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 第1章 第 1 章 夏夜潮湿,田野上升起薄雾,月光像被磨过一样冷亮。 薛寄灵几乎是跌着跑的。 脚底踩断田埂的那一瞬,她整个人栽进土里,膝盖生疼,夜风灌入喉咙,剌得她喘气都难受。 她急速地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脏污,蹑手蹑脚继续跑。 身后,一个黑色的身影紧追不舍。 终于,自己家的屋檐出现在视线中,她正要大声呼救,一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从身后像铁钳一样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一旁的大树上,随后将她翻了过来捂住她的嘴。 薛寄灵后背撞在粗糙的树干上,疼得瞳孔一缩,睁大了双眼发出呜呜声。 她拼命用手脚踢他,他却纹丝不动。 男子高大的身形压下来,面上带着可怖的面具,连眼睛也看不清楚,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将薛寄灵吓得汗毛倒竖。 “我再问一次,陆行之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男子故意压低了声线,在寄灵耳朵里听着就像阎王的声音。 薛寄灵摇摇头,只发出呜呜声。 男子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五指一掐,恐吓到,“不说就杀了你。” 薛寄灵急地用手直拍捂住她嘴的手。 仿佛在说,你捂着我我怎么说啊? 男子将手从她的嘴上移开,另一只手仍然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你最好不要耍花招,我杀你只需一息。” 空气灌了进来,寄灵喘起了粗气,狂喘了几声才挤出声音,“这位大,大哥,你别急,我说,我说,你掐得太用力了,让我喘口气,我此刻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啊!” 男子微微松了手劲。 她靠着树干喘了半响,明显在拖延,男子又一把掐紧她的脖子,咬牙道,“你以为我很有耐心?” “我说我说!” 她咽了咽口水,气音散乱,“你靠近点,我没力气...”,男子俯身贴近,低头,“陆夫子告诉我——” 她手腕一抖,袖中忽然冒出一把剪子,锋尖直冲男子的眼睛扎去。 男子反应极快,手腕翻起抓过她的剪子扔掉,随后用虎口卡住她下巴,同时抬起膝盖止住她踢向要害的一腿。 男子怒极了,隔着面具也能看出他要杀人的眼神,“找死—!” 寄灵猛地咬在他的虎口,血腥味蔓延在口腔,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男子一声闷哼伸手捂住伤口,猛地一甩,将她甩得撞到地上。 薛寄灵肩背一麻,眼前发白,见机爬起来拔腿狂奔,一边大声喊叫,“爹!救我!救命啊!”此处离她家已很近了,虽然她的酒鬼父亲从不管她,但是也总不至于见到有人要杀她也无动于衷,毕竟他养着她是要“卖钱”的,更何况她家还有邻居。 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再追,握着血流不止得虎口,脸在面具下沉得可怕。 若是换个人早就被他一把捏断了脖子。 但他又不能真杀了她,否则他要的消息就无从得知了。 除了他还有谁也发现了陆行之?而且竟刚好比他快一步? 动手速度极快,连话都懒得与陆行之说一句,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他只能认为是那位派来的人。 可那位是怎么知道的? 薛寄灵回到了自己漏风漏水的家中,发现根本没人,她的酒鬼爹今日不知是又宿在镇上的赌馆还是窑.子里了,不过她更懒得管他,他早日死在外头最好。 好在邻居家灯亮着,男子不至于追来此处下手,她看得出来,他虽然句句恐吓要杀了她,却根本不敢杀她,因为她死了,陆夫子死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了。 她想了想,还是点上了灯,去到酒鬼爹的床上用被子裹出一个睡形,起码能让男子知道屋内有人。不过夜晚她一向是不点灯的,一是因为屋顶破了一个洞,月光照下来勉强能看见,二是因为买蜡烛要银子,能省就省。 她摸着黑走到自己的床边,和衣躺了上去,一点动的力气都没有。 一闭上眼,陆夫子死不瞑目的脸破开黑暗闯入她脑中。 她每三日都会拿着自己临摹的字帖去找陆夫子,请他斧正。 昨日傍晚,陆夫子门前。 她像往常一样拿着字帖去找陆行之。 然而敲了许久的门却没人开,突然听见低声的啜泣,她心口一沉,随即猛地一脚踢开了木门。 门板撞墙的闷响回荡在空屋内—— 眼前的一幕让她双眸顷刻睁大,张开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陆夫子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的血尽是从他的脖颈流出的,他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目尽眦裂,双手无力地摊在地面,陆晴跪坐在他身旁,浑身颤抖,满目泪痕,双手捂在他的脖颈,鲜血渗入她的指缝。 