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佣】雾都往事》 第1章 开膛手 伦敦的天空像被厚重的铅灰色涂抹过,显得沉沉的。雨后尚未散尽的雾气笼罩着石板路,煤气灯的亮光被削弱,只能勉强照出前方道路。 街头的报童顶着风吆喝,声音夹在雾气里传得又尖又碎: “东区又有女人死了!惨不忍睹的命案!开膛手杰克还在街上游荡!” 人群纷纷驻足,不少人围上来花几便士买一张报纸。报纸上粗黑的标题赫然写着:《伦敦地区再添一桩血案》。有人压低声音念着新闻,好似害怕被残忍的开膛手听到一般:“尸体在小巷中被发现,喉咙被割开,身体几乎被肢解。这是这个月的第四起了。” 议论声随之四起。 “天啊,死者都是些可怜的女人,太惨了。” “这倒也不是,死去的都是些妓女,不值得一提,谁知道这些婊/子干了什么。” 这是持有受害者有罪论的观点。 “凶手不是人,是恶魔。” “能过去这么久未被警方抓捕的一定是上帝派来清除人间的罪恶。” 这是神论说的观点。 “谁还敢夜里出门?连警察都抓不到他。” “那上夜班的可怎么活啊!” 这是应生活所迫的。 ……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压抑。 在人潮背后,一个男人静静地走过。 他披着一件陈旧的军大衣,衣角因久经风霜而泛白。个子并不高,身形算不上魁梧,却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冽。 几名聚在街角的混混本想伸手拦人抢东西,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悄然退开。没人愿意招惹他,即便他看上去并不显眼。 他叫奈布·萨贝达,曾是效力于东印度公司的廓尔喀雇佣兵。 在这,廓尔喀战士意味着纪律与英勇。哪怕身形矮小,他们在战场上也令人胆寒。奈布已退役,却依旧保留着那种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危险与紧张,对他来说不是威胁,而是日常。 如今,他定居在伦敦的贫民街区,过着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然而,曾经的战火与血影,仍在他眼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第2章 开膛手 奈布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门轴因年久失修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目前他的居所不过是东区一条狭窄小巷里的廉价出租屋。屋子不大,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床,一张旧木桌,和靠墙立着的几只简陋木箱。窗子总是关不严,雾气和煤烟混着湿冷的空气钻进来,把整个屋子裹在一股说不清的潮味里。 对于居住在东区的贫民,大部分的人的需求只是有个居所能休息片刻就成,修完门轴也不会抬高租金,对于精明的房东来说提供功能良好的宿舍自然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尽管奈布退役后能从效力的东印度公司领一笔不菲的租金,但在这个克扣和层层剥削的时代,落到他手上还剩下几先令的退伍补偿金竟还成为了一桩幸事。这差不多是够他在伦敦定居的几周的生活费。好在奈布及时的找到一份体力活,为码头的货商看守仓库,偶尔也被雇来帮忙搬运。这并不体面,工资也不高,甚至常常被人拖欠,但至少能勉强填饱肚子,交上房租。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他的钱包不会日益减少。 尽管如此,奈布仍然十分的囊中羞涩。他把手里的布袋放到桌上,里面不过是几块粗糙的黑面包,一点腌肉和廉价的马铃薯。 战场上留下的伤势在阴冷天气里总会作痛,肩膀和腿上时不时传来钝钝的麻痹感,偶尔还有夜里无法呼吸的错觉。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战争带来的后遗症。 奈布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能在从战争中活下来,并定居在伦敦街头靠自己的双手换得温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把外套挂在墙角的钉子上,撕开一块面包塞进口中。面包硬得硌牙,却没有怨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萨贝达先生!”稚嫩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奈布抬起头,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是隔壁邻居的小女孩。她梳着有些凌乱的麻花辫,脸上却带着与这片贫民窟格格不入的明亮笑容。她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晶亮地望着他:“我在楼下看到你了,你买了面包,对吧?” 第3章 开膛手 小女孩的出现打断了屋内的沉闷空气。 她名叫艾米丽·巴特勒——在这一带并不算罕见的名字。艾米丽象征着希望,而巴特勒则是底层居民中常见的姓氏。许多父母愿意给女儿取这个名字,像是把一份朴素的祝福寄托在孩子身上。 被祝福的艾米莉带着一种天真明亮的色彩。自从奈布·萨贝达一个月前搬到这条小巷,艾米丽几乎每天都会跑来找他。她外向、健谈,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仿佛要用她的笑声把这栋破旧的楼房点亮。 奈布本不是健谈的人。战场上的日子早已磨平了他的情感,他习惯沉默,习惯在心里独自咀嚼苦涩。但或许是因为刚到伦敦,尚未完全适应这份孤独与陌生,艾米丽的存在像是意外闯入的光。让他有了一份接触外界的渠道。 艾米莉好奇又执拗,总喜欢缠着奈布问东问西: “军队里是不是每天都要打枪?” “你见过外国的城市吗?是不是和伦敦很不一样?” “你害怕过吗?” 起初,奈布只是淡淡应付。但随着日子推移,他偶尔也会挑些片段回答。或是讲一段行军的艰辛,或是回忆某场雨夜的突袭。奈布自知他的叙述只是压抑后的释放,不过艾米丽总是很好的听众。她永远会听得入迷,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他讲的不是血与火,而是某种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 有时,艾米丽会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是她舍不得吃、悄悄省下的,递到奈布手心。那甜味对奈布而言陌生却又真切,久违的温情在心底悄悄滋生。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竟渐渐熟络起来。艾米丽成了奈布在伦敦的第一个朋友,一个小小却真实的慰藉。 奈布把布袋里的面包切下一小块,放在木盘上推到艾米丽面前。然而艾米丽却没动手,她的手指绞着裙角,眉头紧紧皱着。 “萨贝达先生……”她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常见的犹疑,“最近街上真的越来越危险了。” 她顿了顿,咬着嘴唇继续说:“开膛手的事情,你知道的吧?他又杀了人。这次是在我们隔壁街区。我听人说,死者的喉咙被割开了,脸也都被划伤,几乎认不出是谁。” 奈布“嗯”了一声,表示他听说过开膛手的事情。也算作对艾米丽的回应,表示她可以继续讲述下去他在听。奈布一直认为如果对方在讲述事情的时候给与适当的回应能让对方更有倾诉的**。 艾米丽得到奈布的回应后,她开始讲述的更加坚定起来:“明天晚上我得去帮妈妈送东西。妈妈受了伤,不能出门。我们欠了面包铺的钱,要把缝好的衣服送过去抵账。可路太远,要穿过两条巷子,天黑了还得一个人走” 她说到这里,眼神里闪过不安与渴望,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萨贝达先生,你以前是雇佣兵,对吧?能不能让我雇你?就只是明天晚上,陪我走一趟,护送我回来就好。” 第4章 开膛手 “几点出门?”奈布低声问。 “傍晚六点,我要把衣服送到布拉姆面包铺。那家店在温菲尔德街拐角。”艾米丽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大致方向,“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天已经全黑了。” “走哪条路?” “先从这条巷子出去,穿过圣卢克市场,再拐进哈克尼小道。那是最近的一条路。”她犹豫着补充,“不过那里晚上总有醉汉。” “醉汉不是问题。”奈布斩钉截铁地说道。尽管身体伴随着战场上遗落下来的伤痛,已然不负巅峰期的状态,但奈布仍然有这个自信保证艾米丽不受醉汉的骚扰。 奈布从木箱里翻出一张折痕斑驳的地图,摊在桌上。地图边角已经磨破,却依旧清晰地标着东区的巷道与街口。他指着地图一点点核对艾米丽所说的路线。 “这段路最不安全。”他的手指落在哈克尼小道,“狭窄,没路灯,警察也少。” 艾米丽凑到他身旁来盯着地图看。 奈布的指尖顺着地图划过,声音低沉:“半年前,第一具尸体在白教堂小巷被发现。那时候,两个月才出现一起。之后频率越来越快,一个月一次,后来甚至半个月一次。受害者大多是夜里独行的女人,尤其是贫民区的。” “他的手法很一致,喉咙被割开,身体被肢解。有人说他是外科医生,也有人说他是屠夫。不管是谁,他越来越猖狂了。警方的防线从最初的白教堂,到现在已经蔓延到斯皮塔菲尔德和圣卢克。” 奈布冷冷地嗤了一声,嘴角浮现出讥讽:“警方说不排除他有同伙。或许有人负责引开注意,让女人独自一人,然后他再下手。但我看,这帮警察自己才是饭桶。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只会在报纸上兜售恐慌。” 他合上地图,目光锐利地落在艾米丽身上:“不管是不是一个人干的,你都得听我的。如果你真要雇佣我保护你,那你必须服从我的指挥。明天走在路上,你不准离开我半步。” 第5章 开膛手 艾米丽怔了怔,随即眼睛一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原本不过是试探着开口,毕竟开膛手的名字如今在整个伦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惊胆战。这位从事着常被人贴上趋利避害标签的雇佣兵先生,竟真的点头答应了。 “太好了!”她忍不住轻声欢呼,双手合在胸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庆祝。可喜悦刚涌上来,她又忽然嘴巴一撇,眉头轻轻皱起。 她抬眼偷偷看奈布,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那个……佣兵先生,你的报酬是多少?我有些担心怕付不起。” 奈布看着她,神色冷峻如常,半晌才淡淡开口:“不用钱。”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微微放柔,“你之前给过我的糖,就算报酬了。” 艾米丽先是一愣,随后眼睛笑得弯弯的。 第6章 开膛手 暮色渐沉,街角的煤气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芒映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屋内,奈布正低头整理自己的随身物件。那柄从战场带回来的匕首被擦得发亮,刀刃映出冷光。他把刀插进旧皮鞘,绑在腰间,又检查了绑在裤腿上的皮带与护腕,确认一切牢靠。他的动作熟练而冷静,像是在准备一场突袭,而非陪同一名小女孩走夜路。 艾米丽站在门口,眼睛亮亮的,几乎掩不住兴奋。她听过不少关于萨贝达先生的传闻,有人说他在战场上孤身拼杀,赤手空拳反杀过三名壮汉;有人说他在枪林弹雨里活下来,靠的就是冷静和狠辣。此刻,这些传说让她觉得自己走在他身边,安全极了。 “记住,不准离开我半步。”奈布再次开口嘱咐。 “嗯!”艾米丽用力点头,一边跟紧他的脚步,一边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萨贝达先生,你觉得开膛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比如说什么身份,工作,具体特征等等” 奈布思索片刻,才回答:“从作案来看,他专挑女性下手,从未碰过成年男性。警方说他仇视女人,这话可能有几分道理。毕竟换个角度,站在杀人的那一边去看,以他的能力,弱小的男人或老人也同样可以成为目标。” 奈布作为雇佣兵,在战场上动过真刀真枪,见过也亲手制造过死亡。对开膛手的判断,他靠的不是东区街头的小报流言,而是从伤口、手法去揣摩行凶者的习惯和心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看法与只能依赖零碎消息过活的东区居民截然不同。 听着这番高大上的发言,一向叽叽喳喳的艾米莉没插话,静静聆听着。 奈布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夜色。那是他在战场上留下的习惯,借着月光的亮度、阴影的深浅来判断时间与安全度。他总会先确认周围的黑暗是否藏着什么,再继续开口说话。 “这些女人并没有太多共同点。有人说她们都曾怀孕又流产,那大多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如果他杀人只是为了取乐、为了情绪发泄,那受害者未必局限于年轻女子。老人、少年、甚至小孩。任何脆弱的生命,都可能成为他下手的对象。” 他的语气冷静、理智,仿佛在剖析一具尸体。 艾米丽却忽然打了个寒颤,心口泛起不安。她抬头看了奈布一眼,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一向寡言冷漠的佣兵先生,此刻似乎变得陌生,好像与那传说中的凶手有了某种相似之处。 奈布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忽然收回目光,笑了一下,语气缓和:“别怕。我不会那么做的。只是从凶手的角度去想,才能更清楚他会怎么动手。” 艾米丽这才舒了口气,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她跟紧他的脚步,煤气灯的光影摇晃在两人之间,长夜才刚刚开始。 第7章 开膛手 七拐八拐,他们终于抵达温菲尔德街拐角的那家面包铺。铺子门口挂着一块掉漆的木牌,油腻的窗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名叫克拉伦斯·格林,身形高大,肩膀厚实,留着一撮乱糟糟的胡子,看上去就像随时能把人拎起来摔倒的模样。他接过艾米丽递来的衣物,先是随手翻看了几眼,接着皱起眉,语气里满是轻蔑:“这布料太薄,针脚也粗糙。你母亲的手艺,可不值抵这么多账。” 艾米丽一愣,脸色涨红,紧紧咬着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奈布没有多说,只是往前一步,冷冷地挡在她身前。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双眼睛里闪过的寒意叫人心头一紧。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仔细看看。” 克拉伦斯原本想再狡辩,可对上奈布的目光时,心底一阵发怵。对方的姿态像是随时会拔出刀的战士,他再多说一句,自己恐怕要被揍趴在柜台前。于是他干笑两声,把衣物重新叠好:“嗯……果然不错。行吧,你们家的账,就此一笔勾销。” 艾米丽松了一口气,眼睛悄悄望向奈布,心里满是敬佩。 他们走出面包铺,沿着原路回去。夜色已深,小巷子里潮湿阴冷,两旁的墙壁压迫感十足。偶尔能听见小混混的叫嚣声,伴着酒气和粗鄙的笑声,在雾里回荡,显得格外危险。 就在这时,前方的小巷里猛地冲出一个年轻女子。她的衣衫凌乱,脸上和手臂带着血痕,步履踉跄,慌乱地朝他们奔来。 “救命!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艾米丽吓得脸色发白,死死地攥住奈布的手。奈布眉头一皱,立刻把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那女子身后。 果然,在昏暗的巷口,隐约有人影闪过。那人似乎正追着女子,却在看到他们的身影后,迅速退到低矮的屋檐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年轻女子跌到奈布面前,泪眼模糊,声音发抖:“谢天谢地……要不是你们,我以为我今晚就要死了!是开膛手……是他!” 奈布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艾米丽吓坏了,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抓住最后的依靠。奈布拉着她,打算绕远路回去。女子神色惶恐,声音里带着哀求:“能……能不能带我一程?送我回去,我实在不敢再走了。” 奈布无情地拒绝了。他并不是那么爱乐于助人地性格,况且在雇佣过程中帮助别人的请求有违雇佣兵的职业守则。 他感受着艾米丽在他身后逐渐颤抖且冰冷地手,只想着快点将艾米丽送回去。 他带着艾米丽走了几步后,又顿了顿,回头补充了一句:“再往前走几十步,拐过那个街角,就能到大街上。那里人多,亮着灯,你会安全些。”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几乎哭着道:“谢……谢谢你,谢谢!” 她脚步慌乱,却还是鼓起勇气朝前跑去。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没入了更明亮的街道。 奈布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拉着艾米丽的手臂,把她带往大街。虽然路远了一些,但街上行人渐多,煤气灯照亮了前行的方向。艾米丽被夜风吹得发抖,却因人群与光亮而心头稍安。 第8章 开膛手 这一夜算是圆满。奈布护送艾米丽回到她的家。那是东区的一处简陋平房,门口的油灯忽明忽暗,屋里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艾米丽的母亲。她受了伤,起不来,只能勉强撑起身子,声音沙哑地对奈布说了句:“谢谢你。” 奈布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多话。出于本能,他绕着小屋转了一圈,留心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艾米丽的父亲似乎还没回来,屋内只有母女二人。奈布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但艾米丽没有提,他也没有开口问。 简短告别后,奈布独自回了出租屋,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他还在半梦半醒间,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伴随敲门声的是艾米丽焦急的喊声:“萨贝达先生!快开门!” 