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神明》 第1章 摆脱大通神铺 我本是天宫蟠桃园里的一棵桃树,后修成了仙,有了仙位,这在天宫是常有的事,没什么稀奇的。可以说,长在天界的花花草草,都十分好命,天上灵气浓郁,更容易开出灵智,亦能逢机缘,得仙人点化。 瞧,灵河边的那株仙草前几日便也修成了仙。那仙子生得十分标志,只不过,她刚有了仙身,就要下凡去经历情劫来偿还神瑛侍者的恩情。这在天界也没什么稀奇的,仙人下凡经历俗世是常有的事儿。有的是去历劫、有的是去报恩、有的是受到了惩罚,而我却是想增进修为,摆脱天界的大通铺。 话还要从头说起。 我们桃花一族修成的仙,男的俊,女的俏,而我作为桃花仙子,姿容如何绝佳,自不必说。 像我们这样分外好颜色的仙子,一般都会被天官分配到瑶池去,平日只需练练舞,织织云霞或是采采仙草奇葩。 就这样,我在天宫待了不知多少年,只记得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赴了两次,当然,我只是宴上跳舞的仙子,且不是领舞。 偶有名头大的仙翁喝高了,会对着我夸一句:“这小仙子生得好生俊俏!走近了让我瞧瞧。” “俊俏你个头!”神仙怎可和凡人一样?我觉得受到了侮辱,面上却依旧一派温婉模样。 众仙闻言也只是轰然一笑,全不在意。 领舞的嫦娥仙子却对我投来不善的目光。 我可记得,上一个调戏嫦娥仙子的,被扔进了六道轮回做畜生。 她嫉妒我,我又何曾不羡慕她? 我在天庭素来勤恳、认真修炼了数千年,可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花瓶仙子。 一日,我在天上见到了历劫归来的绛珠仙子,不禁惊讶:“你怎归来的如此之快?” 绛珠仙子掩面轻笑:“瞧瞧,你在这天宫久了,竟愈发得糊涂,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自然觉得是极快的。” “这我自是晓得,只是我记得其他仙人至少都是个把月的才回来,为何你只用了十几日?” 此话一落,眼前的仙子,倏地成了一副黯然神伤模样,她手里绞着帕子久久才轻启朱唇:“我不过是个短命的。” 我自是不知她在人间的那些个事。心里不解,神仙历劫,自是劫期越短越好,她怎得这般神情? 和绛珠仙子分开后,我路过仙桥,见几个小仙子正围着一人说话。我忍不住凑上前去,原来是是司命又在和小仙子八卦,可巧,说得恰是绛珠仙子人间那一世情劫。 就这样,我从司命口中知晓了绛珠仙子人间的一切,一时悔恨自己刚刚口不择言,却也对人间有了些许好奇。 可我这仙子做了这么久,并无长进,短期内是不会历劫的,纵然历劫也很难是人间一月游的那种劫难。 当然,我也可以犯个过失,可是这深浅太难掌控,轻则罚我几下雷鞭之刑,重则打入凡间畜生道,永世不可成仙。 思及此,我只得止住念头,继续前行。 前方是青鸣仙君的仙府。我想起当年便是青鸣把我分配到瑶池做仙子,是了,地仙与天庭低阶仙人的官职分配是有他掌管的。 我走近,仙雾缭绕中,青鸣仙府的门刚好打开,青鸣从门内缓步而出,他见我在,便笑得一脸和善,主动上前与我打招呼:“吆,玄都仙子怎得在此?” 我见这都碰上了,便顺道向他询问天上的仙人可否下到凡尘任职。 青鸣的回答让我喜出望外。 天庭的仙人不仅可下到凡间任职,待任职期满,回归天庭,且还有优先提拔的政策,这不正是我摆脱天宫仙娥大通神位的绝佳机会吗? 要问我何为大通神位,说白了,就相当于人间的大通铺。而我,想在天庭,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单间。 我把我想入凡间的心思说与青鸣,青鸣连忙劝我:“你以为那人间什么好去处,妖魔横行,凶险万分,大神仙陨落在人间也是常有的。” 我本就念着这事,如今见有法子到下边去,更是铁了心,哪里听得进去劝。 青鸣是个白衣白发的少年模样,不仅生得好看,心地也极好,他经不住我苦苦哀求,只道:“你一个柔弱的仙子为何要去那乌烟瘴气的凡尘俗世当那基层神明?” 又见我一脸惹人怜惜的执意。 他无奈叹气: “罢了,我且给你安排个土地婆让你护乡里一方土地安宁,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不停点头一连说了两声。 青鸣实在是个暖心的仙僚,因我是桃仙,便给我分配到了风景秀丽,桃树满山的桃花庄。 我打包了仙界在各种大喜日子给仙人们分发的灵药仙丹、灵器法宝来到了人间。 土地公的洞府便在桃花庄里的桃花山上。 洞府里布置极其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两把石椅,好在极为宽敞,沿着石壁的墙根还种着我在天界不曾见过的花花草草,虽没有仙气,却好看得紧,也让整个石室都雅致了起来。 想来上一个居住在这的土地仙必是极为风雅的。 不错,不错,终于住上了属于自己的小单间。 我坐在石床上闭眼打坐,发现这洞里的灵气竟不比天宫里的少,想来这里是专属于土地仙居住的地方,自然极为适合身上结着土地仙仙印的我吸纳灵气,再有一则因为我是桃花仙,桃树多的地方也会产生大量适合专门滋养我的灵气。 三日后,我在人间见到了第一个仙僚——山神嵩丘,才算正式上任。自上一任土地公魂归大地后,这里土地公一职便一直空缺着,此前桃花庄诸事皆有山神嵩丘料理,故今有许多需从他处接手。 与以往见到的仙气飘飘的仙人不同,嵩丘衣着打扮以及周身的气场更接近凡人,只是比大多凡人看着略为魁梧强壮些。