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的忧郁》 第1章 ▲1 报纸、烟蒂、见了底的啤酒瓶……屋子里的暖气熏得人头晕,郁唯藏在精致妆容底下的一张脸皮干燥到令她心烦。 屋顶上,悬挂着一架有一搭没一搭旋转着的老式电风扇。 陈志华可真是一个抠搜的男人,明明是一位千万富翁,却连偏爱住这种连电器都出了纰漏的出租屋。 空调的风呼呼地吹着,像患上了哮喘。 房间里播放着一首可笑的情歌,它的曲调、歌词,乃至是歌手开口时的音准……无一不令人难以恭维。 哦,算了吧。 郁唯打赌连废品回收站里面压扁的铁皮都不会喜欢它的。 没人屑于去听。却也没人敢嘲笑它。 因为这首歌真正的作者近在眼前。 呼啦—— 陈志华爽快地脱下一件皮衣外套,不透气的面料搂着一阵风。里面有百分之七十全是屋子里面二手香烟的气味。 男人拥有着一张灰白色的面孔,鹰钩鼻和凹陷的双颊。整个人很明显早已被酒色给掏空。 只听“啪嗒——”一声。 窗帘拉上,橘黄色的情趣灯光亮起……犹如一盏从未曾熄灭的太阳,带着昏黄。 **裸、明晃晃地将郁唯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再一次鞭挞。 直至死亡。 “我这几天一直很想你。” 一双肤色同样灰白的大手覆上郁唯衣着单薄的小腹,十根枯瘦的手指带给郁唯一阵恶寒。 她强忍住内心里的恶心,照惯例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到这间房堆满了旧报纸的破地板上。 “我们开始吧。” 男人的语调就像在宣判死刑,镰刀挥起,毫无一点感情。 与那声线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剧烈颤抖着的推力。弱得可怕,可怜郁唯不得不迎合着男人的力气倒下。 …… 房间里关了灯。 一阵妩媚呻吟。 “叮咚——” “欢迎光临!” 心情不爽的时候,就连药店里的灯光都过于耀眼。 郁唯修长的手指整了整自己略微凌乱的丸子头:“你好,请给我一盒避……” “你好,请问这里有治疗过敏性哮喘的药物吗?” “请稍等一下。” 店员转身离去。 红头发的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柑橘的芳香,像是爱马仕的“橘绿之泉”。显得忧郁又缱绻。 墨绿色的流苏披肩疲倦地搭在肩上,一如郁唯匆匆整理的秀发。 比那更体面,她只是想要一盒治疗急性过敏性哮喘的药。 她的浑身充满了活力。 “抱歉,刚才似乎……插了您的队。请问,您的身体……” “如果真抱歉,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郁唯近乎粗暴地推开了女人关切的双手。 她的手骨感、瘦弱,炙热的体温却不容小觑。 亲切的眼眸犹如两汪温柔的湖水,唇角两侧带着浅浅的酒窝。 郁唯臊得双颊绯红,只感觉无地自容。犹如一阵穿堂的风,逃也似地离去了。 不给陌生的女人遗留下任何踪迹。 郁唯来不观察及面前的女人是否是她的菜,因为……现在是她最落魄的时候。 是的,否则也不会委身给一个年龄相差那么多的老男人做小情人。 第2章 ▲2 “刚刚那个姐姐走得还真是匆忙啊……还是希望a市的生活节奏不要这么快吧……” 甘晴嘟囔了一声,悄悄地背过身去瞅了一眼郁唯离去的背影。 像一只灰色的椋鸟,匆匆忙忙地躲到了忙忙碌碌的城市里面去,惊鸿一瞥。 郁唯匆匆忙忙地寻找着下一家药店,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对不起……请抬一下脚。好吗?” 花店的门口被整片阳光所笼罩。 淡雅的香气从花店的玻璃门后似有似无地飘出,一个手上抱着花材的女孩子正站在门口。 目光中充满了怯懦与踌躇。 娃娃脸上布满了尚未散尽的朝气。 圆嘟嘟的,有一点婴儿肥。像是个刚毕业还没多久的女大学生。 郁唯这才发觉到……自己好像是踩到了摆放在门口的花材。 “对不起,我还是赔给你吧?” 郁唯打开紧凑的女式皮夹子,里面存放着寥寥几张浸透了酒气的钞票。 污浊不堪。 刹那,郁唯被自惭形秽的阴影所笼罩。 囊中羞涩的感觉并不好受。 比贫穷更折磨心灵的是那道德底线正咆哮着的、喋喋不休的巨大谴责。 「如果真抱歉,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郁唯对药店里那个陌生女人颐指气使的态度如今化为了一根虚无的鞭子。 ——狠狠抽打在郁唯已被生活的艰辛给磨得愈发单薄的肩头上。 她早已皮开肉绽。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郁唯暗骂自己。 总感觉手里的钱……有些脏。 花店少女身上围着卡其色的花店围裙。蹭得已经薄了一层的布料上还点缀着五彩缤纷的笑脸补丁贴。 却洗得很干净。 围裙上沾着几点颜色翠绿的新鲜花液,明显是今天早上才弄上去的。 她也很穷,笑容却绽放在阳光下。 少女的脸在郁唯的视线中恍然和那个药店女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噢!您先等一下……” 少女的余光注意到了郁唯皮夹子里的空荡,郁唯不由得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低下了头。 等待着被屠宰的审判。 “这样就没问题啦~给你!” 郁唯等来的却不是一张冰冷冷的欠条,或希望她为花店做什么事情抵账。 一束十八朵灿然盛放的新鲜香槟玫瑰,还携带着今天清晨的露水。 玫瑰花……那是女人永恒的浪漫。 玫瑰们展露着笑颜,代替郁唯的身子在阳光下自由呼吸。 一束花材,有二十朵。 剩下的两朵连带着一包手帕纸巾,从少女微凉的手上递了过来。 