寄灵走近,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嘭嘭”炸开,陆夫子的嘴唇颤抖着着,她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他断断续续说到,“太、太子,不是太子,太子杀了太子...”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没了声音。 陆晴再哑声哭出来,却依旧压抑着,不敢放声哭泣。 寄灵震惊地回味着方才听到的,“太子?”,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位黑衣男子。 她来不及想,一把拉起陆晴往外面跑,路过桌案时顺走了桌上的一把剪子。 两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只见男子查探了陆夫子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已死后视线瞬间转向了正狂奔的两人。 寄灵疯了似地跑,但她们的速度明显与男子不是一个层次的,他腿长,顷刻间就追了上来。 一个昏暗的巷子里,她将陆晴藏在稻草堆中,嘱咐她今夜务必在此一动也不要动,她去将男子引开,明日一早就来找她。 陆晴满是惊吓地看着她,她只是再说了一遍叫她千万不要动,随后转身冲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便是两人你追我逃,她被他抓住过三次,每次都被她逃脱了。 薛寄灵睁眼到天亮。 天才蒙蒙亮,薛寄灵就出了门,去找陆晴。 她扒开稻草,见陆晴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将头埋下去,微微颤抖。 “阿晴,是我,别怕。” 陆晴抬起头,露出红肿的眼睛,显然哭了一整夜。 薛寄灵将她拉出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尘和稻草,递给她一个粗饼,让她垫垫肚子,“再等等我,我先去你家瞧瞧”。 陆晴接过粗饼,点了点头,麻木地原地坐下,垂着头。 薛寄灵转身离开,心中像压了一块石头。 她走到青柳巷,四周依旧很安静,她问邻居,邻居说昨夜没听见什么动静,只听见了踹门的声音... 她走进陆夫子家,面前的门开着,似乎被她昨日踢开后就没关上,她在门口等了等,没听见动静,一鼓作气踏了进去。 陆夫子还躺在原地,四周的血迹已干涸,眼睛一直瞪着,不曾合眼。 她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他闭上了眼睛。 站起身后她打量着周围,昨日来时只顾着看陆夫子,没注意看周围的环境。 此处是堂屋,整齐摆放着桌椅和柜子,陆夫子的书案在窗棂旁边,桌上的书册和竹纸也整齐摆放着,整个屋子没有任何扭打的痕迹。 她又回到陆夫子身旁蹲下,伸出手抚了抚他颈间横贯喉头的伤口,深及颈椎,收势利落,伤口光滑齐整。 她虽不是仵作,但在有时会在酒楼帮后厨杀杀鸡鸭之类的家禽,此等伤势,一见便知是被极为锋利且精细的的利器所伤,且凶手下手十分利落,四周无喷溅血迹,想必是经验丰富的杀手。 屋内无挣扎痕迹,她只能猜测,陆夫子是被一刀致命的。 可陆晴为何会没事呢? 难道他知道有人要来找他,所以提前将陆晴藏了起来? 她出了陆夫子的家,将门关上,先去把陆晴接回来。 一路上她思索着那些蛛丝马迹,以及昨夜陆夫子说的话。 她知道陆夫子来松阳镇前一定来历不凡,也怀疑过像陆夫子这样深藏不露之人为何会来到她们这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小镇做夫子,虽然她不曾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但她觉得,陆夫子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来此避难的。 “杀了太子...” 她在心中默念,可她不曾想过陆夫子得罪的人竟是太子? 所以昨日的杀手,会是太子派来的吗? 那她去报官还有用吗? 若是她将此事声张出去,她们都被灭口了怎么办? 难道陆晴也有什么不一般的身份? 她是五岁时被陆夫子收养的。 那一年的冬日,陆夫子在街上发现一个陌生男子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小女孩甚至光着脚,一直哭闹,男子却置若罔闻。 陆夫子一眼便觉出不对,女孩虽然脏兮兮的,可她身上穿的料子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再观牵着她的男子,一身破灰棉衣,骨瘦如柴,脸颊凹陷,怎么也不像是能让女孩穿得起锦缎的人。 更何况,哪有冬天还让自己的孩子光脚行走的? 陆夫子报了官,果然,此男子是一个拍花子,他也是从别人手上买下女孩的,因着女孩反应迟钝,身子也不好,没有人愿意买她,才被他便宜买了下来。 