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狗都不谈》
7. 躲他
林争渡把梦魇翅膀收进了收容材料的乾坤袋里,贴上标签纸后将它放去了专门存放危险物品的柜子里面。
而后她又仔细的把配药房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不少鳞粉残留。
书上说梦魇翅膀鳞粉致梦,但梦的内容是可控的,一般会受到混合材料或者梦魇本身状态的影响。鉴于配药室内部本来就堆积了很多材料,而林争渡也并没有见过那只梦魇活着时是什么状态,故而无从判断是什么原因让它捏造出来一场春梦。
至于为什么会梦到谢观棋——林争渡认为这只是概率问题。
她最近太常见到谢观棋了,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之所以做的是春梦,也只是因为鳞粉作怪,倒和情爱无关。
尽管在心里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吃饭时碰上谢观棋,林争渡仍旧感觉到单方面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在做春梦之前,对方在林争渡眼里只是一个脾性还算相合的病患,漂亮但无法收藏的骨头架子。但是一场春梦,林争渡骤然被迫正视了对方是一名年轻异性的事实,并在相处中感到束手束脚起来。
匆忙吃过饭,林争渡一言不发的跑走,没有给谢观棋搭话的机会。
但是等回到配药房,林争渡看见自己工作台上没有加工完的花盆:已经打磨抛光的粉蓝色骨头,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莹润生辉。
这本该是极漂亮,极合林争渡心意的一个半成品花盆。但是现在,林争渡一看见它,就想起那个令人意志昏沉的春梦,心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是春梦。
可她在梦里时却真的觉得谢观棋很好看,也没有推开谢观棋。
林争渡盯着半成品花盆,半晌,她揉了揉自己越来越红的脸,还是把它抱进了一旁的柜子里,转而掏出之前没处理完的穷奇骨,继续折腾它去了。
现在林争渡也不想做什么花盆了,决定将穷奇骨在现有的形状上略作改造,将它做成一个花架子。
穷奇骨体积较大,没办法在配药房里炮制。但是如果去院子的空地上做手工,林争渡又怕碰见谢观棋,思来想去——她把穷奇骨搬去了后院。
林争渡的后院挖了一个池塘,不过池塘没有蓄养活物,只养了一些水生的花花草草。池塘四面的石壁上爬满青苔,并生有一些虎耳草和紫堇,紫色和白色的小花交错,长在大片幽绿的青苔上。
林争渡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用手比划了一下空位——在心里盘算好要放摆件的位置之后,她拿起工具开始填补和修改这具庞大的骨架。
修着修着,林争渡往腰间搭包里摸钉子的手,摸了个空:钉子用完了。
她停下动作,单手靠在骨架上,陷入了纠结的沉默中。
后院距离配药室太远了,要走回去拿钉子吗?懒得走唉,但是不去的话,活儿总不能做一半停在这里。如果现在停下来,这个骨头架子可能会被拖延到秋天才做完吧……
“要我帮忙吗?”
谢观棋低沉的声音冷不丁的飘过来——林争渡被吓了一跳,受惊的耸起肩膀回头,看见谢观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正仰着头在看穷奇骨架。
骨架下半部分已经被搭建起来了,可以支撑庞大的脊椎立起,乍一看很能唬人。
林争渡把头转回去,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两步,同谢观棋拉开距离:“我钉子用完了,能麻烦你去配药室帮我取两袋回来吗?”
“就在进门左手边第二个柜子,柜门上贴着合神钉的就是。”
谢观棋点头离开——等他走远之后,林争渡不自觉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但是没一会谢观棋就回来了。
这次林争渡一直注意着走廊,在他绕过拐角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谢观棋走路果然是没有声音的,但是等他走近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皂角和草药混合的淡淡气味。
谢观棋在小院里住了几天,也被小院里的各种草药腌入味了。
接过钉子之后,林争渡假装在认真干活,但却偷偷瞥了谢观棋好几眼。
谢观棋好像不打算走了,抱着胳膊靠在走廊栏杆上。从林争渡的位置偷偷看过去,至多只能瞥见他衣襟,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他面朝的方向判断出他在看这边。
不知道他是在看半成品的骨架,还是在看自己。
因为不知道,不确定,无法判断,林争渡甚至为此感觉到了些微的焦躁,后背皮肤爬起一股烦人的燥热来,一直爬上她的后脖颈。
林争渡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脖颈,假借活动肩膀的姿势,将身体微微后偏,视线终于得以看见谢观棋正脸:他在看自己。
两人视线短暂的对上,林争渡眉心一跳,迅速的放下胳膊,站直了身体继续盯着面前骨架。
她眉心紧皱,一副被手工进度难到了的模样,手一会摸摸自己刚敲上去的钉子,一会摸摸填补了白胶的缝隙。林争渡现在一定要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看上去很忙,好足以掩盖刚才那短暂的对视。
她甚至懊恼起来,在心里想:我为什么要躲开视线?
对视就对视了——又不会真的发生什么。
好在谢观棋很快就走了。
他一离开,林争渡立刻按着自己心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但是那口气喘到一半,骤然卡住,林争渡睁大眼睛惶恐起来:谢观棋为什么突然走开了?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突然走开了?
这个认知给林争渡的感觉,要远比谢观棋站在那边来得可怕。她光是想想谢观棋可能发现蛛丝马迹,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那场梦太过于真实,梦里出现的谢观棋和林争渡在现实里看见的谢观棋几乎一般无二。以至于林争渡明知道那是梦,但还是对现实里一无所知的谢观棋感到惊慌失措。
恨不得变成鸵鸟,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去。
林争渡觉得自己必须得躲着谢观棋一段时间——只需要两三天——等她自己淡忘那个春梦,她就可以用平常心对待谢观棋了。
到了晚上,两人不得不一起坐在台阶上吃便捷晚饭时,林争渡拿了一本书摊开在膝盖上。
她假装在认真的看书,以此来杜绝谢观棋搭话,也杜绝自己去看谢观棋。虽然林争渡真的很想偏过脸去,观察一下谢观棋是什么表情。
但是林争渡忍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尽管林争渡并没有在谋划什么——但不妨碍她用这句话在心里告诫自己。
先不说一旦让谢观棋知道事实,对她而言是何等社会性死亡的事情。就是年纪,林争渡也受不了啊!
修仙界没有未成年保护法,但林争渡心里有。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对十七岁的少年下手,这和大学生谈了一个男高有什么区别?
太罪恶了!
越想越可怕,林争渡赶紧将书本一口气翻过好几页,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谢观棋困惑:“你刚才那几页都看了吗?”
林争渡正色道:“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那样很不礼貌——我一目十行,看了的。”
谢观棋:“可是你书也拿倒了。”
林争渡:“……”
谢观棋:“药宗独有的修行方式?”
他问得很诚恳,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
林争渡‘啪’的一声用力把书合上,站起身来:“我想起来我今天要配一个药,今天的饼就先吃到这里吧!”
她的饼其实并没有吃完,但是林争渡抓着没吃完的饼大步走了。她越走越快,最后开始小跑,背影飞快的消失在谢观棋视线里。
谢观棋盯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慢慢歪了下脑袋,若有所思了起来。
在配药室呆到月上枝头——林争渡把烤架上烤熟的草药夹起一株,观察片刻后将它放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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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姜草,烤到外层微糊的时候服下,有一定的下火清神效果。就是味道不太好吃,酸而涩,像是很青的,没长成的李子,让人有点想吐。
不过林争渡从小就吃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对这个味道还算接受良好,嚼两口便将其囫囵咽了下去。
她坐的这把椅子有改造过,椅背可以根据压上来的重量自由调节位置。此时因为林争渡完全仰躺下的姿势,整个椅背几乎都被压直了。
她盯着屋顶房梁上各种鸟的标本,任凭思绪飘飘荡荡到处晃悠,并希望可以借此淡化那个春梦的记忆。
敲门声规律而平稳的响起,一下子打断了林争渡的放空。
她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椅子靠背‘嘎吱’一声弹了回来。林争渡偏过头看向关上的房门,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打开门。
谢观棋立在门口,垂着眼睫看她。今夜是个晴天,月光明亮,和那个旖旎的梦境甚至有些相似。
林争渡手指扣着门框,视线飘忽的没敢和谢观棋对视:“有事?”
谢观棋:“方才运行灵力时,感觉有些涩滞,想来找林大夫看看。”
是看病——那就没办法拒绝了。
林争渡让他进来坐了,捉过他手腕给他把脉。谢观棋的衣服袖口箍着一圈深色护腕,护腕面上有层粗糙的刺绣。
林争渡给他把脉时,手指偶尔的,极不小心的擦过他护腕上的刺绣。她太阳穴突突一跳,手指被那层粗糙的刺绣擦得微微刺痛。
无论是场景还是面前的人,都有些过于还原那夜荒诞的桃色梦境。
林争渡感觉自己刚才吃下去的熟姜草在胃里翻来覆去,那股涩滞的酸味好似又从喉咙口返了上来,弄得她不自觉咽了好几次口水。
“没把出什么问题,也许是你的经脉还没有恢复好——病人还是要多多休息,修行不必如此勤恳……这么晚了你还修炼吗?”林争渡松开谢观棋手腕。
谢观棋回答:“不算勤恳,修行已经比从前减轻了许多。”
林争渡:“减轻了?我看你每天还那么早起来练剑呢。”
谢观棋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练是不可以懈怠的。”
说话间,谢观棋把刚刚诊脉的那只手收回去,揉了揉自己手腕,也将护腕松开些许。
护腕松开后露出一截骨感很明显的手腕,匀称白皙的皮肤底下是青筋盘绕,棱角分明的骨骼将皮肤撑起形状。
林争渡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他手腕,又飞快移开,并抬手抓了抓自己脖颈侧面。
那片皮肤上面的火灵本来早就应该被清洗干净了。但是林争渡总有一种错觉,觉得那块皮肤时不时重复冒起被火焰擦过的痛觉,尤其是在谢观棋偶尔靠她很近的时候,那种感觉越演越烈。
像一种条件反射。
林争渡:“那我配点药给你吧,你拿回去自己煮来喝,你会煮药吧?”
谢观棋颔首:“我会。”
林争渡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连忙站起身走到药柜面前,拿了张牛皮纸开始给谢观棋抓药。
对方说是灵力运行不畅,但是林争渡刚才给他把脉却什么问题都没有把出来。但想来想去,谢观棋又没必要骗人,林争渡还是按照调节气血滋养经脉的方子给他抓了两包药。
她将包好的牛皮纸打上绳结,递给谢观棋:“早晚两道,饭后吃,每次吃完药后即刻打坐一周天,先看看效果,如果觉得不好,一定要和我说。”
谢观棋伸手接过药包——在林争渡手上需要两手捧着的药包,他一只手就抓住了,手指曲起用力时,手背上骨骼和青筋的痕迹就变得更加明显。
林争渡盯着他抓药包的手背,分神了几秒钟。
谢观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你说吗?”
林争渡迅速回过神来,回答:“当然——”
谢观棋:“那林大夫为什么躲着我?”
8. 吵架了吗
林争渡一愣,嘴巴张开了却没能发出声音,甚至于脑子里都空白了那么几秒钟。
她险些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观棋握着药包,站在林争渡对面。林争渡迟疑的抬起头看向他——点在谢观棋身后的灯火将他身体边缘勾画出一圈金边,他的影子投落下来,完全盖住林争渡之后还有余地。
背光使得谢观棋的脸有些模糊,但是林争渡能很清楚感觉到他的视线,存在感极强的落在自己脸上。
脖颈侧那块皮肤又在隐隐发烫,林争渡不自觉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实的药柜。她咽了咽口水,想先做个深呼吸冷静一下。
但是谢观棋站得太近了,林争渡一做深呼吸,感觉吸进肺里的全都是他身上的气息。这个认知让林争渡差点呛到自己,不禁摸了摸自己脖颈。
林争渡干巴巴的垂死挣扎:“躲你?我没有啊,我只是——今天和昨天都很忙,很忙而已。我事情很多的,我要做花架,要看书,还要制药,我又不止你一个病人,其他病患也等着我开药呢!”
说话时,林争渡心虚得不敢和谢观棋对视,目光只敢在他胸口衣襟上流连。
她也不算是说谎——药宗的医修治凡人确实不收费,但是治修士那叫一个漫天要价。如果修士身上没钱,也可以退而求次之,请精通配药的药宗弟子为自己配药或者做伤口缝合,会比法术治疗便宜很多。
林争渡虽然医修的本事一般般,但配药的本领却是公认的最好。
虽然在心里找好了借口,但是林争渡也做好了会被谢观棋反驳的准备。而出乎意料的,谢观棋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长得令林争渡略感不安。林争渡攥了攥自己衣角,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去看谢观棋。
他的脸庞沉在一片暗暗的阴影里,眼睫低垂,眉峰微蹙——看起来好像在难过。
林争渡看得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觉得不好。
她吞了下口水,竭力找补:“我,我只是这两天有点忙,所以才这样的。等过几天,我忙完了就好了——没有故意躲着你,也不是对你有意见,真的。”
林争渡很慌,说话语气像一个竭力在给男友画饼,说等我变成世界首富,我们就去结婚的人。
这种诡异的联想让林争渡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谢观棋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随着他走远,他身上那股滚烫的,很有压迫感的气息也跟着远离,林争渡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僵硬的脊背松了下来。
谢观棋道:“嗯,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但是林争渡自己现在也有点心乱如麻,胡乱点头敷衍了谢观棋几句,将他送走。
第二天一早,林争渡被拍门声叫醒。
拍门声很急,像是催命一样。林争渡几乎是被惊醒的,爬起来开门时都还有些惊魂未定:一打开门,她就看见了小师妹青岚。
青岚:“师姐!师父要见你!”
林争渡身子一歪靠到门框上,叹气:“青岚,你下次敲门能不能轻一点?”
青岚瞪大眼睛:“当然是因为有急事,我才敲得这么大声的!”
说完,她环顾左右——林争渡道:“别看了,这里就住着我和隔壁剑宗的……”
青岚:“你还不知道?隔壁那位谢师兄回去了。”
林争渡脸上淡淡的笑意凝固,茫然:“回——回去了?谁回去了?”