冰寒的凉意将郁唯的掌心微微扎了一下。 轻微的刺痛感令面前的年轻少女恍然就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低头去看,那两朵玫瑰的杆子已经断了,被花艺剪刀给修剪过。 平整的斜切口还略微四溢着草木的香气。 郁唯抬起头,25岁的年纪面对着刚20左右的小姑娘,第一次面露出一份茫然。 还有许多不知所措。 花店的女孩亲手从手帕纸的包装里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仔细地将郁唯眼妆周围的眼泪擦去。 柔声安慰道:“大姐姐……你哭了。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认输好吗?” “我认为,这清晨的第一束香槟玫瑰配您这样富有魅力的女性正合适!” 第3章 ▲3 “谢谢……等我有钱了会还给你的。” 街道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 内心羞耻的郁唯匆匆忙忙穿过斑马线,差一点被飞驰的轿车给撵成臊子。 这一段马路,可供行人通过的红绿灯很少。 就像人生对许多女性来说是危险的。 “哎……您!请注意安全……” 花店店长宁落落向着郁唯离去的方向焦心地招手。 一段黑白灰的车流经过以后,竟是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 郁唯消失在了马路的另一边。 这可真是太好了,刚刚那位飒爽知性的姐姐应该没有在过马路的时候遭遇到什么不测…… 宁落落心有余悸,手掌隔着毛衣外套轻轻抚摸胸口。 似乎只要这样就能把心给咽回肚子里去。 眺望马路对面的天空,瓦蓝一片。 “今天,应该也会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只可惜……” 宁落落轻声叹气。弯腰抱起地上的一大堆花材,繁重的工作让她忙碌时整天都直不起腰。 人与人之间无价的爱情,很需要这些明码标价的鲜花们代替表达。 虽然将花朵转送给郁唯的时候宁落落表现地很大方,但事实上花店的收入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光鲜。 其实……宁落落内心里不是很满意这份工作。 宁落落偷偷在自己的心里为上面的那半句话补充道。 某个日子的天气再好又能怎样呢? 某一天终究不是单独归属于某个人的。 她们都是故事中小小的配角。 深吸一口气,宁落落卯足了力气开始搬运剩下的花材。 今早运来的鲜花,要是没有得到花店妥善的保管和处理,在短时间内就会变成一堆让钞票打水漂的废品。 “啊——你好啊!a市——希望今天也是生命中无比美妙的一天。” 一声充满朝气的呐喊声在清晨干净的空气中传播得十分迅速。 市侩的男人们裹在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衣黑裤里面,发出令人反感的尖笑。 他们就像是一群群恼人的乌鸦。 衣着光鲜的女人们则怒目而视着他们。 有的则侧头对药店门口的陌生女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妇人低下了头。 小孩被妇女拉着小手,从街头匆匆离去。 宁落落的视线定格在了从药店中出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人的肩头挂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绿色流苏披肩,微微蜷曲的头发被染成火红色,恰似这个季节里在街头肆意燃烧的红色枫叶。 女人的脸被披肩的衣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小半只黑色的医用外科口罩。 手上还拎着一只塑料袋。 预防急性过敏性哮喘的药物连带着两大盒口罩安静地被安置在半透明的塑料袋中。 但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就像两颗从天上刚摘下来的星星。 比百合更加娇艳,比玫瑰还要动人。 最重要的是,那名年轻女子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微弱而充满暖意的火光。 像冬天医院门口的烤红薯;像壁炉里闪闪发光的火星子;更像宁落落刚刚在花店展柜里摆放好的——那一束束粲然盛放的向日葵…… 是那么美丽而闪耀。 第4章 ▲4 人来人往的街头,那人回眸一笑。 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开在街角的这家花店。 通透的玻璃里面是鲜花的展柜,被宁落落搭理好的花材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 错落有致,令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心生欢喜。 陌生女人撇头看宁落落的眼神似乎也像看着那些花儿一样。 她脸上有说不出的幸福,她的希望、她的欢愉。感染着宁落落的每一个细胞。 “嗨!你好么——今天是我来到a市的第一天,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叫甘晴。” 那个在药店匆匆与郁唯擦肩而过的女人。 那个用微笑装点了世界的女人。 她的名字,名叫甘晴。 宁落落的双颊不自觉地浮起两朵红云,略微娇嗔紧咬着的下唇欲盖弥彰。 “当然!你好。我是花店的店长,叫我宁落落就好。” 恰好的清风佛过甘晴鬓角上散落的头发,也恰好略过了宁落落头顶的帽檐。 