男子被抓后,移交了县里,听说查出此人作案多起,最终被判了斩首。 女孩说不出自己的家在何处,说不出自己是何时被拐的,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全名,只说自己叫阿晴。 自此陆夫子收养了她,为她取名陆晴。 第2章 第 2 章 薛寄灵回到巷子里,在陆晴面前蹲下,柔声问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陆晴眼眶一红,又要哭出来,却死死捂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寄灵放低声音,更加轻柔地问,“别怕,能与我说说吗?” 陆晴惊恐地抱住头,闭着眼紧紧抿住唇,还是什么也不说。 寄灵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将她拉起来,“我们先回家把陆夫子葬了吧。” 寄灵带着陆晴回到了陆行之家,寄灵强忍着恐惧将陆夫子拖到一旁,用湿帕子擦净他脸上、脖子上、以及手上的血迹,陆晴取来一件陆夫子的干净衣物来,脱了他的外衫为他换上干净的。 两人将地面的血迹打扫干净,随后寄灵和陆晴两人各拿了一把大铲子出了门。 两人来到了镇子外的一处荒山中,选了一个坐北朝南的山坡,在一个地势略平的地方停下,开始挖。 四周黑漆漆一片,荒山中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们顾不得害怕,一刻不敢停歇。 两人从清晨挖到了黑夜,终于将坑挖得足够大,又立即回了陆行之家,薛寄灵让陆晴将所有银子和想拿走的东西都带着,一时半会儿她们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将陆行之用黑布裹了起来,趁着夜色悄悄将陆行之抬出去。 寄灵突然回头,总觉得有谁在看着她们,却什么也没发现。 两人走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墙后走了出来,注视着她们。 她们不敢去买棺材,怕被人注意到,只能先让陆夫子将就一下了,等风头过去,她再去买一副棺材重新为他下葬。 陆行之被埋在了此处,寄灵为他垒起一个小山包,从袖中拿出一条白巾子套在树枝上,插在了小山包上。 陆晴跪在山包前,将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寄灵也跪下,为陆夫子磕头。 谢谢陆夫子教她识字,给她名字,在寄灵心里,陆夫子早已比薛大更像她的父亲。 一切都做完后两人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薛寄灵与陆晴这一整天都是麻木的,只有心中如鼓的心跳提示着她们正在做什么。 只歇息了片刻,两人就起身回去了,这大晚上的荒山着实令人害怕。 寄灵将陆晴带回了自己家,如今陆夫子家是不能回了,只怕那些人还会再回来。 回到家时,屋内依旧昏暗且空荡,她以为酒鬼爹还没回来,大胆地带着陆晴摸黑走了进去。 有一股酒气。 寄灵皱了皱眉。 她踢到一团柔软的东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死丫头敢踢你爹?!” 薛大躺在堂屋地面,醉醺醺地骂到,他侧了个身,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又翻了回去。 “还不过来扶你爹!” 薛寄灵将陆晴掩在身后,牵着她躲到自己的屋子里,让她不要发出声音。 她悄声向薛大走去,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屋内没有点灯,堂屋一片漆黑。 她在原地站了一刻钟,随后去木桌上点上了蜡烛,却又迎来薛大的骂声,“死丫头蜡烛不要银子是吧?!屋里这么亮堂你看不见吗!” 寄灵当没听见,走到薛大面前拉住他的手臂,试图将他拉起来,但他实在太重,此刻又醉得不省人事,她根本拉不动他。 她心道,若不是他躺在堂屋正中间碍事,她才懒得管他死活。 她双手拉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拖到一旁,好不容易拉动了他,他突然甩开她,将她猛地摔在地上。 寄灵撞到桌子,桌脚在地面呲地滑远,她的背脊磕到桌角,疼得她“啊”了一声,额头直冒冷汗,坐在原地久久起不来。 她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薛大面前伸出腿故意踢他一脚,却被他抓住脚踝痛骂,“死丫头!你看老子起来不弄死你!” 她用另一只腿猛踩他的手,他却越抓越紧,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骂声不断,“老子打死你这个不孝女!赔钱货!你娘也是个赔钱货,赔钱货生了个赔钱货,活该把你卖给窑子人家也不要!” 毕竟是成年男子,他死死抓着她,她根本敌不过,扭打间他一把将她拉下来,她的头“嘣”地磕在地上,砸得她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薛大坐起了上半身,就要向她扑过来,忽然“扑哧”一声,利刃入肉,他连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又倒了下去。 