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法医俏警花[刑侦]》 1、重逢 疼。钻心彻骨的痛。稍后一阵,又是平滑的愉悦。 她知道,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 可当腥甜的血滴顺着指尖落下,滴答滴答,像是告知着她生命的倒计时。 意识渐渐涣散,眼神渐渐虚焦,是散瞳。 她猛地呛出一口血——要死了吗? 点点滴滴的雨珠落在眼角,冲散了覆在泪痣的血迹。雨水噼里啪啦,实在是打得她脸疼。从眼角划过,不知是雨水抑或泪水。 有人说,人死之前,会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到了,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有闪现的回马灯。 可是为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居然是她? 不是都说走马灯是从小到大的回忆吗?可是为什么……我的走马灯却是从那时开始的。 · 金林坐落在江边,每当风雨欲来之时,城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热浪紧紧包裹。 街角巷口处,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蹲伏在阴暗的角落。 “头儿,你的线报准确吗?”高壮男人试探地问。 “当然准确了,我独家线人跟我交代的。这刀疤仔基本上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顾子衿垂眸看看腕表,嘀嘀咕咕,“这个时间,差不多快出现了。我可是蹲了他好几天呢。” 谭子豪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看向她,“头儿,你的独家线人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顾子衿身形一凛,似乎被拆穿,恼羞成怒道:“少废话,赶紧盯着!” “哦。” 顾子衿见他神情呆滞,所有所思,猜他定然在想:“抓一个偷电动车的小毛贼……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想到这里,不等他开口,顾子衿便解释,说:“最近没什么大案子……再说了,大案小案,都是案子。既是案子,又归我们负责,那便要管。” 谭子豪“哦”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稍后才道:“头儿,我是在想——抓个偷窃的小毛贼,用不着你天天亲自蹲梢。下次再这样你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嘿嘿。”他说完露出一个傻笑。 “好。”顾子衿眉头攒动,看向远方。 谈笑间,目标已然出现。顾子衿顿时动如脱兔,穷追不舍。 谭子豪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视线之中,一道黑影一闪而去。 “别跑!”顾子衿惊呼,不知何时漏了马脚,被刀疤仔逃之夭夭。 他逃她追,错愕在原地的谭子豪,一时之间被丢在远远身后。 恍神过后,她追他赶。“别跑,警察!”她尾随在他身后,他紧赶在她身后。 追踪至分岔路口,左边传来踉跄脚步,隐约听到急促喘息。左视一望,原是那小混混不知怎地跛了脚。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于是追起来便忘了红绿灯了,横冲直撞了。 刚要冲上去,身后飞来一枚投掷物,顾子衿轻轻一跃,闪躲及时,额头却还是被划拉一道。顿时血流满面。 顾子衿立时头晕眼花,伫立原地。模糊不清的视线中,谭子豪的身影渐渐远去,朝那盗贼追去。 待有所缓和,回过头去见一女人披头散发。两人面面相觑,纷纷错愕,不约而同。 “是你?” “是你?” 五年不见的初恋情人,林可卿。没想到我们再次重逢,竟闹到见血的地步。 “你……”顾子衿踌躇地说,本想问问她怎么回来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分别已久的两人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却没想到还是被她所伤,一如既往。 思来想去,顾子衿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吧。毕竟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林可卿面上平静,理所当然。 顾子衿胸口翻涌着,指尖掐进掌心,薄唇被上牙紧紧地咬着,抿出一条白白的线。 是。好一句“没有义务。”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不告而别,又一声不吭地再次出现。 两双眼无意间碰触,紧紧地对峙。 “好吧。”林可卿轻笑一声,败下阵来,大发慈悲,“其实我是准备去上班。” “上班?”顾子衿眯起眼,嘴角一咧,冷嘲热讽,“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找得到工作吗?” 林可卿呆视,仍然嘴上不饶人,“你怎么知道我大学没……” 顾子衿瞥见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冷冷地打断她,“我拥有作为警察最基本的推理能力。” “哦。”林可卿心事重重,抬眸审视,“我还以为……你调查我呢。” 听她这样说,顾子衿脸上顿时烧起火来,无措地抬手挠挠鼻子。 顾子衿千方百计终于找到话回她,刚想开口,就见林可卿眯眼笑道:“我找不找得到工作跟你有关系吗?你关心我啊?” “巧了。我刚好还没吃早饭,要请我吃饭吗?”林可卿笑道。 顾子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脸不耐烦,骂骂咧咧道:“你吃没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啊?要我请你吃饭?” “我也可以请你吃饭。”林可卿厚脸皮道。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顾子衿欲转身而去。 “顾子衿!” 顾子衿听她叫自己,便停住脚步,回望她。只见她神情复杂,似乎是有话说,却迟迟不开口。 “叫我干嘛?”顾子衿等不及了,便只好主动开口问她。 心中却一阵慌乱,一阵纠结:“她叫我?她要说什么?要开口挽回我,求和好?还是说,这一面仅仅是来跟我告别?” 很快又暗自摇头否定,自嘲:“不,当初她能一走了之,如今也可以。又怎么会是来同我告别呢?” 顾子衿凝神打量她,心道:“她良心发现,晓得做人得礼貌,不再不告而别也说不定。” 思忖之间,忽闻林可卿黯然开口:“对不起。” 听她这样说,顾子衿瞳孔微微放大,唇齿轻启。心中一阵彷徨:“她要向我求和?哄我跟她和好?我该应她还是不应?” 顾子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瞬间百感交集:“她要跟我和好,我自然不应。当初不告而别的人是她,一句‘对不起’便要我跟她和好如初,岂非轻视了我?再说了,我怎能这样没原则,纵容她欺负我自己?若她并不是要跟我和好,我却上赶着答应,在她眼里,便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思来想去,顾子衿问她:“干嘛道歉?” 林可卿指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她道歉意在误伤了她,“我是想帮你们追捕逃犯。” “不用了!”顾子衿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鲜血淌在脸庞,她嗅到铁腥的味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没那么矫情,用不着你道歉。” 话音刚落,顾子衿也疑心自己是否因为没听到想听的话,恼羞成怒,才这样刻意同她拉开距离。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子衿缓和态度,问她:“还有事吗?” “没事。”林可卿摇摇头。 顾子衿不爽:“没事还不走?等着我给你颁发个好市民奖,送你上报纸吗?” “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死是活,你不用在意。”顾子衿抹了一把脸,愤愤地说。 见她强硬地拒绝,林可卿没话说了,只好挑顾子衿前面的话说:“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要走?” “行。”顾子衿被她气笑了,妥协道,“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她说完便转身而去,一步都没有停下。 远处谭子豪押着盗贼迎面向她走来,“头儿,你伤口怎么样?” 阳光打在她侧脸,看不清切。可分明不是抓到犯人的喜悦。顾子衿摆摆手,道:“没事,死不了。” 毕竟当初被只谈了三个月的初恋甩了都没死。这点小伤算什么? “顾警官。再见。”身后传来林可卿的声音,身边两人都抬眸望去。 再也不见。顾子衿默不作声地回应。 谭子豪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子衿,“头儿,她怎么知道你姓‘顾’,你们认识?” “美女,你放我一马吧!”这时候刀疤仔猛然跌倒在地,苦苦哀求。 顾子衿一手将他扶起,“叫警官。让我放了你,你想害我丢了铁饭碗吗?”却发觉他好似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愁容满面,疼痛难忍。 顾子衿见刀疤仔不像装的,再一细瞧,他身上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类圆形周边毛刺的血迹。 “你怎么了?” “被她撞了。”刀疤仔颤抖着指尖指向她的后方。 顾子衿了然于心,什么时候还学会见义勇为了?却不回头,“走吧,送你去医院。” 余光瞥见谭子豪又抬头向身后打量两眼,顾子衿便阴阳怪气,开口呛他:“怎么?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工作时间,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谭子豪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从她手里接过刀疤仔,一把抗在肩头,“哪有啊头儿!我只是在想啊,她车保险杠都快断了,要不要我帮忙联系一下交警队同事?” 顾子衿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他,平淡地给予肯定:“还是你想得周到,像你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不多了。” “嘿嘿。”谭子豪傻乐,完全听不懂好赖话。 对此,顾子衿回以一个核善的微笑,冲刀疤仔努努嘴,道:“你把他送去医院,伤口处理好了再带回来。” “头儿,那你呢?你也受伤了,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吗?”谭子豪担心道,回头望望,对她说,“要不让你朋友送你去医院?” “她不是我朋友。” “哦。那我先去医院了。我们局里汇合。”谭子豪说完冲她挥挥手,加快了步伐。 顾子衿向他挥手示意,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那人双臂插在腋下,脚尖叠放,腰身倚在车头,笑意昂昂,人畜无害。 · 今天的午休,顾子衿根本就睡不着。她捶胸顿足地懊悔,当时就不应该搭林可卿的话。 面对林可卿,她应该洒脱地转身而去,只留给她一个独自美丽的背影。 又或者,她应该平静地同林可卿打招呼,主动提起那些过往又一笑而过,以彰显自己的早已忘怀。 咄咄逼人,字字锥心,都暴露了她的不甘心。于是只得沉默地离去。 她后悔了。当墙上的时钟点点滴滴走到了下班的时间。 当时就应该直接揪住林可卿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当初一走了之,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下。哪怕是不成器地哭着。 再三犹豫,顾子衿拨通了那个电话,把她约了出来。 灼热的夕阳渐渐隐匿于西山,晦暗的天空像是要裂开一般渗出红色斑纹,空气也黏稠得发闷。 “什么?那个骗了你身子的女人又回来了?”乔淼几乎是吼了出来,餐厅里的其他人都向顾子衿投来同情的目光。 顾子衿面对周遭的目光,立马窘迫:“你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乔淼不以为意,“该感到丢人的是她又不是你。” 乔淼是金林市区分局的刑警第二支队二队长,当年两人大学同级同专业同班,又是同乡,便成死党。 听她诉说重逢后的种种,乔淼又惊呼道:“什么?她又走了?” 在顾子衿地劝说下,她终于静静听她说完了。原来不是林可卿又走了,而是顾子衿走了。 “所以你现在是又后悔了?”乔淼端详着她,见她默然又接着说道,“要不你查一下她了约她见面?” “怎么查?以前不都查过嘛,一点线索都没有。”顾子衿嘟囔道。 消失的那一个月,她已经把能用的办法都用遍了,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林可卿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玻璃窗上长出白内障,模糊了人的视线。顾子衿无所事事地用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左手又悄悄地掩在上面,鬼鬼祟祟。 居然下意识地写林可卿的名字。顾子衿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木”,期待同她再见面的愿望落空,难免感到寂寞。这个时候,心却又膨胀起来,快乐非凡。 “从前没消息,不代表现在没消息啊。你想这五年来,金林的变化有多大?”乔淼口若悬河,“如果是我,我就把她追回来了再狠狠地抛弃。被抛弃的痛苦,她也要尝一遍。” “抛弃”这两个字太过扎耳。顾子衿不忍心,她太了解被人抛弃的苦痛。这样的罪罚,她怎么舍得林可卿也受一遍呢? 乔淼看穿她的怜悯,悠悠地说:“怎么?舍不得?” “那你去把她追回来呀。”乔淼接着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那所谓的自尊心没什么必要……” “你想,先低头的人一定是为了认输吗?就像有的人犯了案又自首,其实都只是为了减刑。” 人只有幸福的时候才会欲望大涨。顾子衿本就没胃口,又被她教训了一通,更是郁闷至极。 明明是林可卿抛弃了自己,怎么身边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顾子衿真想找到林可卿,愤愤地质问她关于当初的一切。 可自己总也不好主动去找她。查探她的消息固然简单,可厚着脸皮去找她,丢脸不说,泪失禁体质的自己总会声泪俱下质问她。 林可卿太擅长这样,招惹人了又跑掉,等着人迫不及待地找她。顾子衿十分清楚,林可卿享受这种过程。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乔淼见她仍然皱眉,细细打量,这才发现隐匿在发丝下的伤口。 “这两天好像也没什么大案子吧?怎么出个任务还挂彩了?”她指着自己额头说。 顾子衿撇撇嘴,“林可卿干的。” “她居然还动手打你?”乔淼猛地起身,掀翻了碗筷。 乔淼总是这样一惊一乍,顾子衿明白她只是关心则乱,便耐心解释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她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当初你们认识不也是一个意外吗?” 两人的初遇是在操场。顾子衿的一个杀球杀到人家脸上,愧疚的她以请吃饭的名义给人道了歉。 “你说羽毛球又不像篮球足球,怎么就偏偏打她脸上了?”乔淼滔滔不绝地分析,“我怀疑,也许她当初接近你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顾子衿被她勾起兴趣。 “玩弄你的感情。” 顾子衿愕然,她到底是看了多少狗血肥皂剧? “不至于吧?”顾子衿半信半疑。 “怎么不至于了?”乔淼道,“哲学家罗素说过,聪明人怀疑一切,而蠢人深信不疑。” “那你这聪明人怎么聪明五六年了还是个二队长?”顾子衿嗤笑道。 乔淼说:“嘁。不是我吹牛,这分局大队长的位置我根本看不上。” 顾子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行,我市局大队长的位置等着你。” “我乔淼是那样不义的人吗?实话跟你说吧,我破案能力不比你差。我是心甘情愿当万年老二的。你想啊,那大队长的活儿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就算我乐意干,我妈也不乐意呀。好歹家里就我这么一个独生女,还等着我回去继承家产呢!” 顾子衿咀嚼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闷着头放下了筷子。 乔淼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 “没事儿,你说的都是大实话。”