一个灰色的身影像是一只老鼠,钻进了附近的小巷子里。 草木的香气?露水的芳香?还是花朵的甘甜? 她都没有闻到。 她是一只连嫉妒都没有资格的老鼠,命运让郁唯紧紧只用了0.1秒就落荒而逃。 开什么玩笑? 当几个月前,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 一切的阳光就都注定与郁唯无缘。 冰冷的出租屋内,甚至比陈志华那个老顽固租赁的房子还要简陋。 郁唯粗暴地将手里的捧花扔到地上,花瓣落了满屋。 有几片花瓣而依然执着地附着在玫瑰花枝的顶端,一如郁为现在可笑的情绪。 她也配? 她有什么资格妒忌? 她有什么资格疯狂? 那两朵折断的香槟玫瑰被郁为刻意地从花束中重新撕扯出来,发了疯似的撕个粉碎…… 垃圾桶里堆满了芳香,还有眼泪。 就着屋子里的凉水,郁唯随意地吞下一片避孕药。 仰面朝天地倒在床垫上,任由漏水的天花板随机浇她个透心凉。 郁唯啊郁唯,那是人家的感情。 不是你的。 …… a市街头的花店,故事依然平平无奇地持续着。 “ok,我记住了。其实……我初来乍到,对a市里的一切都不了解。今后可以请你多多指教吗?” 宁落落盯着面前的甘晴,这个姐姐漂亮知性,而且充满了积极向上了活力。 谁见了不喜欢呢? 别说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了,连宁落落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心花怒放。 “谈不上多多指教……如果觉得我有什么能帮得到你的地方……” “哎?甘晴、甘晴!你怎么了?来人啊……帮忙叫一下救护车,拜托!” 宁落落向着甘晴伸出手掌准备要握手的一瞬间,甘晴忽然面露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活像一块被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青铜器。 她的胸口明明在剧烈起伏着,五指缺呈爪状扣紧了自己的喉咙。 口鼻大张、吸气的动作看起来呼吸困难。 这是急性过敏性哮喘。 还好宁落落家里有人也得过类似的病,应急处理地很及时。 也是没想到,居然在跑出了家门后还有机会用上那台万恶的药品雾化机。 第5章 ▲5 “抱歉……啊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很没用?我还以为……不会那么快就再发病的……” 在宁落落细心的照顾下,甘晴很快就在医院再度醒来。 宁落落的堂弟,曾经就是一个并不算严重的哮喘病人。 熟悉的纯白色装潢风格,白的病床、白的墙壁、白的陈设、白的窗帘。 还有甘晴自己身上所穿的,印着蓝白色条纹的医院病号服。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昨天。 甘晴灿烂的眉眼中涌现出一丝忧伤。轻咬着唇角,面色惨白。 在这如同纯白囚牢一般的医院病房里,唯一的色彩是身着着一身嫩粉色运动装的宁落落。 甘晴几乎不敢看宁落落。 沉思片刻,似乎又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好对不起她的。 胸中的一块大石头微微落了落,甘晴的声线不免得染上了几分哀愁。 恍若阴郁天空中划过又消失的椋鸟,十分里深藏着十一分的遗憾。 “你说,我是不是很任性啊?我的症状已经必定没几天好活了。医生说,我要是再多发病一次,说不定就会跟这个世界天人永隔……” 甘晴一字一顿地说得严肃又认真。 明明表情里蕴含着对这个数不清的眷恋,眼底深处的火苗却变得敏感又多疑。 那团火光啊……随时要熄灭。 而这被甘晴所深爱着的世界啊,从未曾因为某某人的祈祷就退让半步。 活着,从来都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无期徒刑。 “我觉得……任性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宁落落睫毛微微颤抖。 眼皮上闪烁的眼影细闪就恍如少女时代里那些微小而又郁闷的心事。时隐时现。 听到宁落落的话,甘晴在短短的一秒内就抬起了头。 病房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一时和甘晴身上的香水尾调打成平手。 “你也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没错吗?” 虚弱的甘晴似乎是用光了身体里残存的所有力气,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跪了起来。 每一根、每一根的肌肉线条都充满了无助与焦急。 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 甘晴略微灰暗的红发伴随着医院弹簧床垫的闷响声,霎时凑到了宁落落的跟前。 只是咫尺。 宁落落甚至可以感受到甘晴那犹疑而脆弱的鼻息。 一呼一吸之间,刻满了“舍不得”。密密麻麻,恰似老树身体上斑驳的伤疤。 她的身影跪在床尾,瘦削的手臂沉重地举起布满了青筋的一双手掌。 将宁落落的两块肩胛骨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掌心之内。 手掌依然是那样的温热,如同每条脆弱生命临终前……拼尽全力也要去迸射出的谢幕烟花。 宁落落数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头。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 十。 