离宫…太后有令,不得非议,恐扰您养胎” “养胎..哈哈哈”柳扶枝笑声陡然尖厉“胡人破城后我是何下场?留我在此,不过是做给满城百姓看的幌子!我腹中乃天子独脉,留下我,就代表天家在,百姓才不会慌、不会跑,如此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南逃,” 太医默然。 “谁的主意?太后还是...裴相?” “是——裴相国。” “裴——景——淮——”她一字一顿,呕出一口血,再说不出话。 她心力憔悴,使不上劲儿,迟迟无法生产。 被灌下催产药时,她未挣扎。亵衣被剪开,她亦无反应,只双眼空洞得盯着头顶摇晃的床帐。 想起那些和裴景淮交缠的夜,越过他深情的眼,抬头看见的也是这样摇晃的纱帐。 如今才知,深情都是他伪装。 闭上眼,眼角滚下两行泪,她陷入昏沉。 再醒来时,看到自己平下去的小腹,和空无一人的寝殿,入骨凄寒。 箱笼翻倒,珠钗散落,到处不见婢女仆侍。 偏殿传来细碎声响,贴身婢女小桃抱着个鼓囊包袱奔出,见她苏醒,吓得踉跄后退。 “小桃...”柳扶枝哑声唤她。 小桃脸色几变,飞快抓起桌上的金杯塞进包袱“卫兵已降胡人,奴婢不得不逃,您要怪就怪裴相吧,是他让我们瞒您的,他早成了太后的入幕之宾...我就知道这些..您自求多福吧。”说罢转身就跑。 柳扶枝伸出的手臂无力垂下。 连贴身婢女都弃她而去…… 就在此时,屏风后“咚”地一响——竟是橘子从后窗翻入,衣裙染血,手持短匕。 “娘娘,婢子带您走!”她利落地用锦被裹住柳扶枝,搀扶着想往后窗去。 然而—— “轰”地一声,殿门被撞开,胡兵提刀涌入。 为首者长髯虬结,甲胄染血。而他身侧引路之人——是去而复返的小桃! “将军,她就是柳婕妤!”小桃将怀中珠宝尽数捧上,膝行向前“求您饶命!” 话音未尽,“噗嗤”一声,胡将乌骨烈的长枪将她贯穿,血滴答坠地,顺着身后的血洞,包袱不知何时松解,珠玉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被血色衬得更加耀目。 “背主,不可留。”乌骨烈用蹩脚的中原话道,枪尖一挑,一坨白花花的东西便被拖拽而出,随着他走动垂散下来,像拖着一条长尾巴。 看真切后,柳扶枝险些呕出。 那是小桃的肠子。 “王尚书,看,放风筝?”乌骨烈晃晃枪头,给跟在身后的着胤朝官服的中年男子看。 那人谄媚道“将军好兴致。东市纸鸢铺子手艺绝佳,,明日我带您去逛逛。” 说罢,又指向着柳扶枝“此女乃镇国公和青楼女子私生,镇国公已死,可将军和他的仇未完,挖坟掘墓,哪有折辱其妻女来得痛快。” 柳扶枝认得他——御史中丞王鸣。昔日柳家“谋反”,他便是第一个上本参奏的“忠臣”。 如今国破,他倒是改弦易张得快。 “美人儿”乌骨烈大步走来,目光如狼。 橘子持匕挡在前,被他亲兵一刀劈倒。 血溅上柳扶枝的脸,温热黏腻。 她脸肉抽动,滚下一行泪。 “一介弃妇,能得将军垂怜,哭甚。老天待你不薄,当好好伺候。” 王鸣说罢,对乌骨烈讪笑道“听闻将军见红而欢,她刚生产过,正合将军享用。至于那孩子……早已被布置好的人劫杀。” 声音不大,柳扶枝却听得真切。 那孩子竟也没逃脱,她腹部忽骤痛,如再度临盆。 人处于下位时,没有资格疼痛。 在粗蛮的胡人眼中,她蹙起的眉头成了被吹皱的春水波纹,竭力撕咬则无异于野猫抓挠。 ....... 她的痛苦让施暴者更加兴奋,不仅因为柳扶枝貌美可欺,更因她曾尊贵的身份。 高高在上的皇帝宠妃被他肆意践踏,和马市上两个铜板就能买一夜的女奴无异,正如同曾万邦朝拜的京城正被蛮夷之族的铁蹄践踏一般。 一日一夜,形同烂泥。 饶是如此,柳扶枝仍想活,蝼蚁尚且贪生。 她盯着床帐看,心想不过换个人讨好,她此生擅长的,不就是曲意逢迎。 门轴轻响,有人端盆入内。 是来伺候梳洗的吧。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辨“放下吧……” 话音未落,一道滑腻之物猛地缠上脖颈! 是绸带。 力道猝然收紧,她瞳孔骤缩,双手拼命抓挠,指甲刮过绸面发出刺耳摩擦声。余光瞥见那双手虎口处,有一枚青色刺青—— 错枝莲花纹。 她在何处见过……不止一次…… “谁……派你……”她自齿缝挤出字句。 回应她的是更狠的绞杀。 床柱被她踢得裂响,指甲深掐进木板,喉间空气一丝丝抽离。