奈布披上外套,拉开门,看到艾米丽正满脸慌张地举着一份报纸。报纸边角因为攥得太紧而起了皱。 “又死了人。”她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惊恐,“还是开膛手,就在昨天我们送货的那条街旁边。” 奈布接过报纸,眉头紧锁。粗黑的标题赫然写着:《开膛手再度出手,东区再添血案》 报道写道: 昨日晚间八时至九时之间,温菲尔德街拐角往北的一条小巷中,又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警方称死者喉咙被割开,身体遭到残忍肢解,其惨状与先前几起案件如出一辙。目击者最后一次见到该女子,是在傍晚时分,她独自一人急匆匆地走向东区大街。然而,出于不明原因,她最终进入了偏僻的小巷,再未能走出。警方推测她的遇害时间大约在晚八点左右,并呼吁市民夜间避免单独出行,若有人掌握凶手的相关信息,请立即向警局提供线索。 奈布的目光停在那张附带的黑白照片上。虽然模糊,但女人的轮廓与昨夜他们遇到的那个惊慌逃窜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中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 那女子明明在他们眼前跑去了大街,那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理应是最安全的去处。照理说,她应当立刻回家才对。可为什么,她最后却会死在另一条偏僻的小巷? 艾米丽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小声说:“幸好昨天有你……不然我……” 话没说完,她已经吓得攥紧了拳头。 奈布只是淡淡回应:“没事。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又看了一眼报纸,开口道:“能不能把这份报纸留下?” “当然可以。”艾米丽点点头,把报纸交给他,才转身离开。 屋内重归寂静。奈布坐在桌前,把那张报纸反复看了几遍。眼神冰冷,像是在寻找每一个细节。他再次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心底却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哪里不对劲。 第9章 开膛手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将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奈布坐在桌边,把这些日子收集下来的报纸一份份从木箱里翻出,摊在面前。每一份报纸都记录着开膛手的血案,他把它们按时间顺序依次摆开,像是在布置一场无声的战场推演。 他从第一起案子开始看起。 半年前,第一位受害的女性,她的喉咙被割开,子宫被剖出,但脸部并未遭到毁坏。 两个月后,第二起案件出现。受害者同样被割喉,但身体未被肢解,也没有子宫被动过手。 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则各有不同:有的脸上被划过深深的刀痕,有的腹部被打开,甚至波及到子宫。 直到昨夜,那名他们亲眼见过的女子,喉咙被割开,身体肢解,却没有脸部的伤口。 奈布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紧锁。 正常的连环杀手,手法往往会反复,甚至会愈发执着。但这些案子,细节上却总有差异。 他低头盯着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即便画质不清,他还是能分辨出刀口的深浅不同。军旅生涯中,他见过太多不同武器造成的创口,哪怕隔着纸张,他依旧能嗅出一丝违和。 这些刀口,不像是同一只手。奈布心里暗自判定。 这说明开膛手这个名字背后可能不止一个人。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昨晚巷子里的那一幕仍清晰在目:昏暗中,只有一个人影匆匆退去,连正面都不敢露。若真是人多势众,怎会如此畏缩?以奈布的经验,那人顶多只会单独猎杀无防备的女人,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硬拼。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案件的地理位置正在变化。 最初是在白教堂。 奈布拿笔在地图圈住开膛手活动的范围。 后来扩散到斯皮塔菲尔德和圣卢克。可最近这两起,都死在东区。” 他眯起眼,心头闪过一丝冷光。 案件正逐渐靠近他们生活的地方,而他和艾米丽就住在这片阴影之中。 第10章 开膛手 奈布揉了揉眉心,视线仍停留在摊开的报纸上。转念一想,他心里更是冷笑一声。 这些警方,真是够无能的。 最初在白教堂出现的案件,引发了整座伦敦的震动。白教堂本是富人云集的街区,死者惨状惊动了上层社会。那些贵族与商贾连日上门投诉,逼得警局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调查。可几个月过去,结论依旧空空如也。唯一的结果,只是让民众的恐慌愈演愈烈。 等到案件扩散到斯皮塔菲尔德、圣卢克这些中产阶级聚居的地方,警方又在民众的恐慌和催促下摆出一副雷厉风行的架势。报纸连篇报道,街上加派巡逻,甚至还张贴悬赏。可风头一过,真正的线索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而如今,死者接连倒在东区的贫民街巷。这里是伦敦最底层的人聚居之所,满是流民、工人、娼妇与无家可归者。警方的态度也随着死者的身份而骤然冷淡下来,在他们眼里,死几个下等人,无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若不是这案子挂上了大名鼎鼎的开膛手之名,昨晚那女孩的死恐怕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奈布低下头,再次凝视报纸上的文字与那模糊的黑白照片。刀口深浅不一,方向各异,分明不是同一人所为,可警方却视若无睹,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 “饭桶。”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第11章 嫌疑人 一周后,案发的余波似乎已经渐渐冷却。可就在一个阴冷的傍晚,奈布的门再度响起了敲门声。节奏沉重,不像邻里,也不像孩童。 奈布打开门,见到一名独身而来的探长。他身着深色大衣,帽檐压得极低,面庞刻着倦意,语气却还算客气:“我是亨利·科林斯探长。我们需要例行调查一下案发当晚的情况。” 奈布站在门口,没有让开身子。 空气一度僵硬。 亨利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怎么,不请我进去?一些话,还是在屋里聊为好。” 奈布沉默片刻,最终转身让开。 亨利径直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摆满旧报纸的木桌,微微眯了眯眼。“有人提到,你在案发那天晚上出现在温菲尔德街。”他开口问。 奈布平静地回答:“陪邻居家的女孩艾米丽去送布。布店老板能证明。” 亨利点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见到过死者?” 奈布停顿一下,才开口:“见过。大概是六七点钟,她从巷子里跑出来,很慌张,一直喊救救我。在她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影。” 亨利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人影?你能记得清楚一些吗?” “记不清了。”奈布摇头。 “那具体长相呢?身高、体格,总能说点吧?”亨利追问。 “天太黑,看不清。”奈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亨利凝视了他几秒,似乎想从这张冷硬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来,可奈布神色如常,仿佛在复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小事。 “既然见到了死者,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警局报案?”亨利又换了个角度询问,声音多了几分探究。 奈布抬起眼,对方审视的目光并没有让他退缩,他只是平静地看了回去,像在回应一种不必要的质疑。“我没有这个义务。”他说得平稳而直接。 亨利微微一怔,随后叹了口气,走到桌边,随手翻开一份旧报纸。上面醒目的标题写着《开膛手再出手》。他抬眼盯着奈布:“看得出来,你对这些案子很有兴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来提供线索?” 奈布只是淡淡道:“兴趣不等于责任。” 他有点不耐烦了,回复也话语也逐渐变短起来,起到一种逐客效果。 屋子里一时寂静,只能听见煤气灯的轻微嗤嗤声。探长看着面前这个冷血又寡言的退役雇佣兵,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疑惑与不安。 冷血寡言,体格健壮,气质符合案犯特征。 最终,他合上笔记本,挤出一丝笑意:“好吧,今天谢谢你的配合。如果后续还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奈布点点头,起身把他送到门口。门刚一合上,探长便掏出随身的小册子,在奈布的名字下狠狠画了一个叉: 此人可疑。 探长合上册子,转身离开。 第12章 嫌疑人 相较于警方上门询问的拖沓,他们逮捕奈布的速度快得惊人。 仅仅过了两天,亨利探长便带着几名警员闯进了东区的街道。艾米丽正好在门口玩耍,亲眼见到他们把奈布拽出来,粗暴地按在墙上。 “他不是!萨贝达先生不是开膛手!”艾米丽拼命扑上去,哭喊着想去抓住他们的手臂。可一个警员冷冷地将她推到一边,她摔在石板路上,声音嘶哑:“他救过我!那天晚上要不是他,我早就被开膛手盯上了” 没人理会。 奈布一时间愣住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想要反抗,可对面来的人不少,手里还带着警棍。短短几秒,他的冷静便占了上风。若是动手,只会让事情更加失控。于是他只是咬紧牙关,任由他们押着走。 警局的铁门“哐”地一声关上。奈布被关进了阴冷的拘留室,铁栏杆的影子横在他脸上。他沉默地坐在角落里,面对审问时只是一句冷冷的回答:“不是我。” 无论探长怎么追问,他只是重复这句话。没有辩解,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警方很快也发现,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可他们并没有真正放弃,而是顺势把奈布推到舆论的风口。 第二天,街头巷尾贴满了印刷粗糙的海报。报纸用大字标题写道: 《开膛手落网!警方宣称嫌犯已被拘押》 消息瞬间传遍了伦敦。 酒馆里传来阵阵欢呼,市场上人们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当街鼓掌:“太好了,总算抓住了这恶魔!” 也有人松了口气:“以后夜里出门就不怕了。” 就连东区的破旧街角,也响起几声雀跃的笑声。 第13章 嫌疑犯 起初,奈布心里还存着几分自信。警方虽然无能,但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他以为,最多几天,事情就会查清。 最起码他身上的嫌疑总能被洗清吧。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铁栏杆后的他渐渐感受到空气的沉闷。 警探们的问话也在变。最开始,他们口气尚且只是带有询问的意味:“是不是你干的?” 再后来,已经换成了强硬而冷冰冰的逼问:“这件事就是你干的,为什么还不承认?” 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供词。 一个能给民众交代和给警方遮羞的供词。 奈布的沉默与否认,反而让氛围愈加压抑。他甚至一度冷冷地想:或许当初该直接反抗,哪怕流血,也比在这种逼供下被硬生生扯成凶手强得多。 直到某个夜晚,他听见看守和探长低声交谈的片段: “又发生了一起,就在昨晚。” “比之前的更惨,尸体的皮被剥了下来,胸口还刻着字。” 另外一个警员喃喃地把胸口上地刻字复述出来:“为什么要让无关紧要的人冠上我伟大的名义。” 字句怪异扭曲,字数很多,开膛手用着一个极细的针一点点在作案现场勾出来的,十分的有耐心,可惜没有路过的群众瞧见是谁,像是在嘲弄整个警局。 奈布在阴影里冷冷抬头,唇角绷紧。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民众一片哗然,恐惧、议论、惊叹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意识到,警方把无辜的人关进了牢里。真正的凶手,用一具更加凄惨的尸体,证明了他们的愚蠢。 可这种荒诞,并没有换来愤怒。伦敦的街头,除了流言与恐惧,没有多少人谴责警方。对普通人而言,警探本就从来不值得期待。他们只有在面对手无寸铁的居民时,才会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几天后,牢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被打开。几个警员面色不善,粗暴地把奈布从拘留室里拽出来。 “走吧,你自由了。”他们冷声说道,像是赶走一只碍眼的野狗。 奈布被猛地推到阳光下。长时间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使得他很不适应明亮的街区,他微微眯起眼睛。 眼前的街道依旧喧嚣,报童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他成功地活下去了。 第14章 嫌疑犯 很讽刺。 代表正义的警探抓住了奈布,把他扣在牢里,逼问他是凶手。可最终,却是那真正的杀人犯,用一具更加惨烈的尸体,替他洗清了嫌疑。恶魔反倒成了救赎者,而正义,却成了笑话。 这就是十九世纪的伦敦。一个世界上最强盛的帝国心脏,却建立在极度的割裂之上。 报纸上歌颂女王的辉煌,写着帝国的财富如何从殖民地滚滚而来;富人们在白教堂区和西区的豪宅里享受着煤气灯点亮的夜晚,跳舞、宴饮、商谈生意。与此同时,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头,工人被压榨到极限。孩子们在纺织厂的轰鸣中日夜劳作,甚至只有两三岁的儿童,就被迫钻进狭窄的烟囱和管道里清理煤灰,常常被卡死在里面。寡妇们以缝补和廉价劳力维生,穷人病死在街头,没人会多看一眼。 伦敦就像是一面镜子,一面照见辉煌,一面照见腐烂。 警局的门重重在奈布身后合上。他的身体因长期关押而略显疲惫,但他仍迈步走上街头。 起初,是繁华的主街。那里煤气灯林立,店铺橱窗里摆着进口的绸缎与瓷器。绅士们戴着高顶礼帽,手里摇晃着金质怀表,牵着衣着华美的太太,仿佛整座城市都属于他们。马车辘辘驶过,马蹄声和笑声交织,空气中甚至带着香水和雪茄的味道。 可当奈布的脚步越走越远,景象开始改变。街灯稀疏,路面湿滑,积水里映出灰暗的天空。行人换成了衣衫褴褛的工人和失业汉子,他们蜷缩在街角,或蹲在破木桶旁烤火。妓女们用刺耳的笑声招徕客人,面容憔悴却被浓妆掩盖。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赤脚奔跑,脸上和手臂上满是煤灰。 再往前,房屋的砖墙已开裂,窗户破碎,用木板胡乱钉补。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和污水的气味。 终于,奈布停在了属于他的家门口。那是一间狭窄、潮湿的出租屋,木门斑驳,像随时会塌下的纸壳。他推开门,屋内空荡而寒冷,只剩下一张破旧的床和几张早已泛黄的报纸。 从繁华到破败,这短短一段路程,仿佛走过了两个世界。 第15章 新邻居 伦敦依旧灰蒙蒙的,雾气像一层厚厚的幕布,死死压在街头。奈布推开家门,他本以为会见到满地灰尘与蛛网。可眼前却意外整洁:桌子擦得干净,床铺收拾得利落,连窗台上的灰也被清理过。灰暗的屋子,竟有了几分久违的清爽。 奈布心头一震,还未来得及多想,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萨贝达先生!”熟悉的声音响起。艾米丽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压不住的喜悦,“你回来了!” 她小跑着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面包递到他手里:“你饿坏了吧?先吃点。” 奈布没有拒绝艾米莉的好意,他接过来便大口吞咽。面包硬得硌牙,但他吃得狼吞虎咽。艾米丽就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被抓走后,我天天跑去警局跟他们说,你不是那个杀人犯!”她眉头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可那些人根本不听,还把我粗暴赶出去。我告诉他们,开膛手六个月前就开始作案了,而你才搬来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是你!邻居们也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他们就是不管。” 奈布一边吃着,一边静静听着。他没有插话,只是让这女孩把心里的话倾泻出来。 “我什么都干不了,就想着帮你把家里收拾干净。这样你回来,就不会觉得这里又破又脏。”艾米丽笑了笑,眉眼间透着小小的骄傲,“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奈布抬眼望着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艾米丽像放下心事一样,立刻又转回轻快的语气:“对了,还有件事。几天前,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她小声嘀咕:“不过那位新邻居看上去比你还难接近呢。这几天我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跟他说上话。” 第16章 新邻居 艾米丽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她像是要把奈布这些天离开后的新闻全和他讲述一遍。 在艾米丽的口吻下,奈布知道了这位新邻居神秘得很。平时大门紧闭,作息不规律,白天夜里都听不清里面有没有人走动;她也没见过对方在哪买过食物,更不晓得他靠什么生活。总之,这人就像空气般存在着,谁也抓不住。 然而就在奈布回家的当天,那扇门竟然开了。 “咚、咚。”轻巧而有礼貌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艾米丽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圆的。