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有我,雪山有你》 第1章 第 1 章 周初,气象机构发布预报,名为海燕(国际名Yueyan)的第五号热带低压在菲律宾外海形成,可能发展成10级超强台风,移动方向为西西北,将横扫海城,风速高达每小时250公里。 观测台通知,超强台风将于10月15日星期五中午时分最接近海城,位于城市以南100公里处。沿东部和南部海岸将出现异常大浪、风暴潮,并伴有强龙卷风。 从14日凌晨开始,天气已经转坏,风力逐渐增强,海平面开始上升,预计在10月15日达到最高4.5米。通过普通话、粤语和英语发送的短信,持续发送到每个手机号码,提醒市民暂停户外和海上活动,直至10月17日结束。 下午五点,乌云滚滚而来,缓缓吞噬了当天最后一缕阳光,一声惊雷击中海面,撕裂灰暗的云层,为倾盆大雨开辟了道路。 无论外面的天气多么恶劣/极端,垣碁道场内部依然安静,只回响着双方落子的噼啪声。 孙玉琬看着棋局已近尾声,心里感到些许成就感。对面名叫叶百凡的少年还不到十五岁,接触围棋仅仅半年,但现在已具备参加今年定段赛的资格。 已经下了两个多小时,玉琬不想再拖延,想落下最后一子结束对局。她的手刚触到棋罐里的黑子,耳边就响起了声音:“我输了。” 孙玉琬放下棋子,手托着腮,微笑着问:“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少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盯着棋盘看了几分钟,然后指向天元区域说:“我太想占领天元区域了,所以错过了(4,4) 和 (10,16) 这几个要点。” “那就够了,知错能改,才能进步。” 孙玉琬开始收拾棋子,把黑白子分别放入棋罐,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差点忘了,你还没记棋谱吧?” 少年摇头答道:“没关系,我记得住,待会儿回房间再记也行。” 少年的话让孙玉琬暗自心酸得几乎落泪,是凤凰的话,即使与鸡鸭同住,终究能飞回昆仑山。 叶百凡见今天的指导棋下了这么久,便好奇地凑近闲聊:“今天,姐姐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没有啊。” 孙玉琬盖好棋罐,将它们放入嵌有螺钿的乌木盒中,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思索了几秒答道:“可能是因为台风登陆正好赶上周末,能一连休息四天吧。” 少年皱起眉头,慌忙站起来跑去找手机,打开微信查看通知。学校昨晚就已经发布了台风停课通知,海城所有学生放假两天,14号和15号,16号补课。 “真没劲,我们才放两天假。后天就得回去上学了。” 孙玉琬说:“没办法,学习时间贵如金银,何况你们今年要中考,不能缺课不补。” 两人还想再闲聊几句,屋外响起了女仆的呼唤声,请他们去餐厅用晚餐。 叶家算是海城的世家名门,叶百凡的曾祖父行医,到了子孙后代继承发展,已成为国内第四大医药集团。大约二十年前,叶、孙两家开始往来,关系不错,除了年节喜庆,两家长辈也常互相走动问候。虽然后来孙家曾有十年衰落,差点家业不保,但两家的情谊并未冷却。 孙玉琬走到餐厅,看见桌上有一半是自己喜欢的菜,都是海城的传统菜式,由技艺精湛的厨师精心烹制。女仆看见人到了,立刻上前拉开椅子,然后低头退到后面侍立。 梁诗雅今年已五十多岁,但容貌仍如四十出头,除了眼角有些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带着岁月的痕迹外,完全难以猜出她的真实年龄。 她看了看自己唯一的儿子,然后转向孙玉琬,亲切地问道:“今天阿凡输了多少目?” 没等孙玉琬回答,坐在对面的叶百凡抢先开口:“妈你怎么总认为我会输呢?” “还不是因为妈清楚你的棋力。” 梁诗雅优雅地掩口轻笑:“要是赢了,你早就踹开门跑出去满屋子炫耀了。像这样,整个下午都安安静静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输了。” 女仆小心地在茶杯里斟茶,橙黄透明的茶汤随着白色水汽升起,带着清雅的香气。孙玉琬一闻就知道这是铁观音,只是泡得淡了几分,喝几杯也不怕失眠。 孙玉琬看着叶百凡不服气的眼神,只好出声帮腔:“阿姨,阿凡进步很多了,这次只输了一目半。” “在外面比赛不受压力都输到一目半,要是进了考场,岂不是输得更惨?” 梁诗雅叹了口气,语气中难掩担忧:“小琬你也知道,阿姨不敢指望阿凡能取得多大成就,只希望他能定上段,安稳比赛,满足他爷爷的愿望就很好了。” 海城的人都认为叶家祖先确实救过很多人,积了不知多少功德,所以后代子孙越发和睦,上下一心,兄弟友爱,不像别家争斗到你死我活、家破人亡。如果不是叶百凡的父亲叶百理找上门,孙玉琬到现在还会这么想。 十年前,叶家老大趁叶老爷子病重时,暗中打压其他堂兄弟,企图将管理权揽到自己手中。连原本只喜爱艺术、沉迷绘画、不过问家产管理的叶百凡的父亲,也感受到了威胁,以至于他无法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家被从继承名单中剔除,像其他人一样被放逐海外。 现在趁叶老爷子还清醒,叶百理夫妇想方设法帮儿子讨他欢心,这样在老爷子去世前,他们才有机会获得仁和集团几个百分点的股份,而最快的途径就是投叶老爷子所好——围棋。 家族中不乏才华出众之人,但除了叶老爷子有围棋天赋,年轻时曾是职业棋手外,竟没有一个后辈懂得下棋。所以大约近一年来,叶家人开始投资围棋,有的不惜重金聘请九段棋手来教,有的则出资赞助国内外比赛,核心都是为了讨好叶老爷子。 叶百理夫妇也没有置身事外,两人请了很多知名棋手来教儿子下棋,但过了半年,叶百凡仍然不懂得如何落子。这事让叶百理夫妇焦虑得寝食难安,直到孙玉琬的哥哥孙伟庭推荐了自己的妹妹,情况才有所好转。 在权贵家族长大,几次目睹明争暗斗的场面,叶百凡也明白自己可以无害人之心,但绝不能无防人之心。少年再无心机,也不可能感受不到这种威胁。即使自己不喜欢围棋,但如果这是维持家庭地位的方法,他也不惜花费功夫去磨炼。 感觉到自己的担忧给两个孩子带来了压力,整整五分钟没人动筷子,梁诗雅迅速转换了话题。 “小琬,前几天阿姨和几个闺蜜在郑家喝下午茶,听说盛景集团已经竞标成功西北边的金家地块。现在他们正在暗中筛选景观建筑设计公司。这个项目前景很好,有利无弊。小琬,你想参与吗?只要你愿意,叶叔叔肯定会全力推荐清源公司。” 生意上的事,即使是叶百凡自家的事他也插不上嘴,何况是外人的事。表面上他专心吃饭,却偷偷向玉琬眨了几下眼,示意她赶紧答应。万一被选中,无异于路上捡到黄金,清源公司可以倚龙附凤迅速发展,摆脱初创公司朝不保夕的标签,节省十几年的辛苦打拼。 不管百凡在底下如何连连示意,孙玉琬还是沉默良久,仔细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才回答:“盛景集团是海城第三大房地产公司,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找那些有名气、能力已被验证了几十年的合作伙伴。如果选择像清源公司这样刚成立五年的新公司,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叶百凡叹了口气,沮丧地:“……” 还是这么没有上进心。 梁诗雅说:“清源确实还比较年轻,没什么名气,但人家看重的是能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做生意,有时候要敢闯,不能为了安全就停滞不前。” “阿姨说得对,只是我仔细考量了清源公司目前的能力,才做出这个决定。” 梁诗雅恨铁不成钢,她也懒得再多说,心里已经盘算着如果玉琬不同意,就找机会跟孙盛永说说看。 知道自己惹得叶夫人不高兴了,餐桌上孙玉琬吃到哪道菜就赞不绝口,夫人夹给她的菜也都吃完了。甚至为了让夫人忘记刚才的事,她还提起梁诗雅登上Vogue时尚杂志封面的事,让夫人脸红得像盛开的花,笑骂她嘴巧,只会讨好卖乖。 在台风即将登陆的情况下,饭后梁诗雅有意留玉琬住一晚,但玉琬婉拒了,台风中午才扫过海城,现在还能正常出行。 交给仆人几本自己刚搜集到的珍贵棋谱,叮嘱百凡必须看几遍后,孙玉琬想找梁诗雅告辞。走进客厅时,看见她正在讲电话,不便出声,便站着低头致意。 “真的吗,今天你见到方睿谦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要努力把握,如果能尽快搭上线,那我们就有百利而无一害……” 梁诗雅容光焕发地向玉琬点头打招呼,挥手示意管家送客。 由于天气不好,玉琬的黑色奔驰C级车早已被挪到了地下车库,孤零零地停在近十辆各色名牌豪车中间。除了管家跟在后面保持两米距离,叶百凡也跟着送她,路上忍不住问道:“这么好的机会,这次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 玉琬说:“没关系,机会再好也要量力而行,做生意除了敢闯,也要知彼知己。有时候也需要有点自知之明。” “好吧,生意上的事,你怎么说我也听不懂。” 叶百凡一直送到车门口,看见人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又提醒道:“天气不好,姐姐开慢点,别开音乐,要开也只开交通广播了解路况。到家给我发信息。” “好的。” 等管家示意大门已开,孙玉琬轻踩油门,缓缓操控车辆驶出地下车库,没入白茫茫的雨幕中。 在繁华的海城,一辆奔驰C级并不起眼,驶出珑翠苑后,孙玉琬开车上了高速引路。她瞥了一眼开着地图APP的手机屏幕,除了不断更新的台风即将登陆的新闻外,各条道路的车流量情况以及拥堵点也显示得一清二楚。 AI语音毫无感情地不断提醒行驶中的司机遵守安全车距,保持时速60公里到70公里。 驶过自动收费闸口时,孙玉琬缓缓降低车速,从中间车道转向右侧车道,恰在此时,那辆白色迈巴赫突然加速超车,溅起的泥水直扑整面车窗。她皱了皱眉,调快了雨刮器速度,同时将挡风玻璃加热模式调高了一档。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遇到,海城富庶,从不缺喜欢炫酷的人,把超跑当小孩玩具,用起来像在糟蹋东西,玉琬并不在意,只专注开车。 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几分钟后,一连串以玩命速度飞驰的车辆冲上来超车。不仅孙玉琬被吓了一跳,其他车辆也被吓得急忙减速,打转向灯左右变道,给中间车道那些漠视生命的瘟神让路。 橙色的路灯在雨幕中朦胧地散发出些许暖意。 在车辆驶入高速出口引路之前,孙玉琬只来得及看见那辆刚才超过自己的白色迈巴赫已经撞上了隔离带,车尾被撞烂,连车轮也飞了出来,落在路边一角。 整段路异常寂静。 孙玉琬不敢看这景象,刚右转进入引路,她立刻切换到了专门播放音乐的电台频道。 第2章 第 2 章 晚上快十点,孙玉琬才回到碧霞区的小公寓。虽然没遇到堵车,但一路上尽是红灯,每个路口都要等30到50秒。 进门开灯,孙玉琬先给叶百凡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接着冲了个澡,匆匆煮了碗面,另加了两个水煮蛋。 面刚出锅,她连锅带面端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一边吃一边处理下午积压的邮件。 窗外风雨大作,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 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宋瑶希。 刚接通,宋瑶希就直接问:“下周六的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从今年开始,这类宴会都交给玉琬全权负责。宋瑶希从不过问筹备细节,每次都准时出席,对闺蜜的能力完全信任。 玉琬早就把一切安排妥当,晚宴地点定在皓月湾的珑翠酒家,连菜单、酒水、乐队和布景方案都一并发了过去。 宋瑶希躺在床上翻看照片,越看越满意,可惜事与愿违:“太可惜了,珑翠的菜很合大家口味,环境也好。但这次可能会有太岁爷临门,恐怕得换个地方重新筹备了。” 孙玉琬语气平静:“没关系。是哪位太岁爷?” 宋瑶希深吸一口气:“方睿谦啊。今天我哥来电话,说他下周回国,朋友们正在悄悄准备洗尘宴。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在我小叔的面子上,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孙玉琬打开免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很快拟出几个新方案:“明白了。珑翠的老板通情达理,明天我打电话取消。” 宋瑶希担心孙玉琬没和这位太岁爷打过交道,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 正事说完,瑶希话锋一转:“下周是你爷爷的寿宴吧?我家长辈肯定会到场,你回主宅吗?要是你回去,我也去参加。” “我会回去的。你来之前给我发消息。” 今天的宋瑶希似乎特别健谈,从家事聊到外面的传闻。 “听说沈家和李家要联姻。长辈们已经放话了。” 孙玉琬纠正道:“是沈逸风追了李绣绣四年,终于打动了她。” 原本昏昏欲睡的宋瑶希顿时清醒,猛地坐起身:“你既然早知道,怎么还执迷不悟?” 孙玉琬一边查阅菜品配方,一边从容解释:“别担心,我做事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宋瑶希很信任这位闺蜜,但有时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平日处事谨慎,懂得进退,偏偏在某些事上格外固执。 两人都过了二十五岁,经历过风雨,各自都懂得权衡利弊。 宋瑶希知道劝不动,只能语重心长地提醒:“李家不比沈家,在海城仅次于芮家。李绣绣也不是简单角色。” “我知道。不会轻举妄动的。” “我先睡了,你快休息吧,有事明天再处理。” 结束和宋瑶希的通话,孙玉琬靠进椅背,目光落在桌历上——21日那天被反复圈画了无数遍,墨迹层层叠叠,几乎要将纸张穿透。 星曜广场。 今年是孙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请柬一个月前就发出去了。离寿宴还有一周多,母亲林佳琪已经打来好几次电话,问她能不能提前几天回主宅。 刚走出星曜广场,玉琬两手提满购物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妈,我在听。” 林佳琪听到女儿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宝贝,这周末回主宅吃饭吧?妈让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特地请了珑翠的主厨来掌勺。” 玉琬轻描淡写:“现在还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林佳琪难掩不悦:“平时工作忙就算了,周日也抽不出时间?算了算了,你忙你的,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家里谁敢嗔怪……” 嘟——嘟——嘟—— 孙玉琬知道母亲真动了气,照这个架势,肯定要去找父亲和二哥诉苦。 她提着大包小包,转身走进最近的一家珠宝店。 进门后直接向店员说明来意,然后在休息区等候。不过十分钟,店员就取来几款和田白玉手镯供她挑选。玉琬听着店员详细介绍每件作品,最后选中一款十五万元的手镯。 “可以提供送货服务吗?” 正在仔细包装的店员笑容可掬:“有的,我们提供快递和定时配送服务。您需要哪种?” “快递,今天下午三点前送到可以吗?” “没问题。请您在平板上填写地址。另外,请问有会员卡吗?” 孙玉琬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不清楚会员权益。但想到母亲偏爱这个品牌,品质也确实不错,以后还会常来选购,办张会员卡也好。 “现在可以办吗?” “当然。” 店员笑容满面地办好所有手续。临走时,她亲自提着购物袋将客人送到门口,还贴心地叫了出租车,预付了车费。 司机见孙玉琬从星曜广场出来,又有店员前呼后拥,识趣地开启静默服务模式。 海城交通本就拥堵,今天更是寸步难行。两公里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眼看要超时,司机不免忐忑。 “师傅按您平时的节奏开就好,我不赶时间。”孙玉琬温声安慰。 老师傅见客人如此通情达理,心下稍安,话也多了起来:“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街上人山人海的,从中午到现在跑了十来单,趟趟堵车。” 孙玉琬虽然要抓紧时间处理工作,还是接了话茬:“今天初六,宜出行,大家都图个吉利。” 司机一拍方向盘:“瞧我这记性,今天是初六啊!干我们这行的,日子都过糊涂了。” “客人多,说明师傅今天生意兴隆。” 司机哈哈大笑:“承您吉言!这才中午,您这单已经是第十一单了,希望下午能突破二十单。” 虽然一路上遇到五处堵点和数个红灯,车内气氛却其乐融融。 车在珑翠酒家门口停稳,司机麻利地掏出名片:“我常跑星曜到珑翠这条线,您需要用车随时联系,随叫随到。” “多谢。” 孙玉琬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地从正门进入,向前台递上名片。 “原来是孙小姐。请您在休息区稍坐,我们马上联系秘书的冯总。” 