顾子衿苦涩地笑道。 乔淼失了声,好长一阵子又转移话题道:“怎么没处理下伤口?” “忘了。” “忘了?怎么没见你忘了吃饭。”乔淼笑道,边说边菜盘推到她面前,啧啧嘴叮嘱,“多吃点肉。伤口愈合需要大量蛋白质。记得处理下,别感染发炎了。”乔淼自觉无趣,笑容也戛然而止。 顾子衿“嗯”了一声,象征性地夹起来一筷子,塞进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动的心再也不能沉静。 跟乔淼吃完饭后,两人分道扬镳。顾子衿向她称“饭后散步”,却是目的地明确。趿趿拉拉,溜达至早上的那个路口。 这时候天色暮晓,天际泛着点点鱼肚白。弯弯月牙爬上树梢,像是一支燃着的香烟,将沉寂的夜空烧穿了一个洞。 刚转角而过,陡然一道惊雷,叫她虎躯一震。淅淅沥沥,警惕心起,顾子衿猛然回头。 “谁?”《 》 2、无辜 “听说了吗?局里要来一个新法医。好像还是个关系户。” “然后呢?”伏在桌案前的女人头也不抬,对这个话题似乎不感兴趣,却还是礼貌地回应道。 引起这个话题的男人眉飞色舞道:“听说很漂亮,是个美女法医。” “男人就是肤浅。你能不能不要只关注别人的外貌?”她终于抬起头来,眯眼审视他,促狭地说,“再说了,你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对女人不感兴趣,就不能欣赏美了吗?” 她点点头,沉吟道:“当然可以,但是玫瑰都是带刺的,尤其是美丽的玫瑰。” 八卦是一味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的调味料。 哪怕窗外乌云密布,只要听到八卦,那些黏腻的不适也一扫即空,身心都变得清爽舒适起来。 身处八卦中心的警局也不例外。 “我知道,老大不就是吗?哈哈哈。”他冲她挑眉,会心一笑,“她简直不是带刺的玫瑰,说是刺猬也不为过吧?” “虽然顾队确实漂亮,确实脾气大,但是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她正色道,“再说了,顾队又不是关系户。” 他不置可否,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眼中露出深入骨髓的鄙夷,“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两件事就是,一:关系户;二:我不是关系户。” “可你却是经常被走——关系户才走的门啊。”她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话音刚落,她又自我反省道:“我们这样蛐蛐同事是不是不太好?” “你都当面开同事黄.腔了,还在意这个?” “你不算同事。”她故意提高了音调,尖锐的嗓音中充满了戏谑,“你算男同。” 她手上动作一顿,向某人的办公室望望,空空如也,“话说顾队怎么还没来上班?” 她看向他,试图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却只见他摊手耸肩。 面面相觑,办公室里安静得很,只有头顶的吊扇吱吱呀呀,哗哗啦啦转到了五年前。 1994年秋。刑事侦查学的课上,斑驳的风扇漫无目地旋转,老头教授无聊至极。教室后排却兴致盎然。 “顾子衿,待会儿吃什么?”乔淼问道。 乔淼是她损友,坐火车偶遇过两次便臭味相投称知己。 “我可不敢跟贵族一起吃饭。”顾子衿羞赧。 “什么?”乔淼大惊小叫,“你居然脱单了?谁眼光这么差居然看上你了?” “大一法医专业的林可卿。” “你居然把新生中的风云人物追到手了?”乔淼惊恐地盯着她,“她眼光真差,居然看上你了。” “她追的我好不好?”顾子衿脸红地辩解。 “什么嘛?还害羞了?”乔淼盯着她,微微地嘲讽道,“不过要是我吃上嫩草了,也会像你这样。毕竟老牛常有,嫩草却不常有啊!” 顾子衿搡了她一把,嗔道:“你才是老牛!” “我又没说你,干嘛对号入座?” 课间铃响,偶有同学在后门冲着里面喊“顾子衿,有人找你!” 每每这时,乔淼都会贱兮兮地笑道:“该不会是小法医吧?” “该不会又是小法医吧——” …… “顾子衿,有人找你!”一声呼唤将她自回忆中惊醒。耳边又飘来那句“该不会又是小法医吧?” 眼睛不住地往后门瞥去,拔腿就冲的冲动油然而生,这才发现医院病房里没有后门。 乔淼关上吊扇开关,手里拎着一个果篮,“都发烧了还吹风扇?” “我热啊!”顾子衿咬牙瞪着她,怒火从牙缝间迸出,指指房内的温湿度表,“今天有三十五度!” “你发烧不会感到冷吗?”她说着又拧开开关。 顾子衿无语。扫视一圈房间,瞥见被子上的刺绣字样“爱青医院”,疑惑地说:“离东枫路最近的应该是三医院,怎么把我拖这儿来了?” “你烧糊涂了?”乔淼忍俊不禁,却被她以眼神斥责。 “换合作医院了,以后都是这家。好报销。你不是知道的吗?”乔淼答道。 顾子衿“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我怎么会来医院?” “还真烧糊涂了!”乔淼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你还说呢。自己受伤了也不上点心,伤口淋雨感染,然后发烧啦。还好是倒在路边,不是酒吧门口。不然就是既湿身又失身啦!” “啊说起来,你这家伙艳福不浅啊!听说报警的人是一个大明星。放在古代呢,这样的戏码你就得以身相许啦。”乔淼边说边取出一个苹果。 顾子衿盯着她递到嘴边的苹果,不可思议地说:“我看你是追剧追魔怔了。你给病人吃这个也就算了,还不削皮?” “你不算病人啊。你算工作狂。”乔淼贱兮兮地笑道,“自己人皮都不处理,还想我给你处理苹果皮?” 顾子衿没再同她贫嘴,片片断断的记忆碎片浮现在眼前,呢喃道:“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 “跟踪?”她皱眉道,“那么请问嫌疑人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了吗?” “没有。如你所见,如果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话,我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在这里。” 姚瑶打量一眼她。她一身简单的装扮,深灰色的宽松西装裤,经典款式的低帮小白鞋,上身则是一件宽阔的黑线竖纹白衬衫。 长长的黑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偏黄,发丝乖巧地垂在肩后,显得乖巧文静,却又给人冰山般的冷冽。 “很抱歉。这样子我们没有办法为你处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自己都不确定,也只是怀疑。”姚瑶无奈地说。 “而且我们是刑警。” 林可卿点点头:“人类周而复始地制造错误。这些错误在硬件设计里称为漏洞。” 姚瑶仔细听她说着,却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不好意思,您是什么意思?” 林可卿比了比头发的长短,轻松地笑道:“哦,我想找一位卷头发警官,短发。” 姚瑶当然知道她要找的人是谁,却还是谨慎地盯着她,“你是她什么人?找她有什么事吗?” 毕竟警察被人报复是常有的事情。哪怕面前的人并不像坏人。可事实往往出乎意料,就像犯罪者往往都是被逼不得已的“老实人”。 她哪里又会知道,眼前人正是那位短卷发警官的旧情人。 “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在这位警官抓捕窃贼过程中,我不小心误伤了她。当时匆忙来不及向她道歉,今天是来特意向她道歉的。” “很遗憾,她今天不上班……可能明天也不会上班。你可以过几天再来。”听她言辞恳切,姚瑶放下了警惕,但没有和盘托出。 林可卿“哦”了一声,并不打算追问为难她。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一个调转,杀了个回马枪。 “警官,我有个问题。” 姚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来面对她,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你说。 对于女人,她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可当面对眼前人,却没来由地不耐烦。 姚瑶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 “你们顾警官……有没有对象啊?”林可卿沉吟。 姚瑶终于知道为什么同她磁场不合了,原来她想从自己的身边将顾队夺走? 虽然这样,但她还是感到好奇,“这是她的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不过……你该不会想追顾队吧?” 姚瑶刚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林可卿挑眉浅笑:“你看我像是单身的人吗?” · 雨水淅淅沥沥,空气却是沉闷无比。 忽然落下一道响雷,林可卿想起顾子衿害怕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时候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便匆匆分离。 收回分散的目光,她凝神:“乔二队长,你很闲吗?” 说完,林可卿啐了一口白开水,索然无味,又叫来服务员,“你们这里有话梅吗?” “有的,您稍等。”服务员转身离开,却被她叫住,“帮我再拿一杯凉白开,谢谢。” 话梅水是顾子衿最喜欢的。而且要用冷水泡,至少也得是温水,否则酸甜只会萦绕在话梅周围,而不是均匀地分布。 顾子衿同乔淼提起过的,大学时给林可卿也尝了一口,她却连连咋舌,“太酸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可乐。” 乔淼凝望着对面的那杯冒热气的白开水出神,心中思索:“林可卿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话梅水的呢?” 人都是会变的吧?从前喜欢现在却厌烦,从前不喜欢的现在也可能会爱上。 所谓喜新厌旧。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是顾子衿告诉我你回来了。”乔淼道明来意。 待服务员送上她要的东西,一颗一颗地丢进去,石沉大海。林可卿郁郁地吐出一口气,“也是她让你来找我?她还是这样……” 不等她说完,乔淼就打断她的自以为是,“不是,是我找你。” “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在林可卿惊讶的注视下,她接着说。 意料之中的刁难还是来了。林可卿当然知道她没有恶意,维护朋友的心,每个人都有。 她垂眸沉思,抿抿嘴,灌下一大口话梅水,再抬眸时,眼尾红得像金鱼尾。 “哪怕不是恋人,仅仅是朋友,你也会这样一走了之吗?”乔淼诘问道。 三两口水下肚,林可卿缓缓开口:“自私的人会有朋友吗?” 简直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不管怎么样,你别去找她了。她的心已经被你伤透了。”乔淼几乎是命令。 “这么脆弱?”林可卿缓缓站起身,“不过这句话你应该跟她说。” “什么意思?”乔淼不解地看着她。 林可卿故作轻松:“字面意思。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毕竟我可没你那么闲。” 乔淼点点头:“是啊,我很闲。要不是某人因为你而作践自己的身子,我也不会这么闲。” 这下轮到林可卿不解了:“什么意思?” 乔淼站起身,掏出钱包招呼服务员买单,两指从里面捏出一张名片置于桌上,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字面意思。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呢,可以在某人死之前去看看她。否则我想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毕竟是你甩了她。”临行,乔淼微微侧过头指责道。 林可卿目送乔淼撑起一把黑伞,温和地走入那个雨夜。 她笑笑,心道:“被甩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甩过她。”《 》 3、亲密 雨还在下。林可卿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灯火通明。她收起伞,缓缓朝导医台走去。 雨水顺着伞尖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条蜿蜒的水路。百转曲折,像极了人心事。 “林小姐。”导医台护士老远便看见她,笑吟吟地迎了上来,“院长这会儿正在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 林可卿立定在导医台前,点点头,“不用告诉她我来了,我今天是来探望病人的。” 说完她便以双肘撑在桌面,弯腰垂头,侧眸看那大部头的电脑屏幕,“帮我找一下,一个叫‘顾子衿’的病人住在哪个病房。” “好的。”她说着敲起键盘,面露难色地说,“林小姐,来访需要登记,我……” “同事。”林可卿说,“先登记同事好了。” “好。”她抬眸,“但是您的朋友五分钟前刚办理出院,已经走了。” “走了?”林可卿讶异道,“她什么病?” “林小姐,不好意思。按照规定我们不能随意透露患者病情的。” “不过您来看望您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难道……”导医台护士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下意识地捂住嘴。 林可卿将证件本展示给她看,“警察。现在可以透露了吗?” 五年前,她走了;五年后,她回来了。 五分钟前,她走了;五分钟后,她来了。 扬子江的流动缓缓变慢,乌云流淌,露出澄明的月光。雨水仿佛新生的春笋,直刷刷地落向天空。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顾子衿接起电话,“喂,瑶瑶。怎么了?” “顾队,局里来了个男的自首。”听筒那头说道。 顾子衿“嗯”了一声,轻言轻语,“走程序就行。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先交给张局。” “好,我知道的。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哦,对了。他是自首什么事儿?”顾子衿问道。 “车祸,过失杀人。杜程宇已经将具体的资料发到你邮箱了,你有空看一下。” “好。”顾子衿打开邮箱,调出案件资料。 那边停顿一下,缓缓开口:“顾队,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我很想你。” 顾子衿嗤笑一声,道:“怎么?我不上班你就浑身不舒服?你见不得我一天好日子过啊?” “顾队,我只是想你了。毕竟你可是我的偶像。”姚瑶嘟囔道。 思考一阵后顾子衿答道:“大概……后天回来上班吧。” 瑶瑶长长地“哦”一声,接着说道:“那我明天下班了来医院探望你!这两天你不在,我们忙不过来,实在没空过来看望你。” “怎么?我不在,你还受委屈了?”顾子衿逗她道。 “对呀顾队!你可是我们的神探,你不在,我们工作量得翻一倍。” “哈哈哈。”顾子衿笑道,“探望倒是可以,不过就别买东西了。毕竟你一个实习生也没多少钱。” “好。对了。顾队,今天有个人来局里找你……我怕来者不善所以没告诉她你生病了。”瑶瑶得意洋洋,语气中颇有些求表扬的意思。 “是吗?”顾子衿心里一阵不好的感觉,“该不会是我妈吧?千万别告诉我妈我住院了。” “不是,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的,长得还挺漂亮。”瑶瑶说,“她说她是专门来向你道歉的。” “好,我知道了。”眯眼盯着手机屏幕的顾子衿没太听清楚她说的话,摁键的拇指突然顿住,顿时豁然开朗。 “顾队,那你早点休息,我挂啦。明天再来看你!” 瑶瑶正准备挂电话,但被叫住——“等等!” “顾队,怎么啦?” “我明天早上就回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 “既然他自首了,就先把他关着。”顾子衿信誓旦旦。 瑶瑶问:“什么意思?” “这不是意外,不是过失杀人,而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谋杀。” · 雨过天晴,日上三竿。太阳正当头,像是蔚蓝的海面上空悬了一枚咸鸭蛋,狼吞虎咽时流了一滴香油,晕染了一片澄黄的光彩。 尽管昨晚已经收到了案件相关的资料,顾子衿还是跟相关人员核对了一遍。 前来自首的男人职业是律师。打扮得人模狗样,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但因被羁押了一晚,略显憔悴狼狈。 他名叫贾逸。据他描述,事发于昨晚七点。也就是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二日晚七点左右。 当天由于下雨,天黑得很早。下班后,因为下大雨,案件当事人打不到车,所以贾逸便载他一截。 当他开车行驶至云集路某处天桥时,意外撞到了斑马线上的行人,致使行人送医后不治身亡。 