要知道,她可追了邻居好几天都碰不上面,没想到奈布一回来,这人竟然主动上门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用词。这里的房子使用的木材质量很差,隔音效果几乎没有。就是说她刚才说了什么,这个奇怪的邻居可能都听了去了。 就在她呆坐在椅子上时,奈布已经把门打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外套,举止礼貌。他手里提着一壶酒,微微一扬,笑容带着几分意味:“萨贝达先生,听说你最近遇到点麻烦,我挺替你难过的。现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带了点酒,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边喝边聊一会儿吗?你在里面那段时间,我听外头的人说得挺玄乎的。监狱到底是什么样?警察对你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说,我很想听听。” 酒在缺乏粮食酿造的十八世纪算得上硬通货。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奈布凝视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转身去拿了三只碗。 新邻居接收到了奈布默许的信息,他兴奋的吹了个口哨,跟在奈布身后进入屋内。 奈布从橱柜中翻出来三只碗。 酒被倒入两只碗里,剩下一只碗里他只注入些清水,推到艾米丽面前:“小孩子不能喝酒。” 艾米莉耸耸肩表示知道了。 酒气弥漫开来,气氛凝重却奇妙地热络。抿一口下肚后,奈布借着酒意开口叙述这些天的憋屈:“警探们逼供的时候,说了些报纸上不会写的东西。他们为了恐吓我,编出各种细节,甚至假装手里有确凿证据。还说,很快就会揭露真相。” 他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讥讽:“不过,那些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吓唬人的空话。” 新邻居随口应了几声,顺着奈布的话吐槽了两句外头的混乱,言语间自然留出空当,让奈布接着往下说。 奈布淡淡说道:“其实在警局里,探员们自己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这是团伙作案,多人同谋;另一派则说是同一个人,只是故意用不同的手法混淆调查。但不论哪一派,都没真想查到底。白教堂的贵族们在意时,他们忙得像打了鸡血;可等那些人冷淡了,命令不下来了,他们就随便找个人背锅结案。”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酒碗与桌子的轻微的碰撞声。 忽然,奈布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话头,语气轻描淡写:“那新死的人,是在哪发现的?” 奈布还没开口,艾米丽迫不及待地插话:“在东区!” 艾米丽说完东西以后,奈布眉头一皱,有些忧心种种,低声道:“离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越来越近了,这片区域也不算安全。” 艾米丽连连点头,神色紧张,附和地说:“是啊,我妈也总是提醒我,天黑以后千万别乱走。” 就在这时,新邻居突然话锋一转,语调平静却带着几分意味:“听艾米丽说,案发当天你曾经帮过那位死去的女性。可最后警方却认定你是凶手。”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奈布身上,“你当时会不会觉得后悔?毕竟,如果装作没看见,转身快些离开,也许会更好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倏然一静。奈布神色不变,嗓音冷淡:“不后悔。警方的判断出是他们的问题,不是因为我出手帮人才导致的这一切。” 新邻居静静盯着他看了几秒,眼底骤然亮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然后,他的肩膀微微一松,唇角勾起,笑意中多了几分赞赏:“那你可真是个大英雄啊,萨贝达先生。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见了。” 第17章 新邻居 东区的人们一度被开膛手的阴影笼罩。连续三起案件都发生在这里,夜晚的街道变得空荡,孩子被早早叫回家,女人们结伴同行,连酒馆的声音都比以往压低了几分。 可时间过去,新的谋杀迟迟没有再出现。恐惧在漫长的生活面前逐渐褪色。人们慢慢又走回街头,重新开始低声交谈,吆喝声回到集市。 毕竟,开膛手杀的人终究是那几个,更多的时候,人们害怕的是明天的生计。 在这片破旧的砖瓦间,生存才是最大的压迫。瘦弱的孩子依旧钻进烟囱清理煤灰,妇女们蜷缩在昏暗的作坊里缝纫,男人们在码头或工厂里拼命,日复一日,工钱却微薄得几乎养不活一家。恐惧会让人颤抖一阵,但麻木却能让他们忘掉一切。 这就是东区,残酷得叫人窒息。 奈布对案件仍旧怀有兴趣,偶尔还会翻开旧报纸,默默琢磨凶手的手法。但那只是夜深时的念头。白天,他不得不回到更现实的战场——工作。 最近,帝国的扩张在海外再度引发动荡。报纸里提到,某地局势不稳,英国政府准备派遣驻军。为了筹措军费,政府又加了一层税。大贵族与商人把成本层层转嫁下来,落到最底层时,就成了居民口袋里硬生生少了的几枚硬币。 对奈布来说,这意味着工钱更少,活计更多。 他在码头和仓库两头奔波,清晨要搬运货箱,把沉重的木板一件件扛上肩;午后要在仓库里清点、登记,把货物一箱箱分类堆放。肩膀和手臂上的旧伤时常在夜里撕扯着痛,可他不能停下。 只有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他才能勉强换来几枚铜币,填饱自己和维持这间小屋的租金。哪怕这样,物价飞涨,面包的价格又比上个月高了一分。 第18章 新邻居 政府加收了额外的税,生活愈发紧紧逼迫着底层百姓。 新邻居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可与周围那些疲于生计的工人不同,从他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里,仍能看出某种不属于东区的讲究。 他偶尔会在屋里点上蜡烛,把光透到窗纸外。透过缝隙,能看到桌上摆着一两件小摆设:一只造型优雅的瓷壶,一枚雕工细致的木盒,甚至还有装裱过的油画小品。这些东西虽然不算奢华,但在东区破败的砖墙与霉味弥漫的屋舍之间,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餐桌上也从不缺少情调。常见的工人家庭顶多买得起黑面包和廉价啤酒,而他却能时常烹饪出一些甜品:蜂蜜浸过的苹果派、撒糖的奶油小饼,甚至还会做出细腻的果酱布丁。 奈布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情况,却没有刻意去关注。他的心思更多放在搬运工与仓库的活计上,毕竟一日三餐和租金才是最现实的事。艾米丽算是个例外,她总是主动来找他说话,他也才会应几句。除此之外,邻居的存在对他而言,不过是顺带记在眼里的一抹身影。 然而这位邻居,却和艾米丽有些相似的外向性格。他不时会主动来敲门,言语礼貌,举止从容。甚至时不时还会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甜品,推到奈布的桌上,嘴上还客气道:“替我尝尝好不好吃吧,我刚做的新品。” 其实已经好吃的和外头甜品店卖的产品一致了,奈布想着,也是每次都这么说的。 甜品送得多了,奈布再冷漠,也没法一直只顾着埋头吃。毕竟,吃着人家的东西,还要保持一副冷脸,实在不像话。于是他们一来二去,终于多聊了几句。 话题大多从奈布的过往开始。新邻居总是带着笑,坐在桌前,听他讲起在战场上的经历,从印度的酷热,到丛林的疾病,再到兄弟们在血与火中一个个倒下。奈布的话不多,语气一向平淡,可透过只言片语,那些压抑与苦涩依然能渗出来。 偶尔,他也会反问几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搬到东区来?” 新邻居只是笑眯眯的,轻轻摇摇头,不愿多说。直到后来,奈布才从只言片语里得知,他以前住在白教堂,家境尚可,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搬来东区。如今的开销,靠的是过去攒下的一点积蓄。偶尔他也出去找些活干,可做了几次嫌太苦,积蓄还有一些,所有如何拥有稳定的收入这一难题也似乎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奈布听到这立刻打断对方的关于积蓄的话题:“不不,不要在这聊这些,会被人盯上的。” 新邻居凑到奈布身边,“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所以如果真要被人盯上的话,那个人只能是你。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嘛?奈布大英雄。”他冲着奈布眨眨眼。 “我不会这样做的。”奈布说。 可能是因为从白教堂那来的吧,不把积蓄当贵重物品,没有这方面的相关意识,奈布想着。 他们偶尔也谈起兴趣。就是在一次闲谈里,杰克才发现,奈布并不爱喝酒。 “战场上,酒是常见的东西。”奈布低声说道,眼神落在桌面,“军官用它刺激士兵的士气。可我每次闻到,就想起血和尸体的味道。” 杰克愣了愣,随即露出一点歉意的笑:“抱歉,我不知道。当初刚得知你回来,我想着在东区,男人们都喜欢用酒来交个朋友,就带了一壶过来。没想到勾起了你的不快。”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那以后,我只带甜品吧。” 这种举动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个年代,厨房多半属于女人,男人很少亲自动手做饭。更别说是在东区这种为了糊口连喘息时间都没有的地方。大多数人一整天都在为生计奔波,根本无暇培养什么兴趣,更不会花心思琢磨料理。可他做得自然,从容不迫,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奈布只好提醒他财不外露。 嗯,甜品也算财。 说不定哪个小偷哪天摸黑进入他的屋内把什么都偷的不剩。 新邻居被他的提醒逗笑得前仰后翻,“不会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雇佣兵先生。” “好吧,好吧……”奈布耸耸肩,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和命运。 “杰克。”新邻居补充上去,“我的名字是杰克。” “好的杰克。”奈布从善如流,“我叫奈布。” 杰克笑眯眯地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奈布。” 其实他们认识已经有几天了,奈布腹诽,不过他并没有纠正杰克的语病。 第19章 杰克 奈布很快就意识到杰克说的很高兴认识你是什么意思。 自那之后,杰克天天带着甜品来投喂他。 那些甜品在东区并不常见,糖与奶油的价格不菲,对一个家道早已中落的人来说,更是花一笔少一笔。奈布心里明白,吃人家的而不付钱,本就是不太合适的事。 可偏偏,杰克做得实在太好。松脆的派皮一入口便化开,甜腻的果酱里带着一丝清爽的酸意,连最廉价的黑面包味道都因此淡了几分。奈布本想拒绝,却在第一口后再也说不出“不要”这两个字。 于是他只能心里暗暗记下:若有一天杰克需要什么帮助,他一定会回报这份人情。 自那之后,杰克便常常来访,屋子里的空气,也就在这种不动声色的往来中,逐渐生出了一份奇异的熟悉感。 第20章 杰克 奈布并没有等太长时间,就迎来了回报杰克甜品的日子。 夜深,东区的街道寂静如死。奈布正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战场留下的阴影让他极易惊醒,他的床底永远放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匕首。 “咚——”门被撞开的声音突兀响起。 奈布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匕首“唰”地被抽出,整个身子在黑暗中紧绷,像一头随时要扑击的野兽。 借着月光,他才看清,跌进来的竟是杰克。 杰克的呼吸凌乱,腹部鲜血淌下,几乎湿透了外衣。 当视线定格在奈布身上时,他的眉头先是紧紧一皱,手臂绷得像随时要拔刀。可下一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认出的光。 呼吸渐渐缓下来,他唇角抽搐着勾出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原本僵硬的肩膀也随之松垮下去。 他一手捂着伤口,脚步踉跄,最后扑倒在奈布的怀里。 奈布眉头一皱,迅速搀扶着他到床上,让他侧躺下。他转身就去柜子里取药和绷带,手伸向油灯时,却被杰克骤然抓住手腕。 “不……别开灯。”杰克的声音虚弱,却透着奇异的坚定。 奈布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显然还处于神智清醒阶段,可是为什么又莫名其妙说起了胡话? “不开灯,怎么检查伤口?”奈布问。 杰克只是咬牙重复:“不要开灯。” 空气凝滞片刻,奈布终究沉默。没有开灯。 “忍着。”他低声交代,重新把杰克的衣物退下,手指沿着伤口探查,把布料小心剥离,避免粘连。 他打来一盆冷水,蘸湿布料,一点点擦拭着血迹。昏暗中,他只能不断变换角度,借着窗外斜斜洒入的月光,勉强辨认那狰狞的口子。水滴顺着杰克的腹部流下,混着血色,渗进床单。 奈布用冷水擦净了杰克腹部的血迹,伤口终于显露出来。他伸手拍了拍杰克的肩,低声道:“坐起来,我得给你包扎。” 那伤口位置刁钻,若要缠上绷带,光靠他自己撑不住。杰克神智已昏昏沉沉,整个人没有力气。奈布只得伸臂绕过他的背,将他半推半抱地扶起。 杰克上半身顺势倒进奈布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奈布双手腾开,把纱布稳稳按在伤口上,动作一丝不苟,像在战场上救护战友。血在指缝间渗开,他面色冷峻,却没有丝毫慌乱。 一圈、两圈,绷带紧紧缠住腹部,勒住了鲜血的流淌。 “呃——”杰克闷哼一声,手指微微蜷紧,随后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然而他的唇还在轻轻颤动,断断续续地呢喃:“妈……妈……” 奈布低头望着怀里的人,眼神微微一顿。 他很小就离开了母亲,后来一直在军队里度日。关于母亲的印象,模糊得几乎要消失。可他仍记得,年幼时生病时,母亲如何轻轻拍着他的肩,哼着一支古老的童谣。 他沉默片刻,终究伸手,把杰克的脑袋轻轻搂到怀里,手掌笨拙地拍了拍他的额头与肩膀。 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黑暗里缓缓响起,一句句唱着那久远的童谣。 第21章 杰克 杰克昏昏沉沉地靠在奈布怀里,在轻声安抚下,原本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呼吸仍旧急促,但眼神里的惊惧渐渐散去。 奈布见他平定下来,才缓缓将他放倒在床上,替他盖好毯子。他起身走到门口,思绪微微一转:或许,杰克之前不许他开灯,并非单纯的执拗或者怕光,而是担心外头有人在追。 在这片东区的夜晚,灯火向来稀罕。煤油要钱,蜡烛更是奢侈,普通人多半早早熄火,省下开销。要是深夜突然亮起灯光,远处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觉,那便会招来不必要的视线。 想到这里,奈布提起外套,悄声走出屋子。 夜风夹着潮湿的雾气,他的目光落在地面。果然,从自家门口一直延伸出去,有一条隐约的血迹。 门槛前,暗红一片,血迹溅落得又重又密,甚至带着拖曳过地的弧线。这是伤势加重、急匆匆直奔而来的痕迹。奈布蹲下身,用随身的抹布和沙土细细抹去。 顺着血路往外走,溅点渐渐稀疏,起初的凌乱变成了断续的斑点,再往前,又在石板缝间出现成片的水痕与擦拭的拖痕。说明有人曾试图把血抹掉。奈布停了一瞬,判断这里便是杰克尚能硬撑、还在清理痕迹的地段。 再向前走,血迹干脆完全断了,只余些被擦得发亮的潮痕,方向也难以辨认。到此为止,源头再不可追。奈布心里有了结论:受伤之初,杰克还在一路抹去血迹;后来体力不支,才放弃掩饰,直线奔回。 待走到更远处时,血迹却突然消失了。杰克先前已用力抹去,地面只剩湿润的水渍与模糊的污痕,早已无法追查。到底是在哪里受的伤、又与谁遭遇,在这片昏暗街区里,再难以推断。 奈布静静站了片刻,望着黑沉的巷口,心中升起一抹难以言说的疑惑与不安。 第22章 杰克 天色放亮,灰蒙蒙的阳光穿过破裂的窗缝洒进来。杰克仍旧没有好转,脸色惨白,气息急促,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奈布探了探他的呼吸,心里沉甸甸的。 这伤若再拖下去,恐怕会要人命。 他咬了咬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杰克之前给他的那些甜品,他吃得不算少,虽然没法准确估出价值,却也知道不是便宜东西。欠了那么多顿,总归该回报一点。就算这点甜品账算不上足够的垫付,他也可以先记在这儿,日后再找杰克把那笔钱补上。至于若花了钱却人没救回来、两头皆空的可能性,他干脆选择不去想。 奈布先试着要把杰克背起来,可才将人扶起,就觉得不妥,以杰克目前的状况若要走完去医生屋那段路,恐怕半途就得断气。想了想,他打算直接请医生上门。虽然上门诊费更贵,但至少能保住命。 奈布把杰克安置好后,匆匆赶往镇上的医生处。 然而,才刚到门口,他便停住了脚步。医生屋前站着几名警察,神情紧张,手里拿着笔录本。透过门缝,奈布隐约看到医生不断摇头,摆手,似乎在解释什么。 奈布心头一紧,脑海立刻闪过昨夜的场景,杰克坚持不让他点灯,或许正是因为在躲避这些人。 他不动声色,靠在墙边,静静听着。 “如果有可疑人员来找你,尤其是腹部受伤的,你务必要立刻报告给我们。”警官的声音冷冷响起。 奈布心里一沉。果然,这些人是冲着杰克来的。 第23章 杰克 奈布回到家后,眉头紧紧锁着,目光死死落在杰克身上。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杰克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他的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却透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仿佛血液早已退去,只剩蜡一般的苍白。高烧让他整个人微微发抖,唇角干裂,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腹部的伤口此刻已经明显恶化。那处被刺穿的创口,周围的皮肤泛红肿胀,原本止住的血迹又再次渗出,混杂着淡黄色的脓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牵动着腹部的伤,让他整张脸因疼痛而抽搐。 奈布看得心里发紧,几乎能想象出若是再拖下去,感染会一步步侵入血液,甚至让杰克撑不过今晚。