十根手指都死死的钳制着自己的肩膀,梆硬,无礼。 裹挟着即将夭折的青年一生里最后的求证与渴望。 宁落落竟在一时之间十分庆幸自己能够给予对方一个还算满意的回答。 黑暗里的希望,令每一个迷惘的囚徒求而不得。 第6章 ▲6 事实上…… 宁落落自己的故事又何尝不是一场更加疯狂的逃亡。 依稀记得……在自己的老家。宁落落家中的后院里,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 她深吸了一口气,委婉道来。 病房里那股消毒喷剂的味道渐渐与香水味融在一起。将宁落落从盛夏的橘子园赶回到自己的故事里。 那件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宁落落有个争气的好父亲。 男人出身山村,内心里却有着走出大山的雄心伟略。 他成功了,但他也失败了。 那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普通日子。 宁勇带着一个面生的女人回到了小山村。 紧接着,宁家的小土房就传出两波人激烈地争吵声。 “宁勇!你要是敢和这个女人结婚……我们宁家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子孙!” “留学都留到狗肚子里了吗?这个贱蹄子一样的女人——分明就是一个小日子!” 是的,宁落落的母亲是一个小日子人。她叫佐藤芽美。 芽美在生产时就不幸离世。 她的父亲也因为家里人强硬的态度而心灰意冷,离开村子杳无音讯。 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婴儿的宁落落,却被家中强行留了下来。 美其名曰:孩子还没满月,不适合跟着你长途跋涉。 没想到,那一分开就是永别。 宁落落的父亲再没有回到过山村。 小小的山村变为了小小的囚牢,将小小年纪的宁落落圈死在那一片小小的地方。 为父“赎罪”。 有什么好东西都必须让着堂弟。做最苦最累的活,女孩子家家的手掌上却长满了犹如树皮一样的伤疤。 “喂!你为什么划伤那棵老树?” 院中的树陪伴着宁落落呱呱坠地,看着她牙牙学语,伴随着她长大。 只因为一次孩子们之间的吵架,就变作一个约摸碗口粗细的伤疤。 “我要用知识改变命运!” 宁落落深知,留在村里只会遭受到更多不公平的待遇。 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在家人的嘲笑与讥讽下念完了某所农业大学。 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毕业那年,宁落落厚着脸皮朝家里借了几万块钱,跑来了a市开办花店。 在宁落落的心底里其实一直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梦想——她想要移民小日子。 宁落落常在国内的旅游杂志上看到小日子国那些未曾受到过人类侵害的自然景观。 山麓、森林,还有花田。 虽说网上的新闻终究都是片面的…… 但那毕竟也是宁落落的另一处故乡。 或许是出于对生身母亲的好奇心,宁落落从小就想去小日子看看。 “所以说……你其实算是从家里逃出来了咯?” 甘晴入迷地听着宁落落轻声叙述自己的回忆,听得津津有味。 第一次有人不介意宁落落是一个小日子人的混血儿后代,认真地听完了宁落落回忆里的所有故事。 又也许…… 其实宁落落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从生来就和这个国家的人们间隔着一层可悲的血脉薄膜。 第7章 ▲7 “总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花店里还需要人照顾吧……” “嗯。” 宁落落木讷地点了点头,今天确实是在医院里耗费太多时间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从甘晴的身边离开。 一步一顿到病房门口,宁落落缓步踏出房门。 “踢踏……” 鞋底才在医院里质地坚硬的白色瓷砖表面,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脆响。 轻微的声音快速地顺着人类身体的骨传导来到了宁落落的大脑中,不断回荡。 她想,也许转回去看一眼,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吧。 甘晴躺在似曾相识的病床上,悠悠叹息出声。 看来无论是在哪里,医院的病房也全都是大同小异。 …… “噗哈哈哈……不是?宁落落?你怎么贴病房门上了?” 甘晴预备躺下,侧头看向病房房门的一瞬间,被一张紧贴在病房门口探视窗上的脸给逗笑了。 宁落落等着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门上那一块小小的玻璃。 视奸地尤为吃力。 眼神里正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失措,以及四分的气急败坏。 “嗯嗯?!” 在被甘晴发现的一瞬间,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一瞬间逃也似的消失了。 “噗哈哈哈……a市的居民们可真可爱呀……” 被囚禁在病房中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甘晴默默地拿出了自己时髦的挂链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为自己的午餐做起准备。 