审讯室里,贾逸痛哭流涕,“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撞他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只狗什么的,当我发现是人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打120了……对不起,对不起……” 顾子衿只当这是鳄鱼的眼泪,冷漠道:“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应该对我说“对不起”的人也不是你。 “警官,我是过失杀人。可以缓刑的吧?” 顾子衿睥睨他一眼,翘起二郎腿来,“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是过失杀人。” “案发时,副驾驶坐的有人,我的当事人可以证明……”贾逸有条有理,“当时雨下的太大,我没看清楚有人,所以不小心撞到了他。有目击证人,还不能证明这是过失杀人吗?” “可是案发现场没有监控。”顾子衿坐直身,放下了腿,直视他道,“听说你第一时间联系了人,不仅打了幺二〇,还打了幺幺〇?” “是。”贾逸肉眼可见地慌乱,扶扶镜框,“在现场的时候,交警已经给我做过酒精测试了。我没有酒驾,没有前科,没有肇事逃逸。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顾子衿忍俊不禁,“嗯。但是现场没有监控,没有办法证明你说的情况属实。” “这种情况只要获得家属的谅解,就可以缓刑的吧?” 顾子衿笑道:“贾律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身为律师,总会涉及到刑事案件。相关的刑法条例,你知道的应该也不比我少。” “是,是。”贾逸连连点头。 “如果你所说的情况属实,获得死者家属出具的谅解书就有可能取得缓刑处理。” 贾逸大汗淋漓,“什么意思?” 顾子衿一眼看穿他的虚伪面具,接着道:“如果你所说的情况不属实呢,你现在坦白从宽,我也可以帮你争取为自首,也可以以此获得减刑处理。” “证据呢?”贾逸不动如山,“警官,你应该知道疑罪从无的原则。如果你有证据,那么请你拿出证据说话;如果你没有证据,那么请你不要乱说话。我将保留对你提起诉讼的权利。” “你很聪明。”顾子衿正色,“即使我拿出证据来佐证我说的话,你也会反驳我证据链是否完整。但是……”她故意掐断话头儿。 “但是什么?”贾逸如临大敌。 “但是你聪明过了头。”顾子衿将一张纸质资料放在他面前,“我的同事找到了你跟死者的通话记录。” “诶?” “虽然你很警惕地使用了公用电话同死者通话,并且还将话筒及电话亭的指纹都清理干净。但你似乎忘了投进去的那枚硬币,粘着你的指纹。我相信,只要打开那个电话亭的储币桶,就一定能找到一枚粘着你指纹的硬币。” 顾子衿接着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一切,将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我要喝水。”见她良久不应,贾逸笑道,“警官,即使我是罪犯,也有最基本的人权吧?” 顾子衿努努嘴示意身旁做笔录的警员给他倒水。斜倚在椅背,又翘起二郎腿来。 贾逸一干而尽,以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挑衅道:“这只能证明我给他打过电话。除此以外,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你要想以我国刑法给我定罪,就必须做到证据链充分且完整。否则,即使你知道这起案件是我犯下的,也无法以法律的手段制裁我。” “你以为,下雨天就可以毁掉一切痕迹吗?”顾子衿盯着他,戏谑地摇摇头,“不是的,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讨厌下雨天。尤其是雷雨交加的黑夜。因为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发生的一切。 顾子衿递上一沓照片,直指要害:“这是你的车吗?肇事车辆。” “是。”贾逸瞥一眼,眼神闪躲。 顾子衿指着照片道:“车体引擎盖右侧见凹陷状车体碰撞痕迹,然而案发道路段并没有发现汽车碰撞行人的碰撞接触点。” “碰撞接触点?”贾逸一头雾水。 “没错。因为汽车与人的质量悬殊,碰撞时,由于受到突然的冲击力和加速力作用,人的鞋底可能会在地面上留下挫印。痕检人员称,现场找不到这样的碰撞接触点。这说明……被你撞到的死者,在与车体碰撞时,可能并不是在做垂直于地面的行走运动。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死者是被人从天桥上丢下来,砸在了你的车上。” 贾逸讪笑道:“你也说了‘可能’,可能刚好就没有发生,可能刚好被雨水冲刷掉痕迹呢?” 顾子衿又递上一份尸检报告,“死者体表见多处擦搓伤痕,经检验这些伤痕不具备生活反应,也就是说这些伤痕是死者死之后才造成的。你要怎么解释这些,难道你撞死他之后怕他死里逃生找你复仇,便上去又踹他两脚?” 贾逸不语,顾子衿乘胜追击道:“同时,法医尸检见死者颅骨多处骨折,创口见细小石沙,头皮下损伤形成条状瘀斑,以此推断致伤凶器为砖石、类圆形棍棒等钝器。再者,经验表明,交通事故形成的损伤一般是单次撞击,擦蹭形成的一处或多处损伤。本案死者损伤反复,只有经过多次打击才能形成。这样的情况,难道是你撞到他后怕他不死,又开车反复碾压所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贾逸摇摇头,不甘地笑道,“你从哪里发现疑点的?” “这还多亏了我们痕检同事的发现。如果你是行驶在路上撞到行人的话,保险杠、车大灯应该会受到碰撞;而如果死者是从天而降的话,则会因为角度的关系,碰撞部位会在车顶、车前挡风玻璃。很明显,你的车保险杠、车大灯完好无损,属于后者。” “是他先威胁我的!我有什么错!”贾逸的眼镜歪七扭八地搭在鼻梁,他歇斯底里地怒喊,“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瞒天过海了!” 说好听点是斯文败类,说难听点是衣冠禽兽。假仁假义,不过如此。 “每个犯了罪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错。”顾子衿点点头,笑道,“是啊,你无辜。毕竟人家只是失去了生命,你却要牢底坐穿啊!” 走出审讯室,隔壁观察室的门也被打开,谭子豪迎面走上来,“头儿,明明是你发现的,怎么说是我发现的?” 顾子衿边说边向外走去,“枪打出头鸟,做人要低调。” 因为我不想跟林可卿有太多关系。 得益于她才察觉的细节,顾子衿当然不愿意承认。 说曹操曹操到。 正这时,目睹林可卿缓缓朝自己走来。那个时候,也是她先主动,朝自己走来的。 可是为什么。先爱上的先不爱,后动心的不死心呢? “顾子衿!愣着干嘛?快过来!”局长张画梅招呼道,“都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搞什么鬼……她居然站在局长身边? 顾子衿愁眉不展地走过去,听着张局介绍她。 “小林啊,是从国外回来的人才。她刚毕业,年纪小,大家多照顾。对了,人家是搞法医的。” “顾子衿。人小林法医跟你年纪差不多,你多带带人家。人唐主任马上退休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配法医啊!” 顾子衿抽抽嘴角,应了下来。无语凝噎,差了两岁一百零三天也能叫差不多吗? 不过她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国外的回来了? 原来她那个时候说的“上班”,是指成为自己的新同事吗? 正窥伺着林可卿,觉察到她似乎也要看过来,顾子衿连忙挪开视线,这才躲过与她四目相接。 顾子衿被她盯得不自在,只好无视她直勾勾打量自己的目光,到后面,索性无视了林可卿的存在。 但她老是在自己面前晃悠,晃得顾子衿头都晕了。 临近下班时。在林可卿又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你老是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有字吗?” 这时候月上树梢,窗外稀稀拉拉的月光照进来,照得人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脸上倒是没有字,就是有点眼屎。” 顾子衿刚局促地垂下头去,就听见林可卿嬉笑道:“骗你的。” 顾子衿顿时捏紧拳头作势欲打,却被她飘飘然躲开了。 忽见姚瑶迎面走来,眉目攒聚,似乎很是郁闷,便抛下当前,关切她道:“瑶瑶,怎么了?” “张局让你给林法医办个迎新,聚聚餐什么的。”姚瑶立定在林可卿身旁,斜睨她一眼。 顾子衿目睹这一幕,觉察到两人之间不对付的气氛,试图在中间打太极拳,“哦。你们去吃吧,到时候报销。” “顾队,你不去吗?”姚瑶眼中大放异彩。 “我不去。我还得写结案报告。” “太好了!”姚瑶笑道,“我也不去。我陪你写结案报告。”她说着又冲林可卿瘪瘪嘴,翻个白眼。 林可卿自知没趣,便笑着瞧了姚瑶一眼,自顾自地走远了去。 见她走远,瑶瑶压低声音道:“顾队,那天就是她来找你。” “哦,我猜到了。”顾子衿不以为意。 “我怀疑她不安好心。” “怎么这么说?”顾子衿笑道,“你不喜欢她?” 姚瑶苦大仇深地说:“很不喜欢。要跟我抢你的人,我都不喜欢。” 顾子衿笑了两声,以跑腿的名义将姚瑶打发走了。这时候,林可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眼前。 “你不去算什么迎新?”林可卿右臂撑在桌面,拳峰托腮。 顾子衿淡淡道:“喜新厌旧的‘新’。” 林可卿嗤笑一声,弯下腰来,点点靠近,“不吃也行,我也不吃了。那去我家?” 明明以前很含蓄的一个人,分开后她到底是又谈了个多少个对象才变得这么……流氓。 顾子衿板着脸推开她,“你离我太近了。” “是吗?明明以前更近过……”林可卿收起托腮的手臂,喃喃自语。 她直视顾子衿,眼睛在黑夜里晶晶闪烁,低声道:“负距离接触,对吧?”《 》 4、调戏 夜已经深了。顾子衿双手插在腋下,站在市局二楼会议室窗前。 窗外银灰点点,她依稀辨出那是清朗的月光,被夜空中的几卷残云、梧桐树叶梢蹂躏后疏落地撒下,亮如皑皑白雪。 身后传来点点脚步,紧接着是林可卿催促的声音:“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 顾子衿缓缓转过身,倚在窗框,歪歪头,明知故问道:“去哪儿?” “聚餐啊。” “我还要写结案报告。”她放下手臂,从林可卿身边擦肩而过。 “五、四、三,二……”顾子衿低垂着头,默声数着自己的步伐。身后果然传来她的轻唤。 “顾警官。” 顾子衿停住。那个时候,她们也是这样。每每闹了别扭,负气而去。不出五步,林可卿一定会叫住自己。 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没有叫住自己呢? “他们都已经出发了,难道你要我走过去,让他们饿着肚子等我吗?”林可卿发号施令,理得其所,“送我。” “不送。” “送我。”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每每她不肯,林可卿便低声哄。着实有趣。 “你不送我的话我怎么回家?” “与我无关。”顾子衿不耐烦地顶顶腮。她说着就要离开,刚迈脚就被林可卿叫住。 “我知道你已经写完了结案报告。”林可卿信誓旦旦,“送我。” “不、送。”顾子衿转过身去,对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沉默良久,林可卿笑了,“如果我回家过程中,遭遇了什么意外。被先奸后杀或是先杀后奸……” “又或者是被人持刀抢劫,不治身亡……”林可卿说这话时眸光黯淡,黯然神伤,“你会摊上什么样的麻烦,顾警官,不用我多说吧?” 在林可卿的连哄带骗下,顾子衿终于答应开车送她。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如同顾子衿的心一般躁动起来。 面颊上也传来火辣的灼痛,顾子衿不知道的是,林可卿早已将她那双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子看进了眼里。 两人默默无言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到走廊尽头拐角处,顾子衿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写完了结案报告?” 林可卿拿腔拿调,莞尔一笑:“我拥有作为警察最基本的推理能力。” 顾子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往后薅了一把垂在眼前的头发帘,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的眼。 林可卿坐上副驾,目光瞥到车钥匙上拴着的一只小羊玩偶钥匙扣。 顾子衿轻点油门,嘴上念叨着“镜子都脏了”的同时,装模作样将后视镜的角度往右边调整了一点,随后从后视镜看向林可卿。 “愣着干嘛,系安全带呀。” 后视镜的天地太过窄小,顾子衿只看到她那双本来略显冷冽的眉眼忽地绽出一个冬日暖阳般宠溺的笑。 一闪而过,像是错觉。 林可卿拉扯起安全带,却不见成效,嘴里嘟囔道:“怎么系不上,好像坏了。” 顾子衿借故向她那边探去身子,费劲巴拉地查看。然而黑灯瞎火,不知所踪。 脸颊被喷上温热的气息,烧红了右半张脸。耳尖也染上一抹异样的红,都不用再装扮,便可以直接登台唱关公。 “好了。”伴随卡扣“吧嗒”一声,林可卿满意地说。身前的那人便回到了左侧。 “林可卿……” 顾子衿太想要确认她是否同自己一样,红了耳朵,一时情急便喊出了声。 “怎么了?”但林可卿始终冷静自持,不曾失了半分态。 “没,没怎么……你头发乱了。”顾子衿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落寞地敷衍过去。 林可卿闻言抬起左手,自然而然地将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顾子衿借着一个不算失败的理由看了看她的侧脸,视线聚焦在她的左耳,浑然看不出血色。 心中一阵惆怅。一脚刹车踩下去黑色的桑塔纳稳稳当当地停在十字路口。 忽然口干舌燥起来。她左翻右摸没找到水,不算太明显的甲状腺软骨上下一滚,聊以安慰。 顾子衿左手插在腋下,右肘撑在左手背上,眼神虚焦地望向左前方,俨然一副发呆的模样。 右手捏成一个空心的拳头托在右脸,极速煽动着的鼻翼出卖了她的贪婪,微凉的指尖时不时地划过那片灼热的下唇以抚慰她的燥热,甚至偶有摩挲之意。 她宛如一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吮吸着指尖残存的林可卿的气息。 将林可卿吐出的二氧化碳吸进自己的肺里,就好似将她吐出的烟圈吸进肺里一般暧昧。 若是如此,她倒是想瞧瞧林可卿一脸放荡地将烟圈吐在自己的脸上,她才好借着烟雾的掩护去亵渎那张美好的脸庞。 而那些宠幸过两人的氧气便如同床上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体.液一般黏腻。 可惜的是,林可卿不抽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下车后,顾子衿理理衣襟,从车头绕了一圈到副驾驶。 顾子衿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擦擦你的眼睛。” 林可卿闻言走上前,弯腰同她对视。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燥热的空气一点就燃。 被她盯了好一阵,顾子衿感到不自在。她猜林可卿一定是在透过自己的瞳孔看她的倒影。 顾子衿眨眨眼,目睹林可卿瞳孔中的自己,恍神间瞳孔一颤。 良久,林可卿笑道:“眼睛挺大,心眼怎么这么小?有仇必报啊你?” 被拆穿的顾子衿也不害臊,反驳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你知道你很讨厌吗?”顾子衿将心中的不快一吐而尽。 林可卿闻言歪了歪脑袋,被人讨厌了还是笑着回答道:“是吗?这个嘛,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挺讨人喜欢的。” 两人僵持不下,大战一触即发时,谭子豪风尘仆仆地从里面出来迎接。 “头儿,你们来啦!”他说着将两人往里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餐厅的迎宾,这样卖力拉客是为了提成呢。 顾子衿站定,撇开距离道:“我只是送林法医过来,我就不吃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顾子衿顿时脸上煞白。 谭子豪笑道:“头儿,你肚子都叫了,还不饿吗?你要辟谷当神仙去啊?” 顾子衿瞪他一眼,忽见林可卿也笑眯眯,便开口质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不想吃就算了,我饿了,我食人间烟火,我先去吃了。”林可卿笑道。 见林可卿果真转身而去,顾子衿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谭子豪又催促着她,顾子衿推脱不过,只好嘴上喊着“那好吧,谭子豪。给你个面子。”留下来一起吃饭。半推半就随他而去。 说是餐厅,实际上不过一家露天烧烤。 老远便看见杜程宇翘着兰花指冲几人招手,桌上早已上几碟肉串,还有几瓶开了盖的啤酒。却是没人动筷。 林可卿先落了座,顾子衿朝她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却又不说些什么。 