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本就是这人间山上结出的灵,修成了仙,故更接凡人气些。 嵩丘是个很实在的地仙,初次见面便极是热情,不仅主动为我介绍桃花庄一带,还赠我他珍藏了三十年的桃花酒。 看他满脸憨笑地称我仙子,我忍俊不禁道:“无需太客气,你我以后便是邻居,叫我玄都便好。” 玄都这名字是月老给起的,我本是极为嫌弃的,还不如直接叫我桃花。 月老摸了摸鬓角娇媚地说:“你生来便桃花运旺盛,给你换两个字,压压你的烂桃花,只留些好的。” 自此,天庭无人唤我桃花仙子,都称我玄都仙子。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忍痛从云袖中拿了一颗仙丹赠予嵩丘作为回礼,接了丹药的嵩丘竟像个孩子般,一时又喜又难为情,笑嘿嘿地直挠头道谢。 从嵩丘那我知晓,盖上眉间的仙印便可隐去周身仙气,像个凡人一样在人间行走。 我见嵩丘头上绑着用动物毛皮做成的额带,终于明了他身上仙气为何如此稀薄,想到刚刚自己那一番胡乱猜想,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这桃花庄还真是太平,自上任以后,终日闲来无事,我有了大把时间修炼。 这日,我正在洞中打坐。突然听到洞门外有人哭嚎。 我洞门外有庄户搭建的土地庙,那庙宇看着将将及人膝高,却正是我洞门所在,若有凡人对着那庙宇拜我,我在的时候都是知晓的。 我从洞口看去,发现外面大声痛哭的竟是个20多岁的八尺壮汉。 凝神去听,听到他不住哀求救救他女儿。 男人跪地哭求良久,满嘴也只这一句。太阳西斜时才擦了眼泪起身,身形踉跄,失魂落魄,竟连双膝的泥土也不想着拍去。 那壮汉离开,我便也从洞中出来跟了上去。我离他只有几步远,只因眉间仙印未隐,他并不能看见我。 壮汉住在得并不远,就是这桃花山脚下的三间茅草屋。 他抹了把方才早已擦去的泪,进了屋。我随着他也一同进了屋。 茅屋中摆设极为简陋,竟与我的洞府不相上下。要知道,我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凡人住所如此,必甚是艰难。 屋中靠窗位置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个身形消瘦的小姑娘,看着六七岁模样,与男子眉目颇像,想必这就是男子口中的女儿。 床前坐着一满面愁容的妇人,农妇打扮,看着与那男子年龄相仿,定是他妻子。 “婉娘,莲姐儿可好些了?”男子开口询问,语气愁苦却不乏温柔。 妇人并不言语,只是苍白着脸,叹息着摇头。 男子闻言也不再言语,只是一时又悄然红了眼眶。 “你可拜了土地爷?”婉娘问他。 “拜了”男子神情颓然。 “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人们胡编的罢了,你我素来心善,从不曾做恶事,我们莲姐怎偏得了这怪病?”男子突然气愤起来。 婉娘坐在那看着莲姐面上时不时显现的痛苦神情,只是默然垂泪。 浑身散发着神仙光芒的我…… 又过了些时候,婉娘才复又开口: “这可怎地是好?吴郎,要不然你再请个郎中给莲姐儿瞧瞧。” 男子闻言略迟疑了瞬,终是点了点头,只是神情带着难言的苦涩。 看着夫妇的住所及打扮,便知他们这日子定格外清贫,怕是没钱请郎中了。 正当我思索之时。床上的莲姐突然不住抽搐起来,形容痛苦。 “又发作了,快!快!”二人动作娴熟地上前,一个制住那孩子手脚,一个掰嘴去往她口中塞木棒。 这突如其来的情景,让我惊了一下,这孩子身上得的竟不是实病! 只见她印堂隐着一团黑雾缠绕不散,这是——妖气!这桃花庄里竟然有妖! 再容这妖气作祟,这女娃儿虽不会丢却性命,却也活得万分折磨。来不及多想,我立刻伸手弹出一缕仙气打向她额头,那团盘旋翻滚的妖气瞬时消散。 莲姐突然安静下来,脸上出现了多日不曾见过的安详神情。 那对夫妇见此皆是一愣。 莲姐每次发作都需半柱香的功夫,且每次停下,都是形容俱疲,余痛久久不止,怎得这次这样轻巧得过了去。 “吴郎,你看……”婉娘急唤一旁的相公。 男子自然懂婉娘之意,神情也有些许激动。 妖气已除,莲姐这病不需几日便会大好。 我还需弄清这妖气出处,再不停留,转身便走。 出了茅草屋,正欲往桃花山上行,似有所感,我转身,却见茅草屋门口,那对夫妇正直直跪着叩首,面容虔诚,我甚至可以遥遥听到他们额头锤地的声音,她们所拜的方向正是桃花山土地庙的方向,也偏巧是我此刻所立的地方。 在广袤的大地苍穹间,在巍峨耸立的苍山环抱间,在枝叶茂密的高树下,他们正在叩拜他们无法看见的神明,而他们的神明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那一刻,我心里涌现一阵在天界从未有过的异样感,第一次觉察周身泛着的淡淡灵光有了重量,只驻足了一刻,我便又正身抬首向山上行去。 Tq 第2章 神明的意义 来到嵩丘洞府处,对着石山轻扣石壁,很快,嵩丘从山里现了身,见洞前是我,眉眼间尽是憨憨笑意。 “仙子唤我何事?” 我颔首略行一礼,嵩丘一脸惶恐,伸手要扶,又恐逾越,只得局促停住道:“使不得啊。” 我自不会在礼数上过多纠结,快快把我今日所见之事说与了他。 嵩丘知晓山脚下的那户人家。 那户的男主人叫吴田,土生土长的桃花庄人,其妻名婉娘,二人育有一女,唤作莲姐。这家以种地和卖碳为生,虽日子清苦,却都是安守本分的良民。 “那团妖气何来?”我问嵩丘。 嵩丘皱眉思索片刻道:“这山中确实有妖,可都是些良善向道的,从不下山为非作歹。”接着抓了抓头又说:“”不过,长久住在山里头,无意间冲撞了哪个修行的,也是有的。” 我闻言点头,莲姐那病,看着虽凶险,却并不会伤及性命,想来那妖也只是想作弄一番。 “可否能将这附近的妖都召集过来?” “这个容易!” 嵩丘用手指凝结灵气在空中快速画符,待符咒成,他手举开天斧,对着空中的符咒一劈,桃花山顿时一颤。 我抬眼看天,桃花山上空赫然出现一个巨斧形状,在云间久久不散,只不过,这巨斧是由灵气汇聚而成,没有法力的凡人自是看不见,只能察觉到有一瞬间的地动山摇。 嵩丘虽身形高大,这一番施法却颇是熟练灵巧,“成了,”嵩丘收了法器,对我说:“不消片刻,山中精怪便都会聚结于此。” 我点了点头。 众妖当真来得极快,只一会儿,山神洞前的平地上便被站满了去。 看着这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模样,我并未被骇到。我本就是天界七情淡薄的仙人,况且天庭中的神仙也不都是容貌齐整的,长相怪异的也是不乏。 “山神爷爷,不知您老唤我们何事啊?”一个虎头虎脑的妖怪站定后先开腔问。 “是啊是啊”众妖叽叽喳喳应和。 “今唤尔等来所为两件事”嵩丘浑厚的声音在山间响起。 “哪两件啊?” 妖怪们又纷纷询问。 “第一件,我们桃花山的土地神近日已上任,今儿尔等都来认认仙容” 嵩丘话落,众妖哗然。 “敢问山神爷爷,土地爷爷在何处啊?”这次众妖们明显兴奋了起来,场面一时嘈杂不堪。 “肃静”,嵩丘高声呵斥了声,继而神情肃穆扫视了众妖一圈,直至众妖皆住声看向这边,才让开了身露出身后的我。 他伸手一脸郑重地引见: “便是我身后的这位仙子” 平日随性粗狂的妖怪们听了嵩丘的话皆看了过来,这才注意到一直故意收敛仙气的我。 妖怪们初见我面,齐齐一静,不消片刻,我便听到此起彼伏的惊艳赞叹之声。 对我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即便是在天仙云集的上界,我亦算得是姿容绝佳的。 山精野怪们修炼成化形都是极为不易,更何况是化成俊俏的,就拿蟾蜍一族来说,他们幻化出的人形,无论男女,都是一副大嘴短颈模样。 “山神爷爷,你说这美貌仙子就是我们的土地爷爷?” 野猪精颤着猪鼻子问。 “什么土地爷爷,应该叫土地奶奶!”虎妖反驳道。 “没错,此乃天界玄都仙子下凡来我桃花山。”嵩丘开口。 众妖热情欢呼,对我称赞连连。 即使淡薄如我,对这样的场面一时也感到啼笑皆非。 我心中记挂着来时的事,便轻施了一个谢礼,准备向他们打探一番。 不成想众妖一脸折煞的神情纷纷匍匐在地,我一时愣住。 嵩丘在一旁悄悄对我道:“仙子是管这一山精灵的仙人,他们受了你的礼会折损道行。” 我心中顿时了然,这是我在天上行惯了的,一时忘却如今在凡尘。 嵩丘又道:“仙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他们便可。” 俯视脚下众妖,心中虽觉得怪异,却再不扭捏啰嗦,直接开口:“尔等可知桃花山脚下住着的那户人家?” 妖怪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我今日在那户人家的女娃娃身上见有一股妖气作祟,这妖气可是尔等中谁所为?” 众妖又哗然一片,都就着跪地姿势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像极了夫子不在时的学堂。 过了片刻,嵩丘耐心用尽,打算用仙力释放威压时,妖中突然有声音响起::“回土地奶奶,女娃身上的妖气乃是小妖所为。” 我和嵩丘闻声看去,众妖也纷纷侧目。 只见开口的竟是一个身穿棕黑长袍,头戴绿褐圆帽的“中年男人”,准确而言,那是一个完全退却兽身,化形为人的蛇妖。 人间那些有关志怪的画本子,动不动就写化作人形的精怪,来到人间与凡人发生一系列情感纠葛,其实这在现实中是不常有的,且不说化形如何不易,便是化作人形,那妖已算半仙之身,距完全成仙差得只是一场天劫。 能到化形之境的,大多心性淡泊,一心向道,他们本就无凡心,何谈动凡心? 我看了这妖片刻才道: “你修炼到今日实属不易,又为何要违逆天道,去为难那些凡人?” “回土地奶奶,小妖名为乌梢明堂,一直在这桃花山上潜心修炼,与凡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前些日子,桃花山脚下的那户男人,上山无端砍伤小妖独女,家中小女修炼艰难,不日便有天劫,如今负伤恐难度劫难,到时千年道行只怕会一朝散尽。”乌梢明堂满脸悲愤地诉说。 其他妖怪听乌梢明堂之言深感愤然。 我也惊讶于那个户人家与这蛇妖之间竟存了这样的纠葛。 “毁人道行,着实可恨!”虎妖气得吹胡子瞪眼,其他妖怪也义愤填膺地附和,场面一时又混乱了起来。 这些妖怪一定是平日里修炼得太寂寞,不然怎得聚在一起都如此健谈。 我在天界素来清净惯了,这吵吵嚷嚷的场面让我一时心乱的紧,嵩丘许是猜到我不惯这样场面,于是遣散了妖怪们,独留乌梢明堂在此。 见乌梢明堂还端正跪着,我叫他起了身。 “那住在山脚下的吴田,何故伤你女儿?” 乌梢明堂咬牙恨恨道: “说来实在可恨,老夫小女从山中以原形过路,想来是被那人看了去,便要打杀。” “凡间见长虫就立刻上前打杀的人倒是有”嵩丘对我点头言道。 “此事还是要弄清来龙去脉的好。”我开口回他。 “若查明真相,是小妖冤枉了那凡人,我愿自赔十年道行,如若当真是他故意……”乌梢明堂话到此处目光凌厉,迸射出冷意。 人间修炼的精怪一年年修炼下来十分不易,故都极重道行,我和嵩丘见他如此说皆不言语算作默认,凡事都有因果定数,我二人虽是这山中神明,也不可随意干预这些。 三更十分,正是凡人熟睡时,我们二神一妖,准确说是二神二妖——乌稍明堂袖中还装着他那化为蛇身的闺女,来到了山下吴田院中。 天上无月,屋中无灯,故此时院中异常寂静漆黑,不过这仅是对凡人而言。 我们几相对视,便齐齐施法入了那吴田梦中。 吴田还若往常一样,上山砍柴,只是今日这山与往日不同,是他从未进过的地方。 他心中惊异,这桃花山虽大,可对近处几座山头,却是无比熟悉,何时有这样的地方?树多,枯柴更多,脚下却宽敞平坦,甚是好行。 吴田大喜,顺手砍了几枝柔韧榆条,用手拧辫成绳放置于地,接着便麻利掰拽身边枯柴放在榆绳上。他一边拽一边想,这柴又粗又干,极好烧火,待他捆好就归家赶牛车来拉到集市上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枯柴就像捡不完般,让他越钻越深,剥开树丛,眼前突现一片开阔空地,地上青草茂盛,溪水崇崇,而溪边有座风格迥异的石屋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吴田走近观之,心中只觉惊奇。 “屋外可是吴田?”突然有低沉的声音从屋中娓娓飘出,让吴田不觉形神一震。 “吴田……吴田……”见吴田不答,那声音便又虚虚邈邈从屋内传出,一遍又一遍,如同叫魂儿般。 吴田越听越恍惚,不禁脱口“哎”了一声。声还未落,身形便一晃,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被吸进了石屋之中。 吴田心中大骇,无措立在屋中半晌,也不曾挪动半分。 屋中光线晦暗不明,周围怎么瞧也瞧不真切,真叫人又是不解又是着急,就在吴田不知怎生是好时,忽闻一句问话在屋内响起。 “吴田,你今日打了几捆柴啊?” “柴?”吴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低头去看,却发现地上和手上都空空如也。 “哎吆,柴呢?我的柴呢?”自己一时竟想不起把柴放在了哪里,吴田顿时慌了神,心中又是气闷又是遗憾,“可惜了今天的好柴啊,可惜了呀!” “莫慌,莫慌,你的柴就在屋外,一捆也不少,你且坐过来。” 这边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吴田听了这话,心里竟真的安定下来,他循声望去,只见距他只几步远的地方有张横铺东西的大炕,炕头坐着一位身穿棕黑长袍,头戴绿褐圆帽的老者。 老者面容让人看不真切,可吴田却看清了他脸上那一对泛着冷光的寒眸,圆溜溜的,虽然不大,却异常犀利摄人,吴田只觉得头皮发麻。 “来,来,坐过来。”老者又招呼他坐,语气很和蔼,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吴田不知不觉便上了前去半侧着身子坐在了炕沿边。 “我且问你,你可是每日都上这桃花山打柴?”炕上老者开口问他。 “是”吴田老实回话。 老者闻言倏地声音一冷:“你打柴便打柴,何故伤害家中小女?” 吴田听着身旁老者带着丝丝声响的质问,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连忙起身屈身作揖,“老人家,定是找错了人,我从未伤过人,更遑论伤的还是一个弱女子。” “你若不曾伤人,小女身上的伤何来?”老者说着稍稍侧身。 吴田抬首,他在老者身后,竟又看到了个人! 那是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面容依旧看不真切,衣裳的颜色同老者身着的颜色一样,黑洞洞的,头上梳着圆圆的发髻,看着很像是戴了顶帽子。 引人注目的是,姑娘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巾与通身打扮格格不入。 “条儿,可是此人?” 老者微微侧头缓声问身后的小姑娘。 小姑娘稍稍伸头,呈现出一个略显怪异的姿势,用寒戚戚的眼定定凝了一眼吴田,只一眼,吴田便觉得通体生寒,他一时慌神开口: “姑娘莫要乱认,我从不曾见过姑娘。” 那老者却是不理会吴田辩驳,只淡淡说: “解下巾子。” 条儿闻言一把扯下巾子,细长的脖颈上赫然露出一条拃长的大口子,看着很是骇人。 “我姑娘这脖子上的伤难道不是你所为?”老者缓缓向吴田伸长脖子,以一个颇为怪异的姿势望着此时呆愣的吴田。 “这是如何说的?怎地是我所为?我与这姑娘无冤无仇,何故伤她?”吴田连连否认。 那老者见他不肯认,倒也不急,伸回脖子默了片刻又开口:“几日前你可在桃花山见过一条手指粗的乌稍蛇?” “蛇?”吴田常年在山中砍柴,见到蛇不稀奇。但如今这节气,桃花刚开,蛇却是不常见的,这倒是让他对近日见到的蛇印象深刻了。 “长虫我近些日子倒是瞅见过” “哦?在何地?”老者问道。 “就在桃花山半山腰的小路上”吴田说。 老者闻言,侧头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姑娘,小姑娘轻轻点头。 老者看向吴田的眼神顿时迸射出杀机。 “你可曾故意害它性命?”老者问。 