一个人到了不得不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总会在生与死之间表现得无比挑剔。 甘晴也不知道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再吃几顿饭。 因此每一顿餐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 没几天好活了……留着钱也没用。 “哎……又是广告。” 外卖界面的窗口上的广告日渐冗长,令某个生命倒计时的用户格外烦躁。 「叮……小惊喜。」 「恭喜您抽中了避孕药优惠券……一盒仅需38.8。」 “噗……什么优惠券?” 甘晴感觉自己多少是病到出现幻觉了,现在的外卖避孕药销量都已经这么差了吗? 世事无常啊。 算了……还是给自己死前积点德好了。 先不骂它。 甘晴手指轻轻地点击两下,关闭了外卖主页上看起来不怎么雅观的弹窗。 蓦然地……她想起一个人。 她想起早上在那家药店因为太着急而不小心插了别人的队。 早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一脸的疲惫。 就连发型和衣着也没有好好打理,有点令人在意…… 甘晴低下头,病床纯白色的棉花被子下方是自己精致到脚趾尖的穿搭。 也许……她看到的之不过是a市这种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活着真的很累。 既然决定最后要来到灯火辉煌的a市体验生活,那么在自己正式出院以后也不应该再拖a市居民的后腿才是…… 生命苦痛。 但对于随时有可能溘然离世的甘晴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鲜活。 就算是痛,却也令她无比珍惜。 “铃铃铃……” 某人的手机铃声响了。 第8章 ▲8 “喂?您好,这里是……” 出租屋里的郁唯接起电话,手机听筒那头即刻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暴躁的嘶吼。 “沉雾老师!交稿、请注意时间!明天就是期刊截稿的日期了!您昨天就和我说……” “行了……再给我两三个小时。” 郁唯习以为常地挂断电话。 坐到办公桌前,用食指摁下主机开关。 电脑的散热系统发出毫无意义的低鸣。 电脑的开机界面显示着:沉雾 online。 这是郁唯精心为自己设计的开机动漫。 这放在其他地方看也许有点普通的书桌却成为了郁唯寄居着的小小出租屋里的最后一份体面。 价值超过三位数、周围的东西都经过屋子的主人精心摆放、下雨天花板漏水时还淋不到。 倍体面。 也就是郁唯没那个钱去在乎脸皮,否则日子过成这个鸟样子谁活得下去。 郁唯打开电脑主页上的csp,熟练地操纵笔刷开始创作。 至于刚才电话里那个骂骂咧咧的女人……那是郁唯的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是出了名的不负责任。 业内四处流传着她把各种黑锅全推给漫画家的种种传言。 郁唯用小脚趾头都能分辨得出那一小部分的虚构故事。 因为她俩很熟。 现在这个时间段,根据郁唯的猜想,责任编辑吴凉馨小姐现在应该正在抱着双臂怒骂: “为什么到最后几个小时才交稿?你这个讨饭吃的婊子……我**你**啊!这不是影响我的业绩?” 事实上,吴良馨也确实那么说了。 讲出来的话术和郁唯估计的那是一字不差,除了郁唯老师本尊谁都没有能耐再在同一时刻预判第二次。 “怎么了,我的宝贝?” 期刊杂志社的办公室里踱步出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 假如他手里拿的不是漫画手稿复的印件,而是一副不怎么完整的扑克牌的话。那他将像极了某个多少有点小帅的法国赌神。 虽然看起来与之前大不一样,但这位衣冠禽兽并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又是陈志华。 一个典型、而又沾满罪恶的中年老男人。 杂志出版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知道一个传闻。 吴良馨是陈志华并不被法律所承认的固定搭配。 简称:小三。 作为一个一切向钱看的女人,吴良馨可算不上什么被逼无奈。 她看到陈志华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提不起胃口,但总有那么点背靠大山的欢喜在里面的。 “达令~还是那个沉雾老师啦……她怎么每一次交稿速度都那么慢?” “次次邀请她聚餐都假正经,哼——明明长得都还没有我十分之一好看。” “嗯、嗯嗯……宝贝你最好看了,没有人比得上你。” 陈志华明面上敷衍着,暗地里那条令人作呕的舌头却在自己的脑海深处舔了又舔。 假正经,说得没错…… 只要自己次次故意不给她好位置,让她当个穷光蛋。 有什么才华还不都得倒贴? 某些智商太高的女人可不就是贱蹄子? 好好去学学怎么依赖男人不好吗? 第9章 ▲9 郁唯修长的手在键盘上不断地翻飞。 窗外忽然飞过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 郁唯偏过脑袋,轻轻地向着窗外瞄了一眼。 眼角的余光中,郁唯似乎发现街角的那家花店的门关着。 既没有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也没有看到好心的花店老板。 她们两个到底去哪里了? 郁唯没兴趣去知道,她也没有那样的本钱。 尊严,郁唯连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都卖掉了,还有回头从良的机会吗? 