这一下声响堪比石墙倾倒,沉闷的倒地声砸在地上,也砸在寄灵和陆晴的心里。 两人愣愣地对视一瞬。 薛寄灵站了起来,陆晴后退一步,猝地坐在了地上。 寄灵走过来,俯身看了看插在薛大脖颈上的剪子,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没死透,她握住剪子的把手,用力往里深推。 陆晴已被吓得呆住,惊恐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双手。 她杀人了... 她当时怕极了,今夜的样子与昨夜阿爹被杀之时无异——她躲在暗中,堂屋内有人正杀害她的亲人。 那一声倒地声击溃了她的防线,她抓起桌上的剪子,冲了出来。 寄灵抓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附在她耳际,“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他喝了酒,打翻了蜡烛将屋子烧了,自己也被烧死在里面,与我们无关,记住了吗?” 陆晴已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思考。 她让陆晴搭把手,将薛大拖到了他的床上。 寄灵回到自己的屋子,搬来椅子爬上房梁,从上面摸下来一个铁盒,又从床底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铁盒的锁,里面是她在外面做活攒的所有积蓄,一共六两银子。 又带了两身衣物,她背着包袱,站在地面,环顾了四周,她没什么要带走的了。 随后她走到堂屋,拿起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又点燃其他蜡烛,分别丢在了薛大的床上,和自己的床上。 她家的房梁和柱子都是木头搭的。 足以将他和“她”烧成灰了。 似乎这两日发生的事已使她的内心被麻痹,她平静地做完这一切,此刻内心竟毫无波澜。 薛寄灵拉起陆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三水拗。 行至一个湾头时,她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燃着火光的屋子。 她问陆晴,“你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陆晴还心有余悸,呆愣地看着寄灵。 “松阳镇我们待不了了,不久镇上的人就会发现我们家起了火,只会以为我和我爹都被烧死了,陆夫子死得悄无声息,你留在此处只会更危险。” 陆晴茫然了片刻,双目无神地点点头,说了这两日来的第一句话,“没有。” 陆晴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却并不傻,她知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只能麻木地点头。 薛寄灵牵着她的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打算先趁夜离开松阳镇。 两人连夜赶路来到了一间客栈,薛寄灵要了一间价钱最少的客房,虽然有些简陋,但好在整洁。 两人躺在窄小的木床上,疲惫瞬间袭来,可只要一闭上双眼,陆夫子和薛大最后的模样就立即闯入脑海。 寄灵躺在外侧,想到昨日追他的黑衣男子。 他和杀害陆夫子的人应该不是一伙的,否则也不会追着她逼问陆夫子说了什么。 他当时没能从她嘴里得到想知道的,想来是不会放过她的,指不定现在还在找她... 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短短两日,她的生活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寄灵思索了一下,虽然知道可能会让陆晴难过,但她不得不问清楚,“阿晴,昨日你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旁边的陆晴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许久,微弱而缓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阿爹让我躲在地窖,过了好久,我一直没听见声音,就爬了上去。”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看见,看见阿爹倒在地上...好多血...” 寄灵转过身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到,“最近你阿爹去过什么地方?” 片刻后,“我前些时候又生了一场病,阿爹去县里给我买药...” 