玉琬刚落座,另一位前台便过来询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一杯热龙井就好,谢谢。” 因为那位太岁爷可能会驾临,玉琬和瑶希决定取消在珑翠酒家的安排,另选场地。 海城不缺高端餐厅,但珑翠酒家是少有合大众口味的餐厅。玉琬不愿因取消预订而失了这份情面 ,才特意抽空亲自登门致歉。 半小时后,女接待走到孙玉琬身边,低声告知:“冯总正在参加重要会议,不知何时结束,可能需要久等。” “没关系,我可以等。” 既然专程前来,礼物也备好了,玉琬不愿白跑一趟。她知道冯总就在店里,只要耐心等待,总能见到。 做生意除了讲信用,有时也要展现诚意。 孙玉琬在等待时没有动用手机或平板处理工作,而是专注地翻阅着一本本菜单和美食杂志。 看到第三本时,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年轻女秘书快步走来,微微欠身:“孙小姐,冯总刚刚散会,请随我来。“ 冯总年近四十,是家中幼子。孙玉琬见过他几次,但从未正式交谈过。 这位女秘书引着玉琬乘电梯直达顶楼,全程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看到人已到,冯总从办公桌后起身相迎,主动伸手。孙玉琬落落大方地与他握手。 “让孙小姐久等了,今天的会议拖得久了些。请坐。” 待二人坐定,侍立一旁的男秘书才上前为双方斟茶。 “冯总百忙之中竟愿拨冗会面,是我的荣幸。” 冯总轻笑:“孙小姐谦虚了。” “冯总过奖。前几日取消珑翠的预订实在失礼,还请您见谅。今天特地备了份薄礼,聊表歉意。” “这怎么好意思。”冯总微微侧首,侍立在侧的男秘书便上前双手接过礼物。 既然收了礼,就意味着不计前嫌。孙玉琬暗自松了口气。 冯总略显迟疑:“孙小姐不必见外。不过……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您请说。” “晚宴筹备了近一个月,突然取消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周到?” 玉琬答:“宋小姐的几位朋友久居国外,这次回来想尝尝传统菜式。所以……” 冯总会意一笑:“珑翠主打西餐,确实不太合适。游子归乡都怀念家乡味,换作是我也会这么选。” 孙玉琬见目的已达到,便没有多做逗留,很快起身告辞。 第3章 第 3 章 台风席卷海城之后,洗尽了尘埃,空气被完全净化,微风中也能嗅到隐约的海盐咸味。 碧河居民区有不少花店,但只有一家出售紫牡丹。每周,孙玉琬至少会来这家店一两次。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南方男人,单身,来买花的客人都亲切地叫他一声——“王叔”。 王安正在修剪玫瑰花的刺。听到推门声,无需抬头,他也知道来人是那位专买紫牡丹的熟客。一直以来,这人只买两种花:白色郁金香与紫牡丹。白色郁金香在每月25号购买,紫牡丹则是每周二。 今天是周二,那束紫牡丹已经包好,被仔细地放在桌上。 王安把剪刀放进抽屉,把未修剪完刺的红玫瑰放回水桶。他洗干净手,想去泡杯热茶,但玉琬说不用。 “今天比平时晚了些。” 玉琬把紫牡丹抱在怀里,嗅着淡淡的香气,怎么看也看不厌。 “我刚从皓月湾回来。海城的交通越来越差,一到高峰期所有车都得排着队一点点挪动。”她轻抚花瓣,继续道:“谢谢王叔,天气这么不好还帮我准备花。” 王安坐在对面,看着这束价值近1500元、最多只能保存五天的紫牡丹,心里觉得每一片花瓣都是钱。其他客人也有人选紫牡丹,但每周都买的,只有这位孙小姐了。 “小事。这店能维持到现在,也多亏你的支持。上次给你的保鲜剂还有吗?要是用完了我再给你拿。这是新产品,改良过的,无味,适合紫牡丹这种娇气难伺候的品种。” 正当店里没什么事,王安想和孙玉琬坐着聊会儿天时,又有客人进来了。 那是一位孕妇,戴着黄色帽子,穿着天蓝色孕妇裙,手里拉着一个中型行李箱。她看起来刚过三十,面色苍白,带着一丝绝望,眼睛发红。 王安立刻走过去,扶她到沙发椅坐下,迅速换上一杯温水递给她,同时放上一包纸巾。 那位女士似乎情绪崩溃,一得到陌生人的关心,立刻用手捂着脸放声大哭。 王安和孙玉琬见此,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沉默地让她用眼泪宣泄情绪。 那包纸巾用了近一半,女士才稍稍平复,既窘迫又羞愧地说:“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王安说。第一杯水已经凉了,他又换了一杯新的温水。 没人愿意展露自己的脆弱,只是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难以自控。 “你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孙玉琬把花束放到一边,坐在女士旁试图安慰。 “我……我……”她仍在抽噎,难以完整地说话。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说道:“对不起。我……刚发现我丈夫出轨了……” 王安沉默,孙玉琬也沉默。 女士继续说:“我们夫妻都是深城人。三个月前,公司派他来海城接任分公司管理职位。我们原本打算等他在海城的工作稳定,我再搬过来。今天是他生日,我想给他个惊喜,就没提前告诉他,自己到了海城。没想到……” 家丑难言,听者自然明白。 “他出轨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以为深城的公寓是他婚前买的,房产证上只写了他的名字。结果今天那个女人拿给我看证件,上面写的是我丈夫和她的名字。” 王安问:“你丈夫知道你发现他出轨了吗?” 女士摇头。 孙玉琬又问:“你在海城有亲人或朋友吗?需要联系他们吗?” 女士仍然摇头。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深城,收拾东西离开那个公寓。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待三天,所以买了21号的返程票。现在……我想先找家酒店暂住。” “这附近有几家酒店不错,我们帮你找一家吧。”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 根据她所说,那对奸夫□□住在碧河区。为了避免无意中撞见,孙玉琬特意在另一区域找了酒店。康乐酒店符合条件,也靠近医院和机场。 两天后。 晚上七点,孙总正在公司处理设计图。看时间快到,她迅速收拾准备下班。路过员工办公室时,里面灯火通明。 敲了几下门,她推门进去,几乎整个设计部的人都在,个个戴着耳机疯狂工作,靠门口的人甚至没注意到老板到来。 “没人打算下班吗?”她拍了拍最年长的员工——彩虹的肩膀。 大家吓了一跳。 “孙总还没走,我们不敢走啊。”彩虹头也不抬地回答。 孙玉琬挑眉:“想加班也行,但至少得睡几个小时。我先走了,谁想吃什么发群里,我订外卖。” “老板万岁!” “我爱清源!” “I LOVE 加班!” 说到老板请客,所有人立刻精神了。 “对了……”孙玉琬走出几步又回头,“记得十一点宵禁规则。” 众人:“……” 她明白员工加班,老板受益,所以从不吝啬福利。 刚坐进车里,手机立即被群消息刷屏。她给胖胖发信息让她把代付链接发给自己,然后关闭三个小时的群通知。 康乐酒店离公司只需十五分钟。 在工作人员指引下,她很快找到了停车位。 走进大堂,她看到陈嘉欣正在办理退房,手里还抱着一束黄玫瑰。经过两天,她脸色明显好多了,看起来已释怀。 “不是说了你不用来送我吗?酒店有接送车的。” 孙玉琬帮她拉过行李箱:“姐姐,你怀孕了。我和王叔都不放心你一个人现在去机场。我有车,送你不麻烦。” 相识三天,陈嘉欣已经看出孙玉琬的性格——无微不至。她原本订夜间航班是因为便宜,现在却让别人操心,心中愧疚。 上车前,孙玉琬把车内温度调到最舒适,还把后座调到适度后仰,并放上一条干净的薄毯。陈嘉欣坐进去便觉得心头一暖。 “我开车喜欢听音乐,但品味很差。嘉姐,你连蓝牙选歌吧。” “好,那我放我常听的歌单。” 音乐前奏响起时孙玉琬觉得耳熟,直到女声出现,她才想起歌名是《天天阙歌》。 车开出酒店大门,她看到胖胖发来的信息,猜是代付链接,于是靠边停车,支付后继续上路。 孙玉琬有天气过敏,只要有一点异味就会喷嚏连连,所以车里从不放香味。但今天的车内,在悠扬音乐声中混着陈嘉欣怀中的黄玫瑰淡香。 光看处理花刺和包装手法,她就知道这是王叔亲手做的花束。 雅澜埠街上灯笼与霓虹交相辉映,孙玉琬忽然想到——嘉欣来了海城三天,却还没吃过特产。 看手表离航班还有两个小时,于是她拐进雅澜埠古街,找到计时停车位,恰好还有三个空位。 “怎么了?”嘉欣疑惑。 “我们去香记饼坊吧。来海城没吃蛋挞或菠萝包可不行。” 嘉欣还没反应过来,孙玉琬已经下车打开后座门。 一出车,嘉欣便被热闹气氛和香味包围。 香记饼坊的员工看到熟客,热情迎上来:“欢迎光临!” 店里人潮正多,椅子都坐满了。见嘉欣是孕妇,员工立刻安排优先座位。 孙玉琬拿着菜单递给嘉欣。她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选什么,最后玉琬选了两款最畅销的。 点单时,她说明两份蛋挞和低糖菠萝包要细心打包,并用银卡优先。她还另外点了十份蛋挞和十份菠萝包送回公司,不用银卡。 十五分钟后,点心交到嘉欣手里。 “小时候常在电视看到,但第一次吃海城本地现做的。真的很香,谢谢你。” “下次你和宝宝来海城,我带你们逛。” “嗯,我会带宝宝再来的。等我生活稳定,也邀请你来深城玩。” “一言为定。” 夜间航班选择的人较少,登机手续很快办好。 嘉欣还不想进隔离区,她拉着抱着黄玫瑰的玉琬坐到长椅。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和王叔。这束花是我在王叔店里买的聊表心意。至于你,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回报。我只想回深城办好离婚,稳定我们母子的生活。” 玉琬握住她的手:“那件事……你打算告诉双方家人吗?” 嘉欣摇头:“不必!错不在我,何须我去解释?那样反倒显得我理亏。” 她摸着孕肚,眼神温柔:“夫妻相识七年,两年朋友,三年恋人,两年夫妻。说短时间能断干净是骗人的。但我不能活在猜疑里。” 玉琬沉默,尊重她的决定。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看着嘉欣的背影在玻璃门后消失,玉琬才明白:爱或许无限,婚姻却可能有保质期。 嘉欣的航班九点半起飞,一小时后抵达深城。即使那里是她熟悉的一切,深夜一个孕妇独自在机场,再坚强也难免心酸。 玉琬抱着黄玫瑰坐在接机大厅,她不想在嘉欣航班起飞前离开。 这个时间点,一个年轻女孩抱着昂贵花束的景象格外显眼,路过的人都悄悄侧目。 一个被男友来接的女孩经过时暗自打量:这年头哪有女孩子这么明显主动追人的?是痴情还是愚蠢? 世人常说: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广播通知嘉欣的航班已成功起飞后,孙玉琬起身准备离开,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孙玉琬!” 她回头,看见沈逸风和两个助理站在几米外。他只看了她一眼,便下意识后退一步。 长辈常说,晚上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多半不是好事。孙玉琬深以为然。 在核实沈逸风向李绣绣表白成功后,她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该了结了。 沈逸风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看到她抱着寓意复杂的黄玫瑰,他浑身发冷。 想起这是机场,他不自觉环顾四周,生怕有人认出他们拍视频。照片倒还好,可以辩称是抓拍。要是视频拍到全程,被打成猪头也只能认了。 “你疯了吧!想拦路堵我?想破坏我和绣绣的关系?” 孙玉琬冷淡地瞥他一眼,懒得回应,只想回家睡觉。 得不到答复,他快步上前拦住她。 还没说话,就听见她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活腻了是吧?” 第4章 第 4 章 余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从孙玉琬口中听到这话,甚至沈逸风曾见过她更疯狂的样子,但那时他觉得她不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举动。 但是…… 就在此时此刻…… 沈逸风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真的认为孙玉琬会在机场候机厅把他打死。 新上任的女秘书看着孙玉琬离开,才悄悄走到沈逸风身边问道:“沈总,刚才那位是……” 沈逸风打断了她:“这个人我们惹不起。碰她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女秘书看向男同事,对方摇头示意她别再问,然后跟在沈逸风身后离开了。 三年前,沈逸风接手新智集团旗下子公司新智科技的总经理职位,经常往返于深城和海城之间。有时,他会在深城连续待上六个月。 沈逸风的工作行程和出行安排都由秘书全权负责制定、统筹和保密,滴水不漏;多家报社派人调查也只能查到些皮毛。 这次回海城是临时起意的行程,今天下午才刚定下计划。所以孙玉琬居然能查到他的行程,让沈逸风更加毛骨悚然,背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难道她的信息搜集能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没那个能力。 是因为孙伟庭。 如果是孙伟庭,那确实有这个可能。 近几年,孙伟庭声名鹊起。原本摇摇欲坠的孙家被他力挽狂澜,甚至比孙老爷子鼎盛时期还要壮大。 外人看不透内情,但沈逸风小时候与孙家关系密切,所以知道一些秘密。 因为年龄差距较大,孙伟庭与孙玉琬关系较为疏远。她大学毕业后并未进入家族旗下任何子公司工作,父亲和哥哥也未曾给予任何支持。因此,许多与孙家合作多年的伙伴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如果真是孙伟庭出手帮妹妹呢…… 看她刚才的反应,肯定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如果孙伟庭顺着妹妹的意思,翻旧账……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时,突然的急刹车打断了沈逸风的思绪。 司机连忙解释:“对不起沈总,前面的车突然急刹,所以我只好猛踩刹车。” 沈逸风向前看去,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C级车。 由于两车距离很近,后车的车灯直射前车车尾,沈逸风清楚地看到了车牌号。 他皱起眉头,认出那是大约十年前孙伟庭开过的车,后来给了他妹妹。 司机想降下车窗跟前面那辆车的司机理论,却被后座的小老板出声提醒。 “算了,我们快走!” 当车掠过那辆奔驰时,沈逸风向左看去,看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白色的大众车。 大众车在海城只能算是中档,大部分用于出租车服务。 一辆如此普通的大众车,车头却挂着三块车牌,分别代表三个经济特区。 沈逸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那辆奔驰,心里突然一阵发寒,有种错觉,觉得下一秒车里的人可能会突然踩油门直接撞上自己的车尾。 “小张,开快点!”沈逸风催促道。 “好的!好的!沈总。” 在海城买一块车牌已经难如登天,拥有三块车牌更是何等惊人的实力。 那人确实可以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在沈逸风的记忆里,大概能数出五个人,其中就包括孙伟庭。 以他特立独行的作风,之前能把开了十年的旧车送给妹妹,自然也能把三块车牌挂在一辆普通大众上,在海城招摇过市,令人眼红嫉妒。 与别处不同,海城人看重车牌胜过车本身的价值。像那辆大众,如果撞上一辆只有一两块车牌的劳斯莱斯,那么该下车道歉的会是劳斯莱斯的主人。 ——— 坐在车里,孙玉琬觉得自己是喜从天降,竟然能无意中看到那个。 自从两年前纽约那件事之后,这个人的行踪几乎无法查到。 在一些聚会上,孙玉琬也曾听到一些传闻,那些暗中跟踪他的人,都陆续不明原因地失踪了,不言而喻,大家都心照不宣。 由于距离太远,加上海城秋夜常起夜雾,孙玉琬无法辨清面容,只瞥见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形快速钻进了车里。 还活着。 四肢健全。 没病没痛。 OK,够了。 该路段严禁停泊车辆,除非预付高价租金。但孙玉琬仍停了将近五分钟。第五分钟时,手机响起,她收到了违章停车罚单。交予交通管理部门的罚款金额高达四位数。这笔罚款让孙玉琬猛然清醒,她赶紧重新发动车子离开。 等了两年,能看到个背影也够了。 孙玉琬心情愉快地开车返回,突然想起一位高中同学说过的话。 “沈逸风运气真好啊,连那台被调低了中奖率的抓娃娃机,他第一次玩就抓到了特等奖。” 尽管不喜欢那个姓沈的,孙玉琬也不得不暗自承认,那家伙从小到大运气确实很红。 难道就因为碰到了那家伙,就蹭了点好运? 想到这儿,她高兴不起来了。 孙玉琬正在使用的这辆车,外观虽然与众车无异,但在交给她之前,她哥哥已将其送去改装,并加装了额外的功能。其中就包括车辆反跟踪侦测系统。 当电子屏幕显示发现可疑车辆尾随时,孙玉琬立刻看向后视镜,是一辆奥迪,跟在她后面大约八到十米的距离。 