作者:by沉雾。 郁唯回头继续干手头上的活。大脑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罢工。 忧郁的情绪在脑海里盘旋着、叫着…… 仿佛脑子里住着好几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烦不胜烦。 郁唯双眼无神地紧盯着漫画末尾的作家签名。 短暂的罢工、发呆。 不知所措的郁唯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疯狂的一幕幕。 “可恶!” 体面的书桌上,多出了一抹刺眼的殷红。 郁唯哭笑不得地将自己的脑袋从尖锐的桌角上直起来,脸上挂着堪比疯子的笑容。 她尖叫、她低吼。她用自己已经劈了叉的指甲反复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直到一颗血珠子顺着郁唯的额头缓缓流进她的嘴巴里。 铁锈味散开。血液被郁唯自己的手指给抹了满脸。 犹如一幅小众的抽象画作。 直到这个时候,郁唯才终于冷静下来。 或许是时常加班,让郁唯的身体总得不到放松。 或许是对作品精益求精的追求,让她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又或许是人渴望着活下去的本能在警告着她:做了,就不要再多管闲事。 郁唯呆滞地、默不作声地盯着漫画手稿底部自己亲手署上去的签名。 悲哀停止翻涌。 那优雅的笔锋好像是一只正在滑翔的飞鸟。 而飞鸟的本尊却被囚禁在名为“生活”的监牢里,无声地抽噎着…… 郁唯感觉到如今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前天早餐时吃的那块干到发硬的白馒头。 愣是无法下咽。 她一直都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在a市,乃至周边。 每天都有人时刻期待着“沉雾”老师的漫画更新。 尽管如此。 那她就对得起这些读者了吗? 无人在意,在那篇阳光励志的校园少女漫背后,藏着一具多么肮脏的尸体。 她没有错。 她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郁唯吞了吞嗓子。 手上的画笔继续开始奋笔疾书。 那就麻痹自己。 外表光鲜的工作并不只有一种解读。 唯美的爱情故事什么的,不一定需要一个品尝过爱情的女性去书写。 但故事的背后一定都藏着一个最懂得爱情嘴脸的失败者。 那个人就是沉雾。 是郁唯自己。 或许不用多久,郁唯就可以轻松地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旁观到一对百合情侣日复一日的美好生活。 少女漫作家的预感向来都很准确。 郁唯其实对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感兴趣。 可心坎间总偷摸藏着那么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人都是恋痛的。 郁唯现在就像是某种很特殊的自虐狂,明明知道恋爱的圣光会灼瞎自己的眼珠。 却依旧眼巴巴的期待着。 第10章 ▲10 赶稿终于是结束了。 在这之后的十几天,郁唯都处于一种要崩不崩的状态。 绝望了、燃尽了、想活却活不成了。 街角的某家花店依旧在一如既往地运转着,日复一日。 没有人注意到总有一双阴暗的眼睛远隔着蒙尘的玻璃,无声地遥遥相望。 “嗨~小落落?今天还没下班呀?圣诞节的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 甘晴身上的衣物加了不少,唯独不变的就只有她依然高高在上的衣品。 每一天,都给宁落落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甘晴。你来啦?……稍微等我一下。这个,是给你的。” 宁落落稍稍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花枝残留的脏污,转过身走到花店里面去。 端出来一束捆扎精美的捧花。 “九十九朵玫瑰?!这么多?落落……今天的材料受损的这么严重吗?要我说,你真该换一家供货商了。” 甘晴故意用手甩了甩自己揣在手上的咖啡厅围裙,表情苦涩地埋怨道。 “不……并没有,这些就是我送给你的。” “哈?落落……” 甘晴对宁落落的行为一时摸不着头脑。 外行人看花店的工作每天与花为伴,只以为轻松惬意。 实则恰恰相反。 甘晴也试过来宁落落的店里帮忙工作,那些花儿的重量比某些油腻男口中的女德还要沉好几倍。 一到某些节日的时候,花店里的订单就忙不过来。 就好比这个月月底的圣诞节。 给宁落落圆嘟嘟的娃娃脸都累得,消瘦了一圈。 “傻*,人家这是要对你表白了……” 出租屋内的郁唯用手背托着下巴,痴痴地趴在窗台上望。 观察甘晴和宁落落的这十几天,郁唯手肘子上的衣服布料竟然把落灰了好几十年的出租屋窗台都抹地没了一丝丝灰尘。 真是讽刺。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狠狠羡慕住二人恋情进展的郁唯很明了宁落落对于甘晴的心意。 而甘晴本人却仿佛从未察觉到一般。 隔着灰暗的马路牙子。 “甘晴姐……其实,那个。我对你……” “甘晴姐姐!我喜欢你!你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束阳光。” “我本以为,我的路在夏国。