青岚重复了一遍:“就是剑宗燕稠山的谢师兄啊,前段时间中了疫鬼毒,被师父送到你这边来的那个。”
“他一早去拜别了师父,说很感激你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所以要回剑宗去。他走之后,师父就马上让我来找你了。”
林争渡快步走到侧卧,推开门往里一看: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就连被褥都折好放回了柜子里。如果不是因为房间过于干净,干净到连积灰都没有,甚至会让人怀疑这个房子里到底有没有住过人。
青岚追着过来,从林争渡身后探头往里看,感叹:“谢师兄人真好,走了还给做卫生。上次剑宗那边抬过来的病人,还问我们能不能帮忙洗衣服,人和人之间真是不能比较……”
话到一半,青岚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瞥了眼林争渡:“师姐,他走没跟你说吗?”
林争渡把侧卧门关上,摸了摸青岚脑袋:“估计是我睡得熟,他没叫醒我。”
见师姐神色如常,不像是受了病患气的模样,青岚松了口气:“这样子噢——不过也是,剑宗的弟子都起好早。谢师兄来拜别师父的时候,我都还没起床,是小师兄告诉我的。”
林争渡:“那为什么不是陆圆圆过来传消息?”
青岚嘟着嘴巴不高兴道:“小师兄从今天开始,要去练习术法,寻找合适的法器了。所以以后师门里就剩下我还可以跑腿了。”
两人说着话,通过传送阵到了菡萏馆。
林争渡在一处荷叶簇拥的凉亭里见到了师父佩兰仙子,她正在吃早点,顺便招呼林争渡过去一起吃。
林争渡在坐下之前,颇为紧张的问了一句:“这是师父你做的吗?”
佩兰仙子:“如果是呢?”
林争渡诚恳回答:“那我就不吃了。”
佩兰仙子连连摇头:“你们不懂我对食物的追求——罢了,这是圆圆从山外带回来的。”
林争渡放心的拿了一块糕点进嘴,边吃边等待佩兰仙子开口。
佩兰仙子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忽然动了下手指。她手臂上无风自动的披帛顿时飞了出去,拂过林争渡脖颈侧。
佩兰仙子是纯粹的水灵根,就连灵力也绵柔冰凉,凉得林争渡一哆嗦,连忙捂住自己脖颈。
佩兰仙子:“你脖颈上为什么会有火属性的灵残留?”
林争渡愣住:“啊?还有吗?我之前有用自己的灵去覆盖过……我还以为已经清洗掉了。一点意外,不是什么大事。”
见林争渡没有要展开说明的意思,佩兰仙子咂舌,神色不虞的别过脸去。
林争渡:“师父,我们要不要直接说正事?”
佩兰仙子又把脸转回来,“疫鬼毒,你是配药给他解的,还是换血给他解的?”
林争渡:“换血解的,只配药需要很多时间,在我配出正确的解药之前,他早就被毒死了。”
佩兰仙子不语,托着自己脸颊沉思。
林争渡见她不说话,于是抓紧时间又吃了两块糕点:是恰到好处的甜味,有点像奶糕,好吃!
佩兰仙子:“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谢观棋是在菡萏馆解的毒,你只照顾了他后几日,并不清楚解毒用的是药还是法术。”
林争渡点头:“好。”
叮嘱完正事,佩兰仙子又盯着林争渡的脸看了会,冷不丁开口:“你和观棋相处得不好吗?”
林争渡顿时被糕点噎到,咳得惊天动地,一个劲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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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胸口。
佩兰仙子手一摆,茶壶自动倒水,装满了茶水的杯子飘到了林争渡手边。
她抓住茶杯一饮而尽,终于把哽在喉咙里的糕点给咽了下去。握着茶杯迟疑了几秒,林争渡气短的问:“怎么会这么问?”
佩兰仙子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是不是他来见我的时候,告了你的状。”
林争渡讪笑,但言语间却很信任:“谢观棋不是那种人。”
佩兰仙子:“他只是正常道别和感谢,我自己猜的。你上次传信过来,还说要观察他一月,收集够了样本数据才会放他走。结果这才小半个月,他就自己来跟我告别了——这不是吵架吵得在你那待不下去了,还能是什么?”
面对师父充满好奇的目光,林争渡心虚的又喝了一大杯茶水。
说真话是不可能说真话的,而且林争渡现在也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昨天晚上虽然有点尴尬,但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第二天一声不吭的就跑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天说自己很忙,事情很多,谢观棋不想给她添麻烦,就悄悄走了?好像也有点不太对。
林争渡想不出原因,干脆将其抛开不想。既然已经来了菡萏馆,她便顺路去了一趟百草大殿主道边的公布栏。
药宗的弟子并不是每个都擅长打架。不擅长打架的医修在需求某些罕见材料时,会在布告栏张贴悬赏,让其他擅长打架的同门赚点外快。
不过自从这个公布栏成立之后,从这里接悬赏最多的反而是隔壁剑宗弟子。
林争渡也有在布告栏上张贴悬赏。不过因为她要的材料都很偏门,所以她贴的悬赏单经常会在布告栏上停留很久。其中停留最久的莫过于林争渡四年前贴上去的一张悬赏单:水属性白龙珠一颗。
那张单子因为太久没有人接,林争渡已经对其不抱希望。
她这次来是想看看自己三个月前贴的人面蛾有没有被接走。
走到布告栏前,林争渡习惯性从最顶上开始看,一目十行扫到中间偏下,看见那张人面蛾的单子居然还没有被揭走。
她叹了口气,转头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林争渡猛地回过头,看向布告栏最上方;那张白龙珠的悬赏单,被人揭走了。
*
燕稠山,骤雨亭。
亭子从中间开始被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巨大的裂隙。天上的暴雨不断从裂隙里灌进来,落到单手持剑的少年身上。
少年站得笔直,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黑色劲装,朴素到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处暗纹或者绣花——唯一有刺绣的地方大概只有护腕了,但也是粗糙简易的流云纹,街上随处可见的质量。
但是这样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因为少年体型匀称,骨清神秀,而显得那衣服也颇觉江湖意气,少年英侠。
距离骤雨亭稍远一点的地方,小师妹同二师兄共享一把大雨伞,嗑着瓜子交流八卦。
小师妹好奇:“大师兄干嘛要站在正中间淋雨啊?”
二师兄:“他想和隔壁药宗的医修交朋友,但是被人家讨厌了,所以连夜回到我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舔舐伤口。”
小师妹:“大师兄不是火灵根?他淋到雨怎么身上没有冒热气啊?”
二师兄深沉道:“人在失意的时候,就是会需要一场暴雨的。”
小师妹不能理解:“诗意?大师兄要作诗吗?但他文考连拼音写字都拿不到分,要怎么作诗啊?他认识韵脚吗?”
9.解释
小师妹问完,却不见二师兄回答她——只见二师兄不知何故对她眨了眨眼睛,又小幅度的抽动脸皮。
小师妹见状大惊失色:“师兄!你何故对我大抛媚眼?我不喜欢大我太多的老男人!”
二师兄:“……”
“我只是不大会拼写,但是认识韵脚。”
平静的解释从头顶飘过来,小师妹保持着惊吓的表情抬起头,才看见刚才她们悄摸讨论的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旁边。
剑宗弟子排序不按年纪,而是按辈分和入门时间。谢观棋的年纪其实和小师妹大差不差,但他尚在襁褓中时就被云省长老收养,又是云省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所以便有了许多年长于自己的师弟师妹。
天空中的暴雨未停,谢观棋也没有打伞,但他身上仍旧是干爽的。雨点在离他半寸距离的地方,便被一层无形的灵力屏障隔开。
小师妹心虚的退到二师兄身后:“大,大师兄好——”
谢观棋略一颔首,开口道:“背后议论他人短处,这样不好。下次要议论,要等师父在场的时候议论。”
小师妹刚入门不久,跟谢观棋还很陌生,有点怕他,又好奇,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谢观棋一本正经的回答:“背后论人长短,容易被正主听见并挨揍。但师父很强,于此世间少有敌手,他可以保护你们。”
二师兄:“……师兄,你应该教她从一开始就不可以背后说别人坏话。”
谢观棋淡淡道:“遇到讨厌的人,难免要挑剔几句,此乃人之常情,落霞,不必对自己过于苛刻。”
二师兄:“说得很好,但是我不叫落霞,落霞是我的剑——师兄!我们都认识六年了,你还没记住我的脸和名字吗?!”
谢观棋沉默片刻,面对师弟的指责,颇为愧疚的憋出一句:“……抱歉。”
二师兄气笑了:“别光是道歉,你倒是给我保证下次会记住啊!”
小师妹还要去上晚课,走的时候带走了瓜子和伞——二师兄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撑开,并拍了拍谢观棋的肩膀,也走了。
甚至没有给谢观棋留一把伞。
谢观棋习以为常,他也不需要伞。只是遇上暴雨天,他难免会想起之前林大夫带他去镇子上玩——那次也是遇上了暴雨,周围的人都忙着躲雨,人群像湿热的鱼群,从他身边游过去。
所有人的脸,身形,落进谢观棋眼里,都像庞大鱼群里平平无奇的一尾鱼,他根本看不清,也记不住。
而林大夫抓着他的手腕,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她的手很冰,雨水从她指尖滴到谢观棋手腕上,湿漉漉得像鱼尾巴贴在上面。
谢观棋其实很讨厌下雨天。
他是极为纯粹的单火灵根,水灵旺盛的暴雨天会令他感到不适。尽管在修为见长后,天气和环境的属性越来越难对谢观棋造成影响,但从小到大的刻板印象仍旧让谢观棋讨厌下雨天。
但是那天谢观棋却很庆幸遇上了暴雨。
暴雨把他和林大夫困在了同一个亭子里,林大夫在看暴雨,谢观棋在看林大夫——暴雨停的时候他看见林大夫眼角尖尖向下的眼弯起一点弧度,露出了一个很秀气的笑脸。
一时间谢观棋觉得下雨天特别好。
可是林大夫畏惧他——虽然谢观棋不知道原因。但他熟悉那种躲避的姿态,剑宗里害怕他的同门就会这样躲避他。
偶尔避无可避,正面碰上时,她们也会像林大夫那样强作镇定,寻找一些半真半假的借口糊弄谢观棋。那样拙劣的借口很轻易就被谢观棋看穿,但是谢观棋不会说出来。
因为天才总是被人排挤的,他懂,他超懂。
谢观棋只是不明白林大夫为什么——林大夫又不是剑修,也对剑不感兴趣,而且也不是他的敌人,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拔剑请赐教。
谢观棋百思不得其解,望着幽暗夜空中的瓢泼大雨,感觉自己心口也变得闷闷的了。
为什么呢?
*
林争渡去找管理布告栏的师弟,询问是谁揭了自己的悬赏单。
师弟摇头:“对方要求保密,我不能说。不过师姐你放心,我们有规定完成时间,如果时间到了,对方还没弄到你要的东西,我们会帮你重新张贴悬赏单的。”
布告栏确实可以匿名接单,也能匿名张贴悬赏。有些医修不想被其他人看出自己要做什么时,就通常会选择匿名。
但林争渡寻白龙珠是为了试药,那药做出来到底有没有用,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就没有匿名的必要。
回到小院之后,林争渡的生活迅速恢复了平静。
上山采药,记录新长出来的草药苗,灵兽的数量——下山配药,做花架。
林争渡有心让自己忙起来,连躺在椅子上发呆的闲工夫都没有给自己留,一有空闲就去后院敲着锤子叮叮当当的炮制那具穷奇骨。
她已经决定种络石。
络石的性情与苔藓相合,又是爬藤植物,而且药山里的络石似乎因为环境变化而进化出了食腐性,好好养一段时间,可以用来当天然垃圾桶,处理一些有害尸体很方便。
在林争渡抽空从药山深处把一株络石幼苗移栽回来的当天下午,那具巨大的花架也终于完工——花架立在湖边厚密的苔藓地上,白骨被打磨得莹润生辉。
刚被移植进去的络石,此时还是很幼小的一株,尚且连骨架的脚腕骨都无法圈住。
林争渡忙完一切,揉揉脖颈伸展胳膊,走过中庭时看见几片枯叶被风吹到了走廊上。
她愣了楞,迟疑片刻,不自觉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前院空地里。
因为已经有六日无人打扫,院子里的地砖又被一层落叶覆盖。原来谢观棋已经离开六天了。
那场春梦对林争渡的影响,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变小,她现在就算想起谢观棋,也不会像前几天那样尴尬了。
除了些许没有头绪的怅然之外,林争渡还感觉有些对不起谢观棋。虽然是谢观棋先不辞而别——也不算不辞而别吧,他至少还去辞别了自己师父。
但自己那两天确实是一直避着他,给出的借口也很敷衍。
林争渡自言自语:“找个机会去一趟剑宗,跟谢观棋把话说开吧……其实如果没有那个春梦,谢观棋这人做朋友是真的很不错。”
“做病患也很不错。”
又会主动打扫卫生,又会在她忙手工的时候帮忙递工具,还不会把钉子拿成锤子。
很快林争渡就找到了合理前往剑宗的机会——这个月的月底,剑宗内部有春分大会。
春分大会是专门为剑宗年轻弟子设立的季度赛会,让弟子们以抽签选择对手的方式捉对比试,只有第一名,不设第二名第三名。
春分大会是剑宗内部的比赛,并不对外开放,也不允许外人进去参观。但药宗例外,药宗与剑宗同属北山一脉,同气连枝,药宗弟子凭宗门腰牌,可以随意进出大会赛场进行观战,还可以参与剑宗内部的赌剑活动。
*
云端之上,霞光七彩,不时有散养的仙鹤飞过。
有的仙鹤仙风道骨,有的仙鹤嘴里叼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摘的果子,边飞边吃,吃完还在云端乱吐果核,鹤德堪忧。
除了热爱在云端四处溜达的仙鹤之外,还有符文缠绕的飞云渡船。
此处渡船每两个时辰一趟,往返于剑宗和药宗之间,一趟只需要两块灵石,在宗门上空禁止飞剑也禁止御气的两宗中,是没钱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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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的弟子们最为喜欢的交通工具。
“哕——这个——哕——船——哕哕——”
林争渡扶着飞云渡船的墙壁大吐特吐,吐得整个人差点趴在装秽物的木桶上。
青岚一边扶着她,一边叹气回答:“还要两刻时间,才到剑宗呢。你上船之前不是已经吃过晕船药了吗?怎么还吐成这样?”