屏幕显示出那辆奥迪的车牌号,是江城的牌子。 孙玉琬条件反射地踩油门超了前面的车,那辆奥迪也立刻加速跟上。 高速上的最高限速是120公里/小时,孙玉琬从不敢开到这个速度,但也经常开到100以上。 仅仅经过两次加速减速,孙玉琬就确定那辆奥迪在跟踪自己。她打开地图查看周围区域,回碧湖区有一段路相当偏僻,没有居民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开进那段路太危险了。 没多想,她决定一出高速就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剩下的路段,孙玉琬将速度保持在90,仿佛刚才的加速只是因为前面的车开得太慢。 一出高速,孙玉琬突然加速直接开进了派出所。 一名男警察看到有人开车进所,立刻跑出来帮忙。 “警察先生,帮帮我!有陌生人在跟踪我。” “冷静,冷静。这里是派出所,不会有任何东西威胁或伤害到您。首先,我帮您把车停到合适的位置,这里不能停车。” 年轻的警察猜测这位姑娘正处于惊慌状态,于是帮她将车开到停车区,以防她精神不济踩错踏板。 高速附近的派出所每晚必须至少保持三人值班,除了帮孙玉琬停车的男警察外,里面还有一位年轻的女警察,以及一位年纪稍长正在看电视的警察。 女警察看到同事带着一位姑娘进来,立刻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孙玉琬坐下,开始简要讲述自己离开机场后发现形迹可疑的陌生人跟踪的事情。 两位年轻警察从头到尾专心听着,尽管他们情绪隐藏得很好,表现得很认真,但眼神却流露出一丝困惑。 大小姐啊,高速上车流量这么大,才两三次加减速就能断定人家在跟踪自己,那坏人早就没活路了啊。 孙玉琬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听起来有点离谱,但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件事……恐怕证据还不足。如果您能提供那辆奥迪的车牌号,我们可以调取周边区域的摄像头进行检查。”女警察很能体谅心理,迅速提出了合理的建议。 “好。”孙玉琬也赞同这个意见,她打开手机行车记录仪,把能最清楚看到那辆奥迪车牌的一段视频截取出来交给了警察。 男警察看了看车牌号,立刻进办公室核查周边摄像头,而女警察则继续与孙玉琬沟通,并开始录入她的询问笔录。 当在管理系统上查询到孙玉琬的个人信息时,女警察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完全变了。 “孙女士,这件事我认为您应该尽快通知家人,越快越好。” 说到“越快越好”四个字时,女警察似乎压低了声音,说得很慢。 孙玉琬长这么大,又怎会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暗示。她连连点头,说自己明白了。 当电脑系统上的手续完成时,女警察打印了询问笔录,孙玉琬仔细阅读后签了字。 突然,那位年长的警察从她身后经过,看了眼她签字的笔录,然后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姓孙?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警惕性,那派出所就能少很多复杂的案子了。” “是是是。” 控制摄像头的房间门开了,年轻男警察回来对同事摇了摇头,随后向孙玉琬说明情况: “很抱歉,那辆奥迪驶入了康乐区尚未安装摄像头的区域,我们无法核实,也因此失去了它的踪迹。” “那……最后看到它的地方是哪里?”孙玉琬问。 警察回答:“东兰超市。 “我明白了。” 女警察说:“现在我们可以帮您联系家人来接您回去,车子可以停在派出所的停车场,明天再来取。” 孙玉琬思考了片刻,查不到那帮人的踪迹她不放心,何况快凌晨一点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叫家人——孙伟庭——不行,太麻烦了。 “抱歉,我的家人现在去江城旅游了,所以不能来接。我可以在派出所坐到天亮再开车回去吗?”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 “可以。只是这里没有睡觉的地方,您得坐到早上,会很累的。而且这里有时也挺吵的。”老警察说。 “没问题。” 孙玉琬起身走到一排长椅坐下,忽然想起自己车里常备着一条毯子和一个U型枕,于是出去把它们拿进来用。 以前,孙玉琬并没有过度警惕,大学刚毕业时甚至还敢自己开车去陌生的江城。 只是……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现在她不敢再那样冒险了,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了。 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孙玉琬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声争吵。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都进了派出所了还这么嚣张跋扈,在外面还不知道有多横行霸道。 用毯子蒙住头,挡住部分荼光灯的光线,孙玉琬戴上耳机以减少噪音。 她暗想,这些警察太过耐心了。对于这帮仗势钱财、不知天高地厚、组织非法赛车危害公共安全的少年,根本无需多言,直接采取强制措施拘留数日,方能达到震慑和教育之效。 ——— 凌晨两点,皓月湾独栋别墅区。 方睿谦洗完澡,冲掉了身上混杂着酒气和各种坏掉的香水味,才感觉完全舒坦了。他估算着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还没收到周明浩那组人的消息,难道跑那么远接个人接到半夜去了? 把浴巾搭在肩上,方睿谦不管头发上还在滴落的水珠,拿起手机查看信息。 点开周明浩那花里胡哨的头像,看到对方正在输入。 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是没发任何东西过来,方睿谦不耐烦地按了通话键。 周明浩见老板来电立刻接起:“方总,您电话来得太及时了,我正有事想请示您呢。” “什么事。”方睿谦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问。 “就是您让我们在机场跟着的那位!那人好像背后长眼,有第六感还是什么的……明明我业务能力超好的,跟踪目标多少次从来没被发现过。但这次我们算是遇到克星了……” 方睿谦打断他:“被发现了。” “对啊。”周明浩叹气答道。 “她现在到家了吗?” 周明浩挠挠鼻子说:“我不知道。不过等等,您让我们跟的那位是警察吗?” “……” “要不是警察那就是跑去报案了。我跟您说,这位真是……刚出高速就加速直接开进了派出所,像要撞破人家大门似的。” 方睿谦知道下属话多的毛病,他直切要害:“她现在在派出所?” “对!” “你们现在在哪里?” “怕打草惊蛇,所以我叫川哥去跟着了。我回总部换辆车再回去替他。” “那个派出所叫什么名字?” “康乐。” 方睿谦挂断了和周明浩的通话,自己拨了另一个号码。 等了两声铃响。 “方总刚回国所以倒时差吗?” “你帮我查一下,康乐区派出所今晚接了哪些报案?” 电话那头正抱着美女的人吓得坐了起来,迅速下床披上睡袍走向书房。 “您又想从警察手里抢人?” “不是,只想问问信息,你快查。” “等一下。” 那人觉得挂方睿谦电话不妥,只好拿出另一部手机打给熟人。 “高远航!你疯了!这个点打电话吓死人啊?” “三哥,我有点事想拜托。你找下级问问,康乐区派出所今晚接了哪些报案?” “谁让你问的?” 高远航没隐瞒,直接说了:“是方睿谦,我不得不找你帮忙……” 嘟!嘟!嘟! 那头挂断了电话。 高远航放下这部手机,拿起另一部:“您等一下。” 几分钟后,一条附带着文件的短信发到了手机,高远航没打开看,直接转发给了方睿谦。 高彦城又打了回来。 “补充信息:到现在只有两起,一起是有人报案被跟踪,所以会留在派出所待到早上再开车回去。还有几个非法赛车的少年,正在由家属办理取保候审手续。” 感到有些不安,高彦城补充道:“你提醒他。‘暗线约定’上的墨迹还没干呢。” 高远航:你为什么不自己说非要让我说。 方睿谦细细审阅了两份报案记录,同时听取了高远航的转述。 “好了,打扰你了。” 听到这句话,高远航如获大赦,赶紧回房找美女去了。相反,高彦城因为刚才忍不住点开电脑文件看了,看到报案人姓孙,整个人都清醒了,感觉自己刚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脑子里冒出一句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 周明浩还在派出所外面的路边蹲着,生怕稍一疏忽,里面的人就长翅膀飞了,那就大祸临头了。 他正暗想今晚可能真要露宿街头守一夜了,方睿谦打来电话说不用再跟了,可以回去了。 这年头已经没多少手续需要手写了,大部分都在电脑上完成,又快,又易读,易存储,易核对。因此,方睿谦也挺久没看别人的手写字了。 看完那份签字的询问笔录,方睿谦觉得眼睛疼。 胆子不但越来越小,字怎么也越来越丑了? 第5章 第 5 章 在陌生地方过夜,孙玉琬很有意识地提前调好早上六点前的闹钟。只要铃声响起几秒,她立刻就会醒,伸手进衣袋按掉闹钟。 彻夜枯坐,饱受彻夜喧哗之苦,孙玉琬几乎未曾合眼。幸而临近天亮,家长们纷纷前来,将自家的子女保释带离,警察局才得以清静下来,她才得以稍作休憩。 活动筋骨,伸展了几下腰肢后,孙玉琬起身把被子枕头叠放整齐,然后去找卫生间洗漱。路过值班台,看见昨晚那位男警察正悠闲地看报,她问道:“我能用一下卫生间吗?” “可以。” 用冷水洗脸让孙玉琬完全清醒过来,她真佩服那些能通宵达旦却仍能保持神清气爽到天亮的人。就她自己,才将就着睡了一晚,起床照镜子时都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头发凌乱,脸色煞白,这样子出门很容易被误会。 个人卫生搞定后,孙玉琬打算跟值班警察打声招呼就告辞,这才发现墙角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设有一个关二爷的神位。从神位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大厅的景象。 孙玉琬问男警察:“我能给关二爷的神位上柱香吗?” 男警察放下报纸,看着孙玉琬答道:“行,神位旁边备好了香和打火机。” “谢谢。” 再次把衣服整理端正,孙玉琬才走到关二爷神位前,先拜了拜,然后双手抽出一支香,点燃。 海城的民俗信仰深厚,文化生活和宗教活动丰富多元,别具特色。 作为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的人,孙玉琬也深受影响,见庙拜佛,遇神烧香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 男警察见她烧完香才说:“起初我还以为您是唯物主义者呢?” “外省人来这儿生活不到一年都得对这些事深信不疑,何况我这本地人。现在我回去了,打扰各位了,非常感谢。” “没事儿。走好啊。” 十月,黎明来得晚,快七点了太阳还不肯上岗,街道相当冷清,只有零星几位老人家在散步或买早餐。 九点开始考勤,孙玉琬直接开车去了办公室。她打算先洗个澡,换上备在办公室的一套备用衣服,然后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去睡,准九点起来工作。 清源建筑设计工作室的办公室设在一栋已有十五年楼龄的建筑的四楼,由于业主不太注重维护,外观显得有些破旧。 有传闻说,等所有租约到期后,业主会将这块地皮拿出来拍卖。 瑞福楼的租金只有类似楼宇的一半,安保部门投入不足,但他们所有人都很尽心尽责。胖胖刚进公司工作时,不到一星期,所有保安人员就都记住了她的脸、名字、外号,甚至连她的上下班时间都记住了。 甚至有个不知来源的劲爆消息说,保安队曾揭发过一桩轰动一时的出轨案,一位身份不明的男子同时在瑞福楼里五家不同公司勾搭了五位姑娘。 这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长时间的谈资。 把车停进车位,看见旁边彩虹的车在,看来他又睡公司了。 孙玉琬抱着那束黄玫瑰下车走向电梯。正好电梯门打开,里面是两位刚结束值班的保安,双方愉快地互相打了招呼。 “孙老板这么早?工作很多吗?” “年底项目多,不早点来上班又得加班到很晚。” “是啊,年底嘛,哪个员工不得拼命干活。那我们先走了。” 走到办公室门前,孙玉琬输入门禁密码,里面灯火通明但却一片寂静。 她走到设计部,一开门就看见彩虹直接躺在地上睡得死沉。办公桌上,电脑开着,显示着已完成的设计图,纸笔各种文具扔得到处都是。房间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毯子蒙着头,鼾声大作。 不是自己的东西,孙玉琬不动,只凑过去看了看屏幕确认设计图存了没。 幸好保存了! 看着彩虹这睡相,孙玉琬知道他肯定熬通宵了。 快天亮时,彩虹在群里发了消息,汇报已完成所有设计图,大家累坏了就都睡在办公室了,请老板担待。 洗完澡换好衣服,孙玉琬感觉像活过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休息室找甜面包垫肚子。嘴里嚼着食物,她在一张A4纸上写道:9点叫我起床,不叫就扣会计工资。铃—— 写完她把它贴在会计的电脑前,然后回自己办公室打开折叠椅睡觉。一躺下,全身仿佛都放松下来,舒服极了,不到一分钟就沉沉睡去。 —— 下午两点。 胖胖看着自家老板到现在还哈欠连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忍不住好奇问道:“昨晚你干嘛了,现在还这么困?” 孙玉琬正吃着泡面,停下来回答:“邻居太吵,睡不着,只好早点来公司,九点起来干活。” “那你是想吃完再睡然后起来干活,还是接着干到下班回家睡。” 正在泡五杯咖啡的福福接着问:“选前者的话我就直接给你也泡一杯。” “就算喝了咖啡,我照样能睡着。” 女会计陈沛琳,拿着那束黄玫瑰走进休息室问大家:“大家,咱们办公室没有花瓶吗?我找遍了也没找到,都是些小瓶小罐的。” 坐得最近的翠翠答道:“好像公司没有大花瓶。从来也没谁插花或者摆花啊。那些小盆小罐以前是种迷你仙人掌、多肉的,买一棵死一棵,久而久之就没人再热衷搞什么绿色空间改造了。” “那算了。幸好卖花的人有心,花枝根部处理得很好,保湿部分做得好。” 彩虹用餐巾擦了擦嘴,突然起身,径直走到垃圾桶前,伸手掏出一个昨晚喝光的1.5升可乐瓶。他得意地笑了笑,举起瓶子在大家面前晃了晃说:“把这瓶子头剪掉,就能装水当花瓶了。”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目光注视下,彩虹用剪刀剪掉瓶头,把里面残留的水渍洗干净,然后倒入三分之二清水,放回桌上。 “建筑领域正兴起回收再利用的风潮,咱们也该紧跟潮流。大家觉得成不?” 孙玉琬嘴角抽了抽,勉强点头道:“这样回收利用也行,但麻烦把标签撕掉。” “哎呀,对了!” 彩虹挠了挠头,既然拿着剪刀,就索性顺手做了,然后把剪刀递给陈沛琳。 翠翠正往咖啡杯里加糖,突然想起什么,跑过去让大娘快上网查查,往插花的水里加糖是不是能让花保鲜更久? “真的假的?我查查看。咦!网上说往水里加糖能提供营养,让花保鲜更久。胖胖快把糖包给姐。直接加进去。” 大娘把那包食用糖倒进瓶子,轻轻晃了几下让糖融化。那边陈沛琳也已将花从包装纸中取出,摘除花材根部的保水袋,然后理顺花束,将玫瑰一支支插进瓶中。 胖胖看着这束近千元的玫瑰被插在塑料瓶里,显得不伦不类又土里土气,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搂住老板的肩膀问:“老板啊,公司该拨款买个花瓶了,让客户看见,咱们全体都得社会性死亡了。” 陈沛琳对这创意投降了:“这周末我去买一个回来。” “OK。” “OK。” “那现在这个丑得痛心疾首的花瓶放哪儿?” 有人出声问道。 “……” 失眠一夜又干了一天活,全办公室上下不谋而合地在17点59分准时关电脑起身走人。 办公室里只有三人有私家车,乘公共交通的只需乘电梯到一楼,三个开车的人则继续下到地下车库。 当初租办公室时,孙玉琬先租了两个车位,后来陈沛琳来了又租了一个。平时三辆车并排停,今天中间少了一辆,让三人都愣了一下以为走错了地方。 “我的车和彩虹的车都在这儿啊。早上我还看见你的车停在中间。” 孙玉琬拿出手机,打开车辆定位。地图上清晰显示它正停在老宅。 深吸一口气,孙玉琬走到人少处给哥哥打电话。 “哥,你派人把我车开回老宅了?” 孙伟庭正在和高管们开会。他示意正在汇报的人暂停一下。 “是的。禁驾一个月。” 从哥哥那里接收这辆车时,孙玉琬就知道它装了定位,如果拆除定位器,车就无法启动。 孙玉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两年前她敢深夜独自开车从海城去江城,才让孙伟庭立下了规矩,违反其中任何一条都会被暂时没收车辆。 昨晚触犯了规则:晚上11点30分后不得驾车。 孙伟庭的声音低沉冰冷:“半夜十二点后还敢开车,违停被罚了3000块。你说说看,每犯一条,就得罚你一个月。” “我错了。” 听妹妹声音有气无力,孙伟庭不想再多责备:“我派人把你车开回老宅,这一个月好好反省,一个月后我再考虑。不然再加罚一个月。” “是。” 孙伟庭打完电话,又补发了一条信息:把昨天跟踪你那个家伙的车牌号发给我。 本来他起初只想打电话警告妹妹初犯一次,下不为例,但今早得知沈逸风昨晚回了海城。时间和地点都与孙玉琬的车停在机场的时候都吻合。 这还不算她被人跟踪了却不告诉他。