走到这里也就到头了……可是,你真的有在给我源源不断的希望。” “你可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吗?” “啊?” 甘晴此时就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三维立体表情包,被宁落落突如其来的话惊得跟一个木头人没两样。 这是?告白吗? 甘晴自知自己和宁落落之间的感情发展迅速,对取向小众者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歧视偏好。 只是…… …… 宁落落一口气将先前准备好的话都说完,整个人因为紧张而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肉乎乎的脸颊激动得小脸通红,鼓胀胀地像是河豚。 水汪汪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甘晴,静默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不,落落……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甘晴的面门上挂下来一片深深的愁云,犹如风雨欲来。 第11章 ▲11 “我有点事情……今晚就不陪你了。” 甘晴逃也似的消失在了a市平平无奇的某条街道上。 “哎?” 宁落落愣在原地,原本忙碌的手脚变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手上的半截花枝掉在地上。 “糟糕了……我需要找一朵新的白玫瑰。” 小人物的故事影响不到一座都市里的日升日落。 下班的普通人行色匆匆,在a市街道上织成一张密而厚实的大网。 人群中覆盖着复杂的气味。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女人身上点脂粉味。 还有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香水味道。 “亲爱的……圣诞节快乐。” “妈妈,今天是圣诞节哦?” “圣诞节是洋节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纷闹着,召唤着a市上空早已遮蔽得稀稀拉拉的星星。 星子眨着眼睛。 只有最明亮的,才能在人烟浩渺的大都市里被人所看见。 “甘晴?我知道你住在这里,给我开一下门好吗?” “出去!落落……从今天起,这里不欢迎你。” 甘晴独自蹲坐在自己租来的小屋,床上铺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 红的、绿的。 描绘的是几棵圣诞树,人群在圣诞树的脚底下聚集,无比的热闹。 孤单的人影沉默着独自蜷缩在床上。 甘晴并不健壮的臂膀把自己整个人给抱了个结实。 过度酝酿的温暖让她的眼眶和双颊泛红。 甘晴现在的心情,不知道要怎样言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的宁落落不为所动,甘晴也发了狠:“走啊!你走啊!我不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 宁落落轻扣房门的声音锲而不舍,嘴里解释的话念念有辞:“甘晴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那还是哪样?!来这里记录我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看着我去死?” 房门口一阵静默。 宁落落忽然无言在圣诞节热络的气氛里格格不入。 人潮的喧嚣试图将她整个人淹没。 某一瞬间,宁落落好想就此转身。回到身后嘈杂纷乱的人海里。 可惜在这一瞬间她做不到。 世界太大了,而单独的人又太渺小。 在a市。或许也只有老是缠着甘晴的自己在此时此刻了解到了她的心声。 那样的绝望,是如此静谧无声。 又好像一段繁复的摩斯密码在宁落落的耳畔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她好像总是忘了,甘晴是一个将死之人。 她总是贪恋着对方无止尽的阳光和温暖,爱恋着她对待什么事情都很包容的温柔。 而这一切的来由,她却没去理解分毫。 独自等待着生命倒计时的甘晴,她的心底里究竟沉淀着多少的痛苦? 令她抵触的或许并不是自己过分亲昵的感情,而是某种心如死灰般的无助。 活着的人总把死挂在嘴边。 可将要死了的家伙。哪一个不是费尽全身的力气去尝试活着呢? 宁落落忽然感觉自己真的是太不成熟了。 她是一个较有经验的花店店主,但在更大的世界中却没人能够轻言把握一切。 甘晴屋门口的大门又轻轻响了响。 “咚——” 比之前都要微弱的声音穿透构成房门的木浆板。 甘晴似乎可以很轻易地听清楚自家出租屋的大门内部究竟是一种什么结构。 第12章 ▲12 “知道了……你走吧。今后我们还是朋友。我只是……很需要冷静一下。” “是这样吗……”宁落落小声地问。 “是的。” 门外的敲击声停止了。 瑟缩在床上的甘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行动麻木地从出租屋的小床上坐了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正在接受电疗的患者一般。 无论去触碰哪儿,都不在状态…… 看起来相对体面的小屋子里,也有着一架书桌。 甘晴缓缓地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本厚厚的皮质日记本来。 