耳边嗡响,纷杂的声音向她倒涌而来—— “柳家之祸皆因你而起!你会有报应的。” “勾结外人窃取军机,她们说得不错,你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滚出柳家,这句,是我作为柳家家主对你说的。” “谁曾想,竟是二皇子被立储君,七丫头好福气,成了太子良娣,往后柳家的荣华富贵要指望你呢。” “七丫头,你五姐姐不争气,竟和那王公子暗中结缘,入宫之事,只好你去。” “七小姐...裴争发誓,此生不负。” “叫姨娘多见外,振锋的女儿也是我的,往后你便唤我一声娘。” “从今日起,你是柳家七小姐,从前便忘了吧。” “阿枝,跟他们走吧。你的家,本就在云阙。其实你...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 这就是她的一生吗? 记忆尽头,是十九年前,她刚到春烟馆时,扎着两个羊角辫,仰着脖子看阮娘弹琵琶。 人生识字忧患始。 那时她六岁,还不姓柳,不识字,不记事,阮娘陪着她,真好啊。 见她瞳孔涣散,那双手缓缓松开“绝不可让你落入胡人之手...莫怨..老天待你不薄...早在十九年前你就该死了..” 听到这一句,柳扶枝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 十九年前,她六岁。 可她丝毫不记得六岁之前,难道十九年前发生过什么? 她被逼进记忆的死胡同,面前是一堵无法跨越的墙,直觉却告诉她,其中有一道暗门,打开门,疑惑自解。 柳扶枝是私生女,出身卑贱,未得入柳家宗祠。 老天待她不薄,让她嫁入东宫,本以为百年后能葬入皇陵,未曾想最后被一张草席卷裹,扔到乱葬岗。 她还没死绝,剩最后一口气。 再望一眼,看到胡人千军万马涌入京城,马蹄过处,春花成泥,满城的哭喊声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尚在人间,还是已身至炼狱。 这时,眼皮一痒,眼前掠过无数灰白之物。 也好,能被雪埋葬,不算曝尸荒野。 很快发现,那不是雪,是灰烬。 不远处,骑马的士兵不断朝尸堆扔下火把,火因风势,愈来愈旺,渐渐的,火堆烧得连起来,隐隐成了片火海。 火焰倒映在她瞳孔中,红艳如血,柳扶枝的眼睛和瞳孔同时放大,她想起来了—— 十九年前,她六岁,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 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手臂上,赫然纹着一枚错枝莲花! 柳扶枝来不及回忆更多,火焰便席卷她圆睁的瞳孔。 一同被火焰席卷的,还有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女人声音—— 带她走,永远不要回京城。 风未停,兵马仍络绎不绝。 为首的胡人将领耶律风痕将入城门之前,勒缰驻马。他认出城楼之上随风而荡的头颅,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曾是指引柳家军所向披靡的火炬。 他们是敌人,曾多次在战场上刀兵相对,彼此最大的愿望是亲手割掉对方的头颅,现在,对方的头颅就在眼前,耶律风痕只觉得悲哀,他命人将头颅取下,自己则下马躬身,双手合于胸前,致以契丹部最高的礼仪。 京西道,长千里,宽九尺。昔日青石道上商旗招展,从晨至暮,车马喧腾,行人塞途。现在除了浩汤胡兵,和他们所过处留下的遍地白骨,再无其他。这些白骨中,有的是王孙小姐,有的是商贾末流,生前不同道,死后成一坟。两般肤貌,到头来都腐成一堆烂肉,白白喂肥了荒郊许多狼鹰。 天明时分,吟游僧人走过这片骨地,留下一串长长的木鱼声,伴着鼓槌敲打,他轻唱诵—— 城门破,马蹄腥,炊烟化火旌。谁解苍生苦?万骨铸碑问苍穹。 唯一主角是女主,主线是女主事业线=复仇 救世 君临天下。 复仇线贯穿全书,或者说成女主的寻母之旅(女主是穿二代,为生母复仇中渐渐认识母亲,后继承其精神和遗愿),另,前期柳家宅斗 经商,后期权谋。 女主感情线丰富多样,四个男配、四种风味。表哥线最重、出场最早,是兄妹骨科 追妻/追夫火葬场。