他暗骂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抓起口袋里仅剩的钱,快步冲出门去,他必须买些药回来。 奈布一路快步走到那家昏黄油灯下的小药铺,心里暗暗盘算着措辞。若是老板生出疑心,将他的举动报给警巡,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一路上,他像在演习般反复排练:如果老板问“你买这些药是干什么的?”他就答,“我在军中待过,习惯身边备点药。战场上刀枪割裂是常事,留些止血药让我心里踏实。”如果再追问,他就摆出历经沙场的冷硬表情,甚至把几道旧疤痕搬出来当证据。 他把一整套托辞打磨得滴水不漏,甚至练过几种声调,怎样说得不紧不慢,怎样显得自然可信。可真正推开药铺的门时,那位老板只是淡淡抬头,眼皮都懒得多抬几分。奈布小心翼翼地说了需求,还没等话尾收住,对方便低头翻找起药瓶来,像听惯了这些理由,或根本懒得去问。 奈布掏出几枚先令,硬币在柜台木板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响。老板将药包推过来,伸手一捞,顺手揣进口袋,连眼神都没多给他一个。没有怀疑,没有追问,更没有想象中的盘查。 奈布提着药包走出药铺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份如临大敌的谨慎,其实不过是出于对杰克的担忧。 宁可小心过度,也不敢有一丝疏忽。 第24章 杰克 奈布回到屋里,把药包丢在桌上,立刻撸起袖子开始动手。军中学到的急救手法在他脑海里翻涌,却早已生疏。消毒粉洒在伤口上时,杰克猛地一震,唇角抽搐,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奈布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沉声道:“忍着。”然后手法粗暴地压紧、缠布、打结,动作利落,却带着某种野蛮的直接。布条勒得过紧,血被勉强止住,杰克呼吸急促,却硬是没有喊出声来,只偶尔低低闷哼,额头冷汗如豆。 奈布看着杰克苍白的脸,心里清楚,这点粗糙的包扎撑不了多久。要真正让他恢复,还得靠体内养着。他想了想,第二天便又去了市集。 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穷人买得起的补品有限。奈布不可能像上层那样请得起医生开昂贵的药酒或奢侈的鹿茸粉,他能做的,是在有限的退伍补贴和积蓄里掏出几先令,买些最能见效的东西。 随后奈布又去了市集。口袋里的硬币不多,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掂量着,挑出最该买的几样。 他先是在肉铺前停下。柜台后摆着一排玻璃罐,里面装着棕褐色的牛肉汤块。这是上层社会病人常用的滋补品,能熬成浓稠的肉汤给伤病者喝。奈布伸手指了指,小心翼翼地问价。老板报出一罐两先令的数字时,他心里一紧,几乎是工人两天的工资。但想到杰克的虚弱,他还是掏了钱,拿了一小罐。 接着,他在水果摊前停下。橙子在维多利亚的伦敦仍算奢侈,明亮的果皮在灰暗的市集中显得格外突兀。还未等奈布开口询问,摊主便冷冷开口:“六便士一个。”奈布犹豫片刻,还是买下两个这笔开销几乎等于工人半天的工钱,但橙子能补充体力与清爽的汁水,他觉得值得。 最后,他去了卖酒的小摊。木桶里盛着浓烈的麦酒,常被医生推荐作廉价药酒,据说喝了能让人暖身且提神。奈布买了一大壶,只花了四便士,比前面那些花销便宜得多。 提着这些东西往回走时,他的心情复杂。牛肉汤块和橙子几乎掏空了他这一周的积蓄,而这些东西在富人眼里不过是寻常补品。但对他来说,却是压上了自己的退伍积蓄与未来生活。 第25章 杰克 奈布把买回来的补品小心放在桌上,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等杰克能吃的时候,我也得分几个尝尝。”他向来是个吃货,哪怕是在军队时,也常常因一碗热汤或一块肉而动心。此刻,他把自己也能吃点的念头当成一种安慰,好让这笔不小的花销显得理所当然。 可真正放下东西,他却连手都没伸,反而又走回床边。杰克的高烧似乎退了一些,额头的热度没先前那样灼人了。奈布伸手试探着,指尖感到一丝凉意,心里才稍微放松。他知道这是个好迹象,说明包扎和药物起了点作用。 他没去上码头的班。货仓的工头纵然要骂,也不过是扣他几天工钱。他权衡再三,还是觉得相比之下,病床上的杰克才更要紧。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走开,杰克可能随时会恶化,他根本坐不住。 直到傍晚,杰克缓缓睁开了眼。苍白的面容带着虚弱,但眼神仍透着他那股强硬的意志力。他看到身边守着的奈布,眉间闪过一丝温热的情绪。 奈布拖来一把旧椅子,整个人半靠在床沿,脑袋不太舒服地枕在床榻边缘,不知不觉睡着了。杰克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触到那一头微硬的短发,嘴角微微弯起.纵使身陷险境,能有人这样守着,竟让他生出几分满足。环顾四周,也没见警察上门,奈布显然替他遮掩得很好。 杰克想动一动,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奈布立刻惊醒,睁眼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压不住的喜色:“你醒了!”他忙不迭地取来那罐牛肉汤,用勺子小心盛出,递到杰克唇边。 杰克虚弱地抿了一口,微微挑眉,沙哑着嗓子问:“这是你自己煮的?味道还不错。” 奈布闷声回道:“是我买的,还花了不少钱。等你好了,把这些钱给我补回来。oh在把前些天的甜品费用减掉后。” “哦~”杰克拉长尾调,“甜品的价格可能比这些东西还高哦,奈布先生可得倒贴给我了。” 倒贴钱吗?奈布辩论能力不行,只能瞪着杰克,然后把一勺牛肉汤塞到杰克嘴边企图堵住他的嘴。 杰克刚想开口,就被奈布简短的“少说话”凶回去了。 那可得哄哄了,杰克暗自沉思。 代一罐牛肉汤大半进了杰克肚子,小半进奈布肚子后,杰克终于有机会开口了:“我说笑的。”他低声一笑,声音带着爽朗:“甜品是我自愿给的,你不必支付。你这几天照顾我,不光是药费补品费,我还得把你的看护费一并算上。” 奈布怔了一下,本来只是打算收回买药的钱而已,甚至心里早有准备,若杰克一时拮据,分期给也行。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还要额外添一笔。奈布心里微微一热,却也暗暗嘀咕:自己是不是算少了? 见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这么能叭叭,奈布只觉得都伤这么严重还贫嘴。 片刻后,杰克抬眼见气氛不对,又换了个话题,“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奈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干了什么?警察都把医生那边包围了,我去买个药还得一路背草稿,生怕被人怀疑。” 杰克有些尴尬,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去偷了点东西。” 第26章 杰克 奈布静静等着,盯着杰克的神情,像是在等他把话补完。可杰克才刚醒过来,方才又吃了点东西,虚弱的身体似乎撑不住这份交谈。他眼皮慢慢耷下去,整个人陷入一种昏沉,呼吸渐渐绵长。 奈布皱了皱眉,本想追问的念头就此收住。强行逼问对现在的杰克没任何意义,反正以后总有机会让他开口。他抬手替杰克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睡吧。” 等过了一会儿,奈布才把包扎用的东西搬出来。布条和药粉摊在桌上,他挽起袖子,仔细解开旧绷带。刚一揭开,伤口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脓液与血水混杂,渗透了原先的布条。奈布咬紧牙关,手法依旧粗粝,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小心。他一边清理,一边用新的药粉压住渗出的血,再用力把布条打紧。 杰克在昏沉中偶尔皱眉,但并未喊疼,只是呼吸里多了几声闷哼。奈布心里暗暗发誓,要是这人能熬过去,他一定把钱再省下来,多买些能养身的东西回来。然后再宰杰克几道。 第27章 杰克 杰克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虽然虚弱,但至少不再高烧不退。奈布思量着,要是这时候硬把他转走,一旦在街上被邻居瞧见,难免生出事端。要是有人心生怀疑,去向警巡告发,麻烦就大了。想到这些可能,他终究没把杰克赶出家门。只是等闲聊时,顺口又算了一笔:“你在我这儿住着,总得算上住宿的钱。” 杰克听了也只是笑,答得爽快:“等我好了,自然一并补上。” 有了这句话,奈布心里多少安稳些。随着杰克情况好转,已经不需要他无时无刻守在身边。于是奈布重新回到码头干活。 老板见他几日没来,当场破口大骂,斥他玩忽职守、想来就来。奈布只是硬着头皮挨训,压下火气,拙劣地扯了个理由:“家里有个亲戚突然上门,好久不见,不得不陪着。” 事实上,他从小便只跟着母亲过活,后来孤身入伍,再辗转到伦敦,根本没什么亲戚可言。这一切不过是糊弄雇主,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杰克的存在。幸好老板也懒得追问,只在乎工人能不能出力干活。奈布力气大,一个人能顶上两三人,纵然消失几日,依旧被留下。只是作为惩戒,扣掉了一周工钱。 奈布忍下这口气。眼下能在伦敦东区有份稳定的活计已属不易,更何况这活离住处不远,他也不愿在杰克受伤的时候节外生枝。哪怕待遇不公,他依旧咬牙承受。 第28章 白教堂 午后的伦敦码头,雾气依旧沉沉。可这雾并非全然来自海面潮气,而是夹杂了煤烟的厚重灰霾。工业化的炉火与烟囱昼夜不息,烧出的黑烟盘旋在城市上空,压得人眼睛生涩,喉咙刺痛。吸进去的不止是空气,还有不易察觉的病症与苦难。码头上的人早已习惯,将这压迫一同吸入体内日日为伴。 奈布正埋头卸货。他动作一如既往地稳健,哪怕背上的旧伤隐隐作痛,步伐依然没有一丝迟滞。箱子沉重,他却像机械般反复弯腰、起身、搬运,眼神空洞,却在每一次停顿时迅速聚焦,带着军旅出身的影子。 一位管家正与采购商清点货物,半转过身,便注意到了这名工人。他穿着深色长外套,神情冷淡,眼神却锐利。他盯着奈布看了一阵,心中暗暗点头。主子近日屡次提起要找一个可靠的人看护宅邸,而眼前这个落魄却自带军人气息的男人,或许正合适。 “这人叫什么?”管家不再耽搁,径直开口问向这一带管事的人。 码头的雇主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哦,他啊,一个退役下来的小兵,力气不错,也肯干。”说到这里,雇主心里盘算着:奈布干活利索,替自己省了多少力气,若真被带走,少说要损失一大笔。于是话锋一转,想遮掩奈布的能干,他故作轻描淡写:“不过,他也就这样了,粗笨,没什么长进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管家眼神一冷,唇角勾出一抹讥讽:“你拿我当傻子?这种话哄三岁小孩都未必信。你是舍不得,怕少个好使的。” 雇主脸色骤变,赶紧弯腰赔笑:“不敢,不敢!是我一时糊涂,乱说了话,求您别往心里去。” 管家冷哼一声,不耐烦地一挥手杖:“把人叫来。” 雇主只得陪着笑脸把奈布喊来。 奈布抬头,心下疑惑,还没到结算工钱的时候,雇主怎会突然叫停?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走了过去。 管家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几眼,问了几句来历与过往,最后点头:“明天起,你别再来这儿了。跟我去白教堂。老爷需要人。” 奈布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杰克的身子还没好全,虽说情况稍稳,却仍需有人照看。 管家立刻捕捉到,眉头一皱,语气锋利:“怎么?给你机会你还要挑挑拣拣?别不识好歹。” 奈布一惊,趋利避害的直觉让他低下头,连声道:“是,我明白了。谢谢您给的机会。方才只是走神了,不会再有下次。” 第29章 白教堂 夜幕渐渐垂落,奈布推开那间简陋的木门。屋里昏暗,油灯的火光在墙壁上摇曳。杰克正靠在床边,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些,已经能撑着站起来走几步了。 奈布见状,心头稍稍放松。他沉默地看了杰克片刻,随后才开口,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杰克静静听着,待奈布讲述完毕,他轻声道:“这样也好。比起在码头上折命,这份差事至少能让你少些折磨。码头上的工,不是人能长久撑的。整天弯腰搬货,风里来雨里去,腰椎坏掉的,咳嗽吐血的,我见过不少。” 奈布点点头,他自己也清楚。那活路,就是拿身体一点点去抵押未来。 他沉声应道:“是。人一个个倒下去,换新的顶上来。工钱也不见多几分。” 杰克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仍旧笑了笑:“那就好好去吧。至少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吃口热饭,总比在这儿背着麻袋强。不过,那个贵族是在哪个地区?” 奈布愣了下,他原以为杰克会对他说一句“我会想你”,或者提醒几句“到了那边要小心”,可对方并没有,只是淡淡地祝福他去新的地方。心口便涌上一点莫名的失落。 可他很快又转念一想,自己打过那么多仗,眼见战友在身边倒下,生离死别都经历过,如今不过是各自去不同的地方谋生,又不是永诀。为了工作而离开原本的居所,这世道太常见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心里空落落的。 奈布压下这份情绪,像往常一样收敛了神色,平静地回答:“在白教堂。” 杰克闻言,神色忽然一变,眼底的神情瞬间沉了下去。 第30章 白教堂 奈布看出杰克神色不对,靠近了些,轻声问:“你怎么了?是那家主人不好相处吗?” 杰克怔了怔,视线微微偏开,指尖在膝上摩挲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以前就在白教堂那一带伺候人。那边的贵族总归不太把下人当人看。地位高一点的管家、总管,也一样。你若出错,就得跪着认,认得不够快,还得挨打。冬天的厨房里结着冰,生火的柴全是湿的,挨冻也没人理。” 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哑,又像是怕自己说得太重,便又补了一句:“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不同地方的贵族,脾气不一样。有的待人宽,有的却是……”他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只抬眼看了奈布一眼,“你要去的是哪一块地?” 奈布想了想,答道:“是阿斯顿郡那边。” 杰克脸色顿时又暗了一层。屋里昏黄的灯光在他眼底抖了一下,他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在回忆什么。 奈布察觉到他那一瞬的迟疑,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没追问。杰克终于低声道:“他们家……不好不坏。算是守规矩的一家。你做事细一点,不顶撞人,倒也能安稳。” 他又顿了顿,像是在思索,随后语气认真起来:“他们家的少夫人喜欢花香,尤其是薰衣草味儿的东西。餐桌上讲究整齐,银具要擦得亮。老管家脾气大,最看不得人迟到;可他也爱面子,你记得见了他要弯腰问好,说声您安好,他就顺气了。” 杰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背一份旧伤,又像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 “还有他们不喜欢人在屋里说笑,屋子太安静,你也别乱出声。”他说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奈布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我知道。” 油灯下,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 第31章 白教堂 夜更深了,油灯的火光跳得不太稳,映得窗纸一明一暗。 奈布起身准备告辞,杰克却忽然出声:“你明天几点走?” 奈布一愣,回头看他:“大概五点半吧。那边管家说要早些到,况且路还蛮远的,我得早点去。” 以防万一 杰克“嗯”了一声,神色平淡得近乎冷淡,听不出情绪,只低声道:“知道了。” 屋里一时又静下来。火光照在木桌上,斑驳的影子随着灯芯的轻响一同晃动。 奈布本想再说几句什么,可看着杰克那副神情,又觉没什么好再多问的。 他只道了句“那我先回去了”,就拉开门回了自己屋。 回屋后,他简单收拾了行李,把明早要带的包放在门边,衣物折叠整齐。夜色压在窗外,雾气越来越重,他坐在床沿上发了会儿呆,才关了灯躺下。 第二天。 天色还未亮透,街巷深处弥漫着薄雾。 奈布背上包,脚步轻得几乎没声。石板路被夜露打湿,踩上去微微滑。 他走到转角处,下意识地抬头往杰克那边的屋门看了一眼。 门仍是紧紧关着的。 他怔了一下。 昨晚杰克特意问他几点走,他还以为,或许对方会出来送送。 毕竟,除了当年出征前,只有他的母亲在黎明前那样问过他:“几点走?” 那时也是天未亮透,母亲披着披肩站在门口,手冻得发红,却执意要目送他离开。 他想,杰克那样问,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思。 可现在看来,或许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这年头,告别算不上稀罕事。 战场、工地、贫民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出门再也没回来。 而像这样一声问候,已经算是难得的体面。 奈布又望了一眼那扇门。门缝紧闭,屋里一点光也没有。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嘴角勉强牵出个笑:“也正常……他平常**点才起,这会儿还在睡吧。” 他扯了扯肩上的包带,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点汗。 “算了,工作完总能再见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然后转身。脚步在雾里渐行渐远 而在另一头的窗后,杰克靠在椅背上,窗扇开了一条细缝。 他静静看着那道背影一点点远去,指尖紧扣在窗框上,却始终没有起身。 他当然想拦下奈布。 阿斯顿郡那个地方他比谁都清楚,那里的礼仪与微笑背后藏着怎样的冷意。 可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能让奈布留下的借口。 因为他对那片土地的厌恶,来自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回想的秘密。 杰克垂下目光,窗外的雾吞没了街角,也吞没了远去的奈布的身影。 他轻声道:“早点回来。” 