寄灵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再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晴停止了颤抖,只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陆晴睡着后,寄灵还是心绪愁恼,难以入睡。 黑暗中,高大黑影的缓缓靠近,却没有任何声响。 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映在了地面,寄灵瞪大了眼睛,就要喊出声,他伸出手点了她的哑穴,随后一掌劈在她后脑,她顷刻晕了过去。 * 薛寄灵是被热醒的。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四周是树林,旁边有人生了火,这大夏天的还生一堆火在旁边,怪不得把她热醒了。 她闭眼趴在原地不动,脑中急速思考,看来是那个男子把她绑了。 她现在要怎么办? 他恐怕不会轻易放了她。 倒不是她不想说,太子什么的,这些事岂是她能掺和的。可她告诉男子后,他一定会杀了她灭口。 也怪她自己,非要去听,听了也就罢了,他追来她就该随便撒个慌的,她跑什么?她当时的模样不就坐实了她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吗? 这就叫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寄灵正悔得眉头直皱,听见火堆旁的人开口,依旧是压着的嗓音,“醒了?醒了就赶紧交待,陆行之说了什么,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她坐了起来,面前的男子还是一身黑衣,带着面具,双手抱胸靠坐在盘桓的树根上。 “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男子默了默,“自然。” 他犹豫了! 薛寄灵在内心呐喊,信你才怪! 见她不说话,男子继续说,“我劝你最好老实告诉我,否则下一个来追你的人就不像我这般耐心了,他会直接杀了你灭口。”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寄灵感觉得到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她。 明明只他一人,她却觉得他有一种身后站着千军万马的压迫感,让她生生断了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念想。 她咳了咳,“那我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此处荒郊野岭的,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待我说完就杀了我灭口,所以,我要你送我到安平县,等到了地方我我再告诉你陆夫子说了什么。” 男子觉得她很天真,到了县里又如何?他想灭她的口,即便是到了京城也没人拦得了他。 此人极嘴硬,连他也上过她的当,防备心也极重,他从没遇见过如此狡猾的女子。 不过安平县也不远,他可以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她再耍花招,他就只能将她带回京城好好“犒劳”了。 薛寄灵岂能不知道她此招没什么用,但目前她只能拖延,先回去找陆晴才是当务之急,若是她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乱跑就糟了。 “好,走吧。” “先回一趟客栈,带上我朋友,何况我的包袱还在客栈,你就这样把我敲晕了带出来,万一——” “话如此多,到底走不走?” 男子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熄了火堆,走到她面前俯视她。 男子身量极高,月光映在他正面,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脸上的面具愈发清晰,她忽然隐隐瞥见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与他直视那一息,竟让她有些胆寒,她立即低下头,“走啊!啊——” 男子一把扛起她放在肩上,往客栈走去。 男子腿长脚快,没多久便到了客栈,他将寄灵放了下来,她已被颠得快要吐出来了,让他放她下来他也不听,只顾快步走着。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让男子在门口等着,她踏进了屋内,点上了灯。 然而,陆晴不见了。 她的包袱也不见了,但寄灵自己的还在。 第3章 第 3 章 薛寄灵怔然地站在床边,看着空荡的客房,双目失神。 陆晴是醒来见她不见了以为她抛弃自己了吗? 可是她的包袱都没拿走,怎么会是抛弃陆晴自己走了呢? 寄灵忽然发现自己的包袱被动过,她脑中闪过一瞬白光,打开了包袱,见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块青玉佩。 这块青润琉璃玉佩是陆晴来到松阳镇时就戴在身上的,捂得严严实实,连拍花子也没发现过。 