也幸好这小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改掉了掉以轻心的毛病,懂得自己思量保护自己。 原本会议气氛就很凝重,这通电话之后更是阴云密布。 所有经理心中皆划过一个念头:连亲妹妹只因犯了点小错都被如此严惩,孙伟庭更不会放过下属的过失。 各部门总监齐刷刷埋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文件堆里。 孙总看不见我! 孙总!看不!见我! 孙!总!看!不!见!我! “继续汇报。” 孙伟庭坐直身体,看向前方正播放着数据报表的100英寸屏幕。 负责汇报的那位如同顶雷一般,完全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紧张得手足无措,浑身冒汗。 一份充斥着高等数学公式、各种数字、各类数据和概念的报表,这位男员工花了两个月准备今天的演示,可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念着佛祖保佑那个独自面对巨人的可怜家伙。 —— 彩虹看见老板打完电话回来,上前问道:“怎么了?” “车也被没收了,一个月不能开车。” 陈沛琳安慰道:“没事,没车就坐公共交通,现在公交系统很好的。” 如果只是上下班,偶尔逛逛街,使用公共交通确实很好,但孙玉琬是海城那帮少爷小姐们的“跑腿”,没有私家车实在很不方便。 “也只好如此了。” 孙玉琬想走楼梯上一楼坐地铁回家,陈沛琳却说:“今天我送你回去吧。我们顺路。” 彩虹补充道:“今天老板缺觉,坐地铁也不太好,就让沛琳送吧。” “说得好像就我一个缺觉似的。” 孙玉琬看着彩虹那两个黑眼圈,感到安慰了不少。 陈沛琳发动车子后,探头出车窗说:“彩虹哥可不缺觉,吃完午饭一觉睡到刚才下班呢。” 彩虹耸耸肩,摆出成年人的架势说:“有家室的人,大家多体谅。单身狗下班累瘫了可以直接睡,我待会儿还得去接俩孩子,去超市买菜、做饭、打扫、辅导孩子功课。十点还得去公司接老婆下班。昨晚我加班,今晚轮到她了。” 听完一个有家室之人的日程,陈沛琳和孙玉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沛琳车开得稳,不快不慢,不急刹不猛加速。因此孙玉琬系好安全带后,直接就一觉睡到了家。 碧霞小区人口相当稠密,自投入使用以来就一直处于车位紧张状态。 物业采取了多种措施,如规定一户最多只能购买两个车位,增建了两个立体停车区,但仍只能满足三分之二的需求。因此,物业鼓励车位业主若长期不使用,可联系物业转为临时车位,所获得的全部收益将100%转交给业主。 依据这个鼓励政策,回到小区门口后,孙玉琬立刻前往物业管理处,办理了临时车位出租手续,租期二十五天。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周五傍晚,位于紫莲湖旁的朝香院。 朝香院三面环湖,秋末的凉风轻拂湖面,带着几许睡莲的清香,也带来了深秋天空的清爽气息。 孙玉琬曾来过朝香院两次。 第一次是餐厅刚开业时,有八五折优惠,陈佩琳就提议让同事们来这里聚。 第二次是孙玉琬请宋瑶熙吃饭。 虽然朝香院的菜品、环境、服务都无可挑剔,但当孙玉琬提议选这里时,宋瑶熙却有些犹豫。 原因在于,朝香院才开业一年半,名气还不大,从未在有影响力的媒体上露面,以至于她们朋友圈里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孙玉琬也明白朋友的顾虑,所以亲自参与了所有准备工作。 从下午三点开始,孙玉琬就已身在朝香院。因为这次包下了餐厅整个东区,经理必须亲自与她沟通协调。此前,她已将所有客人的口味偏好清单发给经理,请其转达给后厨。 经理跟在孙玉琬身后,看着她逐一检查并指导各个流程——空调风向的设置、室内温度、酒品的醒酒时长、上菜顺序,甚至还细心地提醒服务人员,工作期间严禁使用手机拍照。 但最让孙玉琬头疼的,还是座位安排。 身份关系不同,座位自然也不同。不仅要让主位者满意,还得让旁人无可非议。 这位经理从业十五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孙玉琬这样的非专业人士,能将所有细节处理得如此专业、周全、细致入微。 “孙小姐,今晚的宴会规模不小。我虽有些经验,但若有什么问题,还望您能协助。只是不知……今晚到场的宾客都是哪些贵客?” 离宴会开始还有三小时,经理仍不清楚自己将要接待的是哪些大人物。 孙玉琬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一边回答经理:“我也不完全确定。发请柬是一回事,客人到不到场,又是另一回事。” 经理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唤。 “琬琬,我来了!” 看着这位新来的美丽姑娘,衣着格外奢华贵气,经理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看了看腕表才刚过四点,宋瑶熙来得这么早,莫非是有什么变故? 宋瑶熙虽不知站在好友身旁的是谁,但出于礼节仍点头致意,随后走到好友身边低语:“他应该会来!还有文嘉朗和谭凯程。” “这么热闹?”孙玉琬将写满字的 A4 纸折好塞进衣兜。 “还想更热闹点吗?”宋瑶熙眨眨眼接着说,“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呗,凑够了东南西北四方人马,都能开一桌麻将了。” “别!别!千万别!太折寿了!” 站在一旁的经理在记忆中搜寻半晌,终于想起这位刚到的姑娘正是古琴神童宋瑶熙,国内最大家具零售集团的千金小姐。 “对了。”孙玉琬朝经理伸手,对宋瑶熙介绍道:“这位是董经理,负责今晚宴会的筹备工作。” 宋瑶熙出身书香世家,待人接物向来礼数周全。 “董经理好。我是宋瑶熙。”她边说边伸出手,让经理有些手足无措。 经理看了眼孙玉琬,见她朝自己微微颔首,他才有了自信,敢与宋瑶熙握手。 上次来时,宋瑶熙没机会逛遍朝香院,这次来得早,便拉着孙玉琬四处走走。 宋瑶熙轻拂团扇走在旁边,不时驻足欣赏湖中的紫色睡莲。 “这里的空气真好。又凉爽又安静。这些睡莲好像晚上也开花?” 孙玉琬点头答道:“是的,这个品种是变异过的,昼夜都能开花。” “真美。回去我也买些这个品种插瓶试试。” 两人沿湖岸走了四分之一圈,天色就已完全暗了下来,只好返回宴会厅。 前来参加宴会的多半是海城名门出身的公子千金,与宋家交好多年。 受邀出席的宾客都是年轻人,平辈平级,性格洒脱,不拘小节,图个开心,聚在一起玩乐散心。 孙玉琬原本很少与这些豪门公子和名媛交往,但自从认识宋瑶熙后,便一步步走进了上流社会的社交圈。 她做事细致,懂得审时度势,说话得体,性情温和,是宋瑶熙处理外交事务的得力助手,走到哪里都让人感到舒服。 大家渐渐习惯了宋小姐这个“小尾巴”,久而久之也把她当成了朋友。 袁子程刚到就嚷嚷着抱怨:“有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想瞒着我偷偷来玩?还是小尾巴够意思,还记得我这个朋友。” 宋瑶熙没理会这番抱怨,他这一个月根本不在海城。 孙玉琬端起酒杯,笑着对袁子程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儿设宴,以后朝香院的生意,可得多靠袁少您多关照了,我敬您一杯!” 袁子程大笑,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酒,抿了一口说:“这次回海城也给各位带了点礼物。来来来,都看看,自己挑,合不合心意就看运气了。今天的主人优先,可以先选两件。” 袁子程眨眨眼示意。 他身旁的人打开手提箱,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向那些绣着手工刺绣图案的绒面木盒。盒内装着什么无人能猜透,袁子程暗示自己也是花了不少钱和动用人脉才买到,更勾起了大家的兴趣。 宋瑶熙第一个挑选,拿着两个木盒忍不住笑道:“程哥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玩盲盒抽奖?” 说完,她顺手塞了一个盒子给孙玉琬,然后打开另一个。里面是一尊拇指大小的帝王绿翡翠貔貅,雕工精湛,线条细腻流畅。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挑选,都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一轮下来,大家都认出这是著名玉雕师“吉瑞玉雕”的收官系列作品。 “袁少真是大方。听说你得到它可不容易。” 袁子程朗声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说到这儿,大家都想起李师傅——创作“吉瑞玉雕”的艺人——的儿子,在父亲去世后将其全部作品拿去拍卖的事。 在场有几人参加过那场拍卖会,他们清楚记得当天约三分之二的拍品都落入了方睿谦手中,其中就包括这套“吉瑞玉雕”。 所以只可能是袁子程从方睿谦手中转买而来。 孙玉琬没有打开自己的盒子,她等着大家都陆续开盒,自然就会知道她手里的是什么造型——是白菜。 放在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孙玉琬看了眼宋瑶熙,给了她一个眼色,就悄悄退到后面找个清静的地方接电话。 “是我。” 电话那头是陈佩琳,听到老板的声音,她轻轻松了口气:“姐,你是在朝香院吧?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嗯,你说。” 陈佩琳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意是她的朋友、朝香院的经理,知道今晚餐厅接待贵宾,若不主动前来问候未免失礼,想请玉琬帮忙,向各位贵宾引见一下自己。 “这事……”孙玉琬正要拒绝,身后却传来话音。 “孙小姐!” 第一次见面时,陈佩琳介绍过她在朝香院担任经理的朋友,双方打过招呼,所以再见便能认出。 不想让陈佩琳夹在中间难做,孙玉琬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这事我直接跟她说。” “谢谢姐。”陈佩琳应道。 “何总,好久不见。” 何婉晴说:“孙小姐向宋小姐推荐朝香院,我们深感荣幸。我作为经理,不能不站出来问候各位,这才合乎礼数。本来不敢叨扰,但佩琳坚持说孙小姐能帮忙,我推辞过,没想到她直接给您打了电话。” 孙玉琬心中暗忖:这到底是请我帮忙,还是在推我下火坑,为她自己谋利? 本来,孙玉琬觉得即便自己与宋瑶熙关系再好,也不能贸然带陌生人进去。最好下次先跟瑶熙说一声,再作安排。 但是……她愿意帮忙,人家却不愿意等。 “抱歉,何总。这是私人宴会,没有请柬不能入内。” (你的原文此处有两段重复,我已合并为更自然的一段) 因为孙玉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她倒要看看,这人能开出多高的价码。 当数字开始涨到 55% 时,何婉晴漂亮的脸蛋已经开始扭曲,她正要开口再加 5% 并附赠朝香院 5% 的股份时,被人打断了。 “琬琬,你在跟谁说话?” 孙玉琬偏头从何婉晴肩头望过去答道:“是朝香院的何总。” 何婉晴心中窃喜,抓住时机立刻转身,笑容灿烂地对宋瑶熙说:“宋老师,我是您五年的粉丝。这次宋老师光临朝香院,我冒昧请孙小姐帮忙,想要个您的签名。” 在艺术圈活动了一段时间,宋瑶熙拥有不少粉丝,面对喜爱自己的人,她从不摆架子,对于签名或合影的要求都爽快答应。 “原来何经理也是琬琬的朋友,那也算是我的朋友了,正好认识一下。”宋瑶熙签完名将本子递还给何婉晴,正要拉朋友离开,何婉晴却挤了上来,紧挨着宋瑶熙,嘴里不断说着奉承讨好的话。 孙玉琬跟在后面,见此情景不禁想起陈佩琳。自家这位会计性子高傲,向来不肯对任何人低头,更讨厌阿谀奉承之事。 性格如此迥异,也能成为挚友吗? 因为何婉晴走在宋瑶熙身旁,当她们返回宴会厅时,众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也是受邀来宾。 何婉晴能坐到经理的位置,自然不是不懂交际之人,她把握住了正大光明进入宴会的机会,迅速地融入,与人自我介绍、交谈,仿佛自己早就是其中一员。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宋瑶熙的叔叔宋天祺先到,接着方睿谦与文嘉朗同行,五分钟后谭凯程才到。 此时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宋家的宴会,主位自然是宋天祺,左边是宋瑶熙,右边是方睿谦,其余位置是谭凯程、文嘉朗。 一张桌子能坐十二人,但孙玉琬只安排了五个座位,全是至交好友。连袁子程这样的身份也插不进去。 孙玉琬见宾客们都已落座,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是她一向最紧张、最怕出错的环节。 谁不想坐主桌?但座位有限,无论如何安排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最好让大家心照不宣——只有与主人极为亲密的朋友才有资格,即便有空位也不会随便让外人坐。 这样安排,任谁都无可指摘。 孙玉琬的座位虽离主桌颇远,但还不至于看不到人。 以她负责打点跑腿的身份,可以随意走动照应、调度活动,待会儿找机会绕到后面看一眼也不迟。 已经两年没见了,方睿谦的外貌也有些细微变化。 眼神锐利,气宇轩昂,一举一动皆透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只是……皮肤黑了些。 平心而论,尽管方睿谦如今位高权重,是真正手握财势的强者。但他不像宋天祺那般冷峻,也不似文嘉朗那样阴沉疏离。 许多接触过他的人都评价他性格相对温和易亲近,不随意,不仗势欺人,更未曾见他高高在上,轻视任何人。 多年前认识方睿谦的人不多,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位出色的姐姐和兄长。大家都暗忖方睿谦接手丰耀最高权位的机会渺茫。他会像其他富家子弟一样,靠着家族金山银山,沉溺于奢靡放纵的生活没有尽头。 谁料,一场风云突变,黑白颠倒,如今这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竟扳倒了家族中所有叔伯,掌握了整个丰耀的支配权。 近几年,丰耀日益扩张,向外省发展,在海外连续收购多家公司,丰耀的触角无处不在,渗透诸多行业。 称他太子爷都是小看了。 任何与丰耀合作的人都如虎添翼,任何与丰耀竞争的人都是自寻死路。 他走到哪里,皆是福祸相依。 不清楚最初是谁先这么说,只知道现在大家都暗地里称方睿谦为“太岁爷”,连海城、江城的几位太子爷都不敢得罪。 “听说许彦轩的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 孙玉琬默默品尝食物,没有加入同桌人的闲聊。 “江城本是许家的地盘,却被太岁爷打压得喘不过气。许彦轩想跟李家合作才来海城,没想到……现在已成废人了。” “我看过现场照片了,那辆迈巴赫被撞得不成形,里面的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孙玉琬感觉鼻子有些发痒,心道不妙,难道是旧疾复发。 她赶忙找机会离席片刻。 刚走到人少区域,孙玉琬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面颊通红,浑身发冷。这过敏性鼻炎真是顽固,怎么治都断不了根,专挑重要时刻发作折磨人。 第7章 第 7 章 宋瑶希被迫与心中略有不快的小叔同坐一桌,浑身不自在,却无法责怪孙玉琬。 她只恨座位这么多,为何不多添一两个像袁子程或刘睿欣那样投缘的人,好让她有个说话对象,不必沦落到埋头吃饭、一言不发的境地。 若找不到合适的人,孙玉琬自己来也行啊。 孙伟庭的妹妹、孙景慎的女儿,身份足以服众,谁敢非议。 估摸着孙玉琬正在哪里吃得开心,宋瑶希越想越觉委屈,真想拉个人来尝尝这种滋味! 她偷偷四下张望了一圈,就是找不到好友的身影。 又跑哪儿去了? 怎么总在关键时刻玩消失。 宋天祺见侄女整晚只顾低头吃饭,此刻东张西望似在寻物,便问:“在找谁?” 宋瑶希看向小叔,微微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刚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原来是湖边睡莲的香味啊。” 同桌众人不知,但宋天祺作为亲叔叔岂会不清楚,自家侄女这些年广结人脉,春风得意,全靠背后有人暗中打点。 起初他也见到孙玉琬站在不远处,但自入席后便不见人影。 有时他也搞不懂孙家人怎么想的,兄长在外风头正盛,妹妹却给人打下手。 曾有人当面问及孙伟庭,但他只是沉默以对。从此,大家心照不宣,再没人提起此事。 坐在一旁的谭凯程听到叔侄对话,也停下筷子感受: “果然是花季。瑶希找到如此风雅之地,难怪能请动太岁爷。我得赶紧学着点,早日请太岁爷来好发财。” 谭凯程海外长大,二十多岁才回国,对这般清雅的传统风格宴席颇感兴趣。自入席便大快朵颐,推杯换盏,显然酣畅淋漓。 “你若诚心,我倒不介意来。”方睿谦放下见底的酒杯:“你这品味,我真是无福消受。” 文嘉朗慢悠悠地补上一刀:“乏味,无趣。” 谭凯程说不过这两人,想找盟友反驳却无人应和。 宋天祺?他能不补刀,你就谢天谢地吧。 至于宋瑶希,她正忙着埋头苦吃,根本指望不上。 “瑶希!下次可记得安排几个口才好点的,来帮我治治那两个毒舌男。” 瑶希点头应和,却不敢照着谭凯程说的做。 好东西他享,烂摊子我收。听他的?我才没那么蠢! 自回国后,这是方睿谦首次在晚宴上公开露面,无人愿错过结交太岁爷的机会,却谁也不愿当出头鸟。 袁子程喝到第二杯酒,决心鼓足勇气走向主桌敬酒。 “方哥,久仰。我敬您。” 方睿谦记忆力极佳,见过一面便记得,举杯回敬:“袁先生,请!” 一人开头,众人便蜂拥而至,各方势力争相邀约,方睿谦悉数笑纳,却不肯应允赴约。众人深知请动他难如登天,多是借机示好,留下个念想。 毕竟一面之交,也好过素昧平生。 除方睿谦外,宋天祺也被敬酒频频。趁小叔被人群围住,宋瑶希拿出手机给孙玉琬发消息。 [在哪儿了?] 孙玉琬想必也在看手机,回复得极快。 【在西边小亭。玩得开心吗?】 看来小叔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宋瑶希趁着小叔没注意,疯狂输出: 【开心个鬼!谁都顺利就我不顺!】 【你看看我这边:旁边小叔,对面太岁爷,旁边还有个话痨谭凯程!】 【谭凯程还专门夹我爱吃的菜,文嘉朗又冷若冰霜,惜字如金。】 【这么大桌子,就不能塞一两个让我能说话的人进来吗?】 【我整晚只能埋头吃吃吃,一句话都不敢插。】 【你知道我多憋屈吗?快回来救我。】 孙玉琬发来表情包:笑他人之痛。 【没办法,主桌不是谁都能坐。你将就下。总不能叔叔坐这桌,侄女坐别处。】 孙玉琬安排如此妥当,宋瑶希无从挑剔,只想找人给自己离席的借口。 宋瑶希坚持要拉好友下水:【快回来!你来,我就能脱身了!】 此时,她听见身后有人交谈。 “何总监想得真周到。听说太岁爷向来不怎么参加宴会,鲜少久留。今天能坐这么久,定是尽兴了。看来朝香院财源滚滚指日可待了。” “以后何总监可得不吝赐教啊,您这本事,我得好好学!” “还行吧。这种小事,我向来驾轻就熟。”何婉晴优雅挽发,面泛红晕答。 宋瑶希听周围人围着何婉晴夸赞不绝,才惊觉好友的猎物恐被他人捷足先登。 她想继续发消息,却见小叔正瞥自己,立刻扣下手机。 “你那闺蜜呢?”宋天祺真想知道孙玉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费心准备真只为帮朋友? 他实在不信。 宋瑶希偷偷在小叔目光下翻过手机,屏幕赫然显示三条新消息。 【我鼻炎又犯了,一直打喷嚏,回去太不方便了】 附一张已取两粒的药板照片。 【散场了告诉我一声。】 孙玉琬服下两粒药。她深知自身病情,因此长期随身备药。 她向董经理道谢:“谢谢。” 夜已深,天气骤冷,幸得董经理路过小亭时见到她,及时叫人送来了一张薄毯。 董经理笑言:“该我谢孙小姐才是,若非您出面筹备,这所有流程我实在担不起。” 此言绝非客套。他早隐约猜到宴会缘由,待方睿谦到场,方才既惧又幸,幸亏有孙玉琬为他周全。 若今日有任何差池,恐怕他乌纱不保,当场失职。 孙玉琬:“董经理,照我的安排来就不会出事。这次大家都辛苦了!” 董经理:“孙小姐您去休息吧,有任何事随时吩咐我就行。” 宴会尚需董经理辅佐调配,他深知不宜久留,遂吩咐送几道菜至小亭后,便匆忙返岗。 独坐小亭,孙玉琬静赏紫莲湖夜色,心中料想这精彩节目的内容。 八点半整,远方湖面忽现精美荷花灯,循着水流,迤逦飘向宴会厅。 为此一幕,玉琬曾奔走各灯笼店方才凑足数量。她更央求董经理移开湖面莲荷,以辟出一条灯流坦途。 宋瑶希事先对此环节一无所知,故当数百盏雅致小灯款款漂近,她亦惊诧万分,忙奔至栏杆前细细观赏。 偶然有几盏花灯误入宴会厅,有客便唤服务员捞起细赏。 宋瑶希也抢得一盏,欢喜带回桌向小叔展示。 “小叔您快看,美吗?上面居然还有字……”她凑近一字一顿地念道:“寿比南山。” 客人们闻灯有祝词,争相捞取几盏收藏,唯独谭凯程一人捞了六盏之多,兴高采烈地分予同桌。 文嘉朗得一盏,上书“百年好合”。 宋天祺的那盏,则是“万事如意”。 唯独方睿谦手中的花灯,却是一盏无字空灯。 谭凯程讪讪地挠了挠头,连忙道:“哎呀,睿哥你可别怪我啊!谁知道这灯还有抽奖模式,有的有,有的没有!” 方睿谦毫不在意那盏空灯,反而觉得颇有趣味。自回国后,他难得有此片刻清闲,菜肴对味,气氛亦是融洽。 宴席已近尾声,众人的兴致却愈发高涨,气氛渐入佳境。 方睿谦酒意微醺,遂欲起身解手。他未惊扰服务员,循着指示牌独自前行,谁知这朝香院占地极广,走了约莫五分钟,竟如误入迷宫。 正思虑是否寻人引路,骤然间,琵琶声乍响,划破沉寂夜空。 循声而去,小亭中孙玉琬正弹奏《春江花月夜》选段。她多年未触此琴,指法已显生疏,短短一节便错失三音,心下不免怅然。 “技艺不精,让师父见笑了。” 女琵琶师接回琴道:“我现在开了间小茶室,每周五、六、日有演奏。孙小姐若有雅兴,欢迎来访。” “当然。感谢闵师父相邀。” 二人叙谈片刻,忽有人声自远处隐约传来。不料风势骤急,那声音便也随风消散,听之不真。 文嘉朗见方睿谦归来,眼神探问:“你去得颇久?” 方睿谦见桌上已换作水果糕点,顺手取串青提:“乘凉顺道走走。难道坐着任人灌酒?” 宋瑶希如脱缰之马,早已一溜烟溜去玩乐;爱热闹的谭凯程也迅速与人群打成一片。桌上,只余下三人。 文嘉朗最擅察言观色,见方睿谦回来神色有异,便默不作声地吃着水果,等着宋天祺发话。 宋天祺是何等精明之人,岂会主动去捅马蜂窝? 结果无人交谈,唯桌上果盘遭殃,一盘尽一盘续。 宴近尾声,宋天祺发现一群生面孔突现,这些人他知却不熟。他瞥向侄女,见宋瑶希亦满眼疑问看他。 “小叔的交友标准何时堕落至此?” 连自幼海外长大的谭凯程,即便不谙世事,也隐约察觉到新来者乃是不速之客。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进场便直冲方睿谦敬酒。 目的如此**,令宋瑶希蹙眉。 不早不晚,偏偏此刻,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暗中走漏了风声。 观宋家叔侄面色,方睿谦知非他们所邀。 他直截了当拒绝所有敬酒,转头看向正幸灾乐祸的文嘉朗:“跟我同车回,还是留下?” 文嘉朗慢条斯理地剥开山竹,待吃完果肉方才开口:“我看客人来得这么多,你岂能一走了之?弄不好有人要议你厚此薄彼。” 宋天祺冷哼:“我未邀他们。瑶希也没有。”他沉吟片刻补充:“玉琬也是。” 宋天祺此言公允。孙玉琬若真欲引人混入,岂会等到宴席近尾声?分明是方睿谦到场后,消息才走漏。 “那我先告辞。”方睿谦起身离席,众人亦不敢挽留。经过宋瑶希时,见她正与人通话。 “你快回来帮我,出大事了。有人背刺我,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小叔脸也快黑如锅底了……” 文嘉朗见方睿谦离去,亦向宋天祺道别。 来时同车,归时岂能半路抛下他。 孙玉琬听瑶希简单叙述了情况。她匆忙返回。宴会厅人已散大半,仿佛方睿谦一走便卷走所有热闹。 “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偷拍了方睿谦发微博,还泄露地址,才引来这群厚颜无耻的家伙。”宋瑶希气得来回踱步,一心想着揪出主谋算账。 袁子程全程参宴,又屡次巡桌,对情况自然了若指掌。他根据微博照片角度,断定拍摄于众人轮番敬酒之际,坦言:“此事绝非服务生所为,恐是宾客在座。” “难道……”宋瑶希知受邀者皆家教严谨,宴席礼仪心知肚明,岂有如此不识趣者,细想忆起一人。 念及何婉晴与孙玉琬关系,宋瑶希顿生维护之意,拍肩示意无事。 孙玉琬因过敏性鼻炎复发,返厅时戴口罩缓减喷嚏症状。 她知宋瑶希或为维护她而不追究何婉晴,但她不能。 旁人占她便宜,她尚可一笑置之;但绝不容许有人既已坐到她头上,竟还胆敢敲打她朋友! “瑶希,这事……我替你解决。” 宋瑶希摆手:“算了,事已至此。算我引狼入室,当买个教训。” 此时,董经理察觉厅内气氛有异。他吃这行饭靠察言观色,在座哪位都得罪不起。 见董经理远处踌躇欲言,孙玉琬未迁怒,仍温和相询。 “董经理有事?” 孙玉琬先开口,经理松口气近前递上一支笔。 “员工收拾时拾得,许是某位客人遗落。” 宋瑶希瞥见是支几百块的普通笔,她朋友圈里谁用这等便宜货。袁子程亦摇头示不知,唯孙玉琬一见即识主。 “孙小姐知是谁的?”袁子程见孙玉琬面色微变顺口问。 孙玉琬本想伸手取看,终克制住。 “不知。” “我的。” 身后一只手臂越过孙玉琬取走经理手中笔。 众人皆惊。 这人何时回来的? 袁子程难掩讶色:“太岁爷也用几百块的笔?” 方睿谦取笔塞入西装口袋。 宋瑶希见他看向孙玉琬,暗扯好友袖口连连。 孙玉琬低头嚅嗫:“方哥好。” 方睿谦扫她一眼,把玩几十块钱的打火机,声线清冷: “现在的孩子真让人头疼,见了长辈也不肯过来问个好,反倒躲得没影。” 第8章 第 8 章 车子原本已驶出一段路,方睿谦突然告诉司机自己有东西落在朝香院,让他赶紧调头回去。 到了地方,文嘉朗没有跟进去,坐在车里等着。不到十分钟,方睿谦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谭凯程,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方睿谦已经上了车,谭凯程却依然不肯罢休。他侧身将方睿谦堵在车内,单手撑顶,一只手搭在车门沿,身子躬着,啰里啰嗦地说个不停。 “睿哥啊,你别往心里去了。毕竟是谁做的,眼下还没查清楚呢。” “搞什么?不就回去取个东西,难道有人把他惹火了?” 谭凯程见有人搭话,更有理由继续说了:“你看看,现在还没查清是谁发的帖子,睿哥他倒好,平白无故地找别人撒气。” “哦?是吗?你再说详细点。”文嘉朗不介意火上浇油。 一个在添油。 一个在加火。 “他不敢对宋家的人发火,就柿子挑软的捏,拿别人出气!你评评理,如此行事,岂是大丈夫所为?我们做兄长的,理应宽宏大度,哪能像那些老古板一样,动不动就跟晚辈计较繁文缛节?” 文嘉朗轻“咦”一声,朝身边坐着的人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是不知道,刚才他气势汹汹地走进去,那样子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把几个小的脸都吓白了。幸亏还有我在,不然怕是真要被他吓哭几个。” “他这样可不行,年纪轻轻就如此难缠,将来谁伺候得起?依我看,老了有他受的!” 方睿谦忍无可忍身边这两位聒噪的“喇叭”,毫不犹豫地按键升窗,催促司机快点开车。 车行远后,文嘉朗见方睿谦神色稍霁,便旁敲侧击地启了话头。 “你也有遗漏物件的时候?我听家里长辈告诫,贵重物品一旦遗失,便沾了晦气,不宜寻回。” 方睿谦不明白今天文嘉朗怎么突然变得话这么多,难道是吞了什么话痨丸?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文嘉朗知道撬不开这家伙的嘴,只好作罢,转而说起别的事。 “我让人把那帖子撤了,也查到了发帖人的信息。你打算怎么处理?要警告一下吗?” 方睿谦抽出一支烟想吸,但不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你刚才不是才跟谭凯程说着要有上位者的宽宏气度吗?为这点芝麻小事也要去找人警告,传出去多有**份?” 文嘉朗自讨没趣,被方睿谦堵得哑口无言。 送文嘉朗到家后,方睿谦随即吩咐司机驶往皓月湾别墅。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电显示着宋天祺的名字。 宋天祺比方睿谦年长五岁有余,不似文嘉朗、谭凯程等平辈。方睿谦对他执兄长之礼,言谈间自然恭谨得多。 “睿谦啊,今天的事,我向你赔个不是。” 方睿谦回应道:“天祺哥,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谭凯程那夸大其词的话,听听就好。” 宋天祺的心思,根本不在谭凯程身上,而是那位着急的侄女宋瑶希。 宋瑶希找他求助,声称方睿谦彻底被惹毛了,非得让他出面调停。起初他并不以为然,毕竟方睿谦一向温和有礼,这种小事以前多了去了。 但宋瑶希和袁子程这两个活宝,一个绘声绘色,一个添油加醋,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这才隐约觉得,方睿谦这次可能真动怒了。 “罢了,这事到此为止。明天我在自家庄园组织了一场马术赛,赏个脸来玩玩?我担保绝不会有闲杂人等碍眼。” 宋天祺盛情难却,方睿谦便顺水推舟应允下来。一来他素爱骑术,二来也可顺道去看看阿吉。 另一边,朝香院。 陈沛琳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急切地一再拨打老板孙玉琬的电话,直到孙玉琬接听方才作罢。 孙玉琬刚一接通,陈沛琳便开门见山,语气肯定:“是何婉晴干的。” 孙玉琬早已知道只有这个人才有胆量做这种事,但陈沛琳为何如此清楚? “目前还不清楚……” 陈沛琳果断截断老板的话:“千真万确。她不仅偷拍方睿谦发微博,还特意转发到朋友群里。这摆明了就是炫耀!” 孙玉琬倚着栏杆淡然道:“这事关系到宋家声誉,如何定夺,姐姐你就不必多管了。” “她既然敢做,就该敢当,别拖累了别人。” “你看过那个帖子吗?” 陈沛琳答:“当然看到了,不过帖子发出来没多久就被删了,没来得及截图。所幸群聊里的记录还在。” 片刻之后,孙玉琬便收到了何婉晴在群聊中的聊天记录截图。 孙玉琬看着群聊中那张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画面光线昏暗,角度刁钻,有旁人入镜,仅留下一个清俊挺拔的背影。 然而,即便如此,那坐姿也着实赏心悦目。 回到大厅,袁子程已经先回去了,只剩下宋天祺和他的侄女。 见孙玉琬回来,宋瑶希对她说:“没事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何婉晴做错了事,自有朝香院的老板处理。帖子也全都删干净了。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宋天祺和侄女都喝了酒,于是他叫司机来代驾。三人便一同乘一辆车返回。 宋天祺似乎也有些累了,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没理会后座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谈话。 宋瑶希说:“我小叔已经打电话向太岁爷道歉了,还邀请他明天来我家庄园赛马。人家也答应了,想必是不会再放在心上了。那你明天来吗?” 孙玉琬说:“明天我和阿凡约好了研究棋谱。去不了了。” “叶百凡啊。”宋瑶希知晓叶家近况,接话道:“最近叶家简直像疯了似的,一股脑儿地去学围棋,还争相赞助围棋比赛。他们的脸都快在围棋周报上刷屏了,连今年的新晋九段棋手都没这待遇。” 宋瑶希忽想起先前的河灯环节,便拿出自己那只兔子造型的河灯,向孙玉琬炫耀起来。 “香院的河灯节目也不错吧。你看看……” “你喜欢就好。” 宋瑶希指着河灯上的祝词,语气神秘地说:“对了,有件事超级搞笑!当时大家纷纷展示收到的祝词,都想互相八卦。你知道方睿谦收到的是什么吗?” 孙玉琬茫然地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宋瑶希故意停顿,爆出真相:“准确地说,他那盏河灯上根本没写祝词,人人都有,就他没有。笑死人了。他这种人还缺什么吗?” 孙玉琬一时语塞,她记得很清楚是自己亲手写的,也亲自检查过,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不行,这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回家必须闭门思过! 下次必须戴上“八倍镜”! 下次必须戴上“八倍镜”! 下次必须戴上“八倍镜”! —— 十月二十五日,海城仿佛被骤然拉入深冬。气温一夜间骤降,跌破十度大关。白昼愈发短暂,夜幕也随之无休止地漫长。 出租车司机李师傅焦躁地来回踱步,搓手哈气取暖,等着交班的同事开车过来。他忍不住嘟囔:“今天真是冻人,偏偏排到周日早班,鬼知道有没有人打车。早知道就该选晚班了。” 大约五分钟后,一辆黄色出租车急刹而至,那司机跳下车,随手把钥匙扔给同事:“老李你手气真背,偏偏撞上了淡日子。忍忍熬过这周吧,下周再想辙排班。这么冷的天,谁出门啊,我看你十点前都难拉到客。” 李师傅接过同事的钥匙,迅速坐进车内。车厢内的暖意,让他舒缓了不少。 海城出租车业发达,尤其在先进的手机叫车服务普及后,车辆几乎满负荷运转,一天三班倒,司机轮班不歇。 李师傅沿着街道兜了一圈,愁容满面地发现整条街空无一人。他盘算着,若再没有起色,便得先找地方垫垫肚子再回来死守。正犹豫间,手机骤然响起了接单提示音。 “糟糕,开张单可不能黄!”他深知,首单若取消,必会霉运缠身,影响一天的生意。李师傅顾不得腹中饥饿,立刻点击接单,朝着乘客上车点疾驰而去。 李师傅的首位客人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子。她怀中抱着一束白色郁金香,身着白色呢子大衣,头戴一顶同色钟形帽,装扮素净雅致。 李师傅喜笑颜开,赶紧下车为客人拉开车门。他深知,一天的开门客必须悉心伺候,方能招来一整天的好运气。 “小姐,您好。” 李师傅喜笑颜开地打招呼。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导航界面,然而,当他看清终点赫然显示着“乐园公墓”时,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蹿了上来,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去乐园公墓。” 李师傅跑这行多年,虽未曾亲身撞见灵异事件,但耳边怪谈却从未断绝。诸如红衣女深夜搭车、冥币付账、乘客凭空消失等等,版本五花八门。 李师傅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时常往庙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顺遂,唯恐自己撞上此类怪事。 难道跑这行,当真逃不过一遭灵异劫数?这次,真轮到自己撞邪了?李师傅心下一颤,赶紧默默地念诵心经。 