就像一棵大树屹立在林可卿的身边,默默地用自己的绿荫笼罩她。顾子衿却总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稍一不小心就要掉了下去。 顾子衿左瞧瞧又看看,最后板着脸坐在了林可卿的身边,好像心仪的位置被人抢走了,只得将就将就似的。 “姚瑶呢?”顾子衿没发现她的身影,四处打量。见桌上只有四副碗筷,便也猜到些许。 谭子豪道:“姚瑶她说她还有事,就不跟我们一起吃了。” 顾子衿悄声对林可卿含糊不清道:“你看,你还是挺招人讨厌的。” 谭子豪和杜程宇纷纷抬头:“你说什么?” 顾子衿刚想回答,却被林可卿招呼着抢答道:“她说她饿了,吃吧吃吧。” 顾子衿冲她翻一个白眼,不过说起来,忙了一天还真是饿了。随即放下仇恨,动筷大口朵颐起来。 三两口菜食下肚,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劝起酒来。但理由各不相同—— “头儿,多谢你今天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话不多说,我干了!”谭子豪千酬万谢。 “老大,你别说我没佩服过谁,但是我是打心眼里地佩服你!”杜程宇一干而尽。 一圈酒轮下来,只有林可卿安安静静,喝着可乐却像是在品高级红酒。 当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举起一杯冰镇可乐,空中同他们干杯:“看我干什么?我还要开车送你们老大头回家。我喝这个就行。” 几杯啤酒下肚。天花乱坠,排山倒海。 顾子衿忽然发现林可卿的大腿紧挨着自己的大腿。虽然隔着两层布料,但她还是被烫伤了。 心虚地朝桌上打量几眼,谭子豪体格壮大,一个人就占了接近一半的位置,杜程宇也是个男人便更不用说了。再斜眼瞥一眼林可卿,这不到一米直径的小圆桌,紧紧凑凑、拥拥挤挤,想来林可卿也不是故意往自己身上蹭。 顾子衿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她意识到自己红了脸。 酒精作祟。顾子衿没工夫去纠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心跳加快,一股脑地将罪名塞在酒精头上。 可惜酒精不能说话。否则一定告诉她,自己多么冤枉。 不用它说。顾子衿当然知道它冤枉。毕竟没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五年前,林可卿刚消失的那一个月里,顾子衿从烟酒不沾到样样都来不过一夜之间。 但顾子衿觉得太过寡淡,没有成瘾。那种东西,终究还是没有人来得有趣。 耳边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又归于安静。安静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进入梦乡。 梦里。 那只手终于覆上她的脸颊,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指尖泛着的微微凉意,到底是自己灼热的面庞更烧人些。 柔软的指尖划过她的下颌,细小的绒毛也随之一颤。 不住游走的指腹游向更加敏感的双唇,紧实的按压感如同茧丝一般将她包裹起来。 紧接着,便是好似挑拨一般摩挲着那片稍微厚实的下唇,而顾子衿也犹如被茧丝束缚的蚕蛹,享受着濒死的窒息感。 下一瞬,鼻尖本就稀薄的空气又被另一个人瓜分走,她连忙煽动着鼻翼,试图与其争抢那为数不多的赖以生存的气息。 然而心脏停拍的那一际,她竟也随之忘记了呼吸…… 原来不是梦。是那年秋天,省警官大学,金黄梧桐树下的初吻。 林可卿目睹她喃喃呓语,拍拍她绯红的脸,“喂,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接着喝!”顾子衿试图挣脱她,但在她的抓拧下无计可施。 林可卿叹息一口气,把她打横抱起来,嫌弃道:“酒品真差,喝多了就开始耍赖。” “林法医!”谭子豪慌忙站起,大惊失色地提醒道,“千万别送头儿回家。姚瑶说过,头儿千叮咛万嘱咐,不想让家人担心。” 林可卿郁郁地舒一口气,想起先前酒桌上杜程宇同她说的八卦。 那时酒气熏熏的杜程宇左顾右盼,压低声线,捧着啤酒杯掩面道:“听说顾队受过情伤。” “情伤?”林可卿惊呼。 “被只谈了三个月的初恋甩了,还不够伤吗?” “你怎么知道的?”林可卿打量他。 杜程宇贼咪咪地冲她挑眉,炫耀道:“林法医,我好歹干网警的!” 林可卿按下心来,,单纯地眨眨眼,佯装好奇,眯眼道:“那你知道把她甩了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杜程宇摇摇头,“那人神秘得很。” “不知道就好。”林可卿满意地笑道。随后同他们告别,就先走了。 没办法。不能送顾子衿回家,又没带身份证住酒店。林可卿只好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在酒精的作用下,顾子衿一夜好眠。 再睁开眼,只看到东方升起的朝阳也眷恋林可卿,将温暖的第一缕曙光投在她的身上。 本就不是浓黑的长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棕黄,连带着眉毛也染上了阳光的颜色。 顾子衿贪婪地盯着林可卿的脸,感受着她身边岁月静好的氛围,衬托得她是那样的温柔。 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早晨,顾子衿如同枯水般死寂的心因为一个人而枯木逢春般重新活了过来。 被春风惊扰的,不仅仅伴舞跳跃着的发丝,还有顾子衿那颗萌动的芳心。 不对。怎么会睁开眼就看到了林可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睡在身边。 这一定是梦。顾子衿打疼了自己的脸,被子下的身体也毫无遮掩,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暴喝—— “你对我做了什么?”《 》 5、共枕 顾子衿像是溺了水,扑腾的双手被林可卿单手扣住,举过头顶。 但林可卿不是救星。 挣扎了一会儿,尽使了无用功的顾子衿索性放弃了手头的抵抗,继而咬紧了牙关。 凝目望去,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的的确确是林可卿。 林可卿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颌。一开始只是汲水般的吻,到后来激烈的难舍难分。 正当顾子衿迎合她时,林可卿却恶趣味地停了下来,一脸玩味地欣赏着她此时此刻的欲求不满。 顾子衿想开口说话,却开不了口。气管仿佛被人扼住,氧气无法传达到声带。 再细细一瞧,原来是林可卿倾尽全力压在自己的身上,好似一床十余斤的棉絮褥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口中钻入异物,像是一条跃上岸的滑溜溜的鱼,扑腾着汲取氧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胸腔中的心脏哐哐响,心中柔情亦如窗外月光缓缓流淌。 只是,一双戏水的鸳鸯好不快活。此刻与几个呼吸之前,足以空气中的酵母发酵,叫那些赖以生存的氧气同过期了的鲮鱼罐头一样变了味道。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尾椎骨爬到了脑子里,充斥在脑海中,令人欲罢不能。 虚焦的眼前划过一道灿烂的五颜六色的白电,又像是转瞬即逝抓不住的流星,最后落到她的灵魂深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被撒进落地窗,她望着眼前酣睡的林可卿回忆起昨夜的温存。 黑暗中闪烁着水光的那双眼和唇齿间溢出的甜,都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田。 一刹那看得明,回味时说不清。待她再将其仔细一番盯,才能将她眉眼间的风情心中停。 原来,只是一个春.梦。 “你对我做了什么?”顾子衿大叫一声,抱着被子向后缩去。 林可卿无可奈何地揉揉惺忪睡眼,左眼眼尾的一颗针尖大小的黑痣引人注目,眼下的两抹乌青更是清晰可见。 “我对你做了什么?”林可卿无力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笑道,“你应该问的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对你做了什么?”顾子衿不解地呢喃道。 对啊。梦都是相反的,的确有这个说法。难道说……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自己对林可卿做了梦里的那些? 顾子衿耸耸肩,嘟囔道:“我能对你做什么。”她面不改色,暗下对林可卿的神情十分关注。 “你能对我做什么?”林可卿都被气笑了,“你不能喝就别喝行吗?” “你该不会以为我占你便宜吧?”林可卿指指凌乱的床,摇摇头,无力地笑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睡这里,我去客房睡。谁知道你跟头小猪似的抓着我不放。” 脑海中闪过自己倒下时拽住她的一幕。果然,梦都是相反的。 顾子衿只觉脸颊一阵滚烫,偷眼向她看去,试图分析她有没有发觉自己的脸红。谁知林可卿正也看着自己,遂慌乱收回目光。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林可卿突然凑近,打量着她,“还脸红了……” “难道你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她眯着眼,眼中散发着锐利的光。 顾子衿回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稍后一阵,又转了过来,咬牙威胁道:“今天的事情你不准说出去!” “哦?什么事?”她来了兴致,侧着脸问,“是你喝醉了被我带回家这件事情,还是你不穿衣服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情,还是……” “还有?”顾子衿不敢听下去,出声打断她。 谁知林可卿笑道:“没有。” 顾子衿龇牙咧嘴,诘问道:“那你说什么‘还有’?” “逗你的。”林可卿笑道,“谁让你这么好逗。” “你给我脱的衣服?” “是。” 话音刚落,顾子衿气急败坏地反手打了她一巴掌,漂亮的脸紧绷着,虚张声势,眼睛也瞪起来,像是凶人又像是撒娇。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后,林可卿脸上很快留下浅红色印子,被洒进来的阳光一晕,像是擦了腮红却没抹匀。 顾子衿看着那张连被打都显得格外好看的脸,唇齿张合最终还是没开口。 林可卿抿抿嘴,她先是懵懵的,而后抬起手半捂着脸,眼里缀着细碎的星光。 比猴子屁股还要红的耳尖也昭示着她的喜悦,比起不悦,微微卷起的嘴角早就将林可卿现在的思绪展露得一清二楚。 林可卿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放下手,看了看自己抚过伤痕的指尖。 “你打我干嘛?”林可卿说得煞有介事,但挑起的眼角却违背了她。 “流氓!” 林可卿无可奈何地捂住半边脸:“我什么都没做,开个玩笑而已。衣服裤子都是你自己脱的,动手真快!” “真的?”顾子衿半信半疑,“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林可卿垂眼,打量顾子衿圆润的肩头,一字一顿地笑着重复。 说完,林可卿摸着床沿起了床,回头对顾子衿下达了逐客令:“好了,你该去上班了。” “我?”顾子衿敏锐地注意到她使用的字眼。 “我请假了。所以是你。”林可卿淡淡地说,朝衣柜走去。 “呵,第一天上班就请假。”顾子衿微微地嘲讽,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套头上。 林可卿蓦地转过身,将从衣柜里扯下的一套衣裤丢给她,“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请假吗?” “与我无关。”顾子衿说这话时,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求落寞成失望。 顾子衿没有多想。应该失望的人是自己,怎么还能让被抛弃的人去安慰她呢? “你穿这套应该合适。”末了林可卿又补上一句,“新买的,我只是洗了放衣柜里,没穿过。” 顾子衿拾过衣裤,尴尬地咧咧嘴:“衣服到时候洗了再还给你。” 林可卿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子衿。顾子衿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便也盯着她看。 两人对视良久,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沉默的对峙,也将那些想坦白的话和想问的问题湮没。 “喂,姚瑶,怎么了?”顾子衿眉头一皱,目光向在倚在衣柜上的林可卿,连声应道,“好,我马上来!” 顾子衿利索地穿好衣裤,路过林可卿身边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丢下一句“有案子”便匆匆离开。 临行时,偶然瞥见林可卿卧室书桌上的台式日历。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数字下方,一排细小的红字被黑笔圈了起来。 顾子衿绕了好大一圈,才走到门口。先是下了那盘旋的楼梯,然后在篮球场大的客厅打转。终于走出这迷宫,见自己的车正停在大门口。 回头望去,注意到蓝底色的白字招牌——相思街38号。 肚子突然咕咕叫,耳边又传来一阵烟火气十足的吆喝。顾子衿侧身朝马路对面望去——包子面条、家常小炒、火锅烧烤应有尽有。 星期三早晨,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忙碌。 顾子衿左顾右盼,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包子铺。买了俩香菇青菜的素馅包子,再来一杯豆浆。 偶然抬头,看到隔壁的招牌:《傻帽小吃店》,心里直嘀咕——取这名字,也不知道是开这店的人是傻帽呢,还是吃这店的人是傻帽。 那正招呼客人的店家老板热情似火,逢人就喊老板。他将扣紧的泡沫饭盒装进红色塑料袋里,递给等餐的顾客。 忙碌之余,他瞧顾子衿瞩目店招牌,便也喊她道:“老板,要不要尝尝我家小炒?” 顾子衿摇摇头,正这时,包子店唤她取餐。她接过来,转头对那傻帽老板随口应付:“改天吧。” 她扬长而去,心里却道:“大清早吃小炒?炒的人傻帽,吃的人也傻帽。” 钻进驾驶位,插上钥匙,旭日东升,阳光撒进车窗,那小羊玩偶晃晃悠悠红了脸。 来不及眷顾烫手的包子,一脚油门,消失在街道尽头。 绿灯倒计时结束,红灯亮起。顾子衿踩下刹车,安稳停在十字路口。 掏出那俩包子,透明的塑料袋里泛着水汽,狼吞虎咽地啃下一大口后又随手丢在一旁,细嚼慢咽。 她拿出手机,打开日历,“中元节”三个字映入眼帘。 “中元节?”她插上吸管,嘬了一口温度刚好的豆浆,喃喃思索,“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 这次的案发地位于市局管辖内的凤南高中。死者是该学校三年级的女学生。报案人则是学校的一名老师。 顾子衿三两步跨上折形双跑楼梯,上了教学楼三楼,远远看见案发现场的教室被隔离带围起来,走廊上见不着学生,想来校方面对这种情况,也只有将学生都请回家去。 楼梯拐角上来便是三年一班的教室,顾子衿缓缓穿过,经过三年二班后门走到窗户前时,瞥见挂在吊扇上的死者背影。 这时候现勘人员已经开始工作,自尸体中心向外围进项勘验。 顾子衿走到教室前门,这才始料未及,闻到一股疑似排泄物的恶臭。 她拧紧眉头四下环顾,死者半米直径范围内的地面上果然有疑似大小便泌出的痕迹。 此时谭子豪带领的痕检人员正在采集现场指纹、足迹等物证,视线范围内忽见一只手递了一只口罩过来。 “现在知道你这鼻炎也有好处了吧?”一戴着口罩、佝偻着腰的老头对她笑道,“我刚来的时候,在二楼就能闻到这味道。” 是法医科的主任唐钟,今年年底他就退休了。 当痕检人员对案发环境勘察完毕后,法医人员才能进入现场对死者进行初步检验。 唐钟虽然有两把刷子,但本着不破坏现场环境的原则,也只能干候着。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看痕检马上结束,顾子衿开始穿戴起鞋套、手套、头套,忙碌的同时不忘问一句唐钟,“现场怎么样?” “高三女学生,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正是早恋了寻死觅活的年纪。其它的,得等我看看尸体情况。”唐钟道。 顾子衿打心底里不认同:“这个世界上的人,难道除了爱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再说了,自杀就一定是因为早恋吗?” 这时候,往外走出来的谭子豪见她来了,招呼了一声“头儿”,便立定在隔离线外同她汇报。 “怎么样?”顾子衿目睹法医科的唐主任全副武装进入现场。 谭子豪答:“经学校师生辨认,确定该案发现场死者名叫‘陈若楠’,女性,17岁。因案发现场为集体环境,人流量较大,所以采集指纹、足迹还需要一点时间。” “根据痕检角度来说,你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顾子衿问道。 “这个嘛……案件的性质暂且还不好说,证据还不够多。