她打开了信,只见上面写着: 阿灵姐姐妆次: 见字如晤。 近日诸事纷扰,皆因阿晴而起。姐姐无辜受累,身陷险厄,阿晴思及此,愧恨难当。今我处境孤危,不愿再陷姐姐于不测。随身玉佩一枚,乃自幼珍藏,今奉于姐姐,一谢数年相护之恩,二抵此番受累之过。 自此别后,天涯各自安。勿寻勿念,阿晴当竭力自顾周全,亦愿姐姐善自珍重。 临纸怅然,墨痕浅淡,皆是难言。惟愿姐姐:岁岁安康,常沐清辉。 陆晴谨拜。 薛寄灵久久不出来,男子推开门走进去,见她低头看着一封信发呆,向她走来。 寄灵回过神,立即将信收了起来,放回了包袱里。 转过身恶狠狠对他说,“都怪你!我朋友走了!你说怎么办!必须把她找回来!” 男子这几日都跟着她们,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若她是自己走的,即便她现在不走,将来也总会找到时机走的。” 薛寄灵气恨地坐在床上,捏着包袱的袋子,指尖发白。 陆晴虽然不傻,但思考事情是有些慢的,今日想来不是心血来潮走的,而是早就有此打算了。 可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陆夫子和薛大死的时候,寄灵都未曾感到此刻的心慌。 男子也拉开一个扶椅坐了下去。 她猛地站起来,拉起刚坐下的男子往外走去,“快去帮我找她,她想必还未走远,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从我嘴里知道陆夫子说了什么!” 男子皱了皱眉,方才就应该直接将她打晕带回京城,他不信他的手段还撬不开她的嘴。 “此客栈地处驿道,四周官道没有八条也有五条,你怎么知道她走的那条路?” “先回松阳镇瞧瞧,说不定她是回去了呢?” 薛寄灵拉着男子一起回了松阳镇。 她独自回松阳镇或许会有危险,拉上他也好,起码他暂时还会护着她,她对于他还有价值。 顾不得休息,寄灵让男子去为她买了一顶帷帽,又连夜赶路回了青柳巷,赶到时天已亮了。 陆行之的家门口围了几个人,寄灵让男子先别跟着她,他一身黑衣还带着可怖的面具,一看就不像好人。 门前围着的人都是平日在陆夫子处习文的学生,见她来了,纷纷询问她,“你是何人?为何戴个帷帽,可知陆夫子去了何处?他两日都没去书肆了。” 白杨巷的书肆是松阳镇唯一可买书的地方,也是陆夫子平日为学生授课之地,陆夫子的束脩收得极低,对于一些想习字但交不起束脩的女子,陆夫子甚至不收任何银子,是以镇上的百姓对陆夫子都十分爱戴。 寄灵没敢看她们的眼睛,微微垂着头,压着嗓子对她们说,“我是陆夫子请来为他辞别的人,陆夫子带着陆晴回他的家乡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几人闻言惊呼,“这是为何?陆夫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啊,不然为何走得如此突然?还不回来了!” “我才交了束脩,怎的突然就走了?陆夫子不像是这样不负责之人啊!” “是啊我也才交了束脩!” 最后寄灵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六两银子,为她们退回了束脩,自己还剩下了不到二两银子... 几人走后,她叹了口气,翻进了陆夫子的家,见男子不知何时已进来了,正在陆夫子的书案上翻看着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她没回来此处。” 寄灵内心沉了沉,向他走去,“那就走啊,你翻陆夫子的书做什么?” “他女儿的母亲是谁?” 她愣了愣,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怎么?你和陆夫子到底什么关系?” 男子转过身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只需要回答我,他女儿的母亲是谁。” 寄灵防备地看着他,看来他肯定与陆夫子在来松阳镇之前便认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什么都告诉他,“我怎么知道?我认识陆夫子时他就是独自一人带着女儿。” 说完她往外走去,“走啊,去其他地方找找,杵这儿做什么。” 寄灵带着帷帽,男子带着面具,两人都不便行于明处,躲躲藏藏地将整个镇上陆晴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连人影也没找到。 天色已渐暗,寄灵回到了三水坳。 一群人围在她家面前,官府的人也在。 看热闹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查案的官兵围着她家四处探查,邻居龚大娘和龚大叔站在众人面前咒骂着,“这个死酒鬼!定是喝醉了打翻了蜡烛,将自己和女儿都烧死了也罢了,竟将我家的茅房也点着了!要不是我起夜发现,只怕我们全家也要跟着遭殃!” 龚大娘大声哭喊了起来,“天灾没遇到,竟是遇到**了!这死酒鬼全家都被烧没了,谁来赔我银子啊!” 说着她踢了一脚龚大叔,龚大叔会意,立即扑到官兵面前跪下,抱着他的腿,声泪俱下,“官爷您给我们老百姓做做主啊!