林争渡:“你不——哕——晕船——哕——”
青岚:“……算了你别说话了,专心吐吧。”
好不容易等渡船落地,林争渡脚步虚浮的被青岚扶下去。两只脚重新踩到地面的瞬间,林争渡感动得眼眶湿润,不禁揉了揉眼睛。
青岚看得有些好笑:“真搞不懂,你明明晕船那么严重,干嘛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春分大会又不是第一次开了,往年请你来都不来。”
林争渡不爱出门,就连药宗自己内部的一些活动,她都不去参加,更别提剑宗的春分大会了。所以即使剑宗同药宗关系要好,在谢观棋之前,林争渡也并没有相熟的剑宗弟子。
所以她突然说要来春分大会,青岚属实是大吃一惊。
林争渡摸了摸自己鼻尖:“就是因为往年从来不来,所以今年才感觉好奇嘛。”
两人随着人群涌进剑宗大门,在守门弟子面前出示了腰牌之后,便有一个格外年幼的剑宗弟子来为她们引路,带着她们一直走到大赛入口。
比赛设立于一处掌珠幻境内,幻境外由高到低层叠着数不清的观众席。
引路弟子背着一把练习所用的木剑,还带着婴儿肥的笑脸,向二人作揖,声音清脆:“两位药宗姐姐自己寻空位坐下即可,观赛途中切记不可攻击幻境水幕,不可大声辱骂参赛弟子,不可随地方便……”
引路弟子一口气说完了二三十条观赛要求,末了十分严肃的补上一句:“若触犯规则者,将会被阵法弹出观赛席噢!”
青岚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拉着林争渡自顾自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不一会儿,她们周围的空位渐渐被其他人填满,林争渡有看见好几位眼熟的药宗弟子。同时,中央空地上的掌珠幻境水幕发出一阵微光——波光闪烁片刻后,巨大的字幕漂浮其上。
是对战弟子的名单。
林争渡一目十行看完,却没有再名单上找到谢观棋的名字。她微微皱眉,又将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虽然上面的名字极多,但是林争渡对自己的目力很有信心,绝不至于看漏。
林争渡问:“这就是全部的参赛弟子了吗?”
青岚点头,有点兴奋的说:“对啊。今年的参赛弟子比去年多,看来一定会打得很精彩!”
“精彩?”旁边的剑宗弟子撇了撇嘴,“那道友你可要失望了,今年大概会是最无趣的春分大会了。”
青岚不解:“为何啊?”
剑宗弟子:“因为今年春分,燕稠山的谢师兄不参赛啊!没有谢师兄,其他人打来打去也就那样啦。”
青岚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但不等她追问,就有人先一步问出声:“谢观棋为什么不参赛?”
青岚瞥了眼问话的人——是林争渡问的。
剑宗弟子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谢师兄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吧。”
林争渡:“这种比赛还可以不参加的吗?”
剑宗弟子解释:“拿过三连冠的弟子有拒赛的资格,但是谢师兄明明去年都参加了……”
说完,剑宗弟子很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旁听的林争渡也很想跟着叹气。
本来还想着,来赛场就能碰见谢观棋。好歹她也是谢观棋的救命恩人,碰见了总不能不说话,找到机会说话就可以解释误会——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比赛。
10.白龙珠
比赛要开始了——水幕有很多面,而且是环绕式的,如果想要看指定的水幕,观众只能自己挪位置。
这种剑修的比赛,外行看热闹,内行也看热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剑修打起架来确实伤心悦目。
剑修能成为人数最多的一种修行物种,自有它的原因在。大约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在踏上大道之前,都畅想过自己御剑凭风,一剑过九州的景象——加上剑道一途对灵根没有要求,什么灵根都能学。
于是众多青春少年怀着对话本子的期待拿起了剑,跳入了名为剑修的大河,成为无数过江之鲫里的一尾小鲫鱼。
刚刚还和林争渡说这场比赛会很无趣的剑宗弟子,在比赛开始后立刻兴致勃勃的观看起比赛来,并时不时和身边的同伴一起点评几句。
青岚分心瞥了眼林争渡,脑袋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师姐,你有事想找谢师兄吗?”
林争渡把她的脑袋推回原位,用正常声音回答:“只是想起来了,所以问一下而已,毕竟他当过我的病患。”
青岚迟疑盯着林争渡的侧脸,只见林争渡面色如常在看比赛。这时赛场上有人欢呼,欢呼声迅速吸引了青岚的注意力,她立刻眼睛亮亮的去看剑修打架,不再狐疑的盯着林争渡。
察觉到小师妹移开视线,林争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水幕上那些刀光剑影的比赛——林争渡对剑修的理解仅限于是擅长用剑的修士,而且也没什么兴趣,实在看不出什么花头来。
强撑着看了半日,林争渡借口坐得膝盖不舒服,跟青岚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出赛场去活动腿脚。
赛场内人声鼎沸,倒显得场外格外安静。不同于药宗处处依山傍水奇珍异草的幽静曲折,剑宗的风格直白而古朴。
一条笔直且宽阔的大道横穿灵山,尽头是线条古朴的议事大殿。大道两边栽种有高而长青的松树,松树后面是分别由各位长老主管的小宗。
地盘和地盘之间以界碑为划分,简洁明了一目了然,甚至不需要传送法阵,整个宗门唯一的阵法就是外围的护山大阵,还是从药宗那边共享过来的。
林争渡站在大道边边,看见几个年轻剑修——有男有女,背上背着剑,上衣用护腕束着袖口,长裤的裤脚掖进靴子里,走起路来意气生风,眼睛都格外明亮。
她们大概是一个师父手底下的弟子,成群结队走过去,目不斜视,很正派很有气势的从林争渡旁边路过。
林争渡盯着她们的背影思索了一会,也迈开步子,不紧不慢沿着大道边边往前走。她心底怀着一种没什么期待的念头,觉得她既然能在这条路上碰见剑修,那么或许也可以碰见谢观棋。
因为本身对这种需要缘分的巧合不抱期望,所以后面当真没有碰到谢观棋时,林争渡也就没有感到多么失望,顶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回程依旧坐飞云渡船,林争渡依旧吐得死去活来,在吐完之后,她感觉到一丝怅然——明明食物吃下去的时候都很好吃,但从胃里吐出来时怎么会变成这样酸苦恶心的东西?
春分大赛比了五天才比完,但是后面四天林争渡都没有再去。
青岚看完比赛之后,兴冲冲的跑过来告诉林争渡,第一名是剑宗紫竹林的弟子。
“师姐,最后一天你没有去,真的太可惜了!”青岚两眼发光的同她分享八卦,“第一名是个好俊朗的剑修!”
她分享八卦时,就在林争渡工作桌边转来转去。
林争渡不紧不慢用铡刀切块草药,声音温和柔软:“是吗?真可惜,我的晕船症实在是难受,吃了药也没用,否则我就去看了。”
青岚道:“唉,真的很可惜!因为下一届就不是他们参赛了,要换新弟子呢。”
林争渡宽慰她:“不过药宗和剑宗离得这么近,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青岚闻言,歪了歪头,感觉有点奇怪。
她是在为师姐没能见到那名俊秀剑修而可惜,但怎么师姐反而安慰起她来了?师姐就不好奇吗?
对春分大赛第一名毫无兴趣,也并不关注的林争渡平静切完了药材,把它们扫进盒子里。
还有一些残余的药渣粘在手上——林争渡把双手浸进水盆里清洗。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想过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青岚,知不知道燕稠山的谢师兄回来没有。
如果回来了,春分大赛最后一天他有去吗?
他为什么没有去参加比赛,也没有在那天出门闲逛呢?是真的领了师命,去做什么很急切的任务了吗?
但是林争渡并没有问出口。
她记得谢观棋说过,会在送一只梦魇的尸体过来。林争渡相信谢观棋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她迟早会再见到谢观棋。
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三月一过,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了起来。
络石从兽骨足部一直攀爬到兽骨雪白的脊柱上,在没有光照的阴凉里颤巍巍开了几朵细长白花,花片打卷纤弱动人。
林争渡尝试着喂了它一点腐肉,但是它不怎么吃,啃了一点皮,就不动了。林争渡只好暂时放弃,将腐肉剁碎拌进泥土里,用来给中庭的毒花毒草施肥。
夏日的天气,酷热,多发雷暴雨。
药宗的阵法显然不能阻挡雷阵雨,林争渡半夜被轰隆作响的雷声惊醒。她想起中庭的植物,有几株格外娇气,是禁不住这样的风雨的。
于是林争渡披上避水的低阶法衣,起身去中庭搬运花盆。
搬完最要紧的那几盆花,林争渡手上都是泥。她站在回廊边,借着檐角冲下来的水流洗了洗手——屋外传来轰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天上震慑人心的雷声混合,惊得林争渡心脏也跟着猛然一跳。
这声动静很大,像是有体型庞大的野兽冲进了院子里。
林争渡拢了拢衣领,鼓起勇气把屋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看见一条盘起来的龙,坠在她院子里。
她惊得嘴巴张大,手上力度没有控制住,一下子把房门全部推开了。屋外暴烈的风雨席卷进来,吹得林争渡眯了眯眼睛,目光穿过厚密的雨幕,看见了站在龙头旁边的人。
居然是谢观棋。
他仍旧是之前离开药山时的装扮,很朴素的黑衣黑裤,长发用布条随意束了个马尾,容貌稠丽而神色冷淡,冷淡到近乎锋利,教人对着那双天生适合含情的眼也难以生出绮念。
林争渡揉了揉自己眼睛,以为自己睡出幻觉了——但是没有,她揉完眼睛,谢观棋和那条死透了的龙还在她面前。
那条龙甚至被摆得弯弯曲曲,刻意绕开了院子里的植物,只压在没有种草药的空处。
林争渡从门后面抄起一把伞,撑开,跑下台阶站到谢观棋面前。她将伞面向谢观棋倾斜,吃惊得声音调子都拔高了:“你——你怎么回事?这条龙?等等——死的龙?你捡的?”
因为过于错愕,以至于林争渡开口甚至有些词不成句。
谢观棋回答:“我杀的。”
林争渡:“……你杀一条龙干什么?!”
谢观棋接过林争渡手上的伞,接伞时他手指碰到林争渡手背。
明明淋雨的人是谢观棋,但是浑身干爽的林争渡手背却比他的手指冷。
他的手指在林争渡手背上擦出水痕,但是林争渡没有躲开。谢观棋疑惑的看了眼林争渡,看见她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没有法衣遮顾的长发被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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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了一些,浓黑的湿润的垂在她衣袖上。
林大夫不畏惧他了,也不躲他了。
为什么?
谢观棋开口:“先进屋吧,雨好大,我灵力有点不够用,被淋得头好痛。”
林争渡拉住他衣袖,带他进屋。
水珠滴滴答答,从谢观棋的发梢和衣角滚落地面,很快就在地板上汇聚起一滩浅水。
林争渡很迟疑:“你不会已经死了,变成水鬼来的吧?”
谢观棋:“没有死,不是水鬼。”
说完,他正打算从怀里掏东西——林争渡踮起脚,手背碰了碰谢观棋的额头,他准备掏东西的动作停住。
林争渡摸完他额头,向他笑了下:“嗯,还有温度,确实不是水鬼。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算了,先把衣服换掉,泡个热水,然后扎个针……”
谢观棋愣愣的,看着她淡笑的脸,反应不过来。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林争渡拉过手腕,把了脉。
有点内伤,但以谢观棋的修为,不算重伤。
气息急促,有些失血过多,灵力失调,大约也有外伤。
林争渡在心里下了定论,卷起衣袖去烧了热水。谢观棋跟在她身后,在林争渡借用法术把火点起来之后,他往灶台里勾勾手。
火苗自己飞出来绕着他打转,把他身上烤干之后又回到灶台里。
因为是粗糙的火焰,难以控制,加上谢观棋现在有点灵力不足——身上虽然是烤干了,但是他的发尾和衣服也有很多地方都烧焦了。
本来很顺滑的黑发,现在变成了卷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烧黑的地方,放弃了想帮林争渡也烤烤的想法——紧接着就听见林争渡又笑了一声。
谢观棋偏过脸去,疑惑的看向林争渡。
林争渡摸着鼻尖解释:“感觉你这个,卷头发,挺有意思的。”
谢观棋:“给你也来一个?”
林争渡连忙摆手:“不要不要不要,你现在这个不稳定的烫头技术,我可不敢尝试。”
谢观棋:“烫头技术?”
林争渡捋了捋自己湿润的长发,解释道:“就是用火烤头发的技术。”
“不说那个了,先说龙——那条龙是怎么回事?”
谢观棋伸手往自己怀里掏,掏出来一颗澄澈洁白的龙珠。
龙珠光华万千,照得这片小小陋室蓬荜生辉,照得林争渡眼睛都快瞎了。
她迟疑的问谢观棋:“这是龙珠?”
谢观棋:“我查过书,龙珠生于龙族喉下——从喉咙里掏出来的,应该是龙珠没有错。”
林争渡:“……我的那张悬赏单是你揭下来的?”
谢观棋点头。
林争渡沉默下来,盯着谢观棋手里那颗龙珠。
那颗龙珠实在是太闪了,林争渡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目光从上面移开,望着谢观棋,艰难的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白龙珠它可能……是一棵草?”
谢观棋茫然。
林争渡的反问超乎了他所有的预料,他眨了眨眼睛,眼尾泛着被火焰熏撩出来的红晕,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林争渡把古籍拿过来,翻开其中一页,指给谢观棋看:“白龙珠,又名珊瑚丹,是一种生长在海上仙山深处,十分稀少的药材,也是我目前在研究的冰魄雪花丸的主要材料之一。”
谢观棋:“冰魄雪花丸是什么?”