直到看不见奈布了,他才把窗扇合拢,再次回到床上补觉。 第32章 白教堂 雾还没散尽,街口的煤气灯闪着昏黄的光。 奈布一路小跑,靴底的水花溅在裤脚上。 他心里还惦记着杰克昨晚的叮嘱,“老管家最讨厌迟到”。 等他赶到约定的地方时,天才刚泛白。 那是一处靠近主干道的小广场,旁边是马车歇脚的驿角。几匹马在雾气里甩着鬃毛,铁蹄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奈布抬腕看了看表,时间正好。他松了口气,手心仍是微微发热的。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四周也没见到人。 直到过了十来分钟,一辆深色马车才慢慢从街那头晃过来,马车后头还拖着几箱货物。车夫勒住缰绳,从车上下来。帘子一掀,一位身材高瘦的老人走了出来,那正是阿斯顿家的总管。 他穿着剪裁笔挺的呢子外套,头发一丝不乱,脚下的靴子反射着微光。 他一出现,连周围的马夫都下意识安静了几分。 奈布赶忙上前,站定行礼。 “早上好,先生。”他语气克制,微微低头,又补了一句,“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 那位管家目光从奈布的头到脚扫了一遍,语气冷淡道:“你就是新来的那位?” 他说着,把手中的账本交给一名随行仆人,示意奈布跟上。 “走吧,既然到了,就别磨蹭。今早还得把这些货送回去。” 奈布立刻应声:“是。” 他快步跟了上去,脚步仍带着一点慌张。 海斯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缓,像是在心里权衡。 “还算懂事。”他淡淡道,伸手拉开马车门。 “上来吧。你坐那边,靠门的位置。” 奈布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一张窄小的折叠座,靠近车门边缘,黑色的皮面已经磨得发亮。 他明白那是仆人随行的位置,便轻声应了句“是”,小心翼翼地坐下。 海斯坐在正位上,靠椅背而坐,拇指轻轻摩着手杖顶端的银环。 他看了奈布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手别乱放。车里不许靠窗。” 奈布立刻把原本要放在窗沿的手收回来,放在膝上,背微微挺直。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听见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嗒嗒”声和车轮碾过积水的轻响。 海斯转头看向窗外,淡淡地说:“到了府里,会有人教你规矩。” 奈布低声道:“是。” 车厢再度归于寂静。奈布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靴尖,心跳一下一下地敲在胸口。 外头的雾渐渐淡去,晨光透过窗缝洒进来,在他膝头晃出一小块颤动的光影,如同奈布此刻的心情一般。 第33章 白教堂 马车驶入阿斯顿庄园后,奈布被带到一处独立的侧楼,那是专供新雇仆人培训的地方。楼不高,石砖外墙上爬满常春藤,走廊里弥漫着打蜡木地板的气味。 海斯站在门口吩咐道:“这小子新来的。带他熟悉规矩。”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了出来。 奈布一抬头,怔了一下。 那人身穿简练的制服,左脸颊有一道浅浅的疤。 他眯起眼,随即笑了:“奈布?该死的,还真是你。” “托马斯?”奈布愣了几秒,笑意也随之浮上脸,“好久不见。” 两人握了握手。托马斯打量着他:“上次听人说你去了东区,我还以为你早离开伦敦了。结果被海斯那老家伙捡到这儿来了?” 奈布笑笑:“算是吧。昨天才面上的。” 托马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打完仗不是都发了一笔抚恤金吗?你那时候怎么又跑去东区?那地方穷得要命,哪天被人捅一刀扔进河里都没人收尸。” 奈布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规定那笔钱根本没全发下来。我只拿到了一张临时居留的证明,好歹能在伦敦打工。想着这边机会多,就留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攒够钱,再回家乡。还能和我母亲一起过日子。” 托马斯静了片刻,叹气道:“那样也好。” 他拍了拍奈布的肩膀,语气轻了些:“行吧,咱也算又在一个地方混口饭吃。先跟我来,我带你熟悉下这地方。” 两人穿过一条长廊,托马斯边走边讲解:“阿斯顿家这边人多,规矩也多。老爷平时不常露面,但脾气不算坏。你要护着的主要是少夫人和他们家两个孩子。少夫人性子柔,可最忌讳人说话大声。她晚上写信、看书,没人准动屋里的灯。” “还有,主宅东翼的那位二少爷,整天摆架子。看见他先行礼,别顶嘴。真被他挑刺儿,也只管认错,忍忍就过去了。” 奈布一边听,一边点头。托马斯继续说:“平日你就在府里巡一圈,早晚各一次。老爷、少夫人出门,你随行在后;遇上访客时别多问。规矩记牢,日子也就好过。” 奈布低声道:“懂了。” 托马斯微微笑了笑,语气松快了些:“这活比打仗轻多了。就你那神经劲儿,干起来没问题。回头我带你去登记,跟韦尔德副官那领职,拿了制服就算正式上岗。” 他顿了顿,笑着摇摇头:“真没想到啊,在这鬼地方还能遇见你。” 奈布也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有一点淡淡的疲惫:“我也没想到。” 第34章 白教堂 那天傍晚,天色微灰,风从树缝里吹过,带着点草木的味道。 奈布照例在庄园西侧巡逻,背挺得笔直。 这会儿正是交班前的时辰,庄园里静悄悄的,连远处马厩里的马都没什么动静。 “喂,奈布!” 托马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奈布转过身,只见他快步走来,嘴角带着笑。 “有人找你。”托马斯说着,语气轻松,“说是你朋友呢。” 奈布怔了一下,没动:“我还在值班。” 托马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替你站一会儿。还愣什么,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奈布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往侧门的方向走,脚步不快,心里却有些乱。 谁会来找他? 他先想到杰克,但又立刻摇头。 不至于吧。那人早上连送都没送一程,更别说跑这么远来。 再说这儿离东区一整天的路程,他要真来了,也太折腾。 他又想起艾米丽。 可那姑娘平日里忙着帮她母亲打工,哪有空跑到这种地方? 而且她不太可能知道他的具体去处。 思来想去,反倒让他心里升起一点不合时宜的希望。 一种模糊、几乎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期盼。 如果真是杰克呢? 他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毕竟那天早上没见到他时,他心里确实有点失落。 可若他现在真来了,那种未说出口的情绪,似乎又有了着落。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风吹过走廊的拱顶,吹得他外套的下摆轻轻一晃。 侧门就在前方,那扇漆黑的铁门后,正有人静静等着。 那人就站在门边,靠着石柱,身影有些被雾掩住。 一顶旧礼帽压得很低,领口竖起遮住半张脸,整个人看着有点鬼鬼祟祟的。 可当他略微抬头时,奈布立刻认出来了。 “杰克?” 杰克微微一笑,声音压得很低:“你忘拿东西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塞到奈布手里。 奈布愣了愣,低头看那包裹。 他在东区的家没有多少放多少东西,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把战场上用惯了的旧匕首,几乎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落下的。 “我忘拿什么了?”他小声问。 “没什么要紧的,”杰克答,“里面有我做的糕点。还有艾米丽托我转交的礼物,她母亲亲手做的衣服。她母亲说,上次要不是你,那孩子恐怕已经没命了。” 奈布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指尖在包裹的麻绳上摩挲着。“那他们真是太客气了。” 杰克笑笑,又从外套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还有这个。” 奈布接过一看,封得很严实,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币,银质的先令中夹着几枚金币,在昏暗的光下闪着微弱的亮。 “这是干什么?”他抬头。 “上次你为我花了不少钱,补品、医药、食宿。”杰克语气平稳,“这算是还你的人情,也算谢礼。” 奈布下意识点了点,随手数了几张,眉头皱了起来,“太多了。” 杰克淡淡一笑:“不多。我受你照顾,理该如此。” 奈布沉默了几秒,忽然把那封钱里面的几个金先令掏出来又塞回杰克口袋里,“你之前也给过我甜点,我也没怎么还你。这钱太多了,我拿不下。” 杰克微微一怔,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奈布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拿了这么多,倒显得生分。” 他说完便不再解释,只低头看着包裹。 和杰克分别后,奈布变意识到他并不舍得这种被等价清算的关系。 那一点点照顾、那些互相递过的温度,若都能被钱偿清,那他们之间就什么也不剩了。 杰克看着他,没有再推辞,也没再解释。 只是轻声“好,好”,语气柔得像是怕惊动什么。 然后把包裹又往奈布怀里一推, “那这些,你总得收下。糕点是今天早上现做的,口感还不错。可能还是温的呢,毕竟我一直藏在我怀里。” 奈布轻轻应了声“好”,指尖在包裹的布上抖了一下,好像感受到了杰克胸膛的体温。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风吹过侧门,带起几片落叶。 奈布抬头看他一眼,却发现杰克戴着初次见面时那顶帽子,神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杰克却先轻声笑了笑:“去吧,别耽误值守。” 奈布点点头,抱着包裹后退了两步, 直到铁门合上的那一刻,风声再次涌入, 他才忽然觉得,手里那包裹出奇地沉。 全是杰克,艾米莉,和艾米莉母亲的一片心意。 第35章 白教堂 傍晚的风有点凉。 奈布从侧门回来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他抱着那包裹回到宿舍,那是庄园西侧仆人区的一排石屋,屋子不大,却算干净。 每人一张铁床、一只柜子,窗外是整齐的草坪和一口旧井。 奈布坐在床边,他小心地解开包裹的麻绳,看了一眼里面的糕点与布料,又重新包好,塞进床底下。 他正准备起身洗脸,却听见外面脚步声一阵急,一扭头,托马斯推门而入。 “奈布!”托马斯神色带着几分紧张,“快点,海斯让所有人去主厅集合,马上!” “主厅?” “就是那边的仆人通知厅。”托马斯解释着,“老爷回来了,出了点事。” 奈布愣了愣,但没多问。他顺手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屑,把包裹悄悄又往床底深处推了推,拉上外套,跟着托马斯一起出了门。 听训厅建在主宅后侧,是一间宽敞的石厅。 长排的烛台挂在墙上,昏黄的火光映在湿润的地砖上。几十个仆人依次站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味。 海斯站在前方的正中间,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心里一紧,“老爷与夫人傍晚回府时,在马车转弯处,似乎看见了一个面孔,与通缉令上那人相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目前尚不确定那人是否靠近过庄园,但这几日一律不得松懈。” 底下的仆人窃窃私语,奈布也下意识抿紧嘴。 海斯接着说:“今晚起,加强巡逻。任何可疑之人,立即上报我或侍卫长格兰特,不可擅自接触,更不可私下放行。若有隐瞒,一律按渎职处置。若能及时举报,老爷将给予五先令奖励。” 说罢,海斯目光冷冷扫过人群。 “散了。” 人群渐渐松动。 托马斯凑到奈布身边,两人并肩往宿舍方向走。 “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人是谁吗?”奈布压低声音。 第36章 白教堂 托马斯嘴唇微动:“这儿不方便说,回去再聊。” 他们的宿舍在仆人区最末一排。屋子不大,是标准的四人间铁床,但眼下只住着他们两个。 夜色从小窗透进来,空气里混着蜡油和金属的味道。 托马斯推门进去,反手插上门闩,坐到床边,冲奈布招了招手:“过来。” 奈布走过去,两人肩膀挨着,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呼吸在说话。 托马斯神秘地笑:“你听过老爷的那些旧事吗?” 奈布摇头。 “听说,”托马斯压低了声音,“早些年老爷在外头风流成性,和一个妓女混在一起。后来那女人怀上了孩子。” 他顿了顿,似乎自己都觉得荒唐:“那孩子拖到十岁才被接回庄园。那时候夫人的孩子才八岁,你想想,那夫人能有好脸色吗?对那女人又打又骂,连带着那孩子也一块儿骂。老爷早就对她没了兴趣,只是庄园里多两个嘴巴吃饭不费多少钱,就留着了。” 他顿了顿,压低嗓音,语气里带出一丝复杂的怜悯:“可那孩子更惨。夫人厌恶他,连仆人都看不起他。女人自己在主屋里挨打,回屋就拿孩子出气。总骂他‘没出息’、‘没讨到老爷欢心’,还说‘要不是你这副死样子,我早成了主母’。” 托马斯继续:“听那些老仆人说,那孩子瘦得皮包骨,一天只给一顿粥,冬天冷得要命,常缩在柴房里。别人家的孩子在花园跑,他就躲在角落里,眼睛大大的,却一句话也不说。” 空气里一时很静。 烛火噼啪作响,像是隔着岁月的回声。 奈布沉默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绷紧。 “据说那孩子后来受不了了,不知从哪弄了把刀,可能是厨房的,毕竟他们事后受到了很大的斥责。某天夜里试着去刺老爷和夫人,没真伤到人,只把两口子吓坏了。第二天那女人就被撵了出去。但是几天后,那妓女的尸体就出现在白教堂的小巷里,肚子被剖开,死得惨不忍睹。” 托马斯的语气忽然缓了下来:“不过啊,老仆人们都说,那孩子也不算坏。只是可怜。谁天天被打骂、没饭吃、被嫌脏嫌贱,心不歪才怪。有人说他后来逃出庄园,长大了,就成了那大名鼎鼎的开膛手。也有人说,是被这世道逼疯了。” 他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可不论怎么说,他也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奈布没有说话,只低头望着脚边的影子。 托马斯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而他脑中浮现的,却是杰克那张温和得近乎过头的笑脸。 那种笑,总像是用力压住了什么。 奈布便顺口问托马斯:“你有他的画像吗?我想看看,好记住些。以后真遇上,也好认得出来。” 托马斯说:“自然有的。庄园里人人都留过一幅。” 他说着从柜子底下拖出一卷画作。这年代还没有照相,全靠手绘。奈布接过来,画上的人眉眼之间确实与杰克有几分相似,神情也带着那种淡淡的深意。 当然,这种相似也说不上百分百,毕竟只是画作。但奈布心里还是升起了那么一个猜想,挥之不去。 白教堂。 被遗弃的孩子。 厌恶贵族。 还有那种时常闪过的、锋利到让人害怕的冷静。 奈布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寒意从心底爬上来。 他想起杰克当初提起白教堂时那种避讳的神情。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那位大名鼎鼎的开膛手,并不是别人。 第37章 开膛手杰克 托马斯说完那些话后,宿舍里沉默了片刻。 烛火噼啪作响,光影摇晃在两人脸上。 奈布盯着那一点火光,心里翻滚得厉害。 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 而是想要是那真的是杰克,他该怎么保下他。 他犹豫了几秒,试探着开口:“托马斯,我今天有个朋友来找过我。他只是来送点东西。” 托马斯转头看他:“嗯?” 奈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床的边角,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就在想这两天不是在查陌生人吗?会不会连我那朋友也要被问?” 托马斯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哎呀,没事的。庄园这么大,来来往往的多了去了。送货的、跑腿的、修管子的,海斯才没空查每一个。” 他拍了拍奈布的肩膀,笑得有点放松:“你也太紧张了。难不成你真以为你那朋友会是什么开膛手?哈哈,那可是全伦敦最让人怕的名字呢。” 奈布勉强笑了一下,心却更乱了。 他想起白天那场短暂的见面:杰克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低垂的帽檐、裹得严严实实且被遮住大半个脸的衣着。 他记得,往常的杰克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虽然话不多,可从来不急着分开;哪怕一同坐着喝茶、半天不说一句话,也能安稳待到天黑。 可今天,杰克把包裹一塞,和他说了几句便走了。 像是怕被谁看见。 那份不自然的急切,现在想起来,越发让他心底发紧。 托马斯还在说笑:“反正这阵子要忙了,安保肯定得加强。估计又要轮夜班,上回那刺杀的事把老爷夫人都吓坏了,这次他们是草木皆兵。” 奈布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烛火映着他低垂的眼神,像是照不进的暗。 第38章 开膛手杰克 疑似通缉犯的出现,确实给庄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不光是心里的惶惶不安,加班、巡逻、夜岗,也全都密了起来。 没过多久,奈布又轮到守夜。 风很冷,他站在中央花园的转角,手心贴着冰凉的铁栏。 巡逻的步子一如往常,整齐、标准,像模像样。 可他的耳朵早已竖了起来。 前方不远处的石阶下,海斯与侍卫长格兰特正低声交谈。 两人以为彼此离得远、说话又压着嗓音,听不进别人耳朵。 可奈布在战场上靠听声辨位活过太多次,那点距离,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障碍。 他听见海斯在说:“老爷夫人这几晚都睡不好。那人再敢靠近,就该让他留在庄园里,留到死。” 格兰特冷笑一声:“陷阱和诱饵我都安排好了。只要那疯子真有胆子回来,我们就让他完完整整进来,再别想完完整整出去。” 海斯点头:“很好。到时候,老爷也能安心了。” 奈布听着,只觉得背后直冒冷汗。他们口中的“疯子”,他几乎不用再确认是谁。 杰克。 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告诉他。 