我家茅房被烧得只剩下个柱子,这薛大家里都被烧了个精光,也赔不了我们银子,官府可要帮帮我们啊!我们家穷——” 官兵一脚将他踢开,拍拍自己的裤子,敷衍他道,“你求我也无用,我又不能给你出银子,我会去上报衙门,让衙门来处理此事的。” 两人不知官府的办事风格,只以为官府真的会帮他们出银子,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四周的人窃窃私语,“只可惜了他女儿,是个好孩子,平日在镇上帮铺子做活赚些银子,人勤快也能吃苦,怎么摊上这样个爹!” “就是,命苦的孩子,她娘被薛大整日打骂,最后劳累死了,娘前脚刚没,薛大就把这孩子卖给了镇上的窑子,幸好孩子机灵跑了,结果如今竟被烧死了!哎!” 寄灵站在暗处,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对她家的指点,双手却捏得极紧,手指就快要划破皮肤,忽然被一把甩开。 “捏你自己的手行吗?” 男子收回手,不满地对她说。 寄灵转过身,“走吧。” “不给你爹收个尸?” 她又转过来,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睛,“你方才没听见她们说的吗?他配当我的爹吗?配我给他收尸吗?何况,他现在已经被烧成灰了。” 男子沉默,须臾后跟上了她。 寄灵顿住脚步,“等等。” 男子也顿住,“怎么?” “你有银子吗?” 男子知道她想做什么,从衣襟里拿出十两银子给她。 她只拿了四两,“用不了这么多,我会还给你的。” 薛寄灵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两银子,加上男子的四两银子,将这五两银子放在了龚大娘家的门前。 她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一两银子。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男子忽然叫住她,“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 寄灵停下脚步,“我不知道,安平县吧,我先去赚银子还给你。” 男子提示她,“你别忘了我找你是要做什么的,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陪你玩这些把戏。” 恐惧,惊吓,不知所措,惶惶不安,这些天的情绪突然齐齐涌上心头,她顿时崩溃,眼泪倾涌而出,大声对男子喊道,“那你要我如何?!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到三日我失去了一切!现在你还逼我说你想知道的,我说了之后呢?到时候我连命都没了!” 她连着两日没睡,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喊得脱了力,一个踉跄往前跌去,落入一个坚硬却宽厚的怀中。 男子接住她,她的脑袋抵在他胸前,闭上了双眸,连呼吸也变弱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低头看了看她还在轻轻颤动的长睫。 他的鼻端沉沉呼出一口气,面具下的浓眉拧了起来,如今倒也省了力气打晕她,她自己先晕了。 男子抱着她,往昨日的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后,男子要了一间上房,让小二拿一些吃食过来,无视他八卦的目光将薛寄灵抱入了客房,又将她放在了床上。 小二很快端了菜和茶水来,有粥有肉还有点心,退下时还偷偷打量躺在床上的寄灵,此女子他昨日才见过,他记得她是和另一个女子一起来的,怎么突然又被一个男子带回来了,还昏迷了? 男子已取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极冷峻的脸庞,狭长而深邃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下颌锋利,令人不敢与之直视。 他向小二投来一记眼刀,小二忙不迭低下头,躬身退下。 寄灵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男子走到她身旁,伸出修长的指尖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他又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回到八仙桌旁坐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片刻后,房门被无声推开,另一个黑衣男子踏了进来,走到裴憬面前躬身。 “王爷有何吩咐?” 裴憬这几日也又累又渴,他一口饮尽手中的茶,吩咐道,“守着她,明日她醒后告诉她,想要找到她想找的人,就来肃王府。” “是,王爷。” “若是她不信,就打晕了带回来,她花招非常多,你可千万看住她了。” 黑衣男子顿了顿,“...是,王爷。” 裴憬站起身,"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