吴田闻言摆手,老者见他如此动作以为他要狡辩,却听他说:“嗐,可别提了,青天白日的,两条畜生不知羞臊,在路正中间缠作一团挡人去处,我便顺手用柴刀将它们挑到了路旁,继续上山,不曾伤……” 吴田这边话还未说完,突感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接着便再不知后边发生了什么。 第3章 雷杀 从吴田梦中出来的那夜后半宿,桃花山下了很大的雨,洞外天雷滚滚,咔嚓咔嚓一道道闪电,劈得山石滚落许多到山下,想不到那乌稍明堂一行竟有这等修为。作为土地奶奶的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一向清净的桃花山下,突然热闹起来。凡人们聚集在一起对着山下乌漆墨黑的乱石堆和上面西瓜大的焦黑蛇头惊叹不已。 “难怪昨晚雷打得震天响,原来是上天在劈这孽畜!” “这么大条长虫,伤人可了不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大家到最后散去的时候,还不忘来我和嵩山处拜一拜,这突如其来的信仰之力收的我俩都不好意思,于是我和嵩山又见了一面乌稍明堂。 乌稍明堂没有了我见他第一面时的神采奕奕,想来他与那淫蛇斗法伤了不小元气,昨日山顶一战,可损了他不止二十年修为。 这是他们族类之间的私事,只要不伤及无辜,我与嵩山都不便过问,于是我二神各渡了他一些灵力后便各归神位。 “父亲,山神和土地为何要渡您灵力?”乌梢月顶着张肿得像包子的脸怯怯问乌梢明堂。 过了一夜,乌梢明堂的怒气散了不少,倒也肯对闺女正眼说句话。 “这世间一切,皆讲因果,你该作甚,何又该属于你,都有定数……” 乌梢月见老父亲肯同自己说话,心下大喜,至于对她爹具体说了什么话,却并不留意半分,自然也看不到乌梢明堂看向她时的一脸愁云惨淡。 桃花山脚下的的茅屋中,夜里夫妇二人还在叹息雨吓得大,山上的柴必然都淋湿了,不好卖价。清早起来开门,便看见整齐堆积在自家窗下的数十捆晾干的好柴。 我盘腿坐在洞中,发现身上灵力纯良了许多,不想来凡尘的几日修为,竟抵得过天上数日积攒的功力,果然,凡人的信仰之力才是神仙最好的灵力滋养品。 刚准备伸手掐决,想要试试仙法,却听到洞外又有啼哭声,什么生灵哭得如此的难以言喻?我用灵识一探,发现洞外竟是一只圆滚滚的兔子精,兔子竟然能发出声音?咳,我连忙收回了自己跑偏的思维。 又把注意力放在这只这兔子精身上,它此时通体接近透明,明显是还未修炼成,就被毁了肉身,如今随风晃动,隐隐有散去之势。 “你如何落得如此境况?”我开口询问。兔精见我回它,大喜不已,对我言道:“小妖本是这山中一只野兔精,日日辛苦修炼,一时不慎被桃花庄的村民抓去屠宰剥皮,使得数年修炼尽废,心中着实不甘,愿土地奶奶赐我肉身,让我能继续修炼,日后成仙,必不忘您大恩大德” 我闻言冷笑,现身于它身前,任纯粹的仙力在它周围流淌,也不收敛,兔子精本就只剩魂体,被这仙气一冲,更加虚弱。 “既求到本仙处,还敢不老实。”我凉凉道。 那兔精闻言,惊慌不已,忙垂耳跪拜讨饶。“土地奶奶英明,小妖知错。” 我坐直身子稍收威压。那兔妖压呲着牙开始讲起它的遭遇。 原来这兔妖日日在山中修炼,还没成大气候,就耐不住山中寂寞,见一农户日日上山割草,心中玩兴大起便尾随农户下山。这农户是个养兔子的,兔妖看着他院子里一笼笼的兔子,趁农户开门时不留意,钻了进去,与兔笼里的家兔同吃同住了数日。一月前农户家添了丁,原本冷清的人家热闹许多,这也让第一次下山的兔妖好奇不已。昨日,农夫家中来了客人,客人临走,农户开笼拎了两只兔子送与客人,只虚虚掩了笼门,兔妖见夫妻二人出了院子去送客,便窜出兔笼进了屋子。待夫妻回来时,便见炕上一个身量不高穿着自家孩子衣服的小人在走来走去,稚子刚满月,怎么能走路,夫妻见状皆是一惊,连忙跑进屋子。却见一只兔子,瞬间从衣服中钻了出来,窜出屋子钻进兔笼。夫妻看着炕上自家被扒的光溜溜的娃娃,都一脸惊魂未定。好在孩子并无大恙。农夫一言不发,走进院子蹲下身打量虚掩的兔笼,里面数十只兔子,实在认不出刚才是哪一个。 农夫瞧着笼中的兔子“嚯”了一声,“养得久了,竟让你们成了气候。”于是大步进屋提了刀出来,手起刀落,给这笼兔子都利落扒了皮。那兔妖原本也没什么大本事,被拎住耳朵,刚蹬几下腿,也如其他兔子般成了案板上的肉。 “你死得倒不冤,只是连累了其他兔子。”我听兔妖讲完,只说了这么一句。 “小妖纵有罪过,也用命偿了,还望奶奶慈悲。”兔妖期期艾艾恳求。 “肉身给不了你,不过倒是能超度你早日轮回。” 兔妖一脸纠结,似心有不甘。 “有甚可惜,你原本那副身躯,就是再修行也没什么大造化,不如换一世重来。” 兔妖闻言又冷静了片刻,终是无精打采地求我给它送走。 我双手略有生涩地结印,状若桃花得术法在洞外空中绽开,托起兔妖,兔妖安静地闭上双眼,缓缓消失在眼前。 这度人之数在天界从未用过,以后当练习一番,别回头还不如凡人去寺里请的老和尚。 第4章 投宿 这日我巡山回来坐在洞中修炼。忽然感觉到洞外有凡人气息。 “二叔,二婶,我们且在此处歇歇。”一个年轻俊秀的书生背着不小的书箱气喘吁吁的来到了我的洞府前,擦了擦山前石头搀扶后上来同样累得满头大汗的夫妇坐下。 “这什么破路,真是难走。”被书生称作二婶的妇人抱怨。 “这里是桃花山,下了山进了村,路就好走了。”陆文续道。 “文续,拿些吃食出来吧,二叔我饿得两腿发软。”一旁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哎”叫做文续的书生应着,从书箱里拿出了仅剩的三张饼子,一人一张分了。 “天天吃这些干饼子,肚子没点油水儿”妇人接过饼子撇嘴抱怨。 陆文续不好意思讪笑。 “你且将就些,到了山下,文续自会给咱们吃些好的。”陆洪山说着和老妻一起看陆文续。 “叔婶说得极是,下山到了酒家,小侄自当好好孝敬。” 夫妻闻言这才满意笑了。 陆文续也挑了块石头坐下,他刚要吃手中的饼子,余光瞄到了一旁,他转头仔细一瞧,原来是个小土地庙,庙顶也就比成人膝盖高些。陆文续把饼撕成两半,起身把略大的一块放进了土地庙,又拜了拜后坐了回去。 “这些都是不灵验的,要拜也要进城去拜大庙,里面的神像那叫一个威风”陆文续的二婶道。 “你二婶说得对,这样的荒山野岭,有也是一些山精野怪。”陆文续二叔也接话道。 陆文续只是挠头笑笑,不说话。 被叫做山精野怪的我正听着外面的对话吃着书生供奉饼子,嗯,味道还可以,可比瑶池宴上的点心好吃。这可不是我胡乱说,天上的食物不过是被做成各种样子的仙丹罢了,不讲味道,只讲修为和美观。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白吃这书生的,他刚才虽拜了我,却并无所求。那我便给他一张护身符吧。 陆文续吃完饼子起身,一朵桃花翩然落在他衣袖上。“咦?哪里来的桃花?”抬头一看,头上山壁高处竟长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陆文续仰头不禁吟道。说着,他从书箱中拿出本书,将袖子上的桃花小心夹在书中。 花既然已经收下,护身的符印便结在了桃花的主人身上。我欣慰点头,心道:“这书生还挺识货。” 话说,书生三人下了山,赶在天黑前进了桃花村外的客栈。 来到门前,小二热情迎了过来 “三位客官是打间还是吃饭?” “都要得” “哎呦,客官真不巧,小店客房都满了,只能吃饭。” “那这个地方其他客栈在哪里?”陆文续二叔上前问道。 “只咱们一家店,百里外的镇子上也有,只是这天马上要黑,恐怕也是赶不过去的。”小二答道。 “哎呦,老头子,这可怎滴是好,这要是宿在外面,春夜里的风不得给咱们这把老骨头吹散架了!”陆二婶嚷嚷。 “文续啊,你看……”陆洪山对着陆文续一副惨样。 “小伙计,这附近就没有可住的空房吗?我家叔叔婶婶上了年纪。”陆文续问店小二。 小二为难挠头“这村里倒是有不要钱的空房,可还不如住咱们店里的牛棚马厩来得好。” “小兄弟,这是怎说的,人住的房子怎比不得牲口棚子。”陆二叔不赞同道。 小二眼睛瞪大道:“我可没唬你,那房子……” “那房子如何?”陆二婶见他说一半不由催促。 “那房子不干净!”店小二悄悄说完看看天色,缩了缩脖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小哥怎么还吓人?”陆文续笑着摇摇头。 “谁吓你?前些年常有死在里面的过路人,野坟都排成排了!”店小二激动道。 叔侄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叔叔婶婶,要不然我们便听小哥的,在牛棚里睡一宿,明日到了镇上在好好清洗一番。” “不行,我可睡不惯臭气熏天的牲口棚子。”陆二婶瘪嘴作捂鼻子状。 “是啊文续,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房子。”陆二叔道。 “虽说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可小侄担心那惯有强盗出没,歹人作祟,不得不防啊。”陆文续苦口婆心劝道。 “没错啊,小人觉得小公子说得对,无非就是凑合一夜的事,什么比得上性命要紧?”小二接茬。 “我看你就是诚心戏耍我们,让我们难堪罢了”陆二婶对着店小二满脸恼怒。 “得,我这好心劝告,反而落不了好”话毕,店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毛巾抬脚就要离开。 “小哥儿莫要生气,烦请告诉我们,如何去得那处空房?”陆二叔拽住店小二胳膊忙打听。 店小二嫌弃地抽回胳膊:“村头第一家,推门便能进。”话落,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店。 正逢学子进京赶考时节,陆家叔婶怕被人捷足先登,饭也顾不上吃了,急急忙忙来到村头这处院落。此时暮色朦胧,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三人眼前是石头墙,土坯房,说不上破旧,在村里家家都是这样的房子。 屋门如小二所言般,并未上锁。陈旧的木门随着力道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积年的尘土被震得簌簌从头上落下,呛得缩在身后的陆氏叔婶直咳嗽。 陆文续点着蜡烛带着二老转了一圈,这房子内里是乡下常见的三室,一进门是用来烧饭的外屋,两边各通一间带土炕的卧室。三人先看的是西边卧室,西屋除了一张大炕,再无其他。又一起来到东屋,刚过门槛,陆二婶一声尖叫,给陆文续吓得差点拿不住手中蜡烛,陆二叔也被吓得老体格一颤。和西屋不同,东屋炕上靠东墙的地方摆着一口黑洞洞的破棺材。 几人稍定心神,陆二叔回头老手甩手抽了老妻一巴掌,“你个丧门星,突然嚎个啥?老头子我差点没被你吓破胆” 陆二婶捂着顿时高肿的脸,不敢吭声。 陆文续被陆二婶一嗓子嚎得心不停突突,这个功夫也没心思去为二人说和。 土炕不低,棺材虽然没盖子却也不低,陆文续只得提着蜡烛上炕,到了炕上他走进低头往里看,不由吓得后退一步。 “文续,你看到了什么?”,陆二叔仰头问道。“这棺材里,有一副人的骸骨。”月光透过破落的窗纸照在森森白骨上,看得陆文续不禁心尖发颤。 “啊”陆氏叔婶闻言也是又惊又惧。陆文续下了炕说道:“二叔二婶,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屋子,来到院中。乌云蔽日,寒风忽起,陆文续手中蜡烛被利落吹灭。 “文续啊,我们去哪?”陆洪山问。 “今晚就在客栈的牲口棚凑合一夜吧。”陆文续状态有些消沉。 老两口闻言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陆文续在前面走着,不闻身后动静,回头发现二叔二婶还在原地。 “叔婶,怎么不走?” “文续啊,二叔和二婶都觉得这屋能睡。”陆洪山苍老的声音不是很大,却异常坚定。 “二叔,这屋里可是有……”陆文续难以置信于自己听到的。 “不就是一副骨头架子,前些年,连年征战,河边的人骨都堆成山了,小崽子们踩着抓鱼,也没见哪个骷髅头会合嘴咬人。”陆二婶说。 “这屋子晚上抱点柴烧烧炕,暖和哩。”陆二叔话落见陆文续还在犹豫满脸可怜:“大侄子啊,我和你婶到了这岁数,这日子怕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一夜睡不好,也撑不住啊,那牲口棚又藏又臭,满地屎尿,怕是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如何能睡?死人哪有活人可怕,二叔看这屋子住得!” 长辈把话都说到了如此地步,陆文续再不情愿,也说不出什么悖逆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下来,几个人又重新回了屋子点了蜡烛。陆文续出去买了些干粮,回来见外屋地上堆好了柴。“这哪里开的柴?” “自然是捡的”陆二叔说。 “这深更半夜的,能去哪里捡柴?”陆文续追问。 “我说大侄子啊,不是婶婶说你,你真是读书读傻了,此次进京,我看你高中难嘞。”陆二婶道。 “你这个死老婆子,又想挨打。”陆二叔训斥。 陆文续今天真是累透了,再不想说话,只是低头烧炕。橙黄的火光照在脸上,他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带着二叔二婶一起上路的悔意。他此次正是要去进京赶考,临走之际,二叔二婶找来了家里,说要去投亲,与他刚好顺路,不如一同出发,路上有个照应。结果二老路上吃喝住行全指望着他照应,用钱处分文不拿,还处处怕辛苦。今天这屋子,陆文续是怎么待怎么不舒服,可他偏偏不好忤逆长辈,学子们都极重清誉,他若是被传出了苛待叔婶的名声,这试怕是也不用考了。 男女有别,陆文续自是不能与婶母同炕而眠。那只能与棺材同炕而眠。睡前,陆文续站在棺前作了一揖道:“小生叨扰了。” 也不知棺木中的是男是女,若是女子,坏人死后清誉也是不妥。于是陆文续贴着西墙与骸骨相反头朝里而睡。 刚躺下,就听到西屋二婶压抑着的粗犷的哼唧声和二叔粗重的呼吸声。 陆文续羞恼不已,捂着耳朵反复默念“非礼勿听。” 第5章 惊变 西屋二人声音只起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歇了。接着,黑漆漆的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陆文续蜷着身子缩在炕头,身上则盖满稻草来抵御春寒,这草虽比不得棉被暖和,但好在身下的土炕是烧过的,躺着也有不断暖意传来,尚可将就。陆文续衣箱里的衣物自然是盖在了西屋叔婶身上,西屋要比东屋四面严实一些,那屋窗纸不曾有破洞漏风的,再加上晚上从两口灶台里扒出来的木炭尽数端了过去,此时那屋必然是暖融融的与在家中也差不大多了。 话说西屋,那俩老货在睡前把偷藏的饼子拿出来放炭火上烤得喷香吃了个饱,香气飘到四处漏风的外屋便散了个精光,故而这些,东屋的傻书生自是不知。古人云:“饱暖思淫欲”果然如是。 外面常有风吹,引得这屋残破的窗纸哗啦啦的响。偶尔,破旧强支的木窗也跟着咯吱作颤。陆文续此时饥寒交迫外还有层惧在心里。虽说男子汉大丈夫,可这书生终究是个刚过治学之年的少年人。他听见那屋叔婶鼾声起,心里却无半点睡意,头悄悄往草里缩了缩,稻草从头到脚几乎给他盖个严实,可他却依旧怕得要命,心中无比煎熬,盼着要不睡着要不天明。人在极其极度渴求入睡的时,会在醒来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原来睡着了。陆文续便是如此,他强撑着害怕着,终于在后半夜浅浅入眠了会儿。接着被一阵不大的咯吱声吵醒,这声音和窗户被吹动时木轴转动声很像,细听,这声音更加尖锐刺耳,更像是磨牙,心里忍不住发颤。陆文续迷蒙睁眼从稻草细微的缝隙里,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那棺材里的白骨竟然坐起来了! 瞬间睡意全消,他眼睛瞪得老大,硬是眨也不敢眨,每一声悄悄的呼吸都带着心脏强烈不安的跳动。额头顷刻间沁出密密冷汗,让他心里格外清晰的晓得,这不是梦,他真地撞邪了!这屋子果真不干净! 这只白骨坐了起来便再无其他动作,过了良久,久到让人以为它原本就是被摆放成这样一个姿势,刚才它坐起来是错觉时,它的头都突然朝着陆文续的方向缓慢转动了起来。眼处空洞洞的骨框似乎正盯着他看。