林争渡:“我起的名字,用来治疗沸血毒。”
谢观棋知道沸血毒,和疫鬼毒并列每个修士绝对不想中的三大剧毒之一。
他叹了口气,把龙珠放到灶台上:“那我的任务失败了,抱歉。”
11.留疤体质
谢观棋的语气很遗憾,言语间都是对自己任务失败的懊恼,没有丝毫自己杀了条龙这件事情有多么夸张的认知。
林争渡:“你这个龙珠,要比白龙珠贵重多了。你怎么会想到真的去杀一条龙啊?龙族都很记仇的。”
何止是记仇,那简直是睚眦必报。
谢观棋回答:“我有仔细挑选过——这条白龙盘踞波罗海,时常借着涨潮之势上岸食人,死有余辜。至于结仇,那倒没什么关系。”
“剑宗不少前辈都斩过恶龙,同龙族本来就关系恶劣。”
水烧热了。
对话暂停,没有事情比泡热水澡重要。林争渡把热水引进澡池子里,又往里面扔切碎了的草药。
谢观棋眼睁睁看着一池清亮干净的热水,在林争渡往里面倒入草药之后,变成了诡异的黑紫色。她还把手伸进去摸一摸,点着头说可以了,手拿出来时,手上皮肤被泡得冒热气,深色药水蜿蜒成很多细小的水流,从她手背一直流到指尖,又顺着她留了一点的指甲滴回水里。
林争渡没有洁癖,试完药效后也不等手上水珠滴干,把手在自己外衫上擦干,叮嘱谢观棋泡满半个时辰,随后就抱着药箱出去了。
不大的房间里,满溢着滚热的药草的气味。
谢观棋边脱衣服,边环顾四周。
他之前还住在小院时,打扫卫生也只会打扫外面的院子和回廊,至于小院里其他空置的房间,谢观棋根本就没有推开门去看过。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院里还有个专门用来泡澡的池子。
这个地方留有很明显的,被长期使用的痕迹。谢观棋看见池子靠墙那边立有一面极大的镜子,左边的木架上则搭着干净的绸布,几根颜色各异的发带,还有数个彩绳结成的网兜,里面装着带香气的柔软块状物。
木架低层的板子上则放有梳子和一些晒干的果壳。也不知道那些果壳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垃圾,还是被刻意放在板子上的摆件。
谢观棋下进池里,没走几步就感觉脚底踩到了一样东西。似乎是石头之类的,不太坚固,只是被他很轻的踩了一下,就裂开了。
盯着黑紫色的池水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谢观棋还是憋气潜下去,把硌脚的那样东西捞了起来。
居然是一簇串状的紫色琉璃珠花——已经碎成了三块,湿漉漉的躺在谢观棋手心,裂开的断口处闪烁着晶体矿石独有的光彩。
而谢观棋望着珠花碎片,陷入了沉默。
……好像是林大夫的簪子,他曾经见过的。
*
林争渡回到厨房,见灶台里余火未熄,顺势往里面添了几捧枯叶,然后从地窖里找出几颗红薯和土豆埋进去。
在等待宵夜烤熟的时候,林争渡目光放到灶台上——那颗光华摄人的真龙珠,正静静的躺在上面。谢观棋把它随手搁在上面就走了,也没有要把它拿走的意思。
难道是打算把龙珠,连同外面那条死龙,一块送给她了?
林争渡托着脸颊回想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在知道此龙珠非彼龙珠之前,谢观棋好像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这个‘白龙珠’并不是林争渡想要的白龙珠,但就药物价值来说,无论是龙珠,还是院子里那条真龙的尸体,都算得上价值不菲。
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小,林争渡把烤熟的红薯和土豆扒拉出来,装到盘子里等它放凉。
屋外有人靠近,没有脚步声,唯有影子倒在窗户上,是毛茸茸很蓬松的一大团。那影子转过窗户,大门,露出真容,是头发披散的谢观棋。
他披散下来的头发像波浪似的卷卷缠缠,不规则翘起的发尾反应在影子上,让他的影子看起来好像有很多短短的爪牙。
林争渡因为他的新造型而吃了一惊:“你洗头了吗?”
谢观棋:“洗了。”
林争渡:“你这头发……直不回去了?”
谢观棋眉心微蹙,回答:“不知道。”
他走到林争渡身边,满身湿润的草药味道。
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谢观棋没有戴护腕,宽松的衣袖挽到手肘上,露出小臂和手腕——他的皮肤颇为白净,小臂上有几条褐粉色的疤痕。
林争渡站起来,拿上针包,道:“这里有烟火气,不方便施针,去你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吧,你的外伤严重吗?”
谢观棋轻轻摇头:“不严重,已经结痂了。”
林争渡:“回来的路上结痂了?你赶回来花了多久?”
谢观棋略一思量,回答:“约莫一天半。”
两人来到侧卧,林争渡将针包放到桌子上展开——针包外层是牛皮,内衬则是上好的锦缎,二者相合处针脚严密,藏线工整,没有任何线头遗漏。
林争渡嘱咐谢观棋:“上衣脱了。”
谢观棋低头解开系带,把刚穿上没一会儿的上衣又给脱了。他上半身也有不少明显的疤痕,有些是旧的,已经看不见伤口,只有褐粉色的痕迹狰狞盘旋在皮肤上。
新伤只有三处,从他肩膀斜划到腰侧,不过已经结痂,看着不是很可怕。
林争渡掂了针,俯身扎进他穴位里——她目光从对方肩膀一路往下滑,在那两片好似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上多看了两眼。
扎针时林争渡的手指不可避免触碰到谢观棋身上皮肤,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谢观棋的皮肤触感很润泽,又受自身灵根属性影响,天然的散发着高温。
难得的,林争渡因为病患外露躯体而感到几分不自在起来。
她本应该只看见穴位,至多再看见骨头。但是给谢观棋扎针时,林争渡总忍不住去关注骨头以外的那副皮囊——抽条的身体舒展而蓬勃,每一寸肌肉线条都介于纤细和力量感中间。
林争渡一边想着真是一具漂亮的身体,一边又想谢观棋会不会有生长痛。
因为少年长手长脚,体型略偏清瘦,显然是骨头要先比肌肉发育起来。据说这种类型的人,长骨头的时候会特别痛。
林争渡没经历过,所以只在心里想想,没问出口。想了一下,又觉得这种事情好像想一想也是有错的,心里不觉慌了两下。
好不容易给谢观棋扎完针,林争渡大松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谢观棋,假装在收拾桌子上的针包。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没用过的针都呆在原位上。林争渡把每根针挨个拔出来一遍,又戳回去。
然后她找了个借口:“银针疏导经脉需要再扎一会儿,你就在这坐着不要乱动,我去配点药来……给你敷外伤。”
谢观棋:“好。”
林争渡没敢回头去看他,快步走出房间。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屋檐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打得檐下花草劈啪作响。远处的天色也不再是浓郁的黑,而是隐约的泛起一点鱼肚白,星子和月亮都变得不亮了。
整座小院被笼在凌晨暗沉的灰蓝色中。
林争渡快步穿过走廊,走过去时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院子里的那条龙。
她越走越快,脚底仿佛生风,到后面小跑起来,头发和衣袖向后飘起来。林争渡一口气冲回配药室,扶着墙壁大喘气,一只手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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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听见自己心跳声咕咚咕咚撞着耳膜。
好半天,等到心跳声不那么快了,林争渡才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脸颊上一片滚烫,此刻不需要照镜子,林争渡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很红。
林争渡自言自语:“也许是天热……或者是我刚才跑太快了,跑热了。”
“我不应当跑那么快的,没吃早饭就剧烈运动,容易晕倒。”
谢观棋的外伤愈合得很好,林争渡思来想去,就只给配了一些消炎和加速愈合的药。至于除疤药——那个配了也没用,林争渡第一次脱谢观棋衣服的时候,就发觉他是疤痕体质了。
不止容易留疤,也很容易因为外部刺激而留下痕迹,所以再好的除疤药对谢观棋都没什么用处。
配好药后,林争渡掐着时间回到房间,把谢观棋身上的银针拔下。
她全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心里在默背汤头歌。
拔完银针,林争渡坐到谢观棋身后,准备顺手帮他把药也给上了——她沾了药膏的手刚碰到谢观棋背后血痂,便看见结痂的那块肌肉骤然绷紧,还小幅度的抽动了两下。
紧跟着,谢观棋的肩背也很坚硬的绷紧了。
林争渡迟疑:“我弄痛你了吗?”
谢观棋:“……倒是不痛,就是很痒。”
林争渡:“那就忍着。”
谢观棋声音小了一点:“我没动啊。”
林争渡把药膏往他背上一抹,就看见他背肌又是一阵紧缩,她假装没看见,迅速的给谢观棋抹完了药。
在短暂又沉默的上药过程中,林争渡感觉自己指尖快要被擦着火了,也看见谢观棋肩膀时不时抖一下。但他当真忍住了,没有躲,也没有因为本能反应而把大夫推开。
药膏厚重的清凉味道慢慢散开来,略有些呛人。
林争渡先把脸别开,然后才扶着床沿下去,声音略有些不自在道:“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她没敢继续看谢观棋,起身背对谢观棋走到一边,却清楚听见谢观棋穿衣服的声音。他那身衣服只是普通的粗布,动作间摩擦出来的簌簌声很明显。
最后是腰带扣上时,金属质地的扣头互相咬合,清脆的一声响。
林争渡遗忘许久的那场风流梦,画面忽然涌现,并且无比清晰。
她在做梦之前曾经扒过谢观棋衣服,但那时候只是为了解毒,那时候林争渡对谢观棋毫无绮念,所以垂眼观望对方身体时也坦荡。
因为坦荡,不局促,所以看得很清楚。
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梦到的人也那样真实,解了护腕揽过来的手臂上旧痕交错,筋骨分明,同现世里的谢观棋没有任何区别。
那股厚重的药味靠近,林争渡垂眼,看见地面上谢观棋的影子也在靠近,慢慢把她的影子盖住。
谢观棋略带愧意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本来是想送东西来,令你高兴一点的,没想到找错了东西,还累你为我忙碌半夜——写有白龙珠的那本书,你能借给我吗?我想仔细看一下上面记载的细节,下次就不会找错了。”
林争渡心情复杂的转过身去,抬眼便看见谢观棋真挚又诚恳的脸。
在他真心为自己找错东西,没能帮到林争渡而愧疚的时候,林争渡在想这人身上的疤痕好色。
片刻后,林争渡与他错开视线:“抱歉。”
谢观棋愣了一下:“不能借吗?没关系,没必要说……”
林争渡摸了摸自己鼻尖:“书可以借你,我不是道歉书的事情——总之别问。”
谢观棋:“好的。”
12.为什么
林争渡把记有白龙珠的古籍给了谢观棋,顺带将那颗真正的龙珠也还给谢观棋。
但是谢观棋只收了书,问:“真的龙珠不能入药吗?”
林争渡:“可以是可以……”
谢观棋:“那你收着吧。”
他把书往自己怀里一揣,低头拿起护腕往自己手臂上套。
护腕是系绳的,单手不好打结。谢观棋很熟练的用牙齿咬住其中一根绳子,单手扯着另外一条绳子,交错着打上了结。
等他要如法炮制给另外一个护腕穿绳时,林争渡很轻的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把手给我。”
她拉住谢观棋手臂,素白掌心从下面托住他护腕。
谢观棋的衣服是黑的,护腕也是黑色,甚至不是皮革,而是一种更加粗糙又坚硬的布料,叠了好几层——林争渡摸到了夹层,里面似乎塞了压薄的铁片。
她记得剑宗并不穷,统一给发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法衣,布料柔软裁剪贴身,又不论男女都一水的裤装配小腿靴,仙气而飒爽。
很多剑修把存下来的灵石拿去养剑,没钱买衣服了就穿宗门统一套装来充门面。
但是林争渡从来没有见过谢观棋穿剑宗的衣服。
他身上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黑色,款式永远简单而朴素,护腕也总是这一个样式的。林争渡很怀疑谢观棋这身衣服,如果出去打架的话,一刻钟都坚持不了,马上就会被对面轰成飞灰。
护腕绑好了,林争渡松开手。
绑护腕时她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抬起眼皮看半眼谢观棋,更没有问谢观棋关于衣服的问题。
林争渡没有看谢观棋,但是谢观棋却低着眼睫在看林争渡。等林争渡松开手要转身时,谢观棋拉住了她的衣袖——
素白的窄袖,是很轻薄的棉纱,握在手里跟一阵轻烟似的。
林争渡愣了一下,迟疑而缓慢的抬起眼睛,同谢观棋对视:“还有事?”
谢观棋:“你——”
话到口边,谢观棋停了一下,有些语塞。
上一次林争渡躲他,谢观棋堵着追问,看出林大夫回答敷衍,顾盼左右而言它。
有些时候,不知道就是不想说,下次再聚就是三十二号,我没有躲你就是我同你玩不到一块——逼问太过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谢观棋没有刨根问底,自己很失落的回剑宗去了。
回去路上看见药宗大门口的布告栏,林争渡的一条悬赏委托在上面挂了好几年。
他想就当报恩,一条龙也不算什么,遂揭了悬赏走。走之前还特意嘱咐管布告栏的药宗弟子,不要跟别人说他的名字——想着悄悄把任务做了,再悄悄把珠子放到林大夫门口。
谢观棋预想的是不见面,放完东西就走。
他是很喜欢林大夫的性情没错,但又不是非要交这个朋友不可。林大夫不喜欢他,他绕着点走就行了,但没想过上门去贴着讨好。
谢观棋也是很有骨气的,绝不会舔着脸和讨厌自己的人交朋友。
但是等到了药山小院,谢观棋脚底就像生了根。许多理由自然而然的冒出来——龙身好像也是不错的药材,既然要报恩,不如一起都送给林大夫。
这么大的雨,珠子还是亲手交给林大夫比较好,不然放在门口,被风刮走了怎么办?
来都来了,雨这么大,淋得他身上直冒寒气,跟林大夫讨一杯热水,那也不算厚脸皮。
……
结果理由想了那么多,现在谢观棋还是想问——你之前为什么讨厌我啊?
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盯着林争渡的脸,最后憋出一句:“我得回剑宗去上早课了。”
林争渡愣了下:“你还要上早课?”