攀缘物应该是她自己座位前的凳子,悬挂尸体的是一条麻绳,应该就是缢索了。悬挂点是在这个吊扇上面,”谭子豪向上一指,“我们已经提取了悬挂点上留下的纤维,跟那麻绳比对一下成分才能确认麻绳是不是缢索。” “好,我知道了。”顾子衿点点头。 谭子豪四处张望,说:“对了,头儿。林法医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顾子衿道:“她请假了。” 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老师,挥手疏散着学生们:“好了,孩子们!回家吧,别在学校逗留了!” 顾子衿朝那老师走去,拦住她,向她出示证件,说:“你好,警察。我有事要问你,请问怎么称呼?” “哦哦,我姓郑。你好。”那老师点点头。 顾子衿问:“请问发现死者的第一个人是哪位老师?” 郑老师双眉不展,似乎陷入了回忆,许久才说道:“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不是老师,是她一个同班同学。” “同学?” “对,一个女同学。不过这个时候她可能已经回家了,发生这种事情,学校做了紧急处理,今天全校临时放半天假。”郑老师道。 她正说着,忽然看到了什么,冲顾子衿身后的墙角招手,喊道:“王雨婷!过来!这位警官找你!” 顾子衿也转头朝那学生看去,王雨婷却跟鸡见了黄鼠狼似的拔腿就跑。 顾不得其他,顾子衿也拔腿就追。不多时便揪着王雨婷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提到女老师跟前。 “是她么?” “是她……” 王雨婷见状惊慌失措,摇头否认:“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我又没说人是你杀的……”话音刚落顾子衿就意识到什么,审问道,“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顾子衿又接着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死者是被人杀死的?” 对面的短发女老师狐疑地盯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顾子衿被盯得不自在,开口问道:“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真的是警察吗?”女老师眯眯眼,打量着她。 虽然顾子衿知道老师的目光并没有恶意,但是她还是感到了不舒服。 “嗯,你不是看过我的证件吗?”顾子衿不解但耐心地说。 “是啊。”女老师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笑道,“但是证件上的照片……好像不是你本人吧?”《 》 6、后悔 顾子衿抬眸看郑老师,解释:“证件照片是以前长头发时候拍的了。” 她点点头,笑眯眯道:“我知道。” 最后,顾子衿在郑老师期待的注视下掏出警官证。 打开一瞧,一张清秀的证件照映入眼帘。照片下方赫然“林可卿”三个字。 还真拿错了。是什么时候拿错的呢?顾子衿完全不记得了。 一般情况下,她并不会出示证件。而拿错证件的情况……似乎只有两人穿了同一件衣服或是同一张床上睡…… 顾子衿不敢再想下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忘了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推理能力。 但中国人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尤其是涉及床上的欢欢爱爱这些事情。更何况,还是鲜有的两个女人。 “你们要带王雨婷回去协助调查吗?”郑老师看向王雨婷,垂首掏出一部手机,摁下一个个按键,“我得先跟她父母联系一下。这孩子名列前茅,家长对她很关心的,经常发短信来问这孩子。” “好,没问题……”顾子衿忽然想到什么,问郑老师道,“您对陈若楠了解多少呢?” “陈若楠啊……”郑老师喃喃。 顾子衿注意到当自己提到陈若楠的时候,身旁王雨婷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像是不悦又像是怜悯,还带了几分惶恐。 “不用了。”顾子衿出声打断郑老师的回忆,“您先去跟家长联系吧。麻烦您告诉王雨婷的家长,到金林市局接她。” “好,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郑老师将手机贴在耳边,心事重重地离开。 刚刚提到死者的时候,王雨婷分明紧张了起来。顾子衿偷眼看向她,她肯定面前这姑娘知道些许内情,但现在还不是盘问的好时候。 这案子疑点太多,为什么当自己提到陈若楠的时候,王雨婷下意识地辩解自己没有杀人呢。 说到死者,目前连她的死因都不知晓。顾子衿将王雨婷交给谭子豪,吩咐他稍后把她带回市局审讯。 至于陈若楠的死因,顾子衿没有再向王雨婷多问,而是直接大步踏进教室内。 这是一个接近长方形的教室,进门左手边工工整整地摆放了二三十章木桌,右手边则是黑板。 倘若教室是一张棋盘,那么木桌便是分布其上的黑白棋子。各执一方。属于陈若楠的那一张木桌位于讲桌前,此处前排且视野极佳,当属于黄金位置。 顾子衿注意到每张桌上都有一张试卷,想来是刚考试完。 陈若楠后面的位置是王雨婷的。这个消息来源于讲桌上粘贴的座位表。而粘贴在黑板上的年级排名表,第一名当属于死者陈若楠。 顾子衿往下接着看去,“第二名……第二名是王雨婷。也就是说,王雨婷坐在陈若楠的后面?” 这真是一条有用的消息。既然这样,那陈若楠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被王雨婷看在眼里? 这时候陈若楠的尸体还未被取下,仍然高挂于一盏吊扇上。 顾子衿看不清陈若楠的脸,只见她着了一身宽大的校服,里面包裹着的瘦小身躯却是清晰可见。 顾子衿回头望向教室门外,愁眉不展。从外面看,四四方方的门框里框了一个吊起来的人,俨然一个“囚”字。 她不敢多想,回过神走向法医科主任唐钟的所在地。 这时候法医人员已经将死者尸首取了下来,而唐钟则蹲伏在地,检验着死者体表。 缢死堪称最痛苦的死亡方式。先不说人尽皆知的吐舌头面容多么可怖,单单空气中传来的屎尿屁味就足够那些年轻警员蹲在走廊里吐个半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发现死者的时间尚早,还不足以产生给人灵魂一记重击的尸臭。 然而那因缺氧导致的紫绀,再加上心跳、呼吸停止后,皮肤也渐渐萎靡,失去弹性,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条被蒸熟了的紫皮茄子。 “哎哟!”还不等顾子衿先开口,唐钟便痛苦地叫唤。 她连忙上前欲搀扶,但听到他悲凄地缓缓开口:“这小姑娘身上这么多伤呀!” 顾子衿也弯下腰来,细细观察。 垂眸一瞥,衣裤袖口被卷起来,裸露的皮肤上见多处伤痕。光是手腕、脚踝、颈项就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看淤青的程度,分明是新旧交叠的伤痕。 顾子衿皱眉,不知是心疼谁,“唐主任,您这样叫唤我还以为您又闪了腰呢。” “你放心,我这次可小心着呢!”唐钟笑道,却将话题引到死者身上,“比起我,这姑娘才是受了不少苦啊!” “死因是什么?”顾子衿不忍心继续沉重的话题,岔开道。 唐钟指指死者脖颈处的紫色线状勒痕,“如你所见,初步判断死者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但要分辨是自缢还是死后悬尸,就得进一步做尸体解剖了。” 顾子衿已有眉目,但还是问他:“你觉得他杀可能性大吗?” “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唐钟点点头,边说边比划,“死者遍布全身的多处软组织挫伤形态不一,这说明很可能造成这些伤害的不是同一个人。” 顾子衿见颈部的某处伤痕蜿蜒至胸口向下,随后消失在校服拉链衣襟内,遂点点头,对他所说表示赞同。 唐钟指向死者小腿处,“你看这处伤痕,肉眼可见疑似鞋底花纹图案的皮下出现,同时伴有表皮剥脱。这是足踩伤的典型特征,这说明,死者生前很有可能遭遇过他人的暴力。” 唐钟接着分析:“一般情况来说,自伤者的伤痕都是锐器伤,很少有这种疑似拳击伤、掌击伤的伤痕。这是因为自伤者受自身角度限制,很难自己制造这样的伤痕。更何况,自伤者是不可能在自己身上造成足踩伤的。” “好,我知道了。”顾子衿点头,“我让他们先帮你把尸体送回科室。”说完便招呼来几名警员,将死者抬起裹进装尸袋里。 回局后,顾子衿以锻炼的名义把王雨婷交给了姚瑶,让她和另一名女警员对王雨婷进行审讯。 而顾子衿则是径直奔向警局后的法医科。毕竟只有明确了死亡原因才可以明确调查方向。 虽然金林市局并不宽敞,但是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法医科便也囊阔于其中,坐落在市局楼的背后。 许是阳光都被市局大楼分了去,得不到暖阳眷顾的法医科大楼终日笼罩在爬山虎的绿荫之下。 她穿过一条被爬山虎覆盖的长廊,最终来到了金林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大门前。 将将迈下最后一步阶梯,刺鼻的福尔马林味便扑面而来,刺激着敏感的鼻腔黏膜。 法医科。林法医,林可卿……身边的一切都在提醒着自己,她回来了。 就连警官证也能拿错,顾子衿边走向解剖室边心事重重地摇摇头。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 懊恼的情绪刚刚消散,一丝神识游离在外,不可控制地想到林可卿。 她有没有发现拿错证件了呢?啊,她今天请假了没来上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证件换回来。 要是知道她家在哪里就好了,直接去找她换回来……不过说起来,自己怎么连前女友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顾子衿细细一想,与林可卿相关的一切事物,自己居然堪称一无所知。 说到请假,话说她为什么要请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请假不可呢? 这个时候,林可卿又在做什么呢? 顾子衿又想起了她。想起她的时候是愉悦的,连带着走路的步伐都轻飘飘的,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云里。 要不要下班了借着交换证件的名义约约她呢? 下一秒又浑身疲倦地懊悔,怎么可以在工作的时候想别的事情。 顾子衿啊顾子衿,她消失的五年里,一个电话都没给你打过,甚至一封信也没给你寄过。 你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难道她一回来你就又要上赶着巴结她吗? 然而下一刻秒走到解剖室门口,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背对着她,但给顾子衿一种熟悉无比的感觉。 “林可卿?”顾子衿蹙眉向那背影唤道。这时候唐钟也向她投来目光。 顾子衿话音刚落,那背影回过了头。只见她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挑但不消瘦,匀称有力。浓眉长发,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下,左眼角的泪痣引人注目。 “你们认识啊?”唐钟冲顾子衿问道,又自言自语地说,“哦我这记性,张局肯定给你介绍过新来的小林。” 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四小时之前,眼前的小顾和小林仍然躺在一张床上。 顾子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想拔腿就跑。现在实在不是一个相遇的好时候。她总爱逃避问题,尤其是感情方面的。 坐在林可卿身边的唐钟却不给她机会,扶着腰笑道:“小顾队长啊,麻烦你帮一下小林的忙,给她搭把手。” 顾子衿猜他肯定又是闪着腰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唐钟叹息着又向林可卿介绍道,“小顾人不错的,可靠。” 听到他向人当面称赞自己,顾子衿的别扭病又犯了。二话不说右手摸到外套左内袋,掏出一本证件向林可卿扔了过去。 “我拿错了证件,还给你。”顾子衿冷冷地说,一眼也不看对方。 林可卿伸手往空中一抓,把那证件稳稳地接住。打开一看,的确写着她的名字。 而她却一点都没有要把另一本证件交给顾子衿的打算。 唐钟也探头探脑地瞧瞧,问出了顾子衿也想问的问题,“小林,听说你今天请假了,怎么又过来了?” “有点事情,忙完了就过来了。”林可卿道。 顾子衿也正盯着她,听她会如何回答。预感到林可卿要注目过来,便慌忙挪开眼,走两步,这里摸摸法医室的实验仪器,那里瞧瞧桌上的纸质资料写着什么。 林可卿请假了,那她们是怎么拿错证件的?——唐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笑道:“还好你又来了!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要散架了!” 两人相视一笑。只有顾子衿还在意自己的证件仍然在林可卿的手上。不过也是,毕竟自己只提了还给她,又没让林可卿也还给自己。 顾子衿哪里会知道,她不仅没把话说完整,还说错了话。 毕竟无意拿错了证件的人,不是她。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有意拿错证件的。《 》 7、尊卑 “好了,小林,我们开始吧。”唐钟站起身,话音刚落,如着雷击,跌倒在椅子上。 顾子衿见他这样,也不再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东看看西瞧瞧了,忙上前关心道:“唐主任,你还好吧?” 意料之中的“没事。”并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唐钟大汗淋漓、咬牙切齿的一句“不好。” 最终,唐主任捂着腰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解剖室。临走时,他还特意嘱咐让顾子衿留下来给林可卿帮忙。 由于人手不够,刑侦人员给其他技侦人员搭把手是常有的事情。 可偏偏是林可卿,顾子衿倒有意见了。 “顾队,我们走吧?”林可卿转过身来,冲她歪歪头。 “留过洋就是不一样啊。”顾子衿冷嘲热讽,但还是跟着她的步伐,“这么大面儿还得上司帮忙。” 林可卿没停脚步,“上司?” 顾子衿双手插在腋下,娓娓道来:“你可能国外待久了,不太清楚我们国家的司法系统。一般情况下,公安机关的法医鉴定中心,是刑侦支队的下级单位。换句话来说,你们法医科的唐主任都是我的下属,更何况你呢?” 走在前面的林可卿没说什么,甚至连声不屑的啧嘴都没有。空气静得可怕。 顾子衿自知没趣,也没再说些什么。 沉默着跟林可卿来到更衣室,门锁刚刚落上,顾子衿便觉得恒温的封闭环境里似乎萦绕着些许暧昧的气氛。 “先洗手。” 顾子衿站定,回头看她,只见林可卿冲身旁的不锈钢水池努努嘴。 林可卿说完便打开水龙头,再也不看她。 顾子衿倒是诧异起来,疑惑她在想些什么。侧目偷眼看去,林可卿倒是坐怀不乱柳下惠,一丝不苟。 水流声停止,两人不约而同地摁下洗手液,搓起泡沫来。 耳边传来林可卿沉重的一呼一吸,像是那个梦里,她压在自己身上,黏腻的呼吸。 顾子衿恍然自己又不争气地红了脸,不禁心生疑惑:“为什么她总是自持有度,为什么自己总是不争气地狼狈。” 时间仿若凝滞的沥青,滴落的速度感人。 顾子衿希冀时间流逝得快一些,却又不舍得与林可卿分离。 洗完了手,空气又恢复寂静。 顾子衿下意识地看她,林可卿正也看向她,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她慌忙躲过目光,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然而只是怕林可卿注意到自己红了的脸庞。 虽然眼睛并未直视她,但余光却还是注意到林可卿的目光不曾从自己脸上离开。 只见林可卿一双万千风情的眸子眨巴眨,再稍微卖弄一番,最后望定顾子衿。再一眼波流转,投出点点细碎星光。 到底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即使她素净的脸蛋不施半点脂粉,也是清水出芙蓉般的美丽。只有唇红齿白的小嘴看起来像是擦了唇彩,实则却不然,不过阳气十足气色好罢了。 林可卿大抵是刚回到国内,对一切都还懵懂不知。那双手在水龙头下接受洗涤后再次收回时,竟弹了点点水珠在顾子衿的手背上。 因职业而轻微洁癖的顾子衿,却执拗地不肯擦掉它。好似侥幸得到女神的眷顾一般,依依不舍地任它自己蒸发了。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骨节滑进指缝里,最后躺到中指梢。顾子衿忽地心生一计,调皮地扭转手腕,那水滴便流转到中指指腹。 所谓十指连心,心脏的滚烫随着血脉波及指尖,将那星点的清凉也随之冷却了。 世界上最迷你的湖泊由此干涸了。 不经意一个走神,她的思绪便天马行空地飞到九霄云外。 水是幻化成气体流走了,可顾子衿的心却仍然跳动着。 中指、指尖、指腹,她凝望地失神。再仔细一瞧,湿润不再。唯留点点水渍。 顾子衿春心萌动地联想到林可卿说话时那灵巧的卷着的舌尖……灵动非凡,好叫她整个身心都濡湿。 顾子衿惶恐陷入她那温柔的漩涡,连忙撇过头,躲过她直勾勾的目光。侧身闪入更衣室。 