女乘客见车子迟迟未动,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询问:“师傅,出什么事了?” 李师傅声音发颤:“小姐,我胆子小,您可别吓我。这大清早的,去公墓做什么?又不是扫墓的日子。” “我是去看个在那儿的朋友。”女乘客回答得云淡风轻。李师傅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女乘客又添了一句:“放心吧,车费我已经预付了。” 李师傅低头查看应用,费用已赫然处于“已支付”状态,心下倒也安定了一半。他只听说过鬼魂用冥币付账,可没听过还会在线支付的!罢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路上,李师傅时不时从后视镜偷瞄后座的女孩。她始终倚着座椅,偏头望向窗外。他心想,若真到了地方乘客凭空消失,他定会弃车逃之夭夭。 三十分钟车程,两人一路静默。到达目的地后,女孩低头致谢便径直走进了公墓。李师傅见此方才脊背发凉,不敢停留,慌乱地驱车而去。 “今天这么冷,孙小姐还来得这么早。” “伯伯您好,我已经习惯了。有劳您和同事费心照看我朋友的墓。” 守门人笑着应道:“这是分内之事。今天雾大,孙小姐您当心着点儿走,别迷了方向。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们。” 孙玉琬微微颔首致谢,随后转身走入公墓深处。 每月二十五日,孙玉琬必定会前来祭奠,故而即使雾气弥漫,也不会让她迷失方向。 乐园公墓墓穴林立,数量已多到无法计量。墓碑紧挨着墓碑,仅有窄小的小径供人侧身通过。 孙玉琬所祭之墓位于中心区域,是公墓中价值最昂贵的地段。当年为成功竞得此地,孙玉琬可谓费尽心力,但她至今仍觉一切物有所值。 她将白色郁金香花束轻轻放置于墓碑前,眼神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逝者的遗像。 遗像上,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孩,身形略微丰腴,头发短短,却笑容灿烂。 “他已经回国了,昨天我刚见了他一面。人倒是很健康,但性子却越发难以捉摸。现在他是海城大名鼎鼎的人物,走到哪儿都备受敬重,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十次约他才能成功一次。” 说到此处,孙玉琬轻轻叹了口气:“我特别想带他来看看你,但时机和方式都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尽办法的。” “沈逸风终于得偿所愿,追到了李绣绣。我也不能再拿他当挡箭牌了。接下来该找谁顶替这个位置呢?” “你那时让我别恨他,可我还是恨。我恨他,也恨自己的无能。” “当初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呢?” 李师傅送完第一位客人后,又在乐园公墓附近绕了好几圈,却再没接到任何一单。他将车停在一家早餐店边,叫了一份水饺和两个包子充饥,吃完后又回到车里继续守候。 突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李师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滑屏点下了“接单”键。然而下一秒,当他赫然发现App界面上显示的取客点竟然又是“乐园公墓”时,他登时吓得冷汗直冒,悔恨自己手怎么就这么快! 怕鬼是一回事,可比起来他更怕没钱饿肚子。他自我安慰:“罢了,既然都送了一趟,第二趟想必也不会有事。” 他硬着头皮驶向接客点。果不其然,还是那位白衣女子。“师傅,又见面了。”李师傅脸上堆着笑,心里已经默念起第四遍《大悲咒》。“去珑翠苑。” 孙玉琬与叶百凡约在九点半,她准时抵达珑翠苑。 仅按了一次门铃,管家便即刻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往常管家虽不苟言笑,但总会寒暄几句。然而今天他却一路沉默,一言不发,只默默在前方引路。 客厅里,梁诗雅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燕窝。 “小琬,你怎么来了?” 孙玉琬微微一顿,礼貌答道:“今天我和阿凡约好切磋棋艺。” 梁诗雅咂了咂嘴,叹气道:“你来得真不巧,族中刚派人接走了阿凡,老爷子说要与他对弈考校一番。” 孙玉琬略显失落:“啊,原来如此……” 梁诗雅放下勺子,神色淡淡地说:“既然阿凡有事,你就先回去吧。下次再说。” 从孙玉琬按门铃到走出叶家大门,前后不过五分钟光景。 管家送走孙玉琬后,一返回便立刻遭到梁诗雅的责备:“她以后要是再来,不许放她进来!” 管家迟疑道:“可是少爷曾吩咐过……”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以前是因为阿凡不肯学围棋,才让她来教。现在孩子既然愿意学了,哪里还需要她?” “如今阿凡至少要跟六段以上的高手对弈才有成效。她那点水平配得上吗?” 梁诗雅语气愈发尖酸: “更不用说,她之前一直纠缠着沈逸风不放。如今‘凤凰’既已归位,她这‘野鸡’难道还能安稳蹲着吗?” “等沈、李两家联姻后,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孙家吗?孙伟庭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一人同时应付内外交困的局面。他迟早也得垮台。” 梁诗雅眼神一厉,冷哼道:“如今大势已定,我们还不赶紧站队,更待何时?这趟浑水我们叶家怎么敢趟!” 女主人既已定下基调,管家心领神会领命。同时心知此事绝不能向叶百凡泄露半分。 珑翠苑一带地段偏僻,平日鲜有出租车驶入接客,因此在此地打车实属不易。 孙玉琬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司机接单,只好徒步走一段路。 珑翠苑内部车道气派宽阔,双向各有三条行车道。两侧的参天樟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 时值秋末,落叶铺满了地面。黄叶被不经意踩踏时发出窸窣声响,四周空旷冷清,透着一股萧索之意。 徒步约五公里后,孙玉琬终于找到了一处公交站,决定搭乘公交返回。 谁知又苦等了近半小时,才盼来一班车。 不知今日运气究竟如何,那趟公交车竟然座无虚席。 孙玉琬只能一路站了四十五分钟。 换乘第二班车时,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她又继续站了三十分钟,才终于回到碧霞小区。 第9章 第 9 章 本以为大家刚熬过一轮高强度 项目 ,能稍作 休整 。岂料 周一 刚过,“彩虹” 的一位富豪老友 便来电,洽谈合作 设计一套一线海景豪宅的事宜 。 彩虹跟那位富豪老友 通电话 时,那笑容简直抑制不住,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更令人欣喜 的是 ,“清源”建筑设计工作室的声誉已略有起色 。那些曾合作过的老客户,也纷纷转介绍了一批新的委托人 。 在主持任务分配会议时,孙玉琬乐得合不拢嘴,感觉这笔钱都快数不过来了。 才短短几天,办公室就接了足足五个项目,有大有小。这跟年初的情况简直是天差地别——当时整整一个月才接到三个项目,大家都是勉强糊口。 真应了那句“苦尽甘来”啊! 只要熬过最初的困难时期,后面真的能蓬勃发展。 胖胖接下的新项目,客户是三个月前她负责翻修祖宅的那位女客户介绍来的朋友。她有些忐忑,小声问大家: “这个项目,咱们要不要考虑给点折扣或优惠?” 孙玉琬看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地对胖胖说: “新客户我们没有优惠的。咱们的优惠只针对老合作伙伴,他们既是客户,也是咱们的介绍人。新项目是他们介绍来的,所以优惠当然要给他们。” “我明白了!” 胖胖虽然才毕业两年,但领悟能力很强,一点就透,知道该做什么。 “这周末我打算请陈姐吃个饭,感谢她给我们介绍新项目。” 翠翠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咖啡:“我刚听说市里正在酝酿举办一个‘深水湾规划设计大赛’,很多大公司都参加了,看来政府要改造‘皓月湾’的传闻是真的了。” 彩虹作为资深员工,表示赞同:“皓月湾的改造是一个国家级项目,受到了国内外的高度关注。这次比赛就是一个试水,如果在比赛中引起关注,等皓月湾项目正式公布时,我们就会占有非常大的优势。老板,你觉得呢?” 孙玉琬说:“当然得参加!这么好的切磋机会错过了,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孙玉琬已经完成了一份近五页的计划书,她摘下眼镜放在水杯旁,看向翠翠。 “我想负责这个比赛。”翠翠答道。 大娘用力拍了下翠翠的肩膀说:“这小子行啊!有胆量跟那些大能一较高下。” 有了明确的指引,办公室的各位成员立即投入工作,各自负责独立项目,也参与共同项目。孙玉琬作为负责人,也同时在跟进三项不同的业务: 一是一套老宅的翻修设计。 二是一家特色书店的改造方案。 三是那套位于海边、极尽奢华的海景别墅设计。 关于“清源办公室”的薪酬构成,除了固定月薪外,还包括奖金、加班补贴和差旅补贴。 这些财务数据让孙玉琬每次看了都头疼,全靠会计大能陈沛琳撑着。 陈沛琳就是全办公室公认的那尊“神”,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外号的人。 而孙玉琬的外号,正是陈沛琳在她入职第三天给起的。当时陈沛琳一脚踹开门,径直冲进孙玉琬的办公室,揪着她的衣领吼道: “你这样报税,是想把整个办公室都送进监狱吗?!” 从此,陈沛琳就给自家老板起了个外号叫“叮当”,什么意思没人清楚,反正整个工作室也只有她敢这么叫老板。 接下来的几天,孙玉琬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首先着手处理老宅翻修项目。 首先是与客户会面沟通,深入了解他们的需求、愿景和期望。随后进行实地勘测、现场尺寸测量,并利用3D扫描或全景摄影记录现状,仔细核对建筑结构、水暖电系统、天花板、墙面、地面等所有细节。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五傍晚七点,她仍然在办公室加班。电话响起,来电人是孙伟庭。 孙伟庭一听到电话接通,就直接问道:“你今晚不打算回主宅了吗?” 主宅? 孙玉琬赶紧放下手中的铅笔,抬眼看了下台历,上面赫然写着十月三十日,下面特别用红笔备注着:回主宅 “哎呀,我彻底忘了!我马上收拾东西就回去!” 电话那头,孙伟庭突然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他语气一紧,问道:“什么声音?” 孙玉琬一手夹着电话,另一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筒。幸亏地上铺着厚地毯,笔筒才没有摔碎。 “没事,只是笔筒掉了。我在收拾东西了,马上就到。” 孙伟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就在瑞福楼楼下,你出了大门往左手边看。” 孙玉琬没想到哥哥居然会亲自驾车来接,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办公桌。考虑到明天就是周末,她索性把所有项目文件和资料都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大纸箱和随身袋里,然后匆匆离去。 陈沛琳一向雷打不动五点准时下班,今天是周五,彩虹和胖胖也都提前溜号了。大娘和福福去看项目现场,今晚不会回来了。现在整个办公室只剩下翠翠一人。 孙玉琬走到翠翠的工位前,敲了敲隔断,探头看到他依然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 她柔声提醒道:“翠翠,今天人走光了,别工作超过七点了啊。有事就带回家做吧。” 翠翠摘下耳机答道:“我记得的,姐再见。” “再见!” 翠翠摘下耳机,笑着答道:“我记得的,再见。” 孙玉琬:“再见!” 瑞福楼坐落在海城最繁华的街区,虽然楼层不高,但商业氛围浓厚,整条街的商铺几乎不打烊。 孙玉琬下到一楼,抬眼望去,一辆凯迪拉克凯雷德ESV V系列映入眼帘。然而,比起这辆豪车,站在车旁的男人那英挺挺拔的身影和出众的气场,才真正是焦点所在。 几个路过的女孩忍不住低声议论: “太帅了,我超迷这种身材的。” “是演员吗?我怎么没见过?” “也许是三线小演员吧,但长得这么好看,只要拍一两部戏肯定会爆红。” “说不定是哪位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呢。” 对于其他评论,孙玉琬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在这个人参稀少、竹根遍地的时代,真货稀缺,赝品泛滥,所以长相出众的人出门,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把那位四十二岁、有妻有女的大叔叫做“小白脸”,这就有点过分了。 孙伟庭没想到妹妹从办公室出来,竟是大包小包、全副武装,活像个行走的搬家公司。 他立刻摘下墨镜,随手放进了西装口袋,快步走过去,一把接过那个沉重的纸箱和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后备箱自动弹开,孙玉琬不禁一愣:里面也被塞得满满当当,赫然全是一些价格不菲的礼品。 “呀,这里面已经满了!谁送你的?” 孙伟庭打开后座车门,把孙玉琬的行李都放了进去,然后似笑非笑地反问:“难道你打算两手空空回主宅吗?” 孙玉琬被这么一提醒,才猛地拍了下额头,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准备礼物。 “现在时间还早,附近有几家商场,里面的货色也不错。我自己去买几样也行。” 孙伟庭拉开副驾驶门,低头看着妹妹:“你有钱吗?上车吧,我已经给你打点好了。” 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孙玉琬只好听话地坐进副驾驶。车里暖风已经开了一会儿,一坐进去就感到温暖舒适,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哥,嫂子跟贝贝都在主宅吗?”孙玉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孙伟庭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就差你一个了,磨磨蹭蹭到现在还在外面晃。亲戚们可是从周初就开始拖家带口地赶过来了。” 孙玉琬:“那肯定很热闹吧。” 孙伟庭:“吵死了!” 妹妹听哥哥这么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一点,然后拉起外套盖住脸,打算睡一觉。 孙伟庭很少来这片区域,于是他启动了导航App查看地图,然后驾车驶离。 孙玉琬还没睡熟,就感觉被人摇醒了。 她睁开眼睛,拉下外套,发现车正停在地下车库里。她带着一丝疑惑问哥哥:“这是到哪儿了?” “你不是说要买东西吗?进这个商场看看有没有想买的?” “我还没想好要买什么呢?”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吧。” 孙玉琬跟着哥哥进了电梯,直奔商场的高端消费区。根据驾车行驶时间,她猜这地方离瑞福楼应该挺近,但究竟是哪家商场她完全不清楚。 她一边跟着走,一边喃喃自语:“人参、冬虫夏草、燕窝、鲍鱼……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 孙伟庭听完,目光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语速极慢地说:“那个人什么都不缺,家里的礼物早就堆满一个房间了。你买的,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我知道,但礼节上还是得买几样。” 说罢,孙玉琬便径直走进一家高端补品店。起初店员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都忙着围着她身后那位气场出众的男人献殷勤。 孙玉琬对此倒不以为意,她抓紧时间选了一盒人参、一份冬虫夏草、一份燕窝,自己拿到柜台准备结账。 那些围着孙伟庭的店员们说得口干舌燥,使出浑身解数,极尽谄媚地介绍着,然而,孙伟庭却只是不停地询问商品的细节和价格,听完后又皱眉摇头,始终不见他有任何购买意向。 店员们在费尽口舌之后,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烦躁和不耐 其中一个原本围着孙伟庭的店员正要转身离开,无意间瞥到孙玉琬正在柜台结账。当她看到账单上高达十万元的金额,以及这笔提成却算在了旁边那位同事头上时,脸色瞬间就黑 了下来。她气得直跺脚,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尽收孙伟庭眼底,但他毫不在意,等妹妹付完钱才走上前帮忙拿东西。 “哥,一共十万块。”孙玉琬撕下收据,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那名女店员看到这情形,脸上带着困惑想走上前询问,她身边另一位同事急忙伸手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她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同事一眼。 