谢观棋:“要上的,早练剑,晚读书。”
林争渡更吃惊了:“剑宗还有文化课?”
谢观棋:“当然有。”
林争渡后退两步,让出房门:“那你快去,别迟到了。”
谢观棋点点头,快步出去。前几步他走得同手同脚,多走几步后就正常了,走到台阶上时他回头看,见林争渡两手撑在栏杆上,蹙着眉在目送他。
四目相对,林争渡因为他突然回头,吓了一跳,不自觉站直了,眼睛睁大,肩膀也绷紧。
有种偷看别人被抓包的心虚。
不等林争渡调整好心态——谢观棋一下子回过身来,两步跨过台阶。
腿长带来的好处是步子迈得大,林争渡一下眼睛还没眨完的功夫,谢观棋已经走回到她面前,带来一阵风,扑到林争渡脸上。
他重新抓住林争渡衣袖,神色认真:“我还是想问,你之前为什么不理我,现在怎么又好了?我不明白。”
谢观棋还是想知道答案。
他不能忍受那种不清不楚,含糊暧昧的东西缠绕着自己。
林争渡惊得下意识后退,又因为被谢观棋抓住了衣袖,所以没退两步便停住了脚,心脏怦怦乱跳,好悬没从喉咙里蹦出来。
年轻剑修的目光就像他的剑一样,锋利直白,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林争渡心慌了一会,渐渐镇定下来。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她强作镇定的抬起头去看谢观棋双眼,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谢观棋:“我上回走的前两天——我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情吗?”
林争渡:“没有那种事,我只是……”
总不好说自己做了春梦。但也不能再用含糊的借口敷衍。
林争渡忖度片刻,道:“我只是做了噩梦。”
“梦魇的翅膀挂在配药室里,那天晚上我又在配药室睡着,结果梦见我把你治死了,你师父提着剑上门来找我要说法。”
她叹了一口气,眼眸向上幽幽望着谢观棋:“吓死我了,梦醒之后就有点怕你。我都和你说了,我自己缓几天就好——结果你自己走了,莫名其妙的。”
谢观棋一愣,被林争渡望着,底气慢慢虚了,手也松开林争渡袖口。
他低声:“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林争渡宽慰他:“也不能全怪你,当时我也没说真话。”
停顿了一下,林争渡笑笑,说:“总觉得当着你的面,说我在梦里把你治死了,挺怪的。”
她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笑,毕竟如果要那时候的林争渡当着谢观棋的面,说我在梦里把你睡了——那已经不是怪,而是有些下流了。
当然,现在的林争渡也不打算说出这句话。
*
谢观棋没有撒谎,剑宗确实有早课。但剑宗的早课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人到。
你爱到不到,反正每月都有文考,考不及格了在成绩单排名上被公开处刑,被师父吊起来揍,也不关文化课老师的事。
当然,不是每个文考成绩不好的弟子都会倒霉,也有例外,比如谢观棋。
云省长老对他的要求是别考倒数第一就行,其他弟子也不会觉得谢观棋文考成绩一般般有什么问题。
一般般就行了——剑都已经练得那么好,好到让人根本不想和他呆在同一个宗门了,要是文化成绩也名列前茅,那让她们这些同期弟子怎么办?去上吊吗?
令同门见之就想上吊的谢观棋靠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小师妹背着书包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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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里还含着一块糖,乐呵乐呵的和朋友挥手告别,一转头看见大师兄面无表情立在门口,吓得把糖干咽了下去,哽得面色发紫。
小师妹喏喏叫人:“大师兄……你回来了啊?”
谢观棋:“嗯。”
小师妹思来想去,老实道:“我,我最近有好好练剑,二师兄说我进步了,明年就可以自己去秘境里历练了。”
谢观棋眼风一扫,立即看出了对方虚实,“他骗你,你这修为,单独进去,两天就死了。”
小师妹:“……”
谢观棋:“你这个月早课有做笔记吗?”
小师妹连忙回答:“做了的!我上课绝对没有走神开小差,老师讲的每句话我都记下来了!”
谢观棋向她伸出一只手:“借我抄下。”
小师妹:“?”
她茫然的从书包里掏出书册给谢观棋,谢观棋把书册粗略一翻,发现小师妹确实笔记做得很全。
他满意的拿着笔记走了,边走路边在心里计算,自己还有几天可以用来死记硬背。这趟出去了太久,谢观棋缺了快两个月的课,不补一下笔记,说不定真的会变成倒数第一。
与此同时,林争渡正在收拾那条死得很透的龙。
龙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林争渡觉得它完整的样子很威风很好看,但实在没办法将它原模原样的留在家里。
而且龙死后,身上的气息也还有残留,会惊吓到小院附近的低阶灵兽,同时也会影响院子里的植物。所以为了药山的生态环境着想,还是得把这条龙给拆了。
林争渡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拆了一整天,终于把它拆成几个大块。看见每块都比她这个人还大的躯体,林争渡也懒得做细致活了,把它们全部打包往储物法器里塞。
昨天晚上煮的红薯和土豆已经凉透了,林争渡把土豆捣烂成泥,拌上酱汁凑合了一顿。
凑合完晚饭,林争渡瘫在椅子上晕碳。歇息了一会儿之后,林争渡又从怀里掏出那颗莹润皎洁的龙珠,把它捏在指尖转来转去。
龙珠很漂亮,但林争渡的心思却并不在龙珠身上。她有些走神,想着那个帮她带来了龙珠的少年剑修。
林争渡拿不准谢观棋是什么意思,他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交朋友的,可是行为举止又不像交朋友。
就,挺暧昧的,一种微妙的暧昧。
林争渡有过两次十七岁,上一次十七岁的时候她倒是正在谈恋爱,但也没人会为了追女朋友跑去杀一条龙。
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既觉得暧昧,又怕是自己多想,更何况十七岁好小,十七岁好麻烦,林争渡一细想,便觉得不好下嘴。
她正自顾自思索,忽然院门被拍得震天响——林争渡翻身起来,把龙珠收好,快步出去开门。
门外是青岚,哇哇大哭的扑进林争渡怀里,大声哭诉:“师姐!陆圆圆扯我头发!”
冒着猫耳朵的少年跟在青岚后面,顶着脸上数道抓痕,翻了个白眼:“是你先说要给我绝育的!”
林争渡低头一看,见小师妹发髻散了一边,珠花也不见了。
她在心里叹气,一只手牵青岚,一只手拉住陆圆圆,把两个人都带进屋。
林争渡先把陆圆圆按到椅子上,给他的脸上了药,然后再拿手帕擦干净青岚的眼泪,帮她重新梳头发。
林争渡:“你珠花呢?”
青岚吸着鼻子:“不知道掉哪去了。”
林争渡翻开自己梳妆台上的匣子,找到了一支紫色的成串珠花。她记得这个珠花似乎是一对,但是在匣子里找了找,却没有找到另外一支在哪。
13.罚扫
因为找不到另外一支对称的珠花,林争渡干脆换了发带,重新帮青岚梳好头发。趁着梳头发的空隙,林争渡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青岚喜欢养猫,经常从山下带回许多流浪猫来养。
最近有几只猫进入了发情期,整夜嚎叫不休。为了不被其他弟子投诉夜间扰民,青岚决定将那几只猫抓起来绝育。
其中有几只虎斑狸花猫格外机警难抓,青岚蹲了数日。刚好那天陆圆圆用原型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被青岚误当做自己养的猫抓回去绝育。
陆圆圆顶着一张糊了膏药的脸,愤愤道:“她居然还给我下药!要不是我还有点修为,及时挣脱醒来,我现在就是一只母猫了!”
青岚委屈反驳:“谁让你没事晒什么太阳,晒就算了,还要变成猫去晒。虎斑狸花都长得那么像,我怎么分得清楚?”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马上又要再吵第二回。像是互相比拼谁的声音更大一样,对骂的噪音立体环绕在林争渡一左一右。
她捏着眉心叹气,把两个人都训一顿,赶她们去走廊窗户边手牵手的罚站。
把人赶走之后,林争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刚才她们吵得太大声,现在闭上嘴之后,林争渡仍旧感觉自己耳边犹有雷音贯耳。
忽然间,林争渡想到一件事情:青岚也是十七。
她手掌贴着耳朵轻揉的动作停住,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尽管在此之前林争渡就知道谢观棋只有十七岁,也知道青岚是十七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人是同龄人这件事情——
也差太大了。
幸好青岚只是林争渡的师妹,而不是师侄这个辈分的人,不然林争渡就更要感觉到奇怪了。
林争渡单手托着脸颊,往窗外看去,看见青岚和陆圆圆的背影冒在打开的窗户框里。她们倒是确实在牵着手,不过却在互相用大拇指和食指拧对方虎口,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又没有人肯先松手,互相很不信任的盯着对方。
林争渡看得直想叹气,又走神的想着:也不知道谢观棋回剑宗上课上得怎么样了。听说剑宗有文考,谢观棋考得怎么样了?
谢观棋考了个倒数第一。
倒不是这次卷子出得有多难,也不是因为谢观棋答卷子答得有多烂——而是他在考场上大睡了一觉,睡到考试结束后只交上去一张白卷。
剑宗自开设文考以来,只有考得烂的弟子,却还从来没有交白卷的弟子。
戒律长老很生气,说开设文考原本也不指望大家都能学成满腹诗书才华,只求启蒙开智定心——可以写得不好,但是不可以交白卷,还在考试的时候睡觉,这是目无尊长。
所以罚谢观棋去扫玉山大道。
玉山大道就是剑宗那条非常宽阔非常长,贯穿了整个灵山的长道。平时那条路都是由不同长老的外门弟子来负责,各人负责自己地盘面前那段,现在大家都放假了,因为整条路都交给谢观棋来扫。
要扫满一个月。
*
林争渡扶着墙壁干呕,因为没吃东西,所以胃里一阵痉挛,什么也没吐出来。
和她同来送药的师姐等她吐完之后,递给她一颗酸梅子:“你早说你晕船啊,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事,换别人来也可以的。”
林争渡脸色苍白的含着酸梅子,摆手,气若游丝:“无妨,我还能走……”
师姐连忙拒绝:“还走什么走啊,你就坐这休息吧。反正也没多少药,我一个人去送就行了。你就坐在这,不要乱走,等会回程我们就不坐灵舟了,我去找剑宗的弟子借一只仙鹤来——坐仙鹤好歹通风,颠簸也比灵舟少,说不定你会舒服一点。”
说完,她将林争渡按到一边台阶上坐下,自己带着药品先行离开了。
药宗每月会将一些效果稳定的成品药,便宜折价卖给剑宗做储备。送药弟子则由各位长老亲传轮流担任,每次两人。
菡萏馆负责送药的人平时都是陆圆圆。林争渡从自己的收藏里翻出来一本古籍,借给他看——沉迷看书的陆圆圆便顺理成章将送药任务委托给了林争渡。
林争渡也知道自己晕船还恐高,所以出门之前准备了特效晕船药。
然而不起效果,她仍旧是从上船吐到下船,现在坐在椅子上都还觉得腿软。
师姐给的那颗酸梅子还是起了点作用,林争渡脚踩实地之后又含着酸的,感觉那股子难受的劲儿慢慢退散了许多。
午后的太阳比疫鬼还毒,剑宗的玉山大道一如既往宽敞而坦荡,道路两边高而茂盛的松树只在脚底下投下一小块阴影。
那些小块的阴影看起来没有丝毫凉意,只让人感觉越发燥热。
林争渡撑了一把伞沿着大道边边闲逛。虽然有伞,但她还是被伞外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来,才能视物。
今天玉山大道格外安静,除了晒得地砖发白发光的太阳外,几乎找不到其他带有活气的东西,更别提那些年轻的剑修们了。
林争渡对剑宗弟子了解有限,不知道她们是否也会畏惧入夏之后和毒圈差不多的太阳,所以才默契的不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听说了一些关于谢观棋最近的传闻——他在文考上交白卷,被戒律长老质问原因时回答因为很困所以就在考场上睡了。
听说剑宗的戒律长老被气得要死,立刻罚他去扫剑宗大道。
林争渡用手掌搭在眉骨,往前面更远处眺望:只看见被晒亮的地砖,好似一大片翻了白肚快要被晒死的鱼,看着就让人热。
没看见人。
林争渡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早了。也许剑宗比较人性化,让弟子等太阳下山了再出来扫地。
她正思索着,一道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林大夫?”
林争渡一个激灵,握紧了伞柄,在原地转定了几秒钟后,才慢慢转身去——看见谢观棋拄着扫把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今天也没穿剑宗弟子标配的衣服,乌鸦鸦一身黑,卷曲的长发束了个高马尾,每个翘起来的发尖都被太阳晒得光闪闪,像一颗挂了很多小灯泡的黑色圣诞树。
谢观棋把扫把换成单手拎,三两步走到林争渡面前。
林争渡摸了摸自己鼻尖:“我过来送药。”
谢观棋:“送药?”
林争渡解释:“就是药宗每个月例行要送过来的成品药……这个月轮到我来送。不过我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师姐让我呆这休息,她自己去了。”
“你这个头发——”
林争渡停了一下,看向谢观棋卷翘的发梢,“是变不回去了吗?”
谢观棋用手指梳了一下卷发,郁闷回答:“试了好几种办法,但还是直不回去。我已经打算找个时间,把它剪掉,新长出来的头发应当就是直的了。”
林争渡看了看他头发的长度,颇为惋惜:“都留这么长了,直接剪掉好可惜。”
谢观棋:“总不能一直顶着这头卷发……”
林争渡:“其实你卷头发挺好看的。”
谢观棋愣了一下,眼睛在这么一瞬间睁得要比平时大许多,也没有接林争渡的话,只是有些呆呆的站着。
林争渡也不在意,继续道:“不过,这么热的天气,你拿着扫把要干什么?”
注意到林争渡目光扫过自己手上的扫把,他沉默了片刻后,抬手揉揉自己脖颈:“罚扫。文考没考好,得扫一个月。”
他没说是交白卷,倒数第一,只说是没考好。
林争渡也不拆穿,只是往前面还剩下很长一截路的玉山大道望过去,眉心微蹙:“规定了非要现在扫吗?”