其余的,分别是将上一世的渣男调成狗,和腹黑纨绔的相爱相杀,上一世的小叔子这一世为我还俗...目测展开较慢。 攒文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她死得好惨啊 第2章 她活过来了 第二章 柳扶枝觉得喘不过气,胸前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她这辈子过得这么惨,死后竟还要打入“石压地狱”? 岂有此理?! 她本能去推胸前的石头,却只摸到一团毛绒绒,还挺扎手。 柳扶枝睁开眼,看到压在身上的赫然是一只硕大的狼狗。 这熟悉的狗尾巴草项圈,膨炸的狗毛,傻呆的表情,尖细的呜呜叫声,这是她的——“咬死你”? “咬死你”看到主人醒了,从她身上跳下,拼命咬拽她衣袖,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拉,动作急切,似乎想让她出去。 它不是九年前被扔进湖里溺死了吗? 柳扶枝下意识摸上自己脖颈,光滑如初,没有绳索的勒痕,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还活着? 柳扶枝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窗棂上映着姹紫嫣红的琉璃灯影,几案上放着阮娘亲手为她削制的桃木梳,插在花瓶里的稻草兔子,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廉价脂粉气味。 这是春烟馆。 今夕何夕? 正是华灯初上时候,春烟馆为何这样安静? 柳扶枝刚要起身,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她扶住脑袋,一低头,瞥见自己方才压着的地上躺着枚祥云盘扣。 这是—— 隔世的记忆如同决堤洪水,轰然涌入脑海! 歇业的春烟馆,头疼的她,反应异常的狗... 想起来了,这是阮娘出事那日。 扶枝十五岁那年,张员外暴毙于阮娘房中,张家带人封馆,强行带走阮娘“私了”。命案发生后,老鸨拿了好处,第一时间将阮娘关押,她拦阻时,被推倒在地,晕了过去。 这枚扣子,是她悄悄去了张老爷暴毙的房间,在死人手里抠出来的。 当她第二日醒来,扣子不见了,并传来阮娘“畏罪自尽”的消息。 随后柳家来人,道明她的身世,将阮娘草草收殓后将她接走。 可现在,她提前醒来,扣子还在。 扶枝攥紧手中的盘扣。 她知道,这是指向真凶的铁证! 阮娘之死,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如今,老天让她重生到这个节点,冥冥中天意昭然—— 她能救下阮娘,一切都来得及。 想到这里,扶枝双眸发亮。 她扑到窗边,果然看到春烟馆大门和后门都有人把守。 报官,是唯一的生路。 但门被堵死,人出不去,衙门又太远…… 扶枝略一思衬,打量的目光落到“咬死你”身上。 刚才围着她打转的狗狗此刻正围着桌上的一碟糕点转,那是成记的桃花糕,香气馥郁,昨日刚买的。 楼下传来报更的声音,已至亥时。 扶枝忽然有了主意。 她记得!每月上旬,负责巡夜东市的许捕头,都会在亥时前后,于离此不远的成记茶肆喝茶。 想到这里,她迅速翻找出纸笔,却嫌墨迹不够醒目,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血书一行大字—— “春烟馆命案,速来!——请交至许捕头。” 写罢,将其叠好,抓了几枚铜板一并塞进一个小布包,牢牢捆在“咬死你”的脖子上。 她蹲下身,将一枚桃花糕凑到狗鼻子处,让它深嗅“记住这个味道了没,去吧,回来,给你肉包子!” “汪汪!”咬死你似乎听懂了,尾巴用力摇晃,鼻头耸动。 没错,扶枝的打算是让它从狗洞钻出去报信。 它平时能循着味道去油铺柜台打油,现在未必不能熏着糕点味道去成记柜台,成记老板是个热心肠,且认得她的狗,届时待他看到狗颈上的布包,自然会交给铺中喝茶的许捕头。 眼下局面,死马当作活马医,拼一把吧。 做完这一切后,扶枝擎起灯台,将烛火一泼,帷幔立时熊熊烧起来。 她嫌火势不够旺,又扔了几件衣服,这才拉开屋门,扯着嗓子大喊道“着火啦!