他怕杰克再来报仇,怕他真的走进那场陷阱。 等格兰特与海斯转身离开后,奈布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轻轻溜出了岗哨。 他跑出后门,沿着石径一路小跑,披着风冲进夜色。 雾气浓得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他也不敢点灯。 他跑了大半夜,脚底磨得生疼。 等远处的钟楼敲了第三下,他终于赶回东区。 街灯昏暗,空气里是煤灰和潮气的味道。 他跑到杰克那栋破旧的房前,敲门的手几乎是颤抖的。 “杰克!”门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多时,门开了。 杰克似乎是被吵醒了,他穿着睡袍,头发有些凌乱,他看到奈布,先是惊讶,随即笑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该在庄园上夜班吗?” 奈布喘着气,声音急促:“你快逃!海斯和侍卫长在计划对付你!他们设了陷阱,要抓开膛手!” 杰克愣了愣,眼神一闪,轻声问:“对付我?我跟他们又不认识,你在说什么?” 奈布怔住,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他抬头看着杰克,语气有些迟疑:“他们说是为了防开膛手。你——” 他停了一下,嗓音几乎低到发抖,“你不是吗?” 空气像凝固了一瞬。 杰克盯着他,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受伤。“我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 他强装镇定,嘴里确实止不住的伤心,“要是我是,你以为我还会在你身边待这么久?” 奈布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可越想越乱,自己所有的证据,不过都是猜测。 杰克那天鬼鬼祟祟、海斯的公告、白教堂的传闻,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垂下头,呼吸渐渐紊乱。 杰克看着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轻一笑。 “不过,”他说,“我是不是开膛手,其实不重要。” 奈布抬起头:“什么?” “重要的是,明天不是发工资的日子吗?” 杰克语气轻快得近乎温柔,“你这么跑回来,明天赶不回去。你的轮班表一定已经乱了,海斯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你被辞退,工资也没了。” 他顿了顿,带着一点惋惜的叹息:“可惜啊,他们家工钱还算丰厚的。” 奈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喉咙像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39章 开膛手杰克 空气沉得几乎能听见心跳。 奈布站在原地,神情僵硬。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鲁莽的事。 他擅自离岗,跑了一夜,只凭猜测就冲回来。 不光工作没了,若被查出来,他可能还会被当成通风报信的共犯。 理智一点点回到脑子里,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我该走了。”奈布哑着嗓子说。 他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一步,手腕却被杰克抓住。 那手很凉,握得却极稳。 “等等。”杰克的声音不高,却让奈布整个人一震。 他抬头,只见杰克正静静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像结了霜,反光极浅。 “所以,”杰克缓缓地开口,“按你的判断,我是开膛手,对吗?” 奈布喉结微动,却没出声。 杰克微微俯身,目光没离开他:“但你没有去告诉海斯,也没告诉警方。对吧?”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几乎温柔的诱导,“他们悬赏那么多钱,你完全可以去领。你甚至还为了我放弃了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一个月的工资。” 奈布的呼吸乱了。 杰克继续说:“可你什么都没做。你跑了一夜,只为了告诉我他们设了陷阱。” 他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你之前还因为我受伤时药物太贵而心痛,你现在却放弃了工钱,还丢了工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带过去的东西也没带回来,你就说一个人跑回来的。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是来告诉我这个杀人犯快跑” 灯光映在奈布脸上,照出一片死白。 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杰克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 “所以,”他轻声问,“为什么?” 奈布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第40章 开膛手杰克 奈布被杰克那一连串的问题逼得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回来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比那些都更重要。” 杰克怔了一瞬,随即笑了,那笑声轻柔得好像一片羽毛在奈布耳边轻挠了一下,“好吧,好吧。” 他靠在门框上,语气仍旧温和:“不过你知道吗?你在庄园里待了一个月,你房东早就把你的房租收了。虽然你交了押金,可他还是把房子收回去了。你的屋子现在已经租给别人了。” 奈布抿着嘴,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鲁莽,现在倒好工作没了,钱也没领到,住所还丢了,他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杰克歪了歪头,感受到了奈布的几分失落,他伸手拉住奈布:“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将奈布往屋里带,顺手把门带上,铁门轻轻一响,屋内的空气一下静了。 杰克又弯腰,伸手去吹灭一半的灯,只留下一盏小烛。烛光摇摇晃晃,映得他侧脸半明半暗。 他走到床边,弯腰把床底下的一个木箱拖了出来。箱子边角磨得发亮,锁扣生了些锈。 他拿出钥匙,一点点解开那锁。 “我一直没告诉你,”杰克一边说,一边打开箱盖,“其实我还留着一点钱。” 箱子打开的瞬间,烛光照在里面,金属的光闪了一下。那是一叠叠包着油纸的金镑与银先令,旁边还放着一些维多利亚时期常见的贵重物:镀金怀表,表盖上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银制袖扣与戒指,上头嵌着深红色石榴石;一块来自巴黎的搪瓷烟盒,外壳描着女神的浮雕;还有几张折好的账单与火车票,看得出年代久远,却被保存得极好。 杰克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又浮上嘴角。 “你看,我可没你想的那么穷。别怕。你丢了工作、没了住处没关系。”他轻声说着,语调几乎像在哄人,“我会分你一些,你不用为生活担心。” 奈布怔怔地看着那一箱东西。 那烛光映在杰克的指尖上,亮得刺眼。 他脑子呆住了,或许是他从没想过杰克竟能藏下这么多,也或许是他从没想过他会这么慷慨。 他还没回过神,杰克忽然抬手,“呼”。 一口气将那盏小烛吹灭。 烛光瞬间熄灭,屋子陷入一片漆黑。 空气像被凝住,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 奈布本能地要转头去问:“你——” 话还没出口,脸颊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 他整个人一僵,未说完的话语停在喉咙口。 那感觉温热、短暂,像是唇。 也许是杰克在黑暗中无意碰到他。可那一下,却让奈布的心跳在夜色里乱成一片。 第41章 开膛手杰克 屋子陷入彻底的黑暗。 奈布看不见杰克,只能听见呼吸。那呼吸近得几乎贴在耳畔,带着一丝热气,在寒夜里却烫得人发颤。 “怎么突然关灯了?不小心吹灭了吗?” 他下意识要去摸桌上的火柴,却被一只手按住。 杰克的手掌落在他下巴处,轻轻固定着他的方向。那力道不重,奈布明明可以挣脱,他力气很大的,估摸着一扭头就可以离开这个被控制的姿势,但他却没有动。这种被定格的姿势,像是自己也在等着什么。 “别动。”杰克低声说。 外头的风吹进来,屋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了几度。 烛光的热源不在,黑暗里的一切都变得寂静而冷,唯独人,是热的。 他们面对面坐着,呼吸在这寂静中变得格外明显。 那气息相互交错,在空气中缠成一股模糊的暖流。 奈布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口乱撞。 人是恒温动物,追求热源是本能。 但奈布并不确定自己是刻意向前,还是出于本能去靠近那份温度。 那距离一点一点缩短, 呼吸几乎要交汇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战场上的夜。 篝火、冷风,还有战友们的笑声。有人喝着廉价的酒,嘴里带着醉意,说起那些荒唐又轻佻的话题。说有些接触,能让人暂时忘掉寒冷。那时候奈布只是听着,从未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可现在,他终于懂了。 他记得自己那时只想着:等打完仗,攒点钱,回家娶个妻,过平稳的日子。 那是他心中对未来最自然的想法。 他从没想过,会在战场之外,被另一种情感打乱节奏,比如说,和男子在一起。奈布是一个保守的人,虽然伦敦也有组多男人拉拉扯扯,但奈布从来都是视若无睹只当这种事情不存在。 可当这个想法慢慢与杰克重叠时,他的心态变得复杂。 那种原本该被排斥的念头,忽然不再那么刺眼。 他发现自己并不真的厌恶,甚至在某个角落里, 还生出一点奇怪的期待。 黑暗让一切都模糊,却让触觉变得清晰。 呼吸、气息、距离、彼此的存在感,每一样都被放大。 那种靠近的感觉让他激动的近乎窒息,却又不想离开。 他抬手,摸索着搭上杰克的肩,手指交叉搂住杰克的脖子,给杰克的脑袋施加了一个向下的力。 肢体语言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的膝盖几乎相碰。 杰克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另一只手停在奈布的下巴处。 奈布抬着头仰望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到,只要任何一方稍稍前倾,就是零距离的存在。 空气静止着,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奈布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杰克没有推开。 他听见杰克轻轻笑了,那笑声像是在心口上划了一道浅痕。 然后是那句几乎贴在耳边的低语:“贴了这么久也没推开我,我猜你也是不抗拒的,对吗?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你可不要后悔。” 他的话语在黑暗中散开,带着一点笑意。 奈布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他只能抬头贴住杰克的嘴唇,用行动来回应杰克的等待。 有一说一,今天就构思到这了。 没灵感了。 其实亲到这算个he也还不错,虽然前面很多坑没填。 哎这么放着吧,哪天有灵感再码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开膛手杰克 第42章 相处 自那次接吻之后,两人都没有把那层关系挑破,却又自然地以恋人的方式相处起来,日常的互动变得亲密。 这段时间因为丢了原先的差事,奈布的手头紧得很。按理他该靠杰克接济,可他始终坚持要自己去找工作,哪怕只是糊口的活计。杰克倒是毫不介意被他用钱,甚至有几分心甘情愿,可奈布依旧固执,像是必须靠自己站稳脚跟一样。 全让杰克养的话他的自尊心是受不了的。 不过暂时性地依赖杰克是可以的。 房子被房东收回后,奈布无处可去,只能搬去了杰克的住处。杰克对此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奈布回来时带的东西不多,自个这个人入住他家就算行李全搬完了。他看着奈布走进房间,自己直接躺上床,仰头望着那张小小的单人床,笑得像偷到什么宝似的。 “哎呀,这床挺小呢,”他故作遗憾地说,“真是委屈你要跟我挤一下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眼里的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委屈别人。 奈布对于居住环境不是那么挑,也并不觉得委屈自己,只是担心杰克会不会不适应,不过现在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倒是不担心了。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肩膀不经意地碰上,谁也没主动挪开。气氛带着一点暧昧的温度。奈布虽没打算让什么事情发生得太快,但终究是年轻人,感情真挚,身体也诚实。杰克那边倒是没半点抗拒的意思。你来我往之间,气息缠绕,夜色渐深,原本小小的床自然也装不下两具动手动脚的身体。 于是谁1谁0地问题摆在面前。 奈布自然是倾向于1的。但等到真的拥在一起时,奈布还是忍不住去确认杰克的伤。“你的伤还会不会痛?” 杰克被他问得心里一暖,反倒笑出声来:“好得差不多了。” 奈布不放心,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那你来吧。我怕伤口裂开” 杰克应得飞快:“好,好,都听你的。”说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奈布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我这里埋了给好隐晦的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相处 第43章 相处 艾米丽听说奈布回来了,立刻兴冲冲地跑来找他。小巷里难得有她这么笑得明亮的人。奈布被她扑上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却还是耐心陪她说话。 而杰克则靠在一旁的墙边,双手抱在胸前,神情不动声色。可他偶尔发出的轻响、轻咳,却明显是在提醒奈布: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人。 奈布原本没想到杰克的占有欲会这么重,他只能时不时给予杰克眼神安抚。 直到艾米丽说起她的消息。“我父亲回来了。”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压着似的,显得不太自然。 奈布本来脱口而出的“那太好了”硬生生被他咽下。因为对上艾米丽那有点难堪、甚至有点害怕的表情时,他知道那句话说不得。 于是他换了句更稳妥的:“怎么了?” 艾米丽咬着唇,才断断续续说出来。 她父亲好赌,家里只要有点钱就全被他拿走。上次是因为欠债闹事,又和人打架,被关进监狱。这才刚放出来,又回家里闹。她母亲本就身体不好,也没多少积蓄,被折腾得撑不住了。 奈布皱了皱眉。 “走吧。”他说。 艾米丽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地点头,带他去了家里。 艾米丽家里一片狼藉。刚推开门时,他们听见她父亲的吼声从里头炸出来:“怎么会没钱?你是不是藏起来了?不想给我,是不是?” 伴随着嘭嘭作响的翻找声,他在屋里乱掀乱翻,把床底、柜子、连破旧的木箱都能摔得东倒西歪。 艾米丽的母亲缩在角落,双手护着自己,声音颤得几乎听不清:“真的没有了……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和艾米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暴躁的吼声堵回去:“闭嘴!你少来这一套!” 艾米丽几乎要冲上去,但被奈布挡住。奈布踏进去的时候,男人正要继续吼,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奈布时瞬间顿住了。 他下意识地打量奈布的身形,再往后瞥一眼站在他身后、肩宽体大的杰克。那股嚣张的气焰像被抽掉似的,硬生生收回去。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勉强算得上礼貌的语气:“你是……?” 这时艾米丽探出头来,躲在奈布背后,却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不要再欺负我和妈妈了!” 男人脸色一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 话没说完,奈布已经抬起头,目光冷冷的,皱着眉往前迈了一步:“我觉得艾米丽说得对。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再对她们动手动脚。你有债就自己想办法,不要再指望从这间屋子里掏半个铜板。” 站在他后方的杰克懒懒地抬了抬下巴,也跟着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我也觉得这位雇佣兵先生说得很对。如果你想继续惹艾米丽和她母亲,那就先考虑一下我们两个。” 颇有一种夫唱妇随的感觉。 男人张了张口,想发作,却在奈布和杰克毫不退让的冷视下哑了声。 两个人影并肩站在屋里,把原本充满暴气的空间压得一片死寂。 艾米丽的父亲最终垂下眼,闷声应了一句不清不楚的:“知道了。” 第44章 相处 艾米丽的父亲被奈布与杰克压着不敢作声,但等两人走后,他仍旧赖在屋里。 只是这次,不再敢对妻女大吼大叫。 男人冷哼了一声,烦躁得直搓手,像一只被压抑得太久的野狗。他实在待不住,最终甩门而出,又开始了他那套寻欢作乐的日常:赌钱、喝酒、吹牛,幻想着下一局能翻身的荒唐梦。 维多利亚时代的东区街头永远不缺暴徒和闲汉。一路上,他听见好几个流浪汉在嚷嚷: “听说了吗?开膛手又出现了!” “巡查都加严了,白教堂那边戒备得跟牢房似的!” 上次在庄园闹事后,那位老爷震怒,全伦敦的巡逻队都加强了人手。关于开膛手的传闻也越传越凶,几乎成了东区的每日谈资。 艾米丽的父亲听着听着,忽然注意到有人提到悬赏。 “现在悬赏都涨到这么多啦?那可是一大笔啊”他嘀咕着,在心里盘算,金额能买多少酒、多少赌局、多少乐子。 若是能混进一点线索,就算不是真抓到,也许也能敲下一笔赏钱。 贪念再次点亮了他的眼。 