陆文续紧张到几乎要忘了呼吸,他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要保持自然呼吸,不要憋气,不要憋气。 那骨架子站了起来,不高,透过窗纸的月光把它照得白森森的,看着异常诡异。它抬腿吱嘎迈过棺材后坐在了棺材边缘上,片刻后,咯吱咯吱走了两步又坐在距离他一臂的距离的炕沿上,腿骨垂下去准备下炕。 陆文续距离这白骨精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从它身上传出来的可怖味道,那味道带着棺材的霉味和他从未闻过的死气,无法形容,令人战栗绝望。明明骨架空空,却有着惊人的活力,能有能坐。就在这时面朝前方的骷髅头突然向着身侧的这堆干草转了过来。 坏了!这骨头架子似乎还能思考!陆文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回连呼吸也是不敢了,心里把天下的神仙求了个遍。 与此同时,西屋又传来了鼾声,白骨架闻声利索跳下了地,嘎达嘎哒如踩木屐般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向西屋走去。陆文续听声远去,这才敢轻轻呼出刚才那口气。被汗湿的衣衫被窗户透的风一吹,只觉得身上凉嗖嗖。 “一个、两个……?!”,陆文续竟然听到有女人在叔婶的屋里数数!那阴森的声音夹杂着木屐来回踱步的敲击声,数了三遍,这骨头架子竟然会说话!陆文续此时惧中带着难言的震惊。他听出这个女白骨精数得一遍比一遍急躁,一遍比愤怒。然后便是是无声的死一样的寂静。接着,木屐声便越来越近,它回来了! 木屐声在东屋打转一圈,又返了回去。“一二”,“一二”,“一二”。 “它莫非是在找……我!”陆文续再听到白骨精又数了三遍数后心中恍然大悟。心里一时发颤得厉害。“它必是确定了这屋子里有三个人,只是它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是它为何要找……”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从那屋清晰的传到了这屋。那声音像是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被骤然折断。听得陆文续心都漏跳了一拍,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咔哧,咔哧”,一阵大力咀嚼骨头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这安静的夜。“是婶婶!”,还没待陆文续更多反应,又是一声“嘎嘣”脆响。一切又归于沉寂了。 陆文续屋料想到了自家叔婶怕是凶多吉少。这棺材里跑出来的原来是吃人的恶鬼!听着那屋那东西如猛兽般嚼骨,此时他是心也哆嗦腿也软,一时竟被吓得瘫了动弹不得。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陆文续再听不到咀嚼声。然后咯吱咯吱的木屐声再次来到了东屋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熏得陆文续几乎要吐出来,只是这次来得快走得也快,反反复复,在屋里溜弯子。陆文续只觉得身上所有毛孔都炸了开被不停地钻着冷风。紧张、绝望、恐惧、焦灼……所有情绪一股脑儿地压了过来,让此时的陆文续煎熬不已。 这一次,白骨精过来的时候,陆文续感觉到它的脚步似乎慢了,他不敢抬头,但总觉着它在盯着他所在的这堆干草看。 终于,白骨精还是出了东屋。陆文续数着它的步子,在猜着它可能是进了西屋的时候,猛得起身朝着炕上的木窗撞了过去。木窗虽年久失修,腐朽不堪,可陆文续在炕上瘫了这许久,也没一下子撞开,西屋的那东西听到动静迅速朝这屋蹿了过来。陆文续眼看着那东西就要进来,愈发大力撞击,一下不行后退两步再一下,那东西进了屋子就要往炕上跳去抓他,他终于一个箭步,冲了碎了窗户滚了出去摔进了院子。那东西见扑了空,也从炕上往窗外跳。陆文续顾不得身上疼痛,拖着痛脚死命往院外跑。那东西却是更快,从窗台上跳下伸着带着鲜血爪子朝他头上抓去,虽没抓到头,却大力扯掉了陆文续一缕头发,他被扯的趔趄猛摔在地上。吃人的恶鬼,满身血腥恶鬼突然放大在眼前,伸手利爪便朝着他头扭去。 退无可退,必无可避。吾命休矣。陆文续心中一瞬惊惧悲凉。 突然一道桃花印从书生胸口飞出骤然成墙,在白骨精触碰之际将它弹开数十丈外。 “天界!” 摔在地上的白骨精见法印大惊失色脱出口。 印出,桃花山上正在我转瞬便顺着术法降在白日给我饼子的书生处。不过,书生肉眼凡胎,自是看不见我。我升在院子半空,俯视着眼下的一切。 “白骨精,好大的胆子,竟敢害人性命。” 那白骨精见我心底自然是有些畏惧,却依然硬撑道:“小小地仙!” 我嗤笑降落坐在墙头上翘着腿到:“那来试试!” 白骨精见状,骨架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以一个自以为很快的速度向我扑来。 我挑眉浅笑,朝它胸口随手甩出一枝桃花,白骨精瞬间倒下,安详板正地躺在地上。我伸手一一点,便轻松抽走了它的魂魄,带着它一个转身消失于院中,回到了我的桃花山。 回头还会改,先这么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