谢观棋点头:“罚扫都是这个点来扫。”
林争渡在自己乾坤袋里摸来摸去,最后摸出一个瓷瓶,递给谢观棋:“散热药,吃了不会中暑。”
谢观棋接过来,解开盖子后看也不看就倒了两粒下嘴。没想到异常的苦,他嘴巴一闭上鼻子和眉心就皱了起来,额角上青筋也跟着跳了跳。
林争渡把伞往后撇在肩膀上,抬起头望着他:“苦吗?”
谢观棋皱着鼻子,把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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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吐出来一点——他的舌头被药丸染成了黑色,看着很诡异。
谢观棋:“好苦。”
林争渡笑了笑,低头解下一个荷包,“你手过来。”
谢观棋也低头,视线往下落到林争渡发顶:林争渡今天编了发辫,里面只编了一根紫色的发带,在末端系了个简单的结。
一小束紫菖蒲别在发带结里,和发带的颜色互相呼应,素净秀丽。
她今天没有戴亮晶晶的珠花——谢观棋心里这样想着,乖乖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给到林争渡面前。
林争渡抽开荷包系带,往他掌心倒,倒出来好几颗颜色各异的半透明糖果,甜丝丝的气味在闷热空气里迅速扩散。
谢观棋掂了掂,那几颗糖果被他掂得在手掌心打转,把白的一层糖霜染到谢观棋手心上。
谢观棋道:“干嘛给我糖?”
林争渡:“不是苦吗?”
谢观棋:“我很大了,早就不吃糖了。”
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张手帕,将糖果包起来,道:“不过我师妹很喜欢吃糖,我可以留给她。”
林争渡将荷包系好重新挂回腰带上:“随便你。”
今天的太阳实在又热又晒,闷得林争渡心里不痛快,将刚撇到肩膀上的伞又撑回来。
伞面唰的一下挡住谢观棋视线,他只能看见油纸上画着一弱柳扶风少女单肩抗柳树。
这种组合有点诡异,但是执笔的人画工极好,画得婀娜少女活灵活现——结果就是让这对诡异的组合,视觉冲击力更强了。
谢观棋往旁边挪了挪,从走在林争渡后面,变成走在林争渡旁边。但是林争渡那把伞遮得严严实实,谢观棋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谢观棋:“你下个月还来送药吗?”
林争渡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来!”
谢观棋一愣:“为什么不来啊?”
林争渡把伞面往旁边拨,素白泼墨的纸面转开,露出底下半张晒红的脸,和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她唇角擒着笑,说话慢慢的:“不来就是不来,没有为什么。怎么,你下个月有事情要找我吗?”
被她那样望着,不晓得为什么,谢观棋忽然觉得自己后背有点冷。
他默默感受了一下晒到脑袋上的太阳光,只当自己多心:可能是被散热药苦得脑子神志不清,以至于感官失调了吧。
谢观棋摇头:“没有事情,随便问问。”
林争渡幽幽道:“不要当随便的人,大人是不会这么随便的。”
谢观棋:“……”
他找不出话来回林争渡,林大夫的嘴上功夫实在胜他许多,三言两语就能教他晕头转向,说多了还要向林大夫道歉。
谢观棋干脆把嘴闭上,拎着扫把同林争渡一起在大道边边溜达。松树的叶子在她们头顶晃得沙沙作响,除此之前就只有蝉鸣鸟叫混合在林争渡的脚步声里。
林争渡精力不济,很快就走累了。但是她抬头往前看,只见玉山大道还有好长一截——等会谢观棋得把这条路从头到尾全扫一遍,而且他还不能撑伞。
她长呼出一口闷而热的气,把伞移开,抬眼道:“谢观棋——”
谢观棋头一次被她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心底莫名的一激灵起来。
林争渡道:“白龙珠和梦魇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并不重要的东西。你作为朋友,若是在外出途中,尚有余力时为我捎一件回来,我会很开心。但它们不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不值得你错过比赛,也不值得你逃课。”
谢观棋闻言,心头顿时发闷起来,感觉堵得慌。他正要开口说没关系,说其实比赛和文考也没那么重要——
林争渡轻轻道:“好好上课,认真文考,下次不要再交白卷了,这条路这么长,太阳又这么毒。”
谢观棋忽然间不想同她对视,感觉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分明是柔和的目光,却像火一样烧着他的脸。
他把脸转开,也声音轻轻的回答林争渡:“好。”
14.珠花
等谢观棋扫完玉山大道,天上的太阳已经沉沉西坠。
他收拾完扫起来的垃圾,再归还扫把之后,就去向戒律长老复命——脸拉得比棺材还阴沉的戒律长老,认认真真把整个大道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谢观棋没有偷奸耍滑之后,才放他离开,去上晚课。
等晚课结束,天色也黑完全了。
谢观棋回到燕稠山亲传弟子住处,熟练的从柜子里掏出各种工具摆到桌面上:有锤子铜丝钳子,还有一种乳白色的胶水,是他向同门师弟借的。
师弟说这是目前市面上性价比最高最牢固的胶水——换句人话来说就是在一堆便宜货里最好用的那款。
剑宗有些剑修穷得恨不得把法衣也当掉,鞋子穿掉底了自然也舍不得换新的,抹点胶水粘回去也就继续凑合着穿了。
鞋子掉底和簪子断开是差不多的原理,那么能粘鞋底的胶水自然也就可以粘断掉的簪子。只是……
看着被粘得不太齐整,边缘有胶水痕迹的珠花,谢观棋陷入了沉默。
总觉得这支珠花被修好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珠花原本的样子,实在是相差甚远,甚至看起来有点丑。
但珠花因为被他掰开重新粘了好几次,上面那几块脆弱的矿石已经不能再掰了——再掰的话,它们会因为承受不住外力,而碎成一堆垃圾。
谢观棋原本以为修理珠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自己只需要在背书之余抽点睡眠时间出来,就能很轻易把它修好,再悄无声息的放回去。
结果一连修了半个月,珠花越修越烂,丝毫没有变好的迹象。反倒是谢观棋——从一开始的‘背书之余抽点时间就行’,到‘没空睡觉了还是先修珠花吧’,再到‘没空睡觉背书了这颗珠子又串错了得拆掉重新来’。
以至于考试的时候,看见满纸密密麻麻的字,谢观棋直接困意加倍,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的时候,别说卷子,连同一间教室里考试的同门都已经走完了。
不过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重点是这个修无可修的珠花——谢观棋两手并拢托着它,眉心紧皱,然后试图通过改变珠花照光的位置,来找到它看起来还可以的角度。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谢观棋迅速将珠花藏进怀里:“进来——”
二师弟推门而入,看见他满桌子的工具,很是意外:“师兄,你在修剑鞘吗?”
谢观棋:“我的剑鞘很好,不需要修,什么事?”
二师弟:“哦,我来拿明竹的学习笔记。”
谢观棋面露疑惑:“明竹是谁?”
二师弟:“……就是海角。”
谢观棋一下子恍然大悟:“噢!你等一下。”
对方一说剑名,谢观棋就立刻想起了相对应的那把剑——顺便也想起了剑的主人,是他数个师妹之一,但是谢观棋不太记得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他取了书册拿给二师弟,二师弟忽然指着自己问:“师兄,我是谁?”
谢观棋理所当然的回答:“落霞啊。”
二师弟:“……”
已经懒得纠正了,就这样吧。
他翻了个白眼,把书册卷成一卷握在手上,转身就要走——谢观棋忽然问:“落霞,你会修首饰吗?”
“首饰?”二师弟脚步一顿,立刻不计较谢观棋的称呼问题,“我什么都会修一点,不过你为什么要修首饰?”
他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遍和谢观棋有关的记忆,但没能在谢观棋存在的画面里面找出任何一个和女人相处的画面。
师妹们不算,师妹不是女人,师妹是债主。
难道是和女剑修切磋时不小心挑坏了对方的发簪?应该不是,谢观棋剑法没那么差,除非他是故意的。但是二师弟想不出来谢观棋干这种事,谢观棋在他印象中是那种心中无女人拔剑非常神的人。
谢观棋把自己修了许久的珠花掏出来,捧在手上给二师弟看。
二师弟当机立断:“把它扔掉。”
谢观棋:“……?”
二师弟:“不管它原来是什么样子,但它现在被修得像一坨紫色的粑粑,我要是珠花的主人,我会把你连同这支珠花一块扔出去。所以你不如现在直接扔掉。”
谢观棋颇为失落:“有这么丑吗?”
二师弟无语:“你想象一下这玩意儿出现在原主人头上。”
谢观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立刻站起来打开窗户,轮圆胳膊用力把珠花扔了出去。
扔完珠花,他转身十分期待的看向二师弟:“接下来呢?”
二师弟:“这支珠花是不是那个医修的?”
谢观棋:“……”
他不说话,二师弟一下子了然,于是跳过了珠花主人的问题,继续问:“她知道这个珠花坏了,并且还在你手上吗?”
谢观棋思索片刻,摇头:“她不知道。”
二师弟:“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进坟墓为止。”
谢观棋:“进坟墓的时候就可以说了吗?”
二师弟:“棺材板盖上了最好也别说。”
见谢观棋陷入沉思,二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只要假装无事发生,这件事情很大概率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你试图去补救一个错误,那么你就会犯下更多的错误。”
说到后面,二师弟的语气变得十分痛心疾首,并开始向谢观棋描述自己当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沦为了合欢宗弟子的玩物。
谢观棋其实没听懂,不过落霞看起来很有倾诉欲,所以谢观棋默不作声的坐在椅子上继续听。
不过只有身体还留在这里继续听,谢观棋的思绪却早就已经跑远了。
他一会想着那支珠花,一会又想着今天碰见林大夫,林大夫跟他说的话。
谢观棋本来是希望林大夫高兴,所以才去找白龙珠的——可是白龙珠找错了,林大夫也没有高兴。
林大夫说‘这条路这么长,太阳又这么毒’的时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谢观棋无法形容林大夫那样的眼神,教他脑袋晕晕,心里也莫名其妙的慌。
那时候不管林大夫说什么,谢观棋觉得自己应该都会点头答应。
他想林大夫说得也很有道理,早课和文考还是重要的,而且他已经这么大了,还被戒律长老罚扫,也有点丢脸。
二师弟说着说着,感觉有点饿了,瞥到桌上有一包手帕垫着的糖果——颜色各异,闻起来很香很甜。这糖果看起来和谢观棋很不搭边,他也没多想,伸手去摸。
“师兄,我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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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被谢观棋一把抓住。二师弟‘嗳’了一声,谢观棋把他手推开,将那包糖果收起来,贴身放好。
谢观棋站起身来:“我要去练剑了,你也来吗?”
二师弟叭叭的嘴一下子闭上,借口自己还要去找师妹还东西,快速的跑走了。
*
因为晕船难受的缘故,林争渡为此推迟了下山补充物资的时间。
夏日酷暑,小镇街道上的人也变少了。只有一些不怕晒的小孩,仍旧成群结队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把自己晒得像一块黑炭。
林争渡背着药篓先去医馆坐诊,下午又去猎户家里接了两条腿一只胳膊。等到太阳落下,她吃了顿姚娘子现做的清爽凉面,照例去澡堂里泡澡,找簪娘给自己梳头。
簪娘拿了新簪子来给林争渡挑,林争渡往脑袋上戴什么她都大赞好看——知道这些话里面有奉承的成分,但是夸奖的话谁不爱听呢?
于是林争渡大手一挥,除了自己脑袋上戴着的,又买了许多自己平时上山根本不会戴的漂亮首饰。
簪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拿出盒子来帮林争渡装首饰。
装着装着,簪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拍着自己大腿道:“对了!林大夫,您朋友前几天在我这订了一支珠花,说是今天来拿——但他现在还没来,我等会就要家去了,您能不能帮我转交给他?”
林争渡正捧着铜镜在照自己,闻言一愣,回过头去:“我朋友?”
簪娘:“就是春天的时候,和您一起来义诊的那位小公子。穿着一身黑,模样很俊,又很有气势的那位。”
她这样一形容,林争渡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簪娘连忙又补充道:“若是您不得空,那就算了。”
林争渡:“有空,给我吧——他找你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珠花?”
簪娘眼眸弯弯笑了起来:“是前几个月流行的琉璃藤花,紫色的,您之前也戴过,我那次还给您扎了个双月髻呢!”
虽然簪娘提示得很到位,但实际上林争渡还是没记起来是哪个。她在这扎过太多种发型,也买过太多发钗,光是紫色的就有十几件,谁记得清哪个是哪个。
不过没问题,等簪娘把盒子交给林争渡后,林争渡转头就自己打开了看——等看清楚盒子里躺着的珠花样式后,林争渡微微挑起眉。
林争渡记起来了。
她确实有一对这样的珠花,不过其中一个找不到了。因为独个戴起来不好看,所以剩下的那个也就被林争渡放进了柜子最里面,再也没有拿出来戴过。
将盒子重新盖上,揣进怀里,林争渡背着药篓,沿街散步。
夜色深了,月亮升得极高,亮堂堂照到街道光滑的青石砖上。林争渡踩着月光蹦了一会,倏忽停下脚步,抬头往前面望去——
剑宗和药宗下山是共用一个出口,所以在这里可以堵住谢观棋的几率是百分百。
他也看见了林争渡,眼睛瞪大十分吃惊的模样——上回见面时,谢观棋说要把头发剪了,不过现在他的头发还是那么长,发梢还是卷卷的。
林争渡向他招了招手,谢观棋迟疑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走到林争渡面前来。
林争渡注意到他呼吸要比平时更急促,周身缭绕一股尚未来得及平复的煞气。
15.本命剑
林争渡仰起脸,向谢观棋笑了笑,指着他的头发:“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是卷的?”
谢观棋伸手摸摸自己后脑勺,卷翘的发尾扎着他掌心。他没好意思说实话——新长出来的头发其实已经不卷了,但谢观棋用火灵重新烫了一遍。
他垂下眼,故作随意的问:“很奇怪吗?”