等他晃回赌馆时,里头几个老伙计正围在桌边骂骂咧咧:“哟,又来啦!还敢下场子?” 其中一人却忽然神秘地拍拍手:“别吵别吵,给你们看看好东西。” 他从布袋里拎出一盒精致的糕点,“这可是我从白教堂那边带回来的!” 周围立刻啧啧声不断: “呦,你发大财啦?” “哎哟,还吃得起那种地方的糕点?” 那人笑得一脸得意:“嘿,前两天赌赢了一大笔,在那边玩了几晚。你别说,白教堂的女人不错,糕点也绝了,我还顺手带了点回来。” 他豪爽地把糕点分到桌上:“来,都尝尝!” 艾米丽的父亲也凑上去,捏了一块塞进口中。 那细腻的奶油、漂亮的花纹装饰,还有入口即化的香甜,瞬间牢牢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沉醉得像是进了纸醉金迷的世界 酒、赌局、女人、精致的甜点、白教堂的灯火…… 那种奢靡到荒唐的生活,他一向渴望,却够不到。 现在,他尝到了味道,更迷得不可自拔。 他舔了舔嘴角,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只要有钱,我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第45章 相处 艾米丽的父亲醉醺醺地晃回家,满嘴酒气,脑子却还停留在白教堂的灯火与那块昂贵得让人上头的甜点上。 推开门时,他看见妻子和艾米丽正挤在小桌旁,面前摆着几块精致的糕点。 他原本吃过赌友带回来的白教堂高级甜点,此刻自然瞧不上这种家里女人吃的粗劣点心,正准备嘲笑两句时,目光突然僵住了。 那块糕点的花纹、纹理、装饰的小糖珠。和他下午吃到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他酒意被惊得散了一半,皱着眉头走到桌边,声音粗哑得带火气:“这东西哪儿来的?” 你们怎么能和我用一样的东西呢? 艾米丽被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答:“是杰克送的。” 杰克是上次来他家闹事的两个男人之一。 她话音刚落,男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惊讶、警觉、怀疑,还有点说不上来的贪念。因为他很清楚:这种昂贵的甜点不可能是普通街区能吃到的东西,更不可能随随便便送到他家。 艾米丽的父亲盯着桌上的糕点,好半天没说话。他醉意未醒、心思却转得飞快。 白教堂、甜点、昂贵、杰克。 这些词像一团雾一样在他脑子里缠绕,仿佛突然被什么线索轻轻点亮了。 万一呢,试试看,举报又没成本。 能成了就最好了。 也让这个敢威胁自己的臭小子吃吃苦头。 第46章 相处 艾米丽的父亲越想越不对劲。 一个能随手送出白教堂贵价甜点的人为什么要来东区住? 街坊邻居也说了,那位杰克先生确实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看上去不像来探亲,也不像有正经差事。 那就更可疑了。 于是,他一鼓作气直接跑到巡逻队的警局,把这套猜测全倒给了负责东区案件的探长。 也就是之前审问过奈布的那位亨利探长。 亨利原本对街区小人物的举报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艾米莉的父亲逻辑链完善:“那个人啊,看着斯文,却老是往白教堂方向跑。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贵气十足的外乡人,却偏偏跑来东区住,谁信这没问题?我怀疑他是在躲什么大事。警探先生,你可一定要好好调查对方啊。” 亨利探长沉默了几秒。 白教堂最近巡查加严,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开膛手案越传越凶,任何从白教堂突然迁出的人都有可能是重点排查对象。 他想了想,决定上门看看。 第47章 相处 接近傍晚时,屋外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 想要杰克养养身体少走动,所以奈布去开门,门板刚拉开一条缝,他就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是他记忆中不会忘的那张脸——亨利探长。 探长也明显认出了他,他愣了一下,又退出去望了望门牌号,确定没有走错,随后他再次向前,带着些压迫感,目光在奈布身上扫过。 奈布的表情一紧,下意识挺直了背。他还记得上次被抓进警局的经历,虽然后来因为他被关押期间又发生了另外一起谋杀案而洗清嫌疑被放出来,但亨利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让人从骨子里发毛。 亨利照常拿出探长证,露出一丝礼貌却隔着距离的职业腔调:“萨贝达先生,我来补充取证。” 奈布皱眉,不让他迈步:“上次不是已经调查过了?” 亨利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屋内,语气微妙地一转:“这次,是关于屋里的另一个人。” 奈布的心猛地一紧,本能伸手拦住门框,语气沉下来:“他和那案子无关。” “是否无关,”亨利轻轻施力想把门推开,“要我们来判断。” 僵持的瞬间,屋内传来杰克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奈布,让他进来吧。探长大人想问什么,我们都配合嘛,不费多少事,对吧?” 奈布侧身让开。 亨利踏进屋子的一刻,第一反应不是问话,而是观察。这里显然不是典型的东区穷人房。陈设虽简单,却带着古典的格调;角落里摆着的烛台、摞起来的书籍放置在桌面上、甚至还有几块未吃完的甜点摆在书本旁边。 不像属于生活在东区的人。 杰克坐在靠窗的一把木椅上,身子微微向后倚着,显得漫不经心。 他的腹部被一层浅色衣料缠着,像是尚未痊愈的伤口。 亨利眯起眼,却没能看清细节,只能看见那块绷带边缘的微微渗色。 亨利在屋内缓步走了一圈,假装随意地扫视每一个细节。每走一步,他心里的推断就更往一个方向倾斜。 他受伤了? 奈布在保护他? 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住在一起? 这个杰克的身份不像普通人。 这对比越强烈,亨利脑中的线越连越清晰。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奈布被拘捕、又突然被释放、现在和另一个可疑男人杰克住一起。这像极了共同作案后的互相掩护。 他的警惕瞬间拉到最高。亨利寒声开口,“杰克,”又看了一眼奈布,“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奈布:“男朋友。” 杰克:“朋友。” 奈布:???? 亨利:?嗯,果然如此。 他已经心里有了答案,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所有点在他脑中迅速连成一条线。索性,他做了个果断的决定,“杰克先生,我们怀疑你与白教堂的案件有关,需要你回局里协助调查。”亨利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宣布判决 奈布脸色一变:“他和那案子无关,你们之前关了我,现在还要草菅人命地关他吗?!” “无关?”亨利冷笑,“那你怎么在他家?上次你不是也被牵涉进去?你能被放出来是因为新发生的案件洗脱了你的嫌疑。可要是是同谋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话没说完,他已经上前扣住杰克的手腕,“带走。” 杰克没有选择反抗,一边被押出屋外,一边回头看了奈布一眼,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安抚笑意,仿佛在说别担心。 奈布的拳头攥得死紧。 而艾米丽的父亲,则在巷口远远看着这一幕,心脏扑通直跳,“果然被我说中了。这次赏金,该轮到我了。” 第48章 相处 警方这次比上次谨慎得多。 上次抓错人已经闹了笑话,白教堂那案子越吵越凶,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拿出来写在报纸头版。所以亨利探长虽然起了疑心,却没有立刻把杰克关进监狱,只是带回局里问话。 程序上是带回协助调查,而不是拘捕嫌疑人。 杰克的情况远没有奈布当初那么严重,但奈布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只知道亨利再次到来,还把有伤的杰克带走了。 监狱那个环境那么苦,杰克怎么办? 就在他心乱得发紧时,艾米丽跌跌撞撞跑来,一脸哭花,声音哽得发不出来似的,“奈布对不起,是我爸爸举报的。”她泣不成声,把事情断断续续说出来。 奈布越听,脸色越冷。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冲向艾米丽父亲常出没的街角。 那男人正烦躁着,举报成功的得意消散了。 他刚才特地跑到警局门口凑上去讨赏金:“我提供线索了,我是不是能拿点钱?” 门口轮班的几个警员看他像看笑话一样,一边嚼烟草一边嘲讽他:“钱?你做梦呢。以为你是谁啊?滚吧,我们还忙。” 男人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所谓的悬赏,他根本分不到一分。能不能真的发钱,恐怕早已被上面的人截胡。 他气急败坏地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回家。 想着杰克已被带走,那个奈布也就一个人,家里只剩母女两个,他又觉得自己可以撒野了:“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挣钱!” 话还没吼完,一只手掌突然从侧面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直接拽离地面半寸。 他被拖得向后一仰,惊得酒气都吓醒了。 是奈布。 第49章 证明 看见突然出现的奈布,艾米丽的父亲反倒先骂了出来:“你这小兔崽子想干什么?来来来,爷教你——”话只说到一半,他的后半句话被生生扯成一声破碎的音节。 奈布一把把他从台阶上拽下来,整个人被拖得向前栽倒,骂声被尘土堵在喉咙里。 “放开我!你敢——”膝盖顶上胸口,撞得他声音瞬间断掉。 奈布用行动告诉举报者他还真敢。 艾米丽的父亲连喘气都困难,脸涨成酡红,但嘴巴依旧嘴硬,本能嘶吼:“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在这街上也是混过的。” 奈布的肘锁住他的肩窝,把他整个手臂压回地面,那一下让他根本抬不起头来。 男人试图踢腿,却被靴尖准确踩住脚踝。痛得他腿一软,骂声也乱成了:“别踩了!松开!” 拳头落在颌侧,他的牙齿咬到自己的舌尖,话彻底说不清。 奈布拎起他,又把他摁回地面,一拳又一拳。 男人被打得发懵,眼前一片发白,这时候硬撑的气焰终于被打碎,他声音变调,带着哀求的破音:“别、别打了,我错了,你、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我听你的。” 奈布没有回应,只是稳稳地继续压制、继续让他记住疼的位置。 最后,他揪住男人的头发,让他被迫抬头。男人的嘴唇在抖,眼里是彻底被摁碎的恐惧,此刻他的全身像被拆开了一样。胸口被膝顶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吸一口气都像被钝刀割到;肩窝被死死锁住,整条手臂酸麻得像不是自己的;颌侧被拳头击中的位置阵阵抽痛,牙根松动,嘴角有铁锈味。男人蜷在石板路上,呼吸乱到不成节奏。他只敢缩着身体说,声音颤得像裂开的风箱,“我、我是真的不敢了,刚才是我糊涂,我毕竟也是艾米丽的父亲……” 奈布半跪在他身旁,抓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 男人的双腿软得像脱节,脚尖几乎点不稳地面。 奈布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艾米丽她们才不在乎你。” 男人的呼吸骤然停住,脸上浮出一种绝对的惊惧。 奈布的手收得更紧,把他拉得更近:“如果杰克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带着一种让人心脏发冷的确定感,“那你也别活了。” 男人被吓得整个人抖得像过电,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奈布松手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像被切断线的木偶,直接摔在地上,痛得弯成一团,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奈布站起身,目光冷得让空气都跟着沉下去。 男人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再看他一眼。 第50章 证明 奈布把门重重关上,指骨还在隐隐发麻。 空气还带着他从街上带回来的冷劲,可胸腔里那股闷火却一点没下去。 揍一顿只是痛快。那老男人蜷在地上哀嚎的样子确实解气,可奈布很清楚,这对救杰克一点用都没有。 他靠在门板上,呼吸乱得不成样子。揍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静下来那一瞬间,他脑子反而更乱了。 杰克还受着伤,被关进警局那种鬼地方,铁栏杆、潮气、警棍、臭得让人恶心的牢房味道,坐过牢的奈布比谁都明白那里能把一个人磨成什么样。 警方大概率也不会给杰克用什么好药,要是被二次感染,奈布都不敢想象。 况且上次杰克受伤还是避着什么人,这次被明晃晃的抓进去更有可能引来仇家的报复。 出于对杰克的信任,奈布并未问起杰克上次受伤的具体细节,只是想着如果杰克总有一天会主动提起的,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现在到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以东区出身的名义? 他苦涩的发笑。 在伦敦,东区的小子和垃圾没区别。 巡警看到他只会皱眉,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进局里请求探视?他们只会板着脸说“滚回去”,甚至连解释都懒得给。 穷、脏、没后台,就是他们给他贴的标签。 他在这种地方根本抬不起头,更别说带人出来。 他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发急。 急得像喉咙被什么勒住一样,呼吸越快,脑子越发空。 要救杰克。 要立刻想出办法。 不能拖。 可是他手上只有拳头,他连在这个城市里认识的人都屈指可数。 没有警局的人脉;没有钱;没有身份地位;甚至连一句能被认真听进去的话都没有。 奈布停下,双手撑在桌沿上,低头喘气,像是被现实狠狠压了一记。 他必须把杰克救出来。 可怎么救? 问题像乱麻缠在他脑子里,他越想越乱,越乱越急,急得像要把心皮都刮破。 直到他的视线扫到桌角那张旧报纸。他盯了两秒,忽然像被什么敲了一下,背脊猛地一震。 那一次他从牢里出来,不就是因为出现了另一宗案子,证明他不是开膛手吗? 奈布手指一紧,快速去阅读报纸上关于开膛手的内容。 对。只要证明真正的凶手是别人,那么杰克就安全了。 第51章 证明 奈布开始推理真正的开膛手是谁。他曾经遇到过开膛手。 那女人求救时,他的余光确实瞥见过一个人影。 奈布在脑中把那晚匆匆瞥见的身影重新拉出来。天暗得厉害,他没看清脸,只记得那人身形瘦削,披着件厚斗篷,轮廓被遮得很死,但身高却很明显。他当时看过去是平视的角度,没有半点仰头的幅度。这一点最直观,杰克比他高一个头,在那种距离下不可能被看成与他等高,也不可能在杀人时故意把背弯到这个程度,只为了显得矮一点。单凭这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杰克。 可奈布很快意识到问题: 这不足以成为能打动警察的证词。 东区穷,人营养差,矮个子男人多得是,身形瘦的也一抓一大把;那晚他只看到一个模糊影子,没有脸、没有具体动作、没有任何明确特征。警察要么不信,要么把他当成瞎掺和的人敷衍打发。 他得承认,这条线索虽然能让他自己排除杰克,却不足以让别人信服。 既然影像模糊、特征不清,靠回忆里的人影无法缩小范围,那他就得换一种方式,从别的角度把凶手的范围锁得更小。 奈布扶着桌角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想。 女人的路线不对劲。他闭上眼,把那晚的街景和报纸上的描述拼在一起。那女人的工作地点在大街旁的一家妓院,而她的住所距离那条大街有将近三公里。东区的结构他再清楚不过:所有大路都会通往居民区,回家前的几段路完全可以走大路,哪怕慢点,但安全,因为有人。有人就意味着目击证人,意味着开膛手不敢轻易动手。 可那女人最后却是在靠近大街的小巷被杀,不是在接近住家的巷子里。奈布的眉头狠狠皱了下去。 他重新把报纸按平,又从柜子里拿出东区地图,灯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深吸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东区的地图上。 东区地方小,人穷、屋密、局促逼仄。哪怕人口密度吓人,还是会有几条宽一点的大路贯穿整个区;那些大路白天人挤人,晚上也不至于全黑,总会有几盏灯、有几声醉汉的骂骂咧咧,比任何小巷都安全得多。相反,小巷才是东区真正的危险地带:阴湿、逼仄、拐角多,只有一个快的优点。 因为快,东区人走路习惯钻小巷;小巷散在居民区之间,它们是最省脚力的路。但就算如此,深夜里,一个年轻女人独自走时,绝不会主动选小巷。理智的人都知道:大路走到底,再到离家最近的那条小巷里拐几步就行了。那里离家近,只要大喊一声,隔壁几户就会探头,保障女人的安全。 奈布盯着报纸上标注的地点,越看越觉得不对。女人被发现的地方是在大路旁的小巷深处,可那绝不可能是尸体被搬运过来的结果。附近地形狭窄、地面不平,拖动一具尸体所需的力气极大,而且开膛手的手法一贯血腥暴烈。如果是从别处杀完再拖来这条巷子,沿途必然会留下清晰的血迹,哪怕只有几滴,也足以在东区的地面上惊动邻近的人。可警方的记录里并没有任何血迹拖痕,说明那位年轻女性就是在那条小巷里被杀的。 奈布把这个逻辑在脑中重走了一遍。那位年轻的死者是妓女,她的工作在离大街不远的妓院,她要回的家却有三公里远。以她的职业与环境,她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开膛手专挑妓女下手。每起案件都被报纸写得血淋淋,她绝不可能不警惕。 可他那晚目送她离开时,她明明顺着大路走到一半,却突然拐进了靠近大街的一条小巷,而后死在那里。这太不正常了。刚被开膛手尾随威胁过的女人,会主动走一条明显更危险的小巷? 若她为了快而放弃安全,就说明她觉得自己不会再遇到危险;既然不觉得危险,便说明她是和某个熟人一起走进去的。某个她信得过、能让她放下戒心的人;某个能让她在深夜里鼓起勇气不走大路,而愿意走小巷的人。只有在有人陪同、有人做靠山的情况下,她才会把更快到家放在更安全回家之前。 若那女人当时身边真的有别人陪同,那么开膛手绝无可能在那种情况下现身。按照之前几次案件总结的规律,开膛手每次都是挑最容易下手的对象。按照常理,一个在深夜里被尾随过的弱势女性,如果身边突然出现可信赖的人,她绝不会轻易离开那个人半步。 如果开膛手看到是两人行走,他不会再次下手。 只有同行者才能杀人。将死者引诱进小巷后,再痛下杀手 所以死者认识那个人。认识真正的开膛手。 