这位郁闷的店员指着孙伟庭,抱怨道:“我费尽口舌,他什么都没买,害我错过了大客户!” 那名同事叹了口气,低声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你就凭客人外表来判断购买力,唉,真是……不看新闻真是要命。你自己想死就死,别拖我们下水。” 收银员在旁边摇了摇头,插话道:“你想想,这里是顶级商场,如果真没钱,谁敢随便进来闲逛?既不看新闻,又不动脑筋。” 那名女店员听了同事的话更是一头雾水,旁边有热心同事告诉她。 “那个女孩我们不认识,但那个男人是孙伟庭,身份背景你自己上网查吧。” 买完礼物,孙玉琬这才彻底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直到车子开到主宅大门口才醒。 明天是孙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早在半个月前,孙家上下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从周初开始,各房亲眷便拖家带口地陆续涌入祖宅,把这栋本应静谧的占地近百年大别墅搅得一片乌烟瘴气,彻底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现任的吴管家是孙景神退伍时就跟着他身边的得力旧部。后来吴管家成家生子,便带着妻儿近二十年来继续留驻于这座历史悠久的别墅,负责孙家所有的内务。 孙伟庭把车钥匙交给吴管家,目光扫过宽敞的前院,对表兄弟们那些价值连城的超跑——布加迪、劳斯莱斯、兰博基尼、科尼赛克、法拉利等横七竖八的停放深感不满。他冷着脸吩咐佣人重新规划车位,然后径直领着妹妹走进主宅。 大厅内,早已乱成一团:婶婶和阿姨们扯着嗓子,正声嘶力竭地搓麻将,喧闹声震耳欲聋。叔叔伯伯们吵吵嚷嚷地围在孙老爷子身边,声音大得像在叫卖,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却显得俗不可耐。那些表兄弟们则直接在外围吞云吐雾,烟雾缭绕,将宽敞的大厅搞得乌烟瘴气。 大厅里没有一个人主动注意到孙伟庭和孙玉琬这对刚进来的兄妹,或者说,他们即使看到了,也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有看见。 在座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许多都是即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的孩子。而孙伟庭和孙玉琬的父亲孙景神,则是老爷子和正房夫人所生的嫡长子。 孙伟庭看着这场面,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他转头问妹妹:“你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吗?” 事实上,孙老爷子早就将兄妹俩的身影收入眼底,却偏偏硬是装作没看见。此刻听到孙伟庭那毫不掩饰的挑衅,他瞬间气得满脸通红,手中的手杖狠狠敲击在地上,中气十足地大声呵斥,声音震得大厅里所有人都心头一颤,惊恐地望向兄妹俩。 ”她没长嘴吗!还是个哑巴!” 孙老爷子的怒吼声响彻大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然而,孙伟庭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神色一贯地淡漠,对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毫不在意。 孙玉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神态依旧平静。孙玉琬淡淡地说:“既然已经到了,我打个招呼也好。” 她没有多言,径直走到孙老爷子面前,微微低头说:“孙女给爷爷请安。也给各位叔叔伯伯请安。” 孙老爷子猛地把头扭到一边,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周围那些坐着的人也急忙回礼,但个个都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深怕别人听清。 那些坐着搓麻将的婶婶阿姨们,迫于孙伟庭杵在一旁那股强大气场的压力,心里再怎么憋屈,当孙玉琬走到她们面前问好时,也都不得不乖乖地向她问好。 房间里的人都以为这场风波就算告一段落了,所有人都巴不得这场问安能快点结束,因为谁也受不了孙伟庭那冷冽如刀的目光扫视过来。 孙伟庭目光冷冽地扫视全场,语气极尽不屑,一字一句地开口道:“爷爷老是教导晚辈要懂得尊敬长辈,那么外面那些坐着的小辈们,难道都是眼瞎、耳聋、嘴哑,抑。 第10章 第 10 章 孙家的主宅由三座格局森严的院落共同构建:正院雄踞中央,是孙老爷子的起居之所及祠堂所在,也是唯一允许所有旁支和各房系子孙活动栖身的区域;而东院环境清幽,为孙景神夫妇的专属居所;西院则是孙伟庭一家的宅邸。 孙玉琬大学毕业后,便独自在外租房生活,因此她鲜少在家中留宿。即便如此,东院和西院仍为她各自保留了一间独立的小院,供她随时选择入住。 东院极少有仆从被允许进入,吴管家是少数几人之一。他将孙玉琬带到东院门口便退下,让她独自进去。 东院之内,始终笼罩着一片近乎永恒的寂静。寻常能听到的,不过是风声拂过树梢、落叶飘零时的轻微声响,以及泉水潺潺的细流。 偶然间,深处还会隐隐约约传来琵琶之音,如梦似幻,为这方清净之地增添了几分脱俗的诗意。 笃!笃!笃! “爸,是我,小琬。” “进来。” 这间屋子在整个孙氏家族中地位非同一般,能够踏入的人数大约不过五指之数。其余族人一听自己被传唤至此,都会感到紧张与不安。 这间屋子采取开放式格局,有大半空间融入了自然景观。 孙玉琬直到上大学接触建筑专业,才真正领悟到设计与建造这般屋舍所需要的知识和审美品位是何等高超。 坐在竹椅上的男子,六十多岁,已是发须斑白,尽显岁月痕迹。他身着一袭剪裁精良的传统服饰,泰然自若地翻阅着一本烹饪书籍,神情专注而沉静。其周身自然散发着一种内敛而深沉的上位者气场,自有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不怒自威。 这才是孙家真正的主人——孙景神。 在海城人私下议论中,普遍认为孙景神一生最得意的成就,便是生了孙伟庭这位才能超群的儿子。 然而,也有不少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孙伟庭能身居高位而不沾血腥,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暗中为他开山铺路、扫除了所有荆棘。 这位隐于幕后的真正掌舵人,不仅以铁腕压制了家族所有派系,更让外围的旁支小宗都噤若寒蝉,此人才是孙家真正的定海神针。 孙景神一生都低调隐逸,极少公开露面,因此这些传闻无从证实。而孙家人也守口如瓶,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肯泄露。 表面上看,孙家外部似乎一片安宁。然而,那群子孙却沉溺于奢靡与放荡,挥霍无度,早已丧失了所有的奋斗动力。他们活得如同寄生虫,一副认定此生都要靠孙伟庭供养的姿态。 见到女儿,孙景神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随后,他亲手斟满一杯澄澈如水的液体,若非有阵阵茶香弥漫,旁人绝难将其认作茶水。 “他又给你脸色看了?” 孙玉琬点了点头:“嗯,是。” 孙景神将书合上,平淡地说:“若嫌烦,今后便不必再去请安了。” 孙玉琬回答:“爷爷年事已高,所余时日无多,我尚能忍受。” 孙景神问:“你最近工作方面,可还顺心?” “尚可。” “身体状况如何?” “无碍。” 孙景神话锋一转:“我看你近来同宋家走得很近。” “只是与瑶希来往,仅此而已。” 如果说孙伟庭可以和父亲聊上一整天甚至半日,那么孙玉琬的谈话通常只能维持在五分钟以内。 “沈逸风回海城了。” “我知道。” “他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还爱他。” “是。” 孙景神看着女儿克制着所有情绪的面容,有问必答的疏离,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最为烦心的,便是至此晚年,父女之间的亲密感仍长久未能建立。 当年的往事,如今忆起,恍若一场隔世的迷梦,半真半幻。然而,它终究是一把永恒刺入心头的利刃,即便再精巧地缝合掩饰,那道深深刻下的疤痕也永远无法磨灭。 “沈逸风和李绣绣要结婚了。难道你就要一直这样默默地耗下去……” 孙景神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担忧。他不知道自己隐晦的暗示,女儿是否能够理解:不表白,不争取,永远将全部的心意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并非我没有勇气表白,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就算掏心掏肺地去争取,在他们眼里,也只会成为死缠烂打。” “既然无法获取他的情意,那么即便我全心全意地付出,**在他眼中,**每一个举动都会是笨拙、可笑,抑或是别有用心的。” 孙景神知道沈逸风回海城的当晚,女儿不顾安危去机场接人。得知此事时,他内心是又气又痛。 女儿大学毕业后便离家自谋生路,工作勤苦。她在外受排挤也从不回家求助,甚至甘愿为那些富家子弟跑腿打杂,从未仗着孙家家世在外人面前张扬耍威风。 “如果仅仅因为暗恋一个人就出手责罚,听来总是不妥。” 人们都说,乖孩子往往得不到疼爱。 孙玉琬:“我只想默默地爱一个人,不会做什么的。” 不会做什么,包括不表白,不跟踪,也不会主动去找对方。 孙景神:“好吧。” 孙伟庭站在屋外,听到父亲的回答,只能无奈地抬手扶额。 沈逸风的消息是他透露的,妹妹去机场接人的事也是他悄悄说的,原意是想让父亲出面,结果谈话还没到一刻钟,父亲就完全被说服了。 既然父亲允许了,那就随妹妹去吧,只要她觉得好就行。 孙伟庭刚想转身回西院,目光所及之处,远处就现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她正匆忙地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向他奔来,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五六岁上下、怀抱毛绒熊的小女孩。 夫人用着她特有的、带着南方口音,语调带着不满和孩子气的指责: “哎呀,小琬琬,你还知道回——家——家——呀?不是说忙得连呼吸都没有空嘛~小坏蛋!” 孙伟庭察觉母亲情绪激动,立刻迎上前去。他俯身抱起小女孩,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安抚: “爸爸先带你回西院,奶奶现在想和小姑姑单独说说话。待会儿大家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这位年逾六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夫人。 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子,口音甜软而黏腻,语调中总是带着一股孩子气的不满和委屈。因此,即便是发脾气指责,也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要说她未曾被岁月侵蚀,那是假的。皱纹依旧爬上了眼角,银丝隐约闪耀在鬓发间,手背上也浮现出几点淡淡的老年斑。 然而,时光似乎对她格外眷顾。它拂过她的身体,留下的是一种不染凡尘、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端庄的美。 兄妹中,孙伟庭尽得母亲美貌的真传,气质清冷疏离,高不可攀。 而妹妹,则完美地继承了父亲沉静冷峻的气质,但眼神中却流露着母亲那份含情脉脉的柔情。 孙玉琬起身搀扶母亲坐下。目光触及母亲纤细的手腕,只见那里戴着一只玉镯,那是她一周前买来送给母亲的。 “我再忙也会抽空回来看您的,今天还会住下呢。” “真的吗?太好啦!” 听说女儿要留宿,王心语立刻喜形于色,但她的神智很快就让她察觉到,女儿只是在敷衍她。 过年时也是这样,除夕夜说留下过夜,结果大年初一早上就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今天又拿这事来骗自己。 连过年都这样!除夕夜说留下过夜,结果初一早上,人家一早就跑了,打电话也不接,今天又想拿这事来骗妈咪。她才没那么笨,再上第二次当! “你骗过妈咪一次了,妈咪这次不信你了!哼,你想怎样就怎样嘛,妈咪才懒得管你。” 王心语已经习惯了,在家里她想要什么,只要稍微使点小性子,大家必定会顺着她的意,唯独这个女儿,软硬不吃,甚至反过来把她哄得团团转。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再被骗了。她只好用老办法了——一直鼓着腮帮子生气,直到女儿妥协认输为止。 “妈,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孙玉琬的话音未落,王心语就猛地勃然大怒,扯下手镯扔在地上,重重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这回,她是真的怒火冲天了。 孙景神弯腰捡起那只完好无损的玉镯,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从书桌上抽出手帕,细细擦拭,让它重焕光泽。 面对女儿的疑惑,他平静道: “是假的。你妈爱动、易摔。镯子碎了无妨,划伤手才麻烦。何况是你送的,碎了她会自责。所以我做了个仿制品,不怕摔。” 说完,他将玉镯递给女儿,镯身锃亮。 “以后若要送镯子,先交予武叔。一旦被你妈戴上,就很难调换。我光是换上这只仿制品,就耗了一整夜。” 孙玉琬接过玉镯细细端详,若非父亲谟父亲点破,她断然看不出竟是仿制品。 “去哄哄你妈吧,在这个家里,她最疼的就是你。” “好。” 为博妻子一笑,孙景神可谓是煞费苦心。他依着地势,将这座东方式大院打造成了错落有致的开放式园林,视野开阔,俨然一座完整的天然画卷。 园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王心语的心之所向,永远是那株高大静谧的梧桐树下的秋千。寻她,只消移步至此即可。 梧桐树下,当年那少女的曼妙身姿已然蒙尘,唯有美人的身影,蚀刻在情郎心间,挥之不去。 女佣欲上前为孙玉琬换鞋入园,她仅轻轻摆手示意,便赤足径直走向梧桐树。 “妈,我来给您戴上这只手镯。” 王心语见女儿前来,便知自己已然得胜,于是收了怒气,不再端着架子。 玉镯重回她那白皙纤细的手腕,衬得越发醒目耀眼。 王心语娇嗔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问道: “你这孩子,为什么老是往外跑?难道咱们家真的穷到养不起你吗?” 孙玉琬深知,与其解释,不如反问。她问道:“妈,您爱爸爸吗?” “那还用问!当然爱!” “如果爸在远方,您想不想去见他?” “当然想!” “想不想见到他?” “当然想!” “那不就得了!”孙玉琬索性躺倒在草地上,仰望着星汉灿烂的夜空。 王心语也从秋千上下来,以膝为枕:“你在外奔波,事事可依你心意,唯独母亲的箴言,你需谨记。” “行经街道,当循绿灯而行,见红灯而止,遇黄灯而缓。” “穿越人行道时,须高举手示意,并循规蹈矩,行于指定区域。” “见长者,必恭谨问安;遇孩童,当谦谦礼让。” “遇不善者,当远避;见危难者,须援手相助。” “乖巧之子方得眷爱,唯此,神佛庇佑亦将随之。” …… 凡此种种,王心语每见孙玉琬,必絮叨叮嘱,而孙玉琬亦每每颔首应诺。 孙玉琬年幼于其兄十五载。她降世之际,家中历经诸事变故,或已知,或未闻。 孙氏于海城立业至今,已历六七代。始以专营手工艺品,后才创设工厂生产电器设备。及至曾祖父一辈,孙家已然成为海城望族。 然孙老爷子年少轻狂,既沉溺玩乐,又贪恋美色,更目中无人。曾祖父忧心家业不保,恐其尽付东流。 故而,一俟孙老爷子适婚,曾祖父便为其择娶了一位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且工于经营算计的妻子,后诞下孙景神。 祖母乃一精明强干之女杰,不仅固守住夫家基业,更使其发扬光大,灿烂辉煌。然祖母亦因操劳过度,不幸染疾,殁于肺炎。 祖母辞世之年,孙景神年几何,已不可考。 原配丧期未满,孙老爷子便续娶第二任,接踵而至者,三房、四房,乃至传闻中尚有极年轻的五房。家中子嗣渐多,此时孙老爷子才幡然醒悟,纵使金山银山,终难免坐吃山空。自此,他亦逐渐收敛了贪玩好色的习性。 在孙老爷子的诸子嗣中,唯独孙景神未曾得享父爱。祖母逝后,他孤身一人,于极度困顿与匮乏中苦苦挣扎成人。 不惑之年,他投身戎马,参军入伍。 退伍归来,邂逅幼师王心语,两人相爱结为连理。数年后诞下孙伟庭,十五载后,才育有孙玉琬。 孙玉琬甫一降生,即被送回家祠。被视作野种,养育成人,不知亲生父母。亲戚口中,父亲乃阶下之囚,母亲是疯妇,兄长则生死未卜。 她自幼窝居在那间狗窝般的陋室。进食需学狗吠。若直立,必遭殴打,只得四肢匍匐爬行。 十岁那年,一英气少年破门而入,击毙两条凶犬。他纵火焚烧那间狗窝般的柴房,将她带离。 那日,她终得以一见兄长。 恍惚间,她被母亲的轻柔嗓音唤回。 “怎么哭了?”王心语温柔地用拇指拭去女儿眼角溢出的泪水。 孙玉琬未曾作答,只是以手在鼻下轻拭,试图减轻鼻尖那股酸涩之感。 片刻之后,女佣前来通报:主屋宴席已备。孙景神遂率东、西两院众人,移步前往主屋,共享团圆饭。 团圆宴已由管家安排妥当,座次分明,待孙玉琬一家抵达,各旁支亲属已悉数入座。 宴席间,孙老爷子身居首席,然环顾四周,竟无一旁系子弟敢近前共席。至于各房家眷,则严格按照辈分与房系,分设宴席,座次等级森严,泾渭分明。 孙景神气场威严,不怒自威。他无需疾言厉色,甫一现身,厅内便噤若寒蝉,无人敢大声喘气。 他冷峻的目光扫视一圈后,旋即侧身,携妻挈子,率先朝二楼祖堂迈去。 孙老爷子下午时分尚且能对他厌恶至极的两个孙辈肆意叱骂,但在此时此地,面对孙景神,他却胆怯得不敢抬眼直视,只能紧紧握着手中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孙景神率家人肃穆上香祭拜祖先牌位后,众亲属才敢默然挪步,依序而行。他们步履迟缓,神色间尽是无奈与不甘,却无一人胆敢有半分怨言。 尚在求学之时,孙玉琬便不解父亲与祖父关系不睦,却为何执意同住一处。 待其稍长,孙伟庭向她吐露隐情:祖母临终前有言,嘱咐儿子务必谨记:无论孙老爷子待他如何,为尽人子之孝,不可为不孝之子,更不可弃养。 自孙景神执掌孙家权柄后,仍恪守母亲遗训,满足了孙老爷子“三代同堂”的心愿。他每月不惜拨出巨款,豢养着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及其家眷。 孙老爷子起初尚自以为长子顾念手足情谊,方才收留诸人。谁料,他很快便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孙景神此举,竟是为了彻底断绝他卷土重来的念想。 孙景神供养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意在使其斗志尽失,彻底沦为废人。如此,便再无一人胆敢萌生对抗孙伟庭的妄念。 然而,孙景神与母亲的约定仅止于孙老爷子一息尚存之时。一旦他撒手人寰,孙景神便不必再恪守母命,届时可彻底与所有旁系血脉一刀两断,斩草除根。 待孙老爷子彻底明白儿子的深沉用心时,他已丧失了任何回天之力。他只希望自己能苟活得久一点,更希望孙景神或孙伟庭遭遇不测,早日横死,如此,那些被供养得斗志全无的儿子们,方才有机会夺回家产。 至于孙玉琬!他养了十年的小野狗能成什么气候?若非她父亲和哥哥撑腰,她不过是个废物。她若有李家或叶家小姐那般才能,倒还值得他担心。可眼下不过是个无能的废物,没有她父亲和哥哥,他随时能将她们母女俩捏死。 “爷爷,您在想什么呢?” 孙老爷子正沉浸在自己的阴暗盘算中,耳边倏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你干什么?你不是已经上二楼了吗?” 孙玉琬眼底带着一丝幽暗,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随后转身离开,留下一股彻骨的寒意沿着他的脊背迅速爬升。他惊觉,这个孙女或许已洞悉了他全部的心思。 第11章 第 11 章 孙景神携家人祭拜完毕,便径直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宅,回往清幽的东院。 待到其余各房的子孙后辈下来时,大厅里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徒留孙老爷子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摆满山珍海味的圆桌旁,神色铁青,怒气难抑。 孙老爷子深恨自己纵容过度,竟将其他子女惯成了一群只知吃喝享乐的酒囊饭袋。 如今,这帮不成器的东西,一见到孙景神得势,便立刻上前谄媚巴结,竟将他这个亲爹视若无物,彻底当成了隐形人。 三太太深知自己在众房之中,地位最为弱势,不仅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连外孙辈中也无一人出众。 三太太往日处心积虑地笼络孙老爷子,无非是拿他当长线投资,期望着他百年之后能兑现回报,多分些股份作养老保障。 可眼下见他大势已去,连孙景神都丝毫不给脸面,三太太心如铁石,立刻就抛弃了这桩“投资”。她冷笑一声,心道:“既然无利可图,自然是及时止损。” 三太太越想越懊恼,恨自己下午竟白白蹉跎了时间。她立刻改变了策略,将目标锁定在了孙伟庭兄妹身上。她盘算着,明天的寿宴上,一定要抓住机会,不遗余力地去巴结他们,指望着日后他们能念及这份情分,拉她一把。 想通此节,三太太悄然往后急退,意图溜回自己房间。不料她刚一迈步,孙老爷子便猛地一拍桌案,暴怒地吼了起来。 “三太太,你想去哪儿!” 三太太看着孙老爷子那副摇摇晃晃、气喘吁吁的样子,心中尽是轻蔑,连装作害怕的力气都懒得花。她嗤笑一声,毫无敬意地回道:“当然是回房休息去。太累了,下午打了太久麻将,头疼得厉害......” 三太太的话还未说完,孙老爷子已暴怒到极点,猛地抓起手中的手杖掷了过去。 那根手杖的杖头镶着沉重的铁制鹰头,鹰嘴更是磨得异常锋利。随着一声闷响,那锋利的鹰嘴准确无误地砸中三太太的眉心,深深地扎进她的皮肉。 鲜血登时如泉涌般喷溅出来,三太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倒地,瞬间人事不省,生死不明。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呆了,谁也没想到孙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竟还有力气扔手杖打中人。 一场名为“团圆”的饭局,就这样以悲剧收场。 孙玉琬得知主宅出事时,已经是事发两小时后了。东院没有一个人敢告诉她这件事,直到一位熟人打电话来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才知道主宅发生的一切。 “三太太脱离危险了,但头伤不轻,得住院观察至少三个月。”孙伟庭向孙玉琬简短说明了情况,“这件事,到此为止。老爷子寿宴照常举行。不过我看,那些人也没心思了。这事儿就算封锁,也会传出去。” 孙玉琬也明白,请柬早就一个月前发出去了,哪能说取消就取消?外面的人一看就知道孙家出大事了。 哥哥或许能压下消息避免媒体窥探,但拦不住自家人主动爆料。事发后,那些子孙后辈立刻在社交媒体上哭惨,现场照片甚至三太太的伤口都被公开到网上博取同情。 “明天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待在东院陪妈妈吧。反正在他们眼里,爸爸跟我已经够糟糕的了,他们爱怎么添油加醋就让他们去吧。” “我明白了。” 因连番变故,众人皆显疲态。孙伟庭将妹妹送回东院后便径直离开了。 孙玉琬沐浴完毕,房门便传来一阵轻叩声。她以为是母亲,未料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哥哥抱着他熟睡的女儿,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 “贝贝想和小姑姑睡,我就把她送过来了。” 说完,孙伟庭便径直回了西院,留下妹妹站在门口,缓缓悟出一个道理:贝贝啊,你爸爸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为了他自己。 原来哥哥特意前来接她,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托付他的宝贝女儿。 她自己的床榻宽大,多一个孩子又有何妨? 孙玉琬随手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小侄女抱上床,细心盖好被子,随后熄灭了顶灯,只留下了书桌上的一盏阅读灯。 自从朝香院那次宴会后,孙玉琬虽未再见过宋瑶希,却知道这位好友今晚正在参加一场宴会,据说是文嘉朗做东。 文氏家族以银行业务为主,近年其三少文嘉朗与谭、宋两家往来甚密。循其交际,此番设宴,宋瑶希自是座上宾无疑。 她原本与那位小叔的朋友圈并不熟络,但想到之前文嘉朗来自家宴会捧场,今天人家回请,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安排参加。 孙玉琬一朝未至,宋瑶希便觉席间若有所失。同席者分明皆是相知已久的好友,尽是能言笑晏晏之人,可她却始终无法尽欢,这究竟是为何? 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宋瑶希倒有点胃口全无,只想找点水润润喉咙。忽然,同桌的人交头接耳地聊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没?孙家那个三太太,受伤住院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明天就是老爷子的寿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 “听说孙家都快吵翻了。孙伟庭虽然动用了私人直升机送她,可这事儿还是没压住。” “哎,我们在这儿猜来猜去干嘛?明天直接去他家问清楚不就得了。” 宋瑶希听得断断续续,但她是一个字也不信。孙家那几位太太奶奶的德性她早就了如指掌,她们嘴里的话,哪里能信? 孙伟庭每个月都要供养家族各房,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可那些人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败坏名声。换做别人家,早就跟这些人断绝关系了。 袁子程回到座位,看到宋瑶希一直安静地坐着,人看起来有点累,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你刚才去哪儿了,这么久?” 袁子程不动声色地朝后方递去一个眼神,宋瑶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身影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仅凭这阵仗,她便知晓此人是今晚宴会里主位上那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与在朝香院那次宴会不同,那一次宋天祺坐在主位。而这次由文嘉朗主持的宴会,主位上坐着的却是方睿谦。 宋瑶希素来断言方睿谦擅长掩饰自我,他那副温文儒雅、沉稳随和的表象,不过是经年累月教育与修养雕琢出的外壳,其骨子里实则潜藏着上位者的冷漠疏离,并无半分发自肺腑的温情。 既然身在宴会,不敬方睿谦一杯,总归是说不过去。宋瑶希饮尽杯中醇酒,示意侍者再添满,这才端起酒杯,信步走向主位。 意欲攀附这位“太岁爷”的人,其队列足可绵延数条长街,此时个个将方睿谦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核心,急切地想从他身上讨得一丝青睐。宋瑶希观察着众人的姿态与神情,心知与这群人保持距离更为妥当,她的身形因此微顿。 宋天祺深知侄女性情,见其如此,便顺势出手,唤她上前,助她解围。 旁边的人见宋天祺发话了,就赶紧识相地让开了位子。宋瑶希早就习惯被小叔纵容着,于是大大方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今天闺蜜没跟着你,所以不开心吗?” “不是。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被琬琬给惯坏了。” 宋天祺挑了挑眉,示意没听明白她说什么。 宋瑶希也懒得说,这种感觉是自己的事,就算说出来,他可能也理解不了。 她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往主位那边走去。 “方大哥,我敬您。” “好。”方睿谦微微颔首,礼貌地与宋瑶希碰杯,然后对饮了一口。 任务完成! 方睿谦的配合让宋瑶希暗自松了口气,刚要转身退开,坐在旁边的文嘉朗忽然出声了。 “方哥,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文嘉朗这话里带着刺,倒把宋瑶希的好奇心勾了出来,她便不急着走了。 见方睿谦没搭理,文嘉朗也不肯罢休,暗示不成干脆就挑明了。 “是嫌这里的菜不合你胃口?” 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方睿谦出国,联系略减,但这份情谊终究是亲近的兄弟关系。文嘉朗知道方睿谦不会介意此事,因此在交流时能做到坦诚,直接询问。 谭凯程本来就爱瞎聊,一看到有人带头,立刻就插了进来。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我看您今天确实没怎么动筷子,几乎是浅尝即止。不像上次在朝香院,您夹菜和喝酒都积极得多,那时候吃得非常尽兴。” 方睿谦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方睿谦对饮食的高标准在圈内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大家都明白,他非常注重细节,一旦食材不合乎要求、调味未能达到预期,或是火候掌握不准确,他就会放下餐具,不再触碰食物。 他虽然不会明说,但设宴的主人若是有眼力见,稍加留意便能从他的动作中推测一二。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人察觉到了。宋瑶希思及朝香院那次宴会,除了那点小插曲,一切简直完美得不可思议。从菜肴到整体氛围,仿佛都依着她的喜好量身定做。哪像此处,菜色参差不齐,气氛也忽冷忽热。 谭凯程见方睿谦保持沉默,便略微摇了摇头,接着发表意见: “能把您请来,就已是成功了一半。至于饭菜要完全合您口味,确实难以保证。您最好能试着适应,否则长期下来,对自己也会造成不便。” 纵然这里的菜色不合他心意,气氛亦略显沉闷,但方睿谦的情绪显然未受影响。面对文嘉朗的绵里藏针,以及谭凯程的旁敲侧击,他始终处之泰然。 他眼神微转,望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宋瑶希,随即便礼貌地与她闲聊几句。 “这次回国还算顺利,我打算请大伙儿出海去岛上散散心,瑶希,希望你也能同行。” “太岁爷”一句邀约,让原本沉闷的大厅瞬时沸腾,无数道视线交织,汇成焦点,尽数落在了宋瑶希的身上,其中藏着巨大的错愕与隐晦的歆羡。 一听是出海游玩,谭凯程立刻将刚才的指摘抛诸脑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所谓出海,即是乘坐方睿谦的私人游艇,直奔他的专属岛屿。此行至少三四天,既能做到谢绝一切打扰与无关人等,更能放纵自我,为所欲为。 在座的诸位对游艇早已司空见惯,但私人岛屿的价值与稀有度则不可同日而语。一座占地甚广、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已然具备顶级度假区规模的岛屿,其珍贵程度自不待言。 宋瑶希知道方睿谦名下不只一座岛,但她万万没想到,他连大名鼎鼎的“风歌岛”都已是主人。 她侧头看向小叔,只见宋天祺轻叩酒杯两下——这个叔侄间彼此明白的暗号,意味着他同意她加入这次出游。与此同时,谭凯程已拿出手机,向宋瑶希招了招手,让她过去一起定下接下来的行程。 既然太岁爷大方买单,众人自然不会客气,核心目标就是想尽办法,好好地宰他一笔,让他“大出血”一番。 “如果此行超过五天,我打算启用‘恒光号’。” 谭凯程以前有幸上去过两次‘恒光号’,知道那是艘三年前造的大家伙。这艘游艇虽然不常开,却是方睿谦最宝贝的两艘之一,连他家里人都未必敢随便开口借。 “哎哟,今天太岁爷是财大气粗呀,兄弟们快集体膜拜,这波福利必须拉满!” 宋天祺见方睿谦难得如此慷慨,也来了兴致,便开口道:“恒光号此巨型,却只载寥寥数人,未免太过浪费,不如多邀请几位朋友一同前往吧。” 这话一说出来,大厅瞬间就炸锅了!所有人看宋天祺的眼神,那叫一个五体投地,简直就是跪谢大佬开路啊! 除了宋瑶希获邀外,其余人皆不敢确定自己能获准同行。因此,众人都在暗中盘算,极力攀附,只为一张旅行入场券。宋天祺此话,无疑是开辟了一条捷径。 “方哥你放心,钱保证花到位。海城我熟人多得很,这事儿您就交给我!”谭凯程拍胸脯保证,那架势真要替太岁爷花光家底。 文嘉朗转而看向宋瑶希,提议道:“瑶希交际广泛,不如你也多邀请几位朋友一同参加。” 宋天祺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淡淡地开口道:“嗯,把她的那位闺蜜也请上吧。” 其实不用小叔开口,宋瑶希心中早已盘算着要邀请孙玉琬一同前往。 这次出游,太岁爷既然出游艇、出钱、包办手续,自然放手让旁人操办。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几天的行程不可能一晚敲定,谭凯程决定另约宋瑶希继续商议,并正式添加了微信好友,以便日后线上沟通。 文嘉朗此后鲜少开口。他瞥了一眼太岁爷,知道对方肯留到现在已是给足了面子。换作旁人,恐怕十五分钟内便已离席。 太岁爷素来擅长折腾人。他做客时,总要给主人家找点麻烦,鸡蛋里也得挑出骨头。文嘉朗倒想看看,等太岁爷自己做东时,是否还能比所有人都高明? 说干就干,文嘉朗觉得此计可行。他忽然瞥见宋天祺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心知自己似乎找到了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