林争渡摇头:“不奇怪,蛮好看的,而且很有辨识度。”
谢观棋眼睫往上抬了抬,唇角微微勾起:“我也这么想——”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大,但是整张脸上都溢出了明显轻快活泼的气息,连带着身上那股煞气,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看着谢观棋笑,林争渡也不禁弯了弯眼眸。
少年人的情绪真是好懂,平时故作高深板着一张脸,但夸两句就舒展了眉目。
但转念一想,林争渡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是这样。每次下山买东西,簪娘多夸几句,她就会买很多平时根本不戴的饰品。
她拿出簪娘托自己转交的盒子,抛给谢观棋:“你订的东西,因为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辰,簪娘急着回家,所以托我代为转交。”
谢观棋稳稳接住盒子的瞬间,很心虚的瞥了一眼林争渡。
月光柔柔照着她素白的脸,她脸上挂着浅笑,没有生气的样子。她应该……还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吧?
谢观棋摩挲着盒子,握住它垂下手臂来,“今天有一场秘境试炼,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林争渡恍然:“难怪,刚才就感觉你身上有点煞气。”
谢观棋闻言,皱眉审视了一番自己,发觉确实有些气息外泄。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调整内息,那点令人头皮发麻的戾气渐渐收拢。
林争渡问:“一起走一段?”
谢观棋很快的答应:“好。”
越往前走,道路越窄,最后连铺路的石板也消失,完全变成了林间小道。月光都被树枝挡住了,只能从密林的缝隙间落下零碎几块,像星子缀在行人身上。
林争渡低着头看路,不时提起裙角,跨过地面一些积水的浅坑。
谢观棋忽然开口道:“这个给你——”
林争渡抬起头来,就看见谢观棋把刚才那个盒子递到自己面前。她幅度很小的挑了一侧眉毛,既感到些许意外,忽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接过盒子打开,看见里面那支熟悉的珠花,装模作样的拿出来看。
矿石切割面的光彩折射在林争渡脸上,晃过她单薄的眉眼。
林争渡偏过脸,似笑非笑的问:“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谢观棋:“……不是礼物。”
林争渡:“噢?”
谢观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团形状乱七八糟的珠花,捧给林争渡——他低垂的眉眼格外心虚:“赔你的,我上次借用你的水池泡澡,但是不小心把你的珠花踩坏了。”
“我本来想自己修好再悄悄还给你的,但是……我手工做得有点差。”
虽然那天二师弟劝谢观棋假装无事发生——但是谢观棋还是走出去把自己扔了的珠花又捡回来,仔细清洗干净了。
那团珠花躺在谢观棋掌心,被他双手衬托得小小一块。林争渡低眼去看,有点想笑。
平心而论,实在是好差的手工。让她想到谢观棋自己绑护腕那次——他居然只会打死结。也不知道每次解护腕的时候,他是怎么解……
现实里她确实不知道谢观棋是怎么解护腕的,但是梦里见过。
林争渡险之又险的将思绪刹车,从谢观棋手上接过那团珠花。
谢观棋:“修得有点丑,我本来想扔掉的,但觉得还是交给你来决定比较好。”
林争渡宽慰他:“还好,也没有很丑。”
谢观棋:“真的吗?!”
他说话尾调都比平时上扬了一点。
林争渡笑眯眯道:“假的啦~”
谢观棋:“……”
他颇为失落,垂下脑袋来,连蓬松卷曲的高马尾都焉焉的。林争渡多看了两眼谢观棋的头发,感觉手痒,很想摸摸看——卷卷的样子看起来就手感很蓬松很好。
她将两支珠花都放进盒子里,盖子合上时发出‘咔哒’一声。
林争渡道:“逗你的啦,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丑。我看起来很凶吗?”
谢观棋摇头。
林争渡又问:“我没有和你开过玩笑吗?”
谢观棋迟疑了几秒钟,仍旧摇头。
林争渡往前跳了两步,堵到谢观棋面前,纳闷的问:“既然我长得随和又善良,也和你开过很多玩笑,你干嘛还总是觉得我会生气?”
谢观棋老实回答:“因为我分不清楚你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是真的生气。我身边没有人和我开过玩笑。”
林争渡:“……”
突然就有了一种折磨老实人的愧疚感。
林争渡摸了摸自己鼻尖,悻悻:“你们练剑的好没有幽默感。”
‘老实人’谢观棋实事求是道:“也有爱开玩笑的剑修,但是她们不和我开玩笑。”
林争渡:“……你被排挤了吗?”
谢观棋:“弱者抱团之后就会排挤和畏惧强者,人之常情。”
林争渡听了大为震惊,一半是因为谢观棋居然清楚知道自己被排挤了,一半是因为她发现谢观棋居然还有点强而自知的自恋。
林争渡向谢观棋竖起大拇指:“你有这个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谢观棋看着她的手,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林争渡:“夸一个人好的意思。”
谢观棋也向林争渡竖起大拇指:“林大夫也很好,林大夫想做什么都一定会成功的。”
林争渡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收起胳膊抿着嘴角笑,心情倒是一下子轻快雀跃了很多。
远远的有水流声叮咚作响,她们绕过几颗古树后,眼前视线骤然开阔起来:是一条河,河面上飘荡着很多萤火虫,和淡蓝色的水灵。
林争渡上一次和谢观棋一起路过这条河时,还是春初,河边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是现在,河边已经长满了丰茂的水草,把河边的石头全部都挡住了。水草丛深处,还时不时传来两声鸟叫或者鸭子叫。
有些水草甚至长到了岸上,和岸边的野草,以及一些灌木丛长成一片。
谢观棋主动走在前面开路,用剑鞘将水草拨开后踩倒,硬是踩出一条路来。
林争渡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谢观棋的剑鞘。
林争渡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剑鞘也是黑色的,但并不像他的穿着那样朴素——他剑鞘上有淡红色暗纹,纹路隐约看起来是花的模样,剑鞘侧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碎光闪烁,不知道嵌的是什么东西。
剑柄上内嵌了好大一颗红色宝石,暗光流转,颜色低调但肉眼可见的昂贵。
水草丛里有很多刚化虫的萤火虫,剑鞘压倒下去一片水草,里面立刻簌簌的扑腾起来许多萤火光芒。光点密密拂过剑鞘,有些落在谢观棋的剑柄和手臂上,给他整个人蒙上一层轻纱似的滤镜。
他偏过脸避开扑过来几只萤火虫,抬手将它们拂开,又回头叮嘱林争渡:“小心虫子。”
林争渡眨眨眼,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无妨,我有这个,驱虫的。”
谢观棋目光在香囊上停留片刻——林争渡腰间挂着很多零碎东西,有乾坤袋,有好几个不同颜色的香囊,有压裙摆的坠子,还有编长的彩绳。
他移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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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继续走在前面开路。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传送阵附近。传送阵距离林争渡的小院极近,站在阵法旁边,抬头往上就能看见小院的屋顶。
林争渡抱着盒子,开玩笑道:“反正也到这里了,要不要去我那里喝杯茶再走?”
谢观棋回答:“好。”
林争渡:“……嗳?”
谢观棋平静的望着她,所以林争渡只惊讶了一秒半,脸上又换成了微微的笑,当真领着谢观棋走进小院,去给他倒茶了。
开玩笑,她难道还会怕一个小男生?
纯茶叶没有,不过能冲热水的药材倒是很多。林争渡随便选了很苦的两三样混在一起,烧点热水冲开,倒在茶壶里拎出来。
她是故意的,就想看看谢观棋被苦到的样子。
拎着茶壶走出来,林争渡看见谢观棋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不过他没躺着,坐得颇为端正,那把剑横在他膝盖上。
林争渡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好奇的问:“这是你的本命剑吗?”
修士都会有一样本命法器,就像林争渡的师父佩兰仙子,她的本命法器是披帛。
谢观棋点点头。
林争渡放下茶壶,在谢观棋对面坐下,单手托腮问:“我能摸摸吗?本命剑。”
谢观棋握着剑鞘,往林争渡那边递了递——这就是默许可以的意思了。
林争渡先伸手摸了剑柄上那颗硕大的暗红色宝石,那块宝石分明闪烁着矿石的光彩,摸起来居然是滚烫的。她手指刚触碰上去,立刻‘嘶’了一声缩回。
谢观棋解释:“这是凤凰心,火属性的,比较烫手。”
林争渡:“……不会是字面意思上的那个凤凰心吧?”
谢观棋点头,又指着乌沉剑柄上若有若无的银丝:“龙筋。”
指剑鞘上暗红花纹:“不周山岩浆里的精纯火灵,花纹参考了三途花。”
曲起手指敲了敲剑鞘主体:“流洲昆吾石。”
最后他一手握剑柄,一手按剑鞘——长剑出鞘半寸,暗蓝剑光盈盈如幽火,照在谢观棋脸上。
他眼瞳明亮,神采飞扬,满脸都是对自己本命剑与有荣焉的骄傲:“剑身是用风雷谷的天外陨石所造,没有一丝杂质,我亲手放进炉子里锻造的。”
林争渡每听一个材料名字,就吸一口气,吸气吸得喉咙里凉凉的。
谢观棋最后总结了一句:“它的大名叫谢唯我,小名叫狗头。”
林争渡:“……狗头?”
谢观棋道:“贱名好养活。林大夫,你有本命武器吗?”
林争渡还沉浸在那把耗材昂贵得离谱的狗头剑中,闻言摇了摇头。
“我师父说本命武器很重要,一旦选定就很难更换。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自己喜欢的武器,所以就一直没有去做本命武器。”
谢观棋热情的推荐:“要不要试试练剑?”
林争渡摇头:“我对剑没有兴趣。”
见林争渡确实对剑没有兴趣,谢观棋遗憾的把剑还回剑鞘,然后端起一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没有意识到半夜进入一名女性朋友家里喝茶是件非常暧昧的事情,也没意识到林争渡是在逗他玩——就像谢观棋之前跟林争渡说的那样。
没有人会跟谢观棋开玩笑,所以谢观棋没有开玩笑的那根神经,也时常意识不到林争渡只是在逗他。
下一刻他苦得眉头和鼻子都皱起来,但是喉结一滚,硬是把嘴里那口苦苦的茶给咽下去了。
林争渡在自己腰包里掏了掏,掏出来两颗糖,笑眯眯递给谢观棋:“是不是太苦了?要不要吃点糖?”
谢观棋把茶杯放回桌面,暗暗舔着牙齿,维持平静道:“也没有很苦。”
16.好漂亮
嘴上说着没有很苦,但是谢观棋还是接过了林争渡递过来的糖,用手帕包起来收好。
林争渡问:“不是说不苦?”
谢观棋用手帕把糖果包起来,回答:“拿回去给我师妹吃。”
林争渡托着脸笑:“你师妹多大了?”
谢观棋:“……不大,还是个小孩子。”
他没有回答林争渡具体的年纪,不愿意让林争渡知道自己师门里最小的师妹和自己同龄这件事情。
好在林争渡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了一句:“不要给小孩子吃太多糖,会蛀牙的。”
谢观棋心里松了口气,回答的语气也轻快些许:“嗯,我会监督她的。”
林争渡:“你的罚扫结束了吗?”
谢观棋:“结束了。”
瞥了瞥林争渡的脸色,谢观棋又假装并不在意的随口补充了一句:“我后面文考没交白卷,成绩还算不错——而且这个月最后一次文考结束,我就从学堂毕业,不用再去上课了。”
“毕业了啊?”林争渡眉梢一挑,笑眯眯给他鼓掌:“恭喜恭喜,那你接下来要离开剑宗,去外面历练了吗?”
林争渡知道药宗的弟子,只要通过毕业文考和武考,就可以离开宗门外出历练——听说剑宗那边也是一样的规则。
谢观棋淡淡道:“我很早就去外面历练了,现在只是不再需要中途回来参加文考了而已。”
林争渡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捧场道:“是因为你比同门强很多,所以被提前放出去历练了?”
谢观棋:“嗯嗯!”
因为心情好,谢观棋回答的同时还跟着用力点了两下头,蓬松卷曲的长马尾在他脑后晃来晃去。
林争渡憋笑,伸手抓了一下谢观棋的头发——果然是毛茸茸的蓬松手感,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谢观棋疑惑,思考,不理解,遂放弃,假装无事发生,若无其事的问:“林大夫,你准备什么时候外出历练?”
林争渡摆手,对外出历练这件事情兴致缺缺:“我修为不够呢。药宗放弟子出门历练,不拘修什么本事,至少也要达到三境修为,才可以放行。”
谢观棋不假思索的回答:“二境到三境很快的!”
林争渡:“……”
林争渡叹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了多久?就从你中毒被抬到药宗那天开始算。”
谢观棋想了想,道:“约莫半年。”
林争渡指着自己:“那你再看看我,这半年里我的修为可有精进?”
谢观棋陷入回忆,并且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次见到林大夫,上次见到林大夫,以及上上次见到林大夫——好像林争渡一直都是二境初期的修为。
林争渡安详的躺回椅子上:“不过修士都可以活很久,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六十岁之前肯定可以到三境的。”
谢观棋大吃一惊:“你打算吃宗门食堂吃到六十岁吗?很难吃的。”
自顾自吃惊了一下,谢观棋又自言自语:“不过,你也可以去山下的镇子吃饭。但是没办法常去吧,药宗并不允许弟子长期和凡人一起生活。”
林争渡摸了摸自己鼻尖,悻悻道:“那修为它就是不进步,我也没办法嘛。邪门歪道倒是可以进步得很快,但谁让我是正派弟子……”
谢观棋思索了一会,问:“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剑宗的修行作息?之前你修为增长缓慢,或许也有药宗弟子大多修行散漫,各自为营的缘故。”
林争渡还没看过剑宗的作息表,有点好奇,掏出纸笔让谢观棋写出来看看。
不需要磨墨,她随身携带的毛笔是一只会自动出墨的低阶法器。至于出墨的原理,林争渡也不是很懂;不过这个世界上都有修仙的了,那么也不必太在意一只毛笔如何自动出墨了。
谢观棋用一种有点别扭的姿势握笔,写出来的字倒是很端正。就是端正过了头,有点像小学生。小学生字体很快铺满整张宣纸,行程从天还没亮就要开始练剑热身到太阳刚冒出来一点点就要开始观日打坐——
眼看谢观棋还要继续往下写,林争渡立刻把毛笔从他手上抽走。
手里抓了个空,谢观棋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林争渡。
林争渡:“别写了,我是不会天不亮就爬起来修炼的。”
谢观棋解释:“这个时间起床,只要不是阴天,天色其实已经隐约亮了的。”
林争渡把他没写完的那张纸也抽走,双手合十道:“饶了我吧,我对凡间美食的向往还没有强烈到能驱使我做到这个地步。”
口头求饶完,林争渡立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
谢观棋目光追随那团被林争渡扔出去的纸团,直到它沿着一条弧线扔进垃圾桶里。
谢观棋:“如果有不累的修炼办法,你就会愿意了吗?”