这推断粗糙,可它的逻辑链却完整,最有可能。 奈布胸腔涌起一股焦灼的冲劲:他要找到她认识的人。找她的亲友、熟人、一起工作的人、常来光顾她的客人。从他们里面把那个能让她在深夜走进小巷的人揪出来。 他一边抓起外套,一边推门匆匆出了屋。 说起英伦,让我想到了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 让我也尝试写写推理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证明 第52章 证明 奈布按着心里的推断,没有继续犹豫,直接往死者工作的妓院走去。那是东区最常见的那种破楼,木门松松垮垮地挂着,白天的阳光照不进屋子,走廊里仍有酒味、汗味和残留的烟雾味道。 妓院的姑娘们多在晚上工作,这个时段大多刚睡下,屋里很安静。奈布推开妓院的木门时,只有两名披着乱七八糟披巾的女人坐在前厅。她们显然刚补完觉,还带着点懒散,可看到有男人进来,神情立刻亮了几分,像是瞬间切换成迎客的笑容。 其中一个女人抬起眼,扯着软绵绵的嗓子招呼:“哟,这么早就来啦?要不要陪你进去歇会儿,亲爱的?” 另一个也笑起来,眼神顺着奈布上下打量,显然把他当成白天偷闲的客人。 奈布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做那个的。我是来问关于安妮·哈珀。” 他话一出口,两名女人的笑容像被人当场掐断一般,立刻僵住。柔软的嗓子没了,媚笑没了,气氛一下冷得像换了个人。其中一人先是皱眉,随后干脆白了他一眼:“不花钱还想问?我们是闲着陪你聊天的吗?” 另一人也不耐地撇嘴:“男人一个个都这样,问得比上她的还勤。不花钱就想从我们嘴里掏东西?” 奈布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硬币落下的声响一出,两人的态度立刻一变,早先的不耐仿佛被瞬间抹去,笑容又重新贴上来,其中一个甚至主动站起来,殷勤地伸手做请势:“来吧,亲爱的,既然花钱了,咱们进去说。” 她已经要带奈布往帘子后走,奈布赶紧拦住她,言辞直接:“我花钱,只是为了问安妮的事。” 那女人的笑容又一次迅速褪去,变成明显的不满。她“啧”了一声,语气酸涩得毫不遮掩:“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为了那个安妮花钱,她哪点好了?狐狸精一样。” 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奈布也是花了钱的客人,忙又尴尬地把语气往回收,勉强挤出一抹赔笑:“呃,不是说你,亲爱的。别介意。” 奈布完全不在意她的态度,他抓住一句话——很多男人愿意为安妮花钱。 这说明她的常客不少,她认识的男人更多。 奈布问:“她常接的那些男人是谁?和哪些人比较亲近?能记得的都说出来。” 被点名的那女人叹了口气,还是坐回椅子里,拿起桌上的烟头随意晃了晃,慢慢开始回忆:“让我想想……安妮的客人可不少。第一个嘛,是屠宰场的哈里斯;再一个是码头的小搬货工,叫提姆;还有一个做账房活儿的,名字我记得是约瑟,来得不勤,但每次都点她。还有那个在旧酒馆弹琴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艾伦。除此之外,还有个常年在市场里跑腿的瘦个子,叫查理。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 她越说越顺,显然因为讨厌安妮,对安妮的客人比对自己客人的特点还记得牢。奈布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短铅笔和一张折得皱皱的小纸片,一条条认真记下每个人的名字与职业,连写字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稳。 记完后,他抬头继续问:“他们长什么样?身高、体型、走路的样子、习惯,能说的都说说吧。” 女人翻了个白眼,仿佛又被安妮气到了,但还是开始报:“哈里斯嘛,个子不矮,肩膀宽,胳膊粗得能拧断木板;提姆瘦不拉几的,还有点驼背,走路的时候脚尖外撇;约瑟那个账房男人干净利落,身材一般,戴眼镜,总挺着背;艾伦是琴手,头发长,老戴帽子,把脸遮一半,瘦是瘦,可个子不算太矮;查理最容易记,他不高,瘦得像根棍子,走路轻手轻脚的,像怕踩到什么似的……” 奈布把她说的每一句都写下来,笔尖在纸上快速划动。开始逐一对应,高大如哈里斯的排除;身形板正的约瑟也不对…… 最后筛下来,他的目光停在那张纸底部的几个名字。 查理,瘦,个头不高; 提姆,瘦、有点驼背,可能与斗篷遮盖有关; 艾伦,虽稍高,但脸部隐藏、穿着习惯特别; 另几个偶尔点安妮的男人,特征不明; 还有一位安妮自己偶尔提过但这位妓女从未见过的熟客。 奈布盯着这份筛出来的名单,匆忙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 第53章 证明 奈布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把那几个名字全跑了一遍。但嫌疑人都又不在场证明,互相之间也能对上时间,没有谁的证词有漏洞。 奈布把写满字的小纸片攥在手里,眉头皱得死紧。一圈跑下来,线索却被堵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例外,就是提供名单的妓女提过的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熟客。 奈布强忍着焦躁,转去安妮的住处附近,开始挨家挨户打听。街坊邻居大多贫穷忙乱,对她的生活了解并不多,但提起安妮时,倒是有一两个女人明显想到了什么。 “她那阵子是怪……突然有钱得很。” “天天能吃白面包,懂吗?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黑面包。” “还分给我们,不是一小块,是整片整片的分。” “我们还以为她遇见了好男人呢。” 白面包。 东区穷人吃的都是最粗的黑麦面包,白面包是奢侈品。如果安妮突然能吃得起白面包,她的钱从哪来的? 奈布去查附近卖白面包的店。 整个区域里,只有一家铺子能天天有白面包卖。 温菲尔德街拐角的那家面包铺。 第54章 证明 奈布推开面包铺的门时,店里飘着熟悉的烤面包香味,与他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坐在柜台后的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魁梧的中年掌柜,而是一个个头偏矮、身形瘦瘦的年轻男人,乱糟糟的胡子上还粘着几粒金黄的面包屑,看上去像刚从烤炉旁忙完。 奈布愣了一下,和开膛手身份对上了,不过东区这样长相的人太多了,这不能说明什么。 他走上前,礼貌地问:“请问克拉伦斯·格林在吗?” 矮个男人正忙着往托盘里放新鲜面包,听见有人找自己,抬起头,眉峰皱得很紧:“我就是啊,你找我做什么?” 奈布心口猛地一震。脸不对,身形也不对。 他记得非常清楚:第一次陪艾米丽来时,站在柜台后的,是个肩膀宽、身形魁梧、胡子乱得像要炸开的中年男人。 艾米丽当时直接上前说:“克拉伦斯先生,我们是来——” 而那个人并没有否认。 可是现在这个矮小男人坐在同一个位置,也用同样的语气说:“我就是。” 两个完全不同的身影,却都自称是同一个人。 奈布盯着他几秒,脑子里仿佛有根线被轻轻扯了一下,却一时还扯不出完整的形状,但他不想现在曝光自己的疑心。于是他平静地收回视线,随口扯了个理由:“哦,我想问一下白面包的订价,有人托我过来打听。” 矮个店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半个先令一个,定的越多越便宜。” 奈布点点头,顺势退出了店铺。走到街角,他停下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面包铺,心里那根模糊的线头又被扯动了一下。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克拉伦斯·格林? 还是说,这店里根本不止一个老板? 又或者……那天接待艾米丽的,是完全不同的那个人? 奈布决定立刻回去,找艾米丽和艾米丽的母亲,询问更多的细节。 第55章 证明 奈布回到艾米丽家时,艾米丽母亲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脚边垫着一块木板,受伤的脚踝还缠着布。她见奈布来得匆忙,有些惊讶:“奈布?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奈布没有寒暄,开口就问:“我想确认一件事。那天你让艾米丽带我去面包铺抵账。你记得克拉伦斯·格林长什么样吗?” 艾米丽母亲想也没想:“瘦瘦小小的呀,就是那个胡子乱糟糟的小个子。我去那家店多少年了,老板就那副样子。” 奈布微微皱眉。 艾米丽从里间走出来时正好听见,忍不住反驳:“妈,你说错了!我那天看到的是个高大的男人!肩膀特别宽,一看就很凶的那种……” 艾米丽母亲怔住了:“怎么可能?那老板一直是瘦小的。你第一次去,又紧张,肯定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艾米丽急得声音都高了些,“妈,那天是你腿伤得走不了,才让我和奈布去的。你不在场,你怎么会比我清楚?那个人一说话我就害怕,我当然记得清楚!” 奈布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各说各话争论不休。 奈布忽然意识到,那天他和艾米丽见到的克拉伦斯可能根本不是店主。 是同名?还是伪装。 确定两人看到的并非同一张脸后,奈布并没有停下。他沉默片刻,抬头继续问艾米丽母亲:“那……克拉伦斯,他平常都一个人在店里吗?有没有什么家人、孩子、学徒?有人帮过他吗?” 艾米丽母亲想了想,摇头:“没有听说过家人。他很少和人说话,我们这些常年买面包的也只知道他姓格林。孩子?我从没见过。学徒倒是换过好几个,但都干不了多久,这很正常。” 奈布点点头,又问:“那他平常会离开店吗?比如去进货、送面包、办其他事?” “极少。”艾米丽母亲皱眉回忆,“他那人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别人家的掌柜多少会出去跑腿,他倒好,几乎天天坐在那个柜台后面。出去也就一两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几次还是他拜托隔壁老头子帮他照看店。” 奈布又继续问:“那你觉得,认识他的人多吗?” “说不上多。”艾米丽母亲叹气,“他做人古怪,不喜欢搭话。但时间久了,附近也都知道他是卖面包的掌柜。” 奈布点头,又追问:“那有没有可能,他偶尔不在,让别人代坐柜台?” 艾米丽母亲愣了一下:“代坐柜台?你是说别人替他卖面包?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店里确实有过一些来帮忙的小子。” 艾米丽母亲缝着缝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头来:“唉,说起来,那天我也是被催得没办法,腿又痛得厉害,实在走不了,只能让艾米丽替我去。” 奈布抬眼:“被催得……很急?” “是啊,”艾米丽母亲点点头,“平常克拉伦斯从来不会这么赶人的。东西什么时候送过去,他都随我们。可那天,他非得让我立刻送去,还指定一定要那天晚上送到。说再拖就加我利息。” 她叹了口气,“我又走不动,只能让艾米丽去了。她不认识店主,我还担心她说错话,好在最后没出什么大事。” 奈布垂下眼,轻声确认:“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催过?” “没有。”艾米丽母亲立刻摇头,“克拉伦斯人其实挺好的。我们这些穷苦人,他都愿意放贷、赊账。有时候甚至主动宽限几天,从没逼过人。那天却不知怎么了,非得让我晚上就送过去。明明前几天他还知道我腿受伤的消息。” 奈布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那根原本模糊的线被彻底拉直。 他连声和艾米丽母亲说谢谢,又匆匆离去想要在验证他的想法。 第56章 证明 奈布在面包店对面的阴影里蹲守了两天。东区的冬夜又湿又冷,再加上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就是在第三天夜里,他忽然听见了一阵的脚步声,沉重、带着醉意、步伐凌乱。 他抬眼一看,是安妮死的那天看到的那个高大男人,对方正摇晃着身子,嘴里含糊地骂着脏话,晃晃悠悠地走进旁边一条阴暗的小巷。巷口没有人,路灯昏黄得几乎快灭掉。 奈布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就在那男人转过拐角、脚步虚浮的一瞬间,奈布冲上前,“砰!”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腹部,把他整个人打得跪了下去。 男人喝醉了,反应迟钝,被压在墙边时甚至来不及反抗,只本能地举手护住头:“你、你干什么” 奈布压在他面前,声音冷得像夜风:“妓女安妮死的那天晚上,你人在哪?” “我、我……”男人舌头发硬,酒气冲得说不清话,“我忘了……我不记得了……” 奈布一拳又落下,“现在给我想清楚。” 男人被吓得声音发颤,眼里带着醉意的恐惧,看了看四周,发现根本没人。他喉咙滚动,呜呜地说:“你……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那天是克拉伦斯叫我代班,我、我只是看店的……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从没见过那个妓女,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奈布盯着他:“克拉伦斯让你代班?” 男人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他说别多嘴……我也不想惹麻烦……” “你说得有证据吗?” 男人摇头,快哭出来了:“没、没有……我只是替人坐了个班……真的不关我事……” 奈布沉默片刻,目光里带着几分危险。他靠近男人,低声冷冷道:“今晚的事,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你会变成一具尸体。” 男人拼命点头。 奈布松开他,让他跌坐在冷地上,然后毫不回头地走出了巷子。 奈布装作无事般在街上闲晃,旁人只会把他当成东区贫民。他在不动声色地等待面包店关门。 直到灯光熄灭、克拉伦斯收拾好东西离开店时,奈布像影子一样跟在远远的后头。 男人走得很快,步伐轻,是多年在烤炉边奔忙的脚步。他绕过两条街,进了一栋破旧的排屋。奈布记下地址,然后躲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那地方黑暗、隐蔽,非常适合监视。 奈布在树上蹲守了一整夜。 冷风吹得他脸色发白,但他纹丝不动。 直到天亮后,克拉伦斯再次出门去店里上班。 奈布趁空档溜进那栋排屋。 屋里很安静,空气里有烤面包味,混着一种奇怪的铁锈气。他轻轻翻过柜子、床底、地板缝,尽量不碰出声音。 最后,在柜子底部一个被木板遮住的小暗格里,他摸到了布料。奈布把东西拉出来。是一件厚重的斗篷。深色的布料上有些陈旧的擦痕,正是奈布那晚在街口远远见过的,那名疑似开膛手的男人所披着的斗篷。奈布继续翻动暗格,手指摸到纸张的边缘。 他拉出来一叠折得皱皱的信纸,纸上是女性的字迹。 一封封开头写着: “致克拉伦斯。” “亲爱的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先生,我一直在等你。” 第57章 证明 奈布重新把克拉伦斯的屋子整理回原样,然后安静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直到深夜,门锁轻响,脚步声进屋。 克拉伦斯一进门,刚把外衣挂上,还没点灯,整个人就突然被从后猛地扑倒。 “砰!”他的脸被狠狠压在地板上,发出钝响。还来不及呼救,奈布已经迅速掐住他的后颈,用膝盖压住他脊背,将他的双手拧到背后,像锁住猎物一样牢固。 克拉伦斯吓得发出破碎的哽声:“你——” 奈布手快,一块布立即塞进他嘴里,把所有声音压成了呜呜的哀鸣。瘦小的男人全身都在发抖,眼睛里满是恐惧,浑身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奈布冷声问:“那天安妮死的时候,你人在做什么?你从头开始说。”他扯掉克拉伦斯嘴里的布,但仍用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不敢乱动。 克拉伦斯呼吸急促,眼睛乱转,显然在迅速找借口:“安妮,她那晚来找我收过账,我让她先回去,她——” 话没说完,奈布一拳砸在他侧肋,克拉伦斯痛得弓起身子。 奈布俯下身,语气冷得像铁:“别再跟我编。你的暗格里,我已经找到斗篷、那把沾血的刀,还有安妮写给你的情书。你要再敢撒一句谎,我现在就让你说不出话来。” 克拉伦斯整个人僵住,像被从脊椎拔掉了力气。他张了张嘴,声音终于崩了:“我说,我全说。那天晚上我让另一个人替我在店里坐班。他平时就帮我做点杂事,我告诉他只要按照平常那样坐在柜台后,不要回答太多人的问题就行。艾米丽会来,我知道她第一次去,不认得我本人,只要看到柜台后有人,她就会默认那是我。” 奈布继续:“你为什么笃定警方不会带你回警局?” 克拉伦斯很快回答:“我们这一带的事情,巡警通常只是在店里或者门口问几句。只要在塞点钱,他们就不会把人带走。而且我也准备好了,只要我说我整晚都在店里,艾米丽能作证,他们就会去找艾米丽核对。警方只会问艾米丽你是否看到克拉伦斯在店里?艾米丽会回答是。她不会说身高,也不会说面孔。证词就对上了。” 奈布又问:“说说安妮。你为什么要杀她?” 克拉伦斯呼吸乱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认命般开口: “我和她认识了一段时间,她本来只是向我借钱、赊面包,我也没太在意。但后来她发现我与妻子分居,又抓到了我和别的女人的关系。” “然后?”奈布追问。 “然后她开始勒索我。”克拉伦斯声音发硬,“一次又一次,金额越来越大。我撑不住了,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她威胁要去找我妻子、找邻居、找警察。我怕她毁了我所有的东西,我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 奈布冷声道:“你准备把这些去警局说清楚。承认你就是开膛手。” 克拉伦斯立刻慌了,声音急促:“我可以承认我杀了安妮!但我不是开膛手杰克!前面那几件案子与我无关!我发誓那不是我!” 奈布低声:“有什么证据证明?” 克拉伦斯急切地摇头:“我不可能做到那些案子!那些案子最早发生在白教堂,我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往返!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店里,邻居都能作证,我的生意离不开手,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东区那么远!” 他越说越急,“我只是利用开膛手作掩护,把该死的事情推到他头上,让所有人以为是同一个凶手,但我没有杀那些人。我只杀了安妮,那是我逼不得已,她逼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