来人,救命啊!” 浓烟向馆内其他地方弥漫,楼中众人登时乱作一团,青娘尖利的嗓音响彻两层楼“都愣着干嘛,快去打水啊!” 趁着这股乱劲儿,扶枝掩护“咬死你”从狗洞钻了出去。 人多水近,没多时,火便扑灭了。 事后,青娘怒气冲冲地将所有人召集到大堂,目光狠厉地钉在跪在中央的扶枝身上。 “死妮子!”青娘一把拧住她脸肉“说!是不是故意的?” 扶枝疼得满眼泪花“青、青娘…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不小心?我看你是因为你娘的事,心怀怨恨,故意放的火!人死在你娘屋里,眼见为实,张家一会儿就来人弄走她。王二,算算折损,这笔账记她头上。下半辈子,你就留在馆里还债吧!” 说罢,使个眼色,龟公捏着卖身契走过来,扯过扶枝的手就往上按。 扶枝变了脸色,她早知青娘想留她在楼里做姑娘。却不想她不要脸到这份儿上。值此杀人放火夜,竟还趁火打劫。 失去自由的滋味,她再不想尝试。 这契绝不能签。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脱身之策际,一个人站出来,将她拉到身后。 “春鸢姐姐。” “阿枝,别怕。” 阮娘不擅结交,偌大的春烟馆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春鸢了。她和阮娘交善,待扶枝也亲和,偷偷瞒着阮娘教她识文断字,扶枝亲昵得唤她一声春鸢姐姐,她屋里的稻草兔子就是春鸢编的。 “青姐,何苦为难小孩子,东西记在我账上就是。” 青娘白她一眼,吩咐龟公记账,鼻孔里又发出两声冷哼才作罢。 事非方平,“咣当”一声,春烟馆的大门被人狠狠踹开。 “老板娘,人呢?!” 来的是张家的人。 青娘拧着腰笑脸嘻嘻迎上去,用眼风示意龟公带几个人堵住楼梯。 “哟~张大公子,二公子也来啦,稀客,连老夫人和少奶奶都来了,我这儿今儿可真是蓬荜生辉。” “废话少说,我爹尸身和害我爹的贱人在不在上面?” 张大郎大步流星得步入。 扶枝看向他,瞥见他锦袍袖口有撕裂痕迹时瞳孔一缩——不由得捏紧了手心的扣子。 “您差人传了信要我留人,我怎会不照办。只是”青娘摸着头顶的金钗,话锋一转“出了命案不报官,我可是提着脑袋在担待啊~” 张大郎冷哼一声,扔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够了吧?” 青娘立刻喜笑颜开,连忙吩咐龟公带人上楼。 张家家丁涌向楼梯,却在中间卡住——大房和二房的人争着要先上去,互不相让。 争执中,咣当一声铜盆落地。 张老夫人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响“都规矩些!外人瞧了像什么话!”这话明着喝止家丁,眼睛却斜睨着次子。 二郎正要缩脖,他媳妇往楼上递了个眼色,他立刻梗起脖子“凭什么你先进,家产我也有份,今日必须见着爹的私章!” 楼下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张老爷骤然暴毙,只怕是家产的印信还在身上,那么多间铺子,两兄弟且抢呢…” “律法明明白白,有什么好抢的。” “你不知道吧,张老爷三日在商行当众撂过话,要立遗嘱把家产都给老二呢…只可惜啊,还没立人就没了” 扶枝在旁听得真切。 胤朝律法,若无遗嘱,“按丁分产”。说白了,也就是按人头。张大郎妻妾多,若按此例能占七成,张大郎游手好闲,屋里尽是些吃空饷的。家里生意全靠二郎和媳妇帮忙操持,张二郎自然不甘。 虽则有律法,但这毕竟是家务事,张老爷生前又当众说过那样的话,兄弟俩各占先机,这种情况下,谁先拿到印章谁掌家财。 看着楼上互不相让的架势,扶枝计上心来。 “死妮子发什么懒,快去倒茶!”青娘支使她道。 扶枝顺从得倒水、端茶,只是向张二奶奶奉上茶盏时,一个不稳,半杯茶水泼脏她衣裙。 “二奶奶恕罪!” 二少奶奶的心思都在兄弟俩争执的局面上,顾不上计较,摆摆手“算了算了。” “可您衣裳湿得厉害,不妨我带您去厢房擦拭!” 二少奶奶点头答应。 甫一进房间,扶枝关好门,扑通跪倒在地“夫人,张员外并非是被阮娘所杀,真凶另有其人。” “干什么?”丫鬟斥道“我们老夫人说了,不报官!