仿佛三进院,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全副武装的林可卿。 只见她身形高挑,从头到脚都被包裹起来。仅仅眉眼露出,但仍然可见风采卓绝。 一件宽大的黑线竖纹白衬衣拢在裤子里,显不出林可卿的窈窕身材。 但当她着了隔离衣,那窄窄的带子将腰身一缚,才显她极致的比例与盈盈一握的腰肢。 原来林可卿的身材这样好。从前,只不过她不愿显山露水罢了。 透过那层层衣衫,隐约可以猜出她身体的曲线。明明比先前多穿了一层,却好若欲盖弥彰一般更添风情。 “你知道相机在哪里吗?”林可卿左顾右盼。 顾子衿找出相机,将带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自顾自地拍下了尸体外表照片。随后又从外到里、从上到下拍摄尸体衣着及随身携带物品。 顾子衿将相机调整为录影模式,一双眼隐匿在相机取景框后,摁下快门,“好了,开始解剖。” “直接开始解剖吗?还没取得家属的签字呢。”镜头里的林可卿立于尸体右侧,戴了一副透明的护目镜,手握卷尺。 “对于疑似非自然死亡的死者,公安机关有权对其进行尸体解剖。杜程宇联系过家属了,但联系不上也没办法。所以现在先开始解剖吧。”顾子衿道。 “好。”林可卿点点头,随即垂首静默对死者表示默哀。 “死者姓名:陈若楠;死者性别:女;身长一百六十公分;发育良好;蓄女式短发,发长二十八公分。”林可卿抬眼看向墙壁上的时间表,“解剖时间: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零三分;解剖地点:金林市局法医鉴定中心法医科,1号解剖室1号解剖台。” 顾子衿踱步运镜,记录下尸斑、尸僵以及各种体表症状。 镜头中见死者面目苍白,体表多处紫色、青色淤青,触目惊心。顾子衿猛然抬眼,没了镜头的遮掩,真实情况更令人胆战心惊。 林可卿检查了一番橡胶手套包装,确认在有效期内后戴上手套,来回检查,摁了摁体表肌肉,回弹充盈。 “尸斑因死者被吊起,故多分布于脚部,呈淡紫色。”林可卿说着按压了一下死者肿胀如发面馒头的脚,松开手后尸斑消失,稍过一会儿,又变为淡紫色。 “尸僵现象则是初期尸僵;根据以上情况,初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于四小时内。” “体表存在多处新旧软组织挫伤,伤痕呈青紫色……”林可卿弯下腰来,向死者眼部滴注某种试剂后又走到尸体尾部,取出体温计,“肛.门温度为三十七摄氏度。” 林可卿走向死者头部,左手呈手刀状,刀刃垂直于陈若楠的额头,右手手掌张开,拇指、其余四指托起她的下颌,稍稍发力,使脖颈完全暴露在视野。 “颈部前见两处索沟,索沟最深处分别位于甲状软骨上方和下方,向颈部两侧行走,于双侧下颌角消失,呈暗褐色。” 林可卿松开手,两手并用托住她的头,来回摇摆,“索沟的边缘,有一部分的擦伤伴表皮脱落;索沟附近还存在片状的细小出血点。” 林可卿看向相机镜头,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镜头同镜头后的顾子衿对视。 “根据体表情况来判断的话,我认为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林可卿拿起证物袋里的麻绳,冲她晃晃,“鉴证科那边说,死者索沟处提取到的纤维,与这个吻合。” 顾子衿探出头来,微蹙眉头,问道:“那这样的话,就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了?” “我只提供验尸后的尸检报告。”林可卿头也不抬地说。 顾子衿吃瘪却没有发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认真录起像来。 安装好解剖刀后,林可卿三下五除二,去除胸骨及软组织暴露胸腔后,右手掏进那副皮囊,一番倒腾,摘除掉心肺的同时左手顺手拿起一个桶,像是安置宝藏一样小心翼翼地安放进桶里。 随后依次检查胃、肠、肝、脾、肾等器官,并提取相应的组织样本。 “胃内容物呈浑浊的糊状,有一部分已进入十二指肠。同时,胃壁糜烂。”林可卿道。 “至少死前吃了一顿饱饭。”顾子衿欣慰地说。 可是死之前,却是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地挨饿。 林可卿瞥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把造成死者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的原因——营养不良,告诉她。 “肝肾未见明显的病害。其他的情况需要等解剖结束后看一下组织切片才知道。” “肝肾健康,可以基本排除中毒的情况了。”顾子衿总结道。 见林可卿手握刮胡刀给死者剃完发,又持线锯准备给死者开颅,顾子衿忙问道:“等等,不先检查颈部吗?” “先开颅,避免颈部解剖时溢出的血液污染颈部,影响观察颈部原有的损伤和出血。” “哦哦。”顾子衿点点头,顿悟,稍后又梅开二度,“等等!” 林可卿的动作一顿,线锯凝滞在半空中,“又怎么了?” 顾子衿愁容满面,沉吟道:“有一个地方,你还没检查。”《 》 8、虚荣 刑侦人员会用相机并不奇怪。办案的时候,经常要用到相机:出现场给案发环境拍照;审讯时得留下录口供的视频。 顾子衿可以说是金林市局里第一批会用相机的人,说是“第一个”也不为过。 而这其中前尘过往还要提到林可卿。 那时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顾子衿记的很清楚。分开后的五年来,每个晚上进入梦乡前,那些回忆总在脑海里打转。折磨得她不得好眠。 于是她渐渐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闲来无事,她会反复翻看自己记录下的那些事情。 可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看着日记本上的那些文字,顾子衿恍惚以为这是别人的故事。 确认好解剖的录像视频后,顾子衿将相机收起来,放回原处。镜头上方的n开头的英文logo晃了她一眼,将她的思绪拉回五年前。 “你拍我干嘛?” 梧桐树下,顾子衿敏锐地注意到一个举着相机的熟悉身影。 那时候刚放完国庆假期,教学楼下的梧桐树也落了黄。少有一些绿叶挂在梢头,执拗地认为自己还年轻,不肯黄去。 本以为那人被拆穿,该像天边的火烧云红了脸。哪知她忍俊不禁,却严肃地说:“谁拍你了?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顾子衿被她倒打一耙,心中很是不悦,咬牙不肯就此作罢。顾子衿信步上前,理直气壮地向她摊开手,道:“给我检查一下。” “没拍就是没拍,凭什么给你检查?”林可卿义正词严,“再说了,我问心无愧。” 顾子衿眉头耸起来,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却不言语,企图以气势压过对方。 不知是她的计谋真起了效,还是怎么,林可卿竟然真的妥协一般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交给她。 “你看吧。”林可卿信誓旦旦,一副闲适的神情,却饶有兴味地盯着顾子衿看。 顾子衿见她望眼欲穿,与她四目相对一眼,仍然猜不透,只好低下头来摆弄相机。 这一拨弄,便知林可卿笑意为何。顾子衿手头动作一滞,目光发呆,脸色骤然铁青,不知所措。 糟了,她用不来这相机。刚刚怒不可遏、反唇相讥,只不过为了出一口气,不落人下乘。 怎知给自己挖了个坑,顾子衿顿时恍若掉入万丈悬崖,再也爬不起来。 两三下玩弄,顾子衿虽然仍无头绪,但凭借这相机近乎完美的外观、用料扎实的皮质相机颈带,可知这玩意儿价格不菲。 也许是最新款的相机。 耳尖感受到的温热吐息使顾子衿知道,林可卿一定正盯着自己。她甚至能够听到林可卿快要喷涌而出的笑意。 顾子衿向来行事磊落,不屑于这样从眼内角里去偷看别人,自然也厌恶别人这样瞧她。 顾子衿抬起头,向林可卿投去目光。一眼便看到她笑意盈盈。 这时候夕阳西下,余辉洒在林可卿的身上,更添几分神性。素秋的光衬托得她唇红齿白,眉清目朗。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顾子衿一时间为林可卿所瞩目,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地响。 也许太阳穴也在剧烈地跳动,顾子衿这样想,又心生疑虑:“她会不会也看见了?” 最后,顾子衿又为林可卿搬出借口:“这样光明磊落,又怎能算是偷看呢?” 一时之间,先前的那些种种疑问:她为什么要笑?她在笑什么?又为什么要瞧自己……纷纷被顾子衿抛诸脑后了。 这时候,顾子衿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面目这么可爱的人,又怎么会是坏人呢?就算她做了什么对人不起的事情,定也是人家伤她在先,而她——当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这时候,林可卿收敛笑意,大义凛然,故作严肃地接过相机,将画像调出来给她看。 顾子衿注意到一幕幕闪过的照片里,其中一副正有自己的身影,立刻惊叫起来。待林可卿又调回至那一幕,画面左下角清晰可见顾子衿的身影。 顾子衿见状,趾高气昂,用一种审问的眼神看向林可卿,等待她主动解释。 林可卿:“……” 见她不为所动,保持沉默,顾子衿便鄙夷地说:“证据确凿,还说没拍我?” 哪知林可卿将无赖贯彻到底,“这都没拍到你的正脸,你怎么证明这是你?” 顾子衿跳起脚来,指着相机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这里,这里拍到的头发是卷的!”她又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也是卷的!还不能证明这就是我吗?” 回忆至此,顾子衿正无聊地拨弄着头发。想到从前种种,她不由得气愤,可更多的是喜悦。 即使没有什么好结果,但那段日子,是开心的。 “至少我们也开心过。”顾子衿捻着头发,欣慰地想。 手中忽触碰到一根丝状物,放在眼前一看,意料之中的一根发丝。顾子衿忽然又想起五年前,自己还是长发呢。 那个时候,被林可卿一句“那也不能仅凭卷发就断定是你。卷头发的人多了去了。烫个头发而已,没什么。”套去许多话。 诸如“我是自然卷。”啦,“我家里只有一个妈妈”啦之类的。 不过这也怪不着林可卿,要怪只能怪自己嘴不严实,什么都往外说。 顾子衿鬼使神差地看林可卿一眼,扪心自问:“我真的喜欢她吗?也许我只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吧?只不过恰好出现在我青春的人是她,于是便顺带着也想想她而已。” 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林可卿就是了。要是以后有机会,顾子衿只会告诉林可卿,在她消失了的这五年里,自己有多么的想她。 顾子衿的确是想她的,只不过添油加醋了些说,这也不算过分吧?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顾子衿从父亲身上学到的;而真假话混着说,则是从那些罪犯身上学到的——蒙太奇谎言,最能瞒天过海。 现在想来,林可卿小小年纪,心机可谓深沉——不费吹灰之力,让喜欢的人倒追自己。 解剖室里的相机,跟林可卿五年前的是一个牌子。身边的一切都在提醒顾子衿,不要忘记那段日子。 可罪魁祸首又回到了她的身边——难道林可卿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又要故技重施? 说起“又”,这些年她倒是没怎么变。长相是,性格也是。还是那么爱招惹人。 这边结束了,只等林可卿化验后给出死亡报告。该去审讯室瞧瞧进展如何。 顾子衿刚打开门,身后传来林可卿的呼唤——“昨天我们……” “昨天的事情……”顾子衿截断她的话头,身形一顿,却没转过身。惶恐她又要推开自己,便下意识地说着决绝的话,“只不过是一夜.情而已,都是成年人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情我愿,你不必负责,我也不会对你负责。” 被同一个人推开两次,这也太没面子了。于是顾子衿学着顾城,为了避免结束,先避免了开始。 同一个姓氏的羁绊不过如此,一脉相承的别扭。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又或者说,昨天到底发生了吗? 顾子衿有意去回想,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大脑像是抗议似的,一想起醉酒后就头痛欲炸。 如果是自己对林可卿做了什么,那她也算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林可卿又没喝醉; 如果她对自己做了什么……顾子衿暗暗摇头,那就忽略不计——毕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记不起来,只好给林可卿打足预防针。末了,顾子衿又煞有介事地公私分明,提醒道:“以后工作时间不要说私事。” 又是孤身一人,满怀心事地走过那长廊。太阳烈得吓人,还好有这廊亭分去大部分阳光。 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霉菌与罪恶在悄无声息地滋长。 顾子衿径直走向审讯室隔壁的观察室。按下门把手,空无一人。黑暗中,墙角的摄像头散发点点幽异的红光。 黑暗角落里观察着别人的同时,也被身后的人窥视着。好不自在。 手摸索到墙壁打开开关,终于亮堂了起来。关门后,顾子衿站在灰压压的透明玻璃前观察着隔壁的一切。 这是一面特制的单透镜。视野开阔,占据了大部分墙面。设立在此,是为了方便除刑审员以外的警方人员观察。 放眼望去,审讯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一眼就能看见高挂在墙壁上的温湿度表,带时间的那种——1999年8月25日11:32分。 墙壁并不是常见的刷了白腻子的那种,而是特意打造的软墙。为了防止嫌疑犯在里面自残、自伤,里面的一切都是软的——不具备杀伤力的木质桌椅,就连喝水的水杯都是一次性的纸杯。 不知道第几次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王雨婷仍然一声不吭。本以为她又要叫嚣着喝水,把局里的警察当佣人使。出乎意料,这次是要上厕所。 愁眉不展的姚瑶一声叹息,努努嘴示意身旁记笔录的女刑审员带她去厕所。 看样子毫无进展。 顾子衿转身而去,走到办公室的饮水机旁。抽出两个纸杯,分别接了一杯温水、一杯开水后又返回。 不过这次,她进的是审讯室的门。 偌大的审讯室里,只剩姚瑶一个人。只见她听到声响后满脸不耐烦地回过头,见是顾子衿又笑眯眯。 顾子衿径直走到那张单木桌旁,将手中的开水搁置在上面。随后转过身来,把另一杯水放在瑶瑶面前。 “顾队,她什么都没说。”姚瑶端起水杯,咕咕咚咚喝完后无可奈何地说。 “我知道。”顾子衿点点头,坐下,视线从桌面上摊开的笔录本上挪开。 一整页的内容,无非是王雨婷说的什么“要喝水”啦,“要上厕所”啦,“空调温度太高”之类的话。 而关于姚瑶问的案情相关的内容,则是一个答案也没有。 “顾队,这是谁的头发?” 顾子衿的注意力被姚瑶的话吸引走,恍过神来,目睹她从自己的左手袖口捻起一根头发。 她小心翼翼地跟顾子衿的头发比对着长度,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属于顾子衿。 “卡在你的表带上了。”姚瑶云淡风轻地说,正准备随手扔在地上却被制止。 那发丝约有三四十公分,灯光下光泽度满满,根部还带有一个软乎乎的毛囊。 一想到昨夜同它的主人共枕而眠,顾子衿就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姚瑶倒是注意力敏锐,但只用到讨好偶像的份儿上,并没有多想。 姚瑶拿起空调遥控器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纳闷道:“顾队,空调开的20度你还热啊?要不要再打低点?”她把顾子衿的脸红理解成了燥热。 顾子衿摇摇头,“不用,打高点。”盯着那根头发吞吞吐吐,“这个……这个可能是重要的证物,你把它收集好。” 瑶瑶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两双脚步声。走在后面的那双脚步,拖拖拉拉,极不情愿。 顾子衿抿抿嘴,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下了逐客令:“好了,接下来我来吧!你去弄这根头发。” 姚瑶起身就走,刚到门口,同去而复返的女刑审员打了个照面。跟在身后的王雨婷愁眉不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别用证物袋。”顾子衿叫住姚瑶,嘱咐地说,见她一脸不解又解释道,“会把毛囊闷坏的。用信封装起来,先放我办公桌上。” 刑审员正把王雨婷送回桌椅前,王雨婷刚坐安稳,还不等她开口,就听见身后的顾子衿对她说:“水已经给你倒好了,现在应该温度刚好。” 女刑审员回到座位上后,伸手也要拿纸杯喝水,但瞥到身前桌子上的空水杯后又悻悻地缩回了手。 顾子衿将她的动作尽收于眼底,猜测刑审员一定是发现怎么人人都有刚上的水,就自己没有? 而顾子衿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早在旁边的观察室里就注意到了她带进审讯室的水杯。 至于悻然缩回手,顾子衿想她一定是发觉到别人的善解人意后,又为自己的不周到窘迫无措。 “没事,喝吧。”顾子衿对她说道。 