林争渡:“那当然——不过歪门邪道不成啊,我是名门正派,不能练那个的。”
谢观棋觉得好笑,道:“我也是名门正派,才不会给你推荐歪门邪道。”
“除了歪门邪道,哪里还有轻松的修炼方法?”林争渡嘀咕了一句,随即想到那张作息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打了个寒噤。
如果严格按照那张作息表来的话,人生中岂不是除了练剑还是练剑?
修炼的话题只聊到这里,谢观棋还要赶回剑宗,便向林争渡告辞。林争渡懒得离开椅子起身送人,就瘫在椅子上对谢观棋摆了摆手,表示再见。
送走谢观棋之后,林争渡躺在椅子上看着星空发呆——忽的一个鲤鱼打挺,她从椅子上翻身起来,跑进自己卧室,坐到梳妆台前,打开了木匣。
匣子里躺着两支珠花,一支精巧美丽,一支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的那支明显被人拆开又重修了不止一遍,留下了很多痕迹。
林争渡对着镜子,把那支乱七八糟的珠花别到发髻上。她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秀丽婉约的女子也眨眼,稳重的神态一下子变得俏皮起来。
她把珠花摘下来,放进了一个单独的匣子里,摇着头道:“好差的手工。”
说完这句话,林争渡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想到少年剑修是如何反反复复去修这支小小的珠花,那双能锻造华美法器的手被这些打磨过的矿石折磨得不知所措——
林争渡一手托着脸颊,另外一只手点了点镜子里笑眯眯的脸:“太坏了你,怎么还笑人家呢?”
旋即她又自问自答:“就是好玩嘛~”
等林争渡再见到谢观棋,却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舒舒服服的泡完热水澡,打算看会深奥的书籍当催眠药。林争渡刚拿起书,都还没来得及翻开书页,就听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
小院阵法没有发出预警,所以应当是熟人。但是林争渡想不出是谁会半夜来敲自己窗户,疑惑的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一只谢观棋突然刷新在林争渡面前。
林争渡‘嗳’了一声,茫然仰起头,望着谢观棋平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夜风吹得他长卷发晃来晃去,他抱着他那把昂贵到不可估价的本命剑,仍旧是一身很朴素的黑衣。
他空出一只手摊开给林争渡看,那只手的掌心停留着一只金色的雀鸟。
谢观棋:“传信灵鸟,给你。”
林争渡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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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接过传信灵鸟。她知道这种金色的传信灵鸟,传信很精准,但是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谢观棋神色认真的叮嘱:“这只鸟只能喂飞鱼腹部的肉,这是肉干。”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袋炮制好的肉干,放在窗台上——肉干袋子上用墨字写着‘飞鱼肉’三个大字。
林争渡低头看看传信灵鸟,又抬头看看谢观棋,疑惑:“怎么突然……”
谢观棋:“我要出一趟远门,快则一年半,慢的话大概要三年才能回来。”
林争渡愣了愣:“是要下山去长期历练吗?”
谢观棋摇头:“不是长期历练,是继续一个没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之前是因为我中疫鬼毒耽搁了,现在去继续而已。”
想了想,谢观棋又解释:“雪国疫鬼横行,我的任务是除掉雪国所有疫鬼。”
林争渡:“……???”
林争渡从未离开过药宗,对雪国和疫鬼的了解仅限于书籍所知——但如果药宗的藏书没有假书的话,那么雪国应该是一个无比巨大,处处充盈着水灵和冰灵的国度。
而雪国疫鬼的数量,比雪国里的活人都还多。
林争渡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谢观棋的额头——虽然他的体温很高,但摸起来并没有发烧。
林争渡:“也没烧到脑子啊?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观棋笑了一下,把脑袋往下低,好让林争渡摸得更仔细点。
谢观棋:“我没说胡话。”
林争渡缩回手,瞪他:“中一次疫鬼毒不够,你还想中第二次?”
谢观棋老神在在的解释:“上次中毒是意外,我不是在猎杀疫鬼的过程中中毒的——是因为本地人请我吃河豚火锅,结果没想到河豚肉里有疫鬼毒,我才中毒的。”
“这次我会吸取教训,不和本地人吃火锅。”
林争渡:“……”
槽点好多,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先感慨谢观棋心大,还是感慨雪国这地方居然也有河豚而且还是变异疫鬼毒版本。
不过谢观棋很平静,他的平静来源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林争渡问:“非去不可?”
谢观棋点头:“做任务不能半途而废。”
“好吧,你在这等我一下。”
林争渡把雀鸟放到窗台上,自己跑了出去。雀鸟在窗柩上跳了两步,展翅做要飞走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窥向谢观棋。
很快它就发现谢观棋根本没有在看自己,只是在盯着跑出去的林争渡。
传信灵鸟翅膀一扇,刚飞起来不足半米;谢观棋眼珠都没有转一下,只是伸出手便抓住了想要飞走的传信灵鸟,又将它重新放回窗台上。
他掌心滚烫,充沛的火灵擦着雀鸟羽毛打转。传信灵鸟怂怂的缩起翅膀和脖子,蹲在窗台上充当一个绒毛挂件。
它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再乱飞的话,今天晚上肯定会变成一串烧烤。
不一会儿林争渡就跑回来了。
她跑得有点急,呼吸比平时更急促,谢观棋听见她很激烈的心跳声,也看见她脸颊上弥漫的红晕。
谢观棋心想:我来之前,林争渡大概是要准备睡觉了。
她乌黑的头发完全披散,笼着肩膀,素白棉纱的单薄襦裙垂感很好,像水墨直接在空气里勾画出来的一样。
谢观棋垂眼盯着林争渡裙摆上的褶皱,混在褶皱里的淡蓝色系带,有温热的香气正从林争渡衣裙和脸颊上散发出来。
他目光往上,直视林争渡,在她平复呼吸开口之前,先说话了:“林争渡,你刚刚跑来跑去的时候,裙子看起来好漂亮。”
17.入冬
谢观棋这句话说得过于突然,以至于林争渡懵了一下,暂时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只是低头去看自己的裙子。
只是普通的睡裙而已,林争渡没有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其他人睡觉好像都更喜欢穿中衣,但林争渡觉得裙子更舒服。
莫名其妙夸裙子漂亮的是谢观棋,若无其事继续说话的也是谢观棋:“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林争渡回过神来,把手里握着的小瓷瓶交给谢观棋:“拿着,疫鬼毒的解药。”
谢观棋想把盖子打开看看,但是被林争渡压住了手背。林争渡严肃道:“因为材料特殊,所以解药只此一份,用掉就没有了。你没中毒的话不要打开。”
“还有这个。”
林争渡将一张字迹张牙舞爪的小纸条交给谢观棋,“你不是要去雪国吗?顺便帮我留意一下这些材料,如果碰上了,记得帮我捎点回来。”
谢观棋点头回答好,当着林争渡的面,把瓷瓶和小纸条都贴身收好。
收好东西之后,谢观棋就不说话了——他来本来也只有两件事情要和林争渡说,一件是他要出远门,一件是传信灵鸟;现在两件事情都已经说完,谢观棋本来应该走了。
林争渡也站在那,等谢观棋走。只有谢观棋走了,她才好关窗户。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观棋一直站在那里没动,没有要走的意思,把林争渡窗户边的月光都挡得严严实实。
林争渡迟疑了一下,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谢观棋回答:“……我想一下。”
林争渡:“?”
‘想一下’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有事情还是没事情啊?
谢观棋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闭嘴了,也不见他真的想出什么事情来,倒是眼睛一直盯着林争渡。
他过于直白的,丝毫不知道躲闪的目光,盯得林争渡有些别扭,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尖。摸到自己鼻尖上有些微潮湿,林争渡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出汗了。
夏夜本来就那么热,蝉鸣声就像牛皮癣一样撕都撕不掉,面前还杵着一个修为极高的火属性修士。
林争渡感觉谢观棋周身的空气都要比其他地方更热一点。
她抱着胳膊往后退开两步,意图和谢观棋拉开距离:“还没想到吗?”
谢观棋道:“没什么事情了——那我走了。”
林争渡松了口气,颔首:“嗯……再见。”
谢观棋磨磨蹭蹭的转过身去,忽然又偏过头来,对林争渡说:“你会不会忘记给我写信?”
林争渡眨了眨眼,忽然回过味儿来,笑了:“哦,舍不得我啊?”
谢观棋:“……”
他没回答‘舍得’还是‘不舍得’,但人倒是一下子又立正的站回窗边,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看着林争渡。
林争渡觉得谢观棋这个人也挺奇怪。
有时候她觉得谢观棋的态度很暧昧,仿佛是喜欢自己的。但是有时候谢观棋又表现得很坦荡,比如现在——舍不得走的态度像是在搞暧昧,但是被戳穿之后也不见他脸红或者目光回避。
他直视着林争渡的眼睛,眉眼间透露出一种‘你果然懂我’的欢快。
态度过于坦荡,坦荡得令林争渡反复怀疑自己的判断。
毕竟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他/她喜欢我。
林争渡道:“我不一定会给你写信。”
谢观棋眼睫低垂,满脸失望。
林争渡又笑眯眯道:“但是如果你给我写信的话,我一定会给你回信。”
谢观棋一下子又把脸抬起来:“每封都会回我吗?”
林争渡点头:“你写我就回。”
停顿了一下,看着谢观棋翘起来的唇角,林争渡好心提议道:“你也可以给你其他朋友写信。”
谢观棋迅速回答:“我没有其他朋友,只有你一个朋友。”
他还想抓紧时间和林争渡说会儿话——因为谢观棋发现只要自己一直和林争渡说话,林争渡的脸就会越来越红。她的脸越红,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气就越明显。
不是药材的气味,就是单纯很好闻的香味。
但是腰间挂着的令牌一阵嗡鸣发烫,催促着他,谢观棋低头摁住令牌,不得不跟林争渡告辞。
他想现在确实时间紧迫,来不及问。等下次有机会,他可以当面问问林争渡房间里熏的是什么香,能不能也给他一份——林大夫肯定会给的,她连那么珍贵的疫鬼毒解药都愿意给自己。
她们应当已经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了;谢观棋这样自信的想着。
谢观棋一走,窗户面前顿时空了下来。
林争渡将窗户关上,躺回床上准备继续睡觉。但是睡不着,她总觉得热。
明明那个修为很高的火属性剑修已经走了,但是林争渡还是觉得好热。她干脆又爬起来,将房间窗户推开——没有了窗户的阻拦,外面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吹来的风也是沉闷的,带着森林里各种植物的淡淡香气。
林争渡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窗台上,厚密乌黑的长发从她肩头倾斜下来,垂在她层叠柔软的裙摆褶皱边。
月光参差不齐晃动在她发丝之间,她贴着手臂的脸颊绯红温热,像一捧晒足了太阳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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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光闪得动人。
她对着窗外摇晃的树枝发了会呆,倏忽坐直身体,低头拉起自己裙摆。
棉纱的裙子柔软而顺从,颜色也只是很普通的灰蓝色。
林争渡盯着自己的裙摆看了半晌,松开手,指尖搅着裙面,轻哼一声:“说什么裙子好看——明明是我好看。”
没有眼力见,又不会说话的剑修,实在是讨人厌得很。
这个闷热的夏天渐渐过去,天气开始转凉。
谢观棋果然给林争渡写了很多信。他本人话不多,但是写来的信却话很多,过分端正的小学生字体铺满了整张信纸,从雪国可以钓鱼的冰窟窿写到雪国拉车的蓝眼睛大狗。
林争渡说话算话,谢观棋每写来一封信她就回一封信。
因为谢观棋来信频繁,以至于传信灵鸟几乎月月无休,累得羽毛光泽都黯淡了许多。
秋末的时候,林争渡下山做完最后一趟义诊和物资收集,用各种生活用品和方便食物填满地窖之后,就准备不再下山了。
冬天动物们可能会成群去啃食药山上的灵植,所以守山弟子要加大巡山力度,林争渡也就没有时间下山去做义诊了。
秋日的尾巴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直到药山上最后一丝色彩也被皑皑白雪覆盖。刺眼的白从药山一直蔓延到小院,落在院子里提前搭好的棚顶。
林争渡在下雪之前略微改动了小院的阵法,让它保持着暖和的温度。但是阵法只能保证小院里的温度不变,一出门还是冷得人直跺脚。
陆圆圆和青岚结伴来找林争渡——青岚最近去术法课上学了,和陆圆圆的关系从同门升级成同窗,变好了许多,她们是手拉着手进来的。
林争渡见她们俩没有吵架,松了口气,用手帕给青岚擦头发上堆积起来的雪。
陆圆圆不用师姐帮忙擦,自己站在原地弯下腰来,一阵猛摇脑袋,把头发上沾到的雪珠子都甩了出去。
陆圆圆:“师姐,师父说今年年夜饭吃火锅,让你提前过去,和我们一起走。”
她们师门弟子加起来有三四十个,有些留守药宗,有些在外面漂泊,只有过年当晚会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林争渡没有意见,拿了把伞和师弟师妹们一起撑着出门。
只是在关上院门时,林争渡看向走廊屋檐底下的鸟笼——那个鸟笼没有门,是半敞开的,传信灵鸟可以自己进出。
此刻金羽的鸟儿正优哉游哉的用嘴巴梳理翅膀,不时抖动一下尾羽。它最近休息得很好,羽毛也终于恢复了金灿灿的模样。
而谢观棋那家伙已经有十三天没有给她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