府衙都管不着,用得着你断案!” “此事和张大郎有关。” 二奶奶擦裙子的动作一顿“你是?” “阮娘之女,扶枝。”她坦然迎视“前几日,张大郎与张老爷因遗嘱大吵,不久张老爷便''暴毙'',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二少奶奶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事发之后,我去过张老爷暴毙的房间,二少奶奶请看”她摊开手,给她看掌心的扣子“这是张老爷死前攥在手里的,我方才留意到张大郎袖子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这枚扣子是不是他的,只要报官,衙门的人一查便知。” “就这个?”二少奶奶摇头,脸上有些失望。 她高看了面前的小丫头,若她手中真有能把老大扳倒的把柄,她乐得合作。可惜,这姑娘手里的东西,不值当她冒这个险。眼下,和老大勉强过得去,若撕破脸,又扳不倒人家,分不到钱不说,她迫害兄长的恶妇之名恐怕要传遍四街八巷了。 “查出是又如何?只说明此前,大哥曾与爹有过争执,这不是板上钉钉的铁据。张家家财万贯,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便是闹到官府,也没人会站在你这一边,唉,早些给你娘备棺材去吧。” 见她仍不起,张少奶奶又道“我知你想救你娘,只是此事事关张家声誉,我婆母和相公并不想声张,故才封了这里。报官一事,恐怕帮不了你。”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若我所求不是报官呢?” 丫鬟快要开门时,扶枝再次开口,声音清寒。 二奶奶回身,目光愕然。 “我知夫人是生意人,断不会让您做亏本的生意。”扶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容不迫得接着道“夫人不愿涉险,我懂。可我与夫人做得这桩生意,并不需投多少本钱,换句话说,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一本万利? “哦?”到底是生意人,张少奶奶的眼睛放了光“说来听听。” “只需,夫人帮我拖延片刻。” 张家人从楼上下来时,张大郎喜气洋洋,张二郎有些萎靡,这场争章之战的结果,不必多说。 和张老爷的棺椁一并抬下来的,还有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昏迷的阮娘。 龟公殷勤开门,一队人浩浩荡荡就要离去。 变故就发生在开门的那一瞬。 风灌进来的刹那,门前忽然闪过几簇青绿的火焰,夜色沉黑,乍一看,像数只浮在空中的绿瞳。 众人心中皆一骇,见那绿火飘荡不定,正要瞧仔细,门却当啷一声关上了。绿影一时半会儿不散,还在眼前晃,余光又瞥到硕大乌黑的棺材,加之刚才被冷风一吹,本就有些发毛,其中胆小者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鬼,鬼啊!” “张老爷显灵了?” ... 一时间窃语纷纷。 没人再敢靠近大门。 当然,也没人注意到从楼梯上悄悄走下的扶枝。 除了二少奶奶,二人交换了个眼神。 二少奶奶心领神会,扶住婆母。 老人家面上淡定,手里佛祖捻得飞快。 “娘,脂粉腥臭,丧命在此,总归不净。不如诵经超度,让爹安稳上路。” 张大郎烦躁打断,一副唯恐夜长梦多的模样“念什么经!赶紧走!” 老太太却犹疑了... 二少奶奶给张二郎递了个眼色。 张二郎随即附和媳妇“从这儿抬回去,要走好几里夜路,到了路上再闹起来——娘!让爹走得踏实些吧。” 越是富贵门户,家里供着财神,门口挂着门神,最信这些怪力乱神。张老太太这种颈子上挂着绿檀佛珠的,更不必说。 超脱魂灵,按常规流程,是要设供台诵经、引魂破狱的,此时一切从简,只从后院折了几枝旱柳,打桶井水,再摆上两根白烛,由人执柳蘸水,绕着棺椁洋洋洒洒,念过几遍地藏经了事。 扶枝看着渐渐消融的白蜡,心里默算时辰。 除了她,谁也没有听到,那夹在诵经声里慢慢放大的脚步声。 