而王雨婷则是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没想到逮自己进来的人先发制人,她只能慢人一步,后想对策。 王雨婷手掌在耳边扇扇,“太热了,我要喝冰水。” 顾子衿一点也不惯着她,睨她一眼,说:“我们警察局就这条件,你以为是咖啡厅,还有制冰机?” 王雨婷意识到她不像瑶瑶那样好对付后不说话了。 顾子衿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开门见山地说:“现在的时间是11点43分,接近饭点,你的父母还没有出现,这说明什么?” 王雨婷被勾起兴趣,问道:“说明什么?” “说明你今天中午要饿肚子了。”顾子衿一本正经,故作严肃。 “……” “……” 两人纷纷无语凝噎。身旁刑审员停了笔,看她的眼神像是在问“这句也要记下来吗?” “好了,不开玩笑了。”顾子衿稍稍坐直了身子,“这说明你的父母在你离开之前不会出现了。” 她下意识地反驳:“他们只是太忙了。”这话说出来王雨婷自己都不信,毫无底气。 “那你呢?”顾子衿从审讯员的手里抽出笔录本和笔,撕下一张空白的纸,认真地看向王雨婷,“吃饭有什么忌口?有什么喜欢吃的菜?” 王雨婷愕然一瞬,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 顾子衿潦草记上几笔后,认真地将纸张对齐折叠了放进袴袋里。 她将本子和笔推还回去,直接了当地开口:“你拿手机以你父母的名义发消息给学校老师,你父母知道吗?如果你撒谎的这件事情,被学校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 “你怎么知道?”秘密被人拆穿,王雨婷心虚地垂下头,不敢与人再有眼神接触。 “你学校老师说,你父母经常发短信关心你的情况。但当你真的出了事,他们却不闻不问。短信不比电话,很好伪装。” 顾子衿见她羞愧万分,微微垂下了头,出言安抚:“撒谎很正常。有时候,撒谎并不代表你是坏孩子。” 王雨婷得到些许肯定,抬起头来,抿紧着唇,看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感激,“真的?” “真的。拥有虚荣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也有。”顾子衿岔开话题说。 见她饶有兴趣,顾子衿接着说下去。刚准备开口,耳边传来两双脚步进入了旁边的观察室。其中一双脚步声,刚刚才从审讯室离开。 “我喜欢一个很有钱的人……但我却很普通。”顾子衿忽然望向右手方占了大半面墙的单向镜,映照出自己略显忧郁的神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开口,又像是在对镜子那头的人说。 知道林可卿有钱这件事情,是在被她偷拍以后。也就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之后,第二次见面之前——食堂里偶然听说林可卿出身不凡,而那相机则与顾子衿猜的大差不差,的确是上个月刚发售的新款。 靠在椅背上的王雨婷身体前倾几度,分明对这个话题兴致盎然,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孜孜不倦地问:“那后来呢?”《 》 9、幸存 审讯室旁的观察室里黑压压一片,死气沉沉,却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伫立。 良久,姚瑶微微转身,对身旁的林可卿说道:“林法医,尸检报告给我就行了,我待会儿帮你转交给顾队。” 林可卿将报告卷起来夹在腋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冷着的脸看不出来什么神情。但显然,她听到这番话了。 姚瑶话里赶人的味道很是明显,见林可卿不为所动,她很有点不自在。 瑶瑶略显烦躁地突出一口气,往旁边挪了一小碎步。对于这个新来的同事,她没有太多好感。 这一切还得从她们初见时,林可卿对她的偶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说起。 半晌,林可卿突然开口:“没事,我等她。” 姚瑶听到这话,一头雾水,站立难安。眯眼凝目打量起林可卿,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审讯室里的顾子衿,若有所思,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姚瑶品出一些别样的寓意,忐忑不安:“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真想追顾队?可是你不是……” 林可卿似乎不想听她说那些话,冷冷地打断她,丢下一句桀骜不驯的“结婚了的还有离婚的呢。” 这话信息量过大,足以令瑶瑶哑口失言。就差直接说“我要做脚踩两只船的坏女人”了。 姚瑶咂嘴,表示不认同:“做缺德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林可卿终于转过身来:“如果好人真的有好报,坏人会有恶报的话,那为什么还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呢?” 姚瑶抬眸同她四目相望,想开口反驳,却无可辩驳。心中不禁有些赞同她所说的话——有些案子,始终找不到凶手。常言道一命换一命,但逃脱法律制裁,逍遥快活的施害者也大有人在。 沉默许久,姚瑶无力但坚决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想伤害顾子衿,就是不可以。” 林可卿脚尖朝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从没说过我要伤害她。” 自相矛盾的话,在姚瑶听来无非是狡辩。撒谎者常常有前后口供不一致的情况。 她冲林可卿的背影哼一声,一针见血道:“据我所知,顾子衿出身普通家庭,并非大富大贵;说起姿色,你也不比她差。你接近她,到底是骗财骗色,还是——另有所图?” 室内忽然静了下来,静得姚瑶几乎能够听见林可卿的呼吸声。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可卿的背影,试图从她每一个微小的举动中察觉出端倪。 这时候,隔壁审讯室里传来颤抖的声音,林、姚二人纷纷侧目,注意起那边的动静。 “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也会跟陈若楠一样的。”坐在审讯椅上的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压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同受热的虾一般紧绷蜷缩起来。 只见顾子衿眼神明亮一瞬,咄咄逼人:“你知道的,对吧?你知道是谁害了陈若楠,那个人是谁?” 王雨婷面容痛苦,双掌摊开拢在发际线,头几乎要垂到地上,绝望地沉默着。 顾子衿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审视着她:“那个人是谁?陈若楠现在已经死了,你难道要看着她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见王雨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顾子衿只能软着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知道陈若楠死亡的隐情,那害死她的人也一定知道你知道。公安机关对于涉案人员有保护的义务,你不告诉我,我们怎么更好地保护你?这个时候你坐在这里,你缄口不言,可以,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可等你回去了,你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刑讯人员的手段非比寻常,往往都是多人配合: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有的老油条心理素质强大,不吃这一套,便只能软硬兼施,戴罪立功。 这里没人同顾子衿打配合场戏,她只好恩威并施。 王雨婷终于被说动,死水一般的眼中泛起涟漪,那生了锈的双唇一张一合,说起她跟陈若楠之间的故事—— 我有一个秘密。我嫉妒我的前桌。 无疑,我是讨厌她的。因为她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 人们永远都只关注第一名。只有第二名知道,最关注第一名的人是第二名。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都是第一名。而我却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见证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我坐在她的后桌,眼睛时时刻刻黏在她的身上。这是我特意向老师要求的,以向陈若楠学习的名义。 她也许从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每当急促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会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刷题,我也刷题;她去厕所,我也去厕所,必须是她左右隔壁的一间。 她喝水,我也喝水。直到水杯空了,尾随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15:57,陈若楠会佝偻着背、低着头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走廊的另一侧沉寂地走到另一侧。 她站在我的身前,低着头,在饮水室打水。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盈,仿佛怕惊扰了周围的空气一般。 我讨厌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温柔。实际上不过是故作娇柔,博取别人的同情。 居然还会有人喜欢她。不过是虚荣心作祟,想把年级第一名据为己有吧? 她好像有很多心事。我总觉得她比同龄人都要显老一些,不说五官,单说气质也是一点都没有。 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本该是纯白如纸的年纪,可她的心事似乎多到像一张斑驳泛黄的信纸,而信纸上的内容则是她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的美是易碎的,犹如那张饱受风化的信纸。 还不等别人好好阅读她的过往了解她的曾经,便如同一片片脆弱的雪花一般崩散在手心,化成水滴从指缝悄悄溜走,不曾留下她来过的痕迹。 每当她微微低下头,和煦的暖阳甚至照不到她的整张脸,只是在她蓬松的短发上短暂地停留。跳跃的阳光像是从霓虹灯里射出的,却不为她留恋。 那些不堪的往事如同她的另半张脸,永远都被埋藏在细碎的发丝下,无人知晓。 轻柔的风也怜惜她命运的悲哀。每当风儿捉弄般扬起她的发梢,弄乱了她的视线,她便会勾出指尖,将每一丝一缕都整整齐齐地捋到耳后。 你知道吗?当她站在太阳下,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一刻的她是多么的安静忧郁。有一种破碎、苍白,病态的美。 那个时候,我也没那么讨厌她了。这下好了,她死了。她是永远的第一名,我再也没有机会超过她。 如果要问我,谁会有杀她的动机,我想,是她自己; 如果有一个人恨她,我想,那个人也是她自己。 「有时候 我觉得自己好像江河湖海中的一片浮萍 努力地承受风霜雨雪 想要顽强地对抗命运 无依无靠,无根无篙 我不能爬上陆地,也不能潜入海底 可是最后等待我的只有凋零 枯萎的那一刻 我知道 这个世界没有人在乎我 我是馊掉的柳橙汁 我是发霉的百合花 不再鲜甜,不再纯洁 我在冰山下的湖泊里渐渐沸腾 我在灿烂的田野里学会了枯萎 我在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时 亲手扼杀了自己 他们批判我演技不合格 可还有谁记得 我只是我 直到我不再是我 直到成为天上的星河 也不会有人认错」 那时候,我偷偷翻她书桌,企图找到她学习的秘诀。但厚厚的日记本里,被撕个细碎,只留下这一篇小诗,每一笔萎靡的笔画都散发着她的无助和绝望。 我无法想象,她的过去,正如我无法想象我的怯懦,以致于到达这步田地。 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她饱受欺凌,耳闻亦或亲历。 可我也是软弱无能的,我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陈若楠,对不起。 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 听到这番话的四人都沉默了下来。良久,顾子衿才安慰道:“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天就先到这吧。有什么需要或跟案情相关的内容想告知我们,可以随时联系。”她说完便随手收拾好桌面,立起身朝外走去。 “警官!”王雨婷叫住她,茫然道,“一定要找到凶手。” 顾子衿身形一凛,唇齿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回避过王雨婷的视线。稍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问她:“陈若楠……她有男朋友吗?” 王雨婷被这问题问到了,伫立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没有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顾子衿冲她点头道谢,“饭点了,在我们单位吃个饭吧,吃饱了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家。” 王雨婷面上阴阴沉沉,先前因愧疚而扭曲在一起的两条眉毛还是没能舒展开,惶惶恐恐、慌慌张张,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害怕被人灭口似的。 “不用了!”王雨婷像猛然顿悟,连连摇头,“我不饿,不用了……” “免费的。不吃白不吃。”顾子衿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临行,顾子衿嘱咐身旁的女刑审员,让她带王雨婷去食堂吃饭,完事后再安排个女警送王雨婷回家。 顾子衿掏出袴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纸,说:“她的喜好、忌口都写上面了。打点她爱吃的。” 交代完一切后,那女刑审员带着王雨婷直奔食堂。顾子衿则是刚走出门没两步,隔壁的姚瑶却在这时候推开门迎了上来。 “你来得刚好。”顾子衿叫住她,掏出一部诺基亚飞快地摁下一串数字,“姚瑶,你到时候跟王雨婷联系一下,让她去医院做心理咨询。” 面前的姚瑶并不为此感到奇怪。顾子衿冲她晃晃手机,示意医生号码已经发给她了。 “哦,对了。让医生记我的账。”临了,她又补充道。 这下姚瑶不镇静了,眉飞色舞地调侃道:“顾队,老熟客呀!报你名字能打折吗?” “报我名字能打骨折。”顾子衿一本正经,“不过打的是你。” 姚瑶“哼”了一声,噘噘嘴:“顾队,你舍得别人打我吗?”又突然凑到她面前,俏皮地笑道,“再说了,我只让你打。” 顾子衿笑笑,摆摆手示意她少贫嘴。 姚瑶临走前还冲她敬了一个礼,“保证完成任务!”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默契”后欣然而去。 顾子衿不明所以。自打认识姚瑶以来,她一直都神神叨叨的,全然只当她是又疯疯癫癫了。 她哪里会知道五分钟前,隔壁观察室发生的一切—— “心理咨询?”姚瑶一头雾水,“为什么?” “王雨婷情绪不太稳定。”林可卿放下插在腋下的双手,回头笑道,“因为我缺德事做多了。就当积德了。” 姚瑶大概懂她的意思了——幸存者愧疚是指,在灾难性或创伤性事件中幸存下来的人,因他人遭遇死伤而自己活下来所产生的内疚和愧疚情绪。 这种担忧是合理的。但姚瑶仍然不解,“那为什么要以顾队的名义去做这件事情?” 林可卿指指自己的额头,意在向她道歉,“因为我良心不安。” “你这种人还会有良心吗?我还以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呢。”姚瑶冷嘲热讽地笑道,“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但是不得不说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凭这一点来说,你人还是很贵重的。毕竟人胜在有自知之明。” 林可卿:“……” 林可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姚瑶本想回她一句“狗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了,毕竟我又不是狗。”但当注意到顾子衿那边工作结束的时候,便把口舌之争抛诸脑后,跟条狗似的摇着尾巴直奔顾子衿去了。 当狗也不是不行,主要是看当谁的狗。 终于等到了独处的机会。