日记本的封面是黑色的。 与甘晴平时的时尚风格简直大相径庭。 「我生命里的日记。」 「记录者:甘晴。」 第一页: 「上午我又犯病了……医生说我的身体最多还能支持我犯病三次。」 「求老天行行好吧……我是真的很想接着活下去。」 第二页: 「今天治疗的药物居然涨价了?不过还好,我的资金还足够我多活几年。」 第三页: 「去游乐园玩耍差点忘了用药,不过好在睡着的最后一刻还是想了起来。看来我的身体是已经被药物给占满了啊……」 …… 翻到最新的一页。 上一页记录的还是甘晴对娇憨可爱的花店老板宁落落的某一大段描写。 真是欲盖弥彰。 甘晴抬起桌肚里的钢笔,拔开笔帽,想要将崭新的一天照常记录下来。 可笔尖浮空良久,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冷漠的雨透过虚无的幻想淋了甘晴满身。 屋门外,似乎也传来雨滴跳舞的声音。 难道?记录自己刚刚无情地拒绝了一个自己也喜欢的女孩吗? 甘晴苦笑两声,看样子她需要考虑明天要怎样和宁落落诚恳道歉了。 久久的心绪不宁。 片刻后,甘晴在无意间顺利进入梦乡。 “嘀嗒、嘀嗒……” 同样居住在出租屋里居住的郁唯被有节奏的漏雨声吵醒。 事实上……天花板上叛逆的雨点早已经携带着刺骨的冰寒,落到了她的脸上。 屋子的外面在下雨,屋子的里面也在下。 郁唯破破烂烂的那颗心脏也好不到哪去。 躲不开来自颓丧的骤雨冲刷。 匆匆到来的坏天气将刚缓和过来的心情给冲了个干净。 昨日下午的那会儿,似乎叫作甘晴的那个女生好像并没有当场接受花店老板宁落落的告白。 这为郁唯逐渐极端的内心里增添了一分多少算得上有分量的安慰。 安慰归安慰。 郁唯终究学不会像吴良馨小姐那样自欺欺人的幻术。 根据漫画家的直觉定律,郁唯丝十分确定这两个人只是在上演着一场都烂大街了的极限拉扯。 以此来欺骗旁观者的感情。 老土到无可救药。 “铃。” 手机铃才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 电话的那头,传来陈志华那挤眉弄眼的二十年老烟嗓:“沉雾老师?我希望你明天晚上可以过来一趟。” “目的嘛……相信您冰雪聪明。自然是不用我说的。” 听筒对面的陈志华突兀地咽了一口口水。 令人恶心的响动让郁唯敏锐地察觉到陈志华的喉咙里或许还卡壳着一口来自不少年之前的老痰…… 第13章 ▲13 “好……我知道了。” 郁唯声音闷闷地挂断电话。 深夜,寂静的出租屋传来了一声极度扰民的哭嚎…… 一盏住宅楼灯亮起。 “我靠?谁家的老娘们叫得这么**?!兄弟牛*啊……” 夜幕重归寂静。 …… 大约一周之后。 最近的时间里郁唯都没有闲心去搭理那一对每天都在自己出租屋的对面手牵着手卿卿我我的百合小情侣。 因为这两天郁唯要准备自己的签售会。 沉雾的id虽然在行业里面名声并不是多么响亮,乃至只能算是一个堪堪能够让那些大佬们入耳的小角色。 但作品的风评在业内都是顶尖的。几乎并不存在黑粉。 这一切不只是因为郁唯的画风精细而唯美…… 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为马甲名为“沉雾”的漫画家老师每一次的签售会都准备地无比用心。 虽然,没什么人来就是了。 最近的郁唯心不在焉。 左半边大脑占满了上司陈志华那些愈发猥琐的提案和要求。 右半边大脑则对甘晴和宁落落之间的感情发展念念不忘。 郁唯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染成了撞色的打折毛巾。 整个人距离精分不远了。 “oi~沉雾老师?今天的签售会准备得马马虎虎嘛……看来你也学会了认清现实了?” 郁唯喷了喷鼻息。 略烫的小片气流向上翻腾。轻轻地卷起了郁唯额头上耷拉着的一小撮碎发。 引得编辑吴良馨踩着脚上细得像跟牙签的高跟鞋,忙不迭地噔噔噔后退了几步。 “耶咦……!沉雾老师?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郁唯压根不用抬头都知道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出于哪个贱人的口中。 “呵……是啊,不像你。你最知书达理了。” “是不是啊?陈志华?” 郁唯熟练地转移火力。 男人的侧脸顿时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 明明很清楚大概率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忍不住犯贱地侧过头去瞄了一眼。 这看上一眼可不要紧。 陈志华强装假正经的假面具都快被吴良馨小姐杀人般的目光给砍成木屑子了。 “啊啊啊……是。沉雾老师啊。在这一方面,你今后可要和小吴编辑好好学习……我和小吴就先走了。” 这一回合,郁唯完胜。 陈志华遗憾离去的背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郁唯的脊椎却愈发塌陷下去。 好似一张单薄的折纸。 “沉雾老师?刚刚是不是把领导给怼了一顿?” “我早就听说沉雾老师就是我们a市出身的人……没想到她还怎么具有活人感啊?” “对了,落落。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崇拜的漫画作者啊……就是沉雾老师!” 郁唯呆呆地回头。 她不知道怎样去描绘自己此刻的情绪……惊讶?激动?羞愧? 好像全都是,也全都不是。 熟悉的音色刺激着郁唯愈发敏感和脆弱的神经。 将她心底里的每一分情绪慢慢撕开、碾碎。 揉成一团,扔进一个名为自卑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