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非风,非鬼,而是一队人。 “汪汪汪!”打头阵的“咬死你”一阵风样得扑向扶枝。 许捕快手提长刀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弟兄。威吓吓走进来—— “官府查案,闲人退散!” 女主是成长型,前期被事儿推着走,后期愈发运筹帷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她活过来了 第3章 她又差点死了 第三章 阮娘暂被收押,扶枝总算得到周旋的机会。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墙洞里翻出了上一世阮娘藏起来的木盒,里面装着阮娘攒下的钱财和柳家信物。 看着那块刻着柳枝纹的玉牌,扶枝心情复杂。 以柳家玉牌示于人前,等同暴露身份,柳家收到消息很快会赶来。 半生灾祸自始起。 前世,云阙城的十年光阴犹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拿起玉牌。 当下救阮娘最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随后,她来到衙门,却被门卫拦在大门外。 “大哥,我给我娘送饭。” “去去,牢房重地,岂是你等闲杂可入,走远些,别妨碍公干。 “那我不去牢房,我想见县令。” “有无通传?没有,哼,不瞧瞧自己是哪根葱,县令是你想见就见的?!” 扶枝被拦住的当口,身后响起马车嘚嘚,轿子停下,里面走出的人是张大郎,身边跟着俩家丁,一个抱着个油光水亮的绿檀木匣子,一个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分给左右看守。 门卫笑意盈盈将张大请进门。 扶枝旁瞧着他们谄媚的嘴脸,心里郁气难抒,拿出篮子里的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咬死你”闻到香味,尾巴摇得飞起。 她索性掰碎包子喂狗,”咬死你”很捧场,吃一口,晃着尾巴欢叫一阵,扶枝便叫声“好狗!” 丢一口,叫一声。 “汪汪汪” “好狗!” “汪汪” “好狗!” ...... 她故意提高嗓门,叫得俩门卫脸色铁青,碍于当街,不好暴力驱逐她,只得站直了听着。 就在扶枝喂完第二个包子时,门又开了,许捕头走出来。 扶枝这会儿心情愉悦,笑着迎上去,正要询问仵作验尸的情况,却见他一脸愁容。 “验尸...张大郎差人来送了不少东西,县令已下令,不许仵作外泄验尸结果。那枚扣子的确是他的,可他否认与死者争执,仅凭这个,无法定罪。这一次,怕是又让他逃过...唉~”他看了看头顶“明镜高悬”的门匾,苦笑。 他之所以这么失望,缘因和张大郎有血仇。张大郎是个吃喝嫖赌的货色,平日放荡惯了,某日吃醉酒,竟当街挑逗许夫人,夫人性烈,竟投了湖。事后,张家拿钱平了此事,许捕头欲诉无门,此事成了心中一根刺。 正因知道这重因果,扶枝才会传信给他。 “春烟馆内有张大郎的共犯。” “这话怎讲?” “长老爷尸体抬出时,我见他颈部有道道血痕。应是生前与人搏斗时所留。” “这只能说明,凶手持利器,如何推断是春烟馆中人?” 扶枝摇头“非利器,是女子指甲所留。”她在女人堆里长大,自不会混淆。 “阮娘未留长甲,故这个人,是馆内其他女子。若长老爷真的是被二人合谋杀害,接下来,张大郎可能会找共犯商议或灭口。” “接下来,只要守在春烟馆,抓到张大郎见共犯的现行,便有了新证据!”许捕头眼睛一亮“我懂了,接下来我会派人暗中盯住。” 扶枝掏出个荷包,打开,递过,里面是几块碎金子“请收下”。 “这是作甚,我此番是为自己,这钱我不能收。” “是犒劳您众位弟兄的,接下来少不了麻烦他们,您收下吧。” 比不得张家出手阔绰,同样是打点,她只能花在刀刃上。 见他收下,扶枝又道“许爷,请您帮我见县令一面。” 许捕头有些为难“县令,从未私下见过庶民。” 扶枝掏出一样东西,郑重递给许捕头“请交给县令,就说此物的主人要见他。” “柳枝纹,白玉牌,这是——”许捕头不可置信得看向她,一个无门无户的青楼女,怎会有河东柳氏的信物。 他盯着牌子,忽想起坊间一桩传闻来—— 春烟馆的阮娘,弹得一手绝妙琵琶,分明是魁首之姿,却不争于人前。有人说,她的从前并不光彩,曾是某个大户家里的乐妓,因魅惑主人,被主母发卖... 莫非,这大户就是柳家? 说起来,阮娘的确带京北口音。 手中玉牌,虽说他辨不出真假,可托在手里沉甸甸,做工繁复精致,不似假物。 “既有这重关系,定能见到县令”许捕头点头应下,对扶枝的态度也不觉恭敬许多“扶枝姑娘,许某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解惑?” “许大哥言重,但问无妨。” “听闻那日我赶到之前,春烟馆外有鬼魂显灵。世上怎么会有鬼呢,我知道,这想必是扶枝姑娘拖延时间的手段,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办到的?”许捕头不好意思得搔搔头“我实在太好奇了。” “是磷火。他们开门时,我刚好站在正对门厅的二楼房间里,从窗户里扔下磷火,此物遇风即燃,焰色呈绿,也就是他们所见的鬼火。那时所有人都在大厅看热闹,没人留意到我罢了。” “原来如此,姑娘真是聪慧。” 在许捕头的引荐下,递上玉牌后,扶枝如愿见到县令。 她直言自己是柳将军之女。 话外意,被下了大狱的阮娘,是柳将军的外室。 河东柳氏,掌着朝廷一半兵权,四大世家中,唯谢家能与其抗衡。何等权势滔天,他一个小洲县令,如何开罪得起。 县令摸着胡子,沉思片刻,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抬眸看了眼县丞。 县丞接目便懂,故作严厉辞色,诈一诈扶枝“伪造贵人令牌,是掉脑袋的罪!” “此事,我已向云阙传信,不日,柳家便会来人。县尊若是不信,等等便是。”她答得从容,没半分心虚。 “大人,自云阙城至棠溪,两千四百里,水陆兼程,五到七日便至,我看,可以等一等。”县丞和县令窃窃私语。 “...好,这些日子,你便在县衙住下。” “我还是回去住吧...” “若你真身份显赫,柳家来了人,见你在那种腌臜地方,我也不好交代。”县令老谋深算,管她说得真假,先捏在手里再说,若是假的,关在县衙也可防她逃跑。 “...好。”扶枝只得应承下来,幸好盯着春烟馆一事,早就同许捕头交接妥当。 扶枝随县衙管事离开后。 县令滑坐在椅子上,重重叹气道“唉,这可如何是好,刚收了张家的钱,又惹上将军府。我一个芝麻官,如何开罪得起镇国将军,玉牌若是真的,如何是好?” 县丞安抚道“大人,焉知非福。” “何意?” “若她真是柳家人,大人好吃生招待,帮她救下被冤的娘亲,此为大恩呐,一举攀上柳家,仕途何愁!” “这么一说,倒也是啊。只是——”他瞥一眼张家送来的箱子“把钱退了?” “不必着急。若她是假的,大人照收不误。若真,这是大人故意留下张家贿赂的证据,到时罪加一等,既卖给柳家一个人情,也更显大人清廉。” “照你这么说,横竖本官都是赚的。”县令仔细一琢磨,长舒一口气。 “七日,就等七日,柳家要留人,必定很快传来消息。” 扶枝很快在县衙安顿下。 她被安置在一间上房,一天三顿烧鸡炖鱼。 “咬死你”如临天堂,扶枝却住不踏实。 这几日,阮娘的事渐渐落定下来,临死前脑海中的最后一幕画面开始频繁浮现。 她试图回忆,却无法记起更多。 迷雾罩在眼前的滋味不好受,她试图拨除迷瘴。 记忆中的大殿金碧辉煌,妇人满头珠翠,身份应当不凡,对应她那句“永远别回京城”,她应是一出身京城高门的贵妇。 上一世,扶枝身在东宫时,常看些杂书打发时间,其中有正史、实录,也不乏私札。 她竭力回忆,却想不起其中有关此事的记载。 一个身份显赫的贵妇人葬身火海,却无任何刀笔记载。 这太反常了,除非——此事是不宣于世的秘闻。 顺着这个方向,扶枝开始大量查阅民间流传的有关永熙九年的野史秘录。 从书铺淘来一大堆。 翻开一看,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灵异者,诸如谢五小姐降世时天东有金龙跃出之类;有谐谈者,写士族春日集会,曲水里飘着数不尽的肉饼和大葱... 扶枝看得哈欠连天,拿起最后一本——《永熙年间宫人手札》 扉页书—— 笔者乃永熙年间宫婢,出宫后作成此书,所记宫中见闻,图君一乐。 扶枝扫了一眼,心想这样捏造身份笔者的已是第十个,毫无新意。 她抱着“最后一本,早翻完早歇着”的想法,翻开第一页—— 靖南王有牡痔,不可治,近身一丈,恶臭扑鼻。 扶枝眼睛一亮,竟不是杜撰。 靖南王身患何疾她不知,恶臭扑鼻是真,毕竟上一世,她身为太子良娣,没少参加过皇室集会。 第三页—— 谢三侯爷耽男风,然不能举,遂处下。 扶枝忍不住啧了一声。 隐隐约约有听说过。 有点意思。此类宫闱秘闻,不宣于世,看来,写书人“宫婢”的身份似乎为真。 扶枝来了兴趣,继续翻阅,翻到一多半时,终于看到这么一段话—— “永熙九年秋,天大旱,帝后于蚩山祀,奸人纵火,焚尽四野,帝后皆殁,公主亦然。” 永熙九年,当时的皇帝还是景帝,皇后是柳家嫡女柳渥丹,帝后膝下有一女封明璃公主。 扶枝忽想起一桩旧闻来,宫中确有传言,说景帝葬入皇陵的并非尸骨,而是衣冠。 这倒也不是秘密,据内廷正录记载,景帝和皇后在祭祀途中病逝,因北上路遥,炎气蒸腾,不得已才焚尸于途,将骨灰和衣冠运回。 难道说,焚尸是为了遮掩尸体的异状?还是说,根本就是焚火而亡? 内廷记载,年幼的公主失去双亲后,被送往持镜寺修行。 可这位公主,从未出现在人前。 持镜寺里的,是真的公主吗? 说起来,明璃公主和她同岁。 而柳家,是柳渥丹的母家。 永熙九年,她六岁,全然不记得从前,被阮娘带来棠溪这个小地方,过着近乎隐姓埋名的日子,长到十五岁,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柳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扶枝越想,心越是噗通通得跳。 要想论证此想法,很简单,去问阮娘。 合上书,扶枝却犹豫了。 要弄清楚么? 倘若景帝真是为人所害,那先帝遗孤这个身份,未必是好事。 她手指默默收紧,将手中的书册揉得些微变形。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啦!”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汪汪汪!”“咬死你”跳上窗台大叫。 扶枝腾地站起,看到牢房的方向,黑烟滚滚,烧得半边天通红。 “阮娘!”她变了脸色,信手扯下一旁的床帐向门外跑去,咬死你紧跟上。 扶枝跑到牢房前,看到三四个衙役正踹开燃烧的牢门,火舌突然窜高,捕头扯着嗓子吼“多挑几桶水来!” 火势撩天,谁也不敢贸然冲入,况且里面关押的都是刑犯,或多或少沾点罪,拼了命救实不值当。 扶枝二话没说,夺过一旁的水桶浇透全身,用湿透的床帐裹着头撞进火场,直奔牢房深处。 “咔嚓~” 被烧成灰烬的牢门应声折断,阮娘蜷在墙角,火苗正顺着稻草啃噬她裙角。扶枝抄起墙角尿桶泼过去,焦糊味里混着刺鼻腥臊。 “撑住!”她架起妇人左臂,焦黑稻草簌簌往下掉。 扶起阮娘时,扶枝余光瞥见她脚下滚着个亮晶晶的小瓶子,不似牢中用器,顺手便拾起。 “阿枝...” 阮娘意识昏沉,看清来人是她后,喉头滚动两下,突然死死攥住她手腕,浑浊的眼中回光返照般迸发出一丝清明“春烟馆...床下包袱里..有块玉牌..拿了它..回云阙柳家...除了你表兄柳昭明...谁也不要信..” 表兄?! 扶枝浑身一震,她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轰隆”——断裂的横梁在身后砸落。 “小心柳家...赤霄阁”阮娘的声音弱下去。 扶枝什么都顾不得了,拽着阮娘,泼命得往外跑—— 咳呛的黑烟盈满她口鼻,眼前跳动的火光越来越模糊,右耳一阵嗡鸣—— 遥远的声音再次震响—— “带她走!永远不要回京城!” “哐当”柜子轰然倒塌,透过浮雕牡丹的花芯,交错折叠的鎏金烛台花枝间,一只扭曲但美丽的手,提着染血的羊脂玉佩。 晃啊晃,分不清是玉的光,还是火光... “砰——!” 横飞的瓦片擦过额角,灼痛让扶枝浑身一颤。阮娘像块浸满热油的破布往下坠,衣袖燃着火苗。她猛咬舌尖逼出腥甜,拽着人往红光最弱处撞去。 “喀啦啦~”撕开火幕那瞬,“咬死你”狂吠着扑过来拽她。 随后,众人围过来。 扶枝满手燎泡、头晕目眩,再也受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