林可卿拉开门把手,闪亮压台登场。 她将尸检报告丢在顾子衿面前的桌子上,惜字如金:“你要的尸检报告。” 顾子衿拿起来瞥了几眼,尾页镌刻的字迹令人瞩目。更振奋人心的,是最后几行字。 她正欲开口,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搅,哑然失声,只好作罢。 林可卿在她幽怨的注视下掏出手机,微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顾子衿注意到她那手机是刚上市的最新款,目睹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眼角显现一抹复杂的神情。 顾子衿目睹她接通电话后将手机握在耳边,林可卿却心猿意马,看着顾子衿同另一个人通话。 “喂?”《 》 10、她杀 “喂?喂?”林可卿脸色茫然,连喊了两声,却迟迟不接后话。 顾子衿见她皱起眉头,猜测电话那头的人一定默不作声。于是提醒她对方是否已经挂了电话。 林可卿听了她的话,不再侧耳聆听,落下手机一看,已经熄了屏。摁了摁电源键,迟迟不见反应。 顾子衿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这最新款的手机这么没用啊?这么快就没电了。” “昨天忘记充电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可卿无计可施,向顾子衿摊开手借手机,见她犹豫,起身欲走,“我还是找姚瑶借吧。” 顾子衿本想拒绝,下意识地推理后得出一个结论——林可卿一定是昨夜忙于照顾自己,才忘记给手机充电。 想到这里,无地自容,愧怍万分。顾子衿一把将林可卿摁下,把手机递给她。 却要口是心非,多说两句:“不用谢。人姚瑶一个实习生没多少工资,我怕她话费被你电话粥煲欠了费。” 林可卿不动声色地浅笑。随即抽出椅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对着镜子坐下后靠在椅背上。 “我要换一下电话卡。”她说着就打开手机后盖,抠下电池,自顾自地折腾起来。 顾子衿不懂这些电子玩意儿,没注意她手上的动作。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又坐直了些。 “这么麻烦?”顾子衿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桌沿上,双手插在腋下,嘟囔道,“早知道不借你了。” 林可卿吁了一口气,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道:“早知道你不借,我就不让姚瑶走了。” 顾子衿嗫嚅,还想再说些什么,林可卿却已经把手机贴到了耳边,细细倾听。又向顾子衿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准备同电话那头的人聊起来了。 顾子衿只好哑然,不遗余力地竖起耳朵,窃听起她的通话来。 持续五声“嘟”响后,电话终于接通。哪知道电话那头说两句便挂了电话,好像是在道歉,称他打错了电话。 大费周章,浪费时间。顾子衿顿感被人耍了一场,本想掉头就走,可林可卿的手里还有人质;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机质——自己的手机。 于是又看林可卿拆手机,顾子衿郁闷至极,再看下去,自己都能去天桥下给人修手机了。 终于,林可卿把装好的手机推到她面前。顾子衿拿起来,毫不遮掩地当着林可卿的面调出通话记录,看了两眼。 这时候,林可卿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却是嬉笑着向她道歉:“我也不知道他是打错了电话,我还以为是4s店打来的呢。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我请你吃饭,给你道歉?” 顾子衿没有拘泥4s店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只是丢下一句“没空”后径直去了食堂。 走之前,她回过头通知林可卿道:“午休结束后二楼会议室开会。” · 13:55。顾子衿抄起办公桌上的一沓资料,拉开门,从一楼刑侦支队队长的办公室里缓缓动身。 她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爬上楼中央的步梯,刚到门口,便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整。 顾子衿很满意。她自诩是个有原则的人,从来不迟到早退,但也不会早到半分钟。 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耽误她宝贵的午休时间。 什么?案子?追凶固然重要,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保存体力,养精蓄锐,纵然凶手就在她的面前,兴许自己比凶手先坚持不住了。 “跟坏人斗,就必须得比坏人还要坏,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可不会因着你是好人、公差便让你三分。” 这句话是顾子衿的座右铭。她惜命得很,总是说什么“我这么拼命干,还没抓住坏人,自己倒先走一步怎么办?到时候可就亲友落泪,仇敌笑开花啦!” 警队是纪律严明的地方,如果连按时上下班这种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还谈什么纪律? 追凶的时候英勇就义,大概是每个警察的梦想。到时候不仅能追封为烈士,家属还能获得一大笔抚恤金。要是猝死在办公桌上,同事都要贻笑大方损你一句身体太差,哪还有那些好处? 伟大的革命战士雷锋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浪费别人的生命。 顾子衿才不会让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白白浪费,她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抓捕到无限的犯人。 她走进会议室,垂头抿唇窃笑。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爱护身体,不能早早地就被追封为烈士——要不然,家里那还坚守在岗,仍未退休的老母该怎么办? 先前还喧嚣沸腾的会议室里随着顾子衿走近会议板而肃静,好似那些沸锅般的吵闹都在此刻蒸发了。 说是会议室,其实这房间不过一张两米长的方桌,几把木椅子环绕着它,最多也只能同时坐下十余人。 目光投向已入了座的同事们,人群中林可卿的踪迹实在明显,她偏偏又坐在桌尾,一眼就能瞧见。 顾子衿心虚地挪开目光,避免同林可卿毫无准备的对视。转身提笔在会议板上寥寥几笔,却又在这时注意到袖口,恍然这不是她的衣裳。 顾子衿不禁心中砰砰直跳。在十余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却穿着桌下另一个女人的衣服。这给顾子衿一种,她和这衣服一样,属于那主人的感觉。 会议板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越来越潦草。一气呵成,再转过身来时,额角粉汗淋漓,面上亦有无措之色。她欲盖弥彰地叫了一句“好热”后端起水杯。 坐在离她一米外、桌首的姚瑶捏起空调遥控器,摁了几下打低温度,悄声冲顾子衿道:“顾队,刚刚在审讯室也是这个温度啊,怎么这会儿就热啦?” 顾子衿白她一眼,舌尖略过后齿,沉默不语。这种时候拆自己台?她要把姚瑶逐出自己的粉丝团。 “这会儿人比较多嘛。”好耐心如顾子衿。 眸光一闪,看向桌尾,也不知道林可卿听到姚瑶这番话没有。只见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边,皱眉垂眼,认真地看着摊在面前的几张纸。 林可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来是在为加入金林市局的第一次会议做准备。 顾子衿持定心绪,背过身去,用手中的笔指指会议板,“好了,大家看过来。”将其中一处“死因:机械性窒息”圈了起来。 “经林法医检验,死者死因为机械性窒息。”顾子衿有意提到林可卿,意在为她彰显些许能力,好在不叫旁人看轻了她。 果然,这话一出,人人纷纷侧目看向林可卿。欣赏、疑惑的目光朝她投去,也有人专注于自己,不曾分心。不过好在,至少没有轻视。 “顾队,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有自杀的可能性。”姚瑶急不可耐地想要表现。 “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顾子衿说着提笔在会议板上写下“自杀?” “但我们进行现场勘察的时候,案发现场门窗紧闭,未见撬压痕迹。如果是自杀的人,应该不用在意门窗锁了没有吧?这不符合行为逻辑啊。”说这话的,俨然是负责勘察现场环境,做痕检工作的谭子豪。 顾子衿点点头:“的确,经常有谋杀案件的凶手在案发后会布置案发现场,将命案伪装成死者自杀;也有杀人后再转移尸体至第二现场的情况。”又写下“他杀?”几个字。 室内陷入一片沉静。半晌,顾子衿将话题引向林可卿:“林法医有什么看法?” “我个人认为,死者并非他杀。”林可卿扬起头来,开始分析,“但也未必是自杀。”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不解。刑事案件侦破中,向来只知道死者要么是他杀,要么是自杀,再不济便是意外所致;但哪怕是诸如车祸之类的意外,也有旁人的参与。 怎么会有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的案子呢? “如果死者是被人先用麻绳勒死,再伪装成意外的话,因为角度的关系,不可能造成脖颈处垂直的伤痕。他为或自为,这两者在伤痕上会有明显区别。”在众人匪夷所思的注视下,林可卿进一步解释。 顾子衿早知这些缘故,但先前绝口不提,只是一步步地引导林可卿说出结论。毕竟自己又不是法医专业的,抢人功劳的事,她可做不出。 “林法医,听你这话的意思,死者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那你说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一中年女刑警傲气满满地浅笑,言语中质疑满满,就差当众骂街,称林可卿学艺不精,验错了尸。 林可卿眼不看她,却瞧着顾子衿问她:“请问这位警官,如果有一个人受到了伤害,而她也因为被害而去伤害了一个人,那么被她伤害的那个人,是自杀还是她杀呢?” “当然是他杀了。”那女刑警胸有成竹。 “那如果她伤害的人是自己,被她伤害的人也是自己,那她是自杀还是她杀呢?” 女刑警被她这问题问到,一时间嘀嘀咕咕、唯唯诺诺开不了口。 那些个人到中年的前辈看不惯后背晚生,出言嘲讽、质疑是常有的。但案件分析,合理交流,质疑肯定都是常有的。独独她今日被一刚来的法医给了个下马威。 沉默半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大惊小怪道:“当然是自杀了,难道林法医认为这是他杀?” 林可卿却不理她的嚣张盛焰,以一句“我是法医,案件侦破似乎是您的职责所在。”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子衿也陷入沉思。这样的伤害,堪称完美犯罪。 她所办理的,知晓的案子中,还真有一起堪称完美犯罪的灭门惨案,那还是五年前的案子了。因为迟迟找不到凶器和一些不知道的原因,至今未破案。 不过五年前她还只是个警校的学生,具体的案件细节自然是不得而知了。倒是听说那犯了灭门案的凶手猖狂至极,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什么记号。 这起案子若是能找到什么证据,真相定能水落石出。林可卿说的那种完美犯罪,可就难说了。 毕竟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她的确是自杀。如果是自杀,那还有谁在乎她呢?要知道,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如何指望别人重视她? 没有人在乎死人——这是顾子衿办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许多预谋性的犯罪,都匆匆以意外、自杀的名义结案啦。 要查下去,就得投入精力,投入金钱。然而就算倾家荡产地投进去了,也可能找不到害人的凶手。 到时候人财两空,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得活着。 当然了,罪魁祸首也仍然得意洋洋地活着。 “陈若楠不是自杀的。”林可卿断定,神情凛然,“她是被人害死的。” 那女刑警找到机会,一定要小事化大,大事化炸,用尖锐的嗓音反唇相讥:“那你说什么不是他杀?”《 》 11、英勇就义 席上众人纷纷向顾子衿注目,好像都在猜测她是会帮这新来的小法医说话;还是帮着共事已久的老同事说话。 顾子衿早就被她们的唇枪舌斗叨扰,简直是夹在公婆之间的儿媳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再这么被十几双眼睛一盯,很是烦躁。思绪烦乱之际,无意间向林可卿投去目光。 目睹林可卿面上闪过一丝哀伤,抿抿唇不语,猜她定是想起了死者的遭遇。 “林法医的意思是说……死者阴.道瓣陈旧性破裂”顾子衿缓缓开口。 性.侵害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贞洁不过是男权社会困囿女性的道德枷锁。 顾子衿虽然也很同情死者,但丰富的办案经验告诉她:对于性.侵受害者来说,最难以接受的便是明明自己是受害者,但全世界包括父母都告诉她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比起生理上所遭受的侵害,更令她万箭穿心的,是知情者看向自己时,怜悯却又不敢直视的目光。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穿得太少——是她太漂亮,是她漂亮过了头却没有自保的能力;是她太单纯,是她单纯过了头,被人伤害却不自知。 不,不,不。这世上没有受害者有罪的道理。若如此,这天下便没有四季,没有万物复苏的春,没有生根发芽的夏,没有硕果累累的秋了。 这世上也不再有一年十二月,便只有日日飞雪的六月了。 难以启齿的,不该是受害者。 顾子衿踌躇一阵后了断地说:“——有被性.侵的可能。”她说话间支支吾吾,哽哽咽咽,一想到那些,便悲怆地几欲要流下泪来。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垂下头来,似乎是在为死者默哀。 胡晓蕾目瞪口呆,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终究是欲言又止。她便是刚刚同林可卿讨论案情的人。 “也只是有可能而已。”胡晓蕾仍然质疑。 胡晓蕾只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干刑侦的多少都有点钻牛角尖。身为警察,历经多事的顾子衿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顾子衿进一步严谨地解释:“根据可靠证词,死者陈若楠曾经、现在都没有交往男朋友。以上,死者被性.侵的可能性很大。” 胡晓蕾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闪过青红不分的颜色,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顾队,这次怎么查?” 顾子衿注意到她捏紧的拳头,一副蓄势待发、急不可耐的模样。沉默良久,她开口问道:“死者家属联系上了吗?” “我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了,但始终联系不上,也没有跟我们主动联系。”杜程宇答道,“我已经查过了。死者家庭成员较为简单,常见的三口之家,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父亲陈凯是养父,而她的生父早已病逝。” “继父?”顾子衿眯起眼来,同胡晓蕾对视一眼,只见她也眼泛哀愁,忧心忡忡。 从前倒也接过不少这种熟人性.侵的案子,不是诱.奸就是强.奸,更恶劣的轮.奸倒没发生过。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别说这种继父了,亲生父亲侵犯亲生女儿的都大有人在。 顾子衿思索一阵,郁郁叹气,开始分工:“一组,我带组负责走访调查死者家庭环境;二组,胡警官带组负责走访凤南高中,调查死者校内社交关系;痕检再勘察一下现场环境及证物,以免疏漏;网安把死者家庭住址以及联系方式发送到我手机。” 警员纷纷响应,起身欲行。只有杜程宇得意洋洋道:“我早就把家庭住址、联系方式都发你了。” 顾子衿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向门口,忙叫住二组组长,嘱咐道:“对了,胡警官。死者很有可能遭遇过校园霸凌,麻烦在这一块儿多注意。” “职责所在,谈不上麻烦。”胡晓蕾撇撇嘴,“但还是多谢你的提醒。” 顾子衿目送她匆匆离开,心里直犯嘀咕:“见过傲娇的,比我更傲娇的这还是头一个。不对,家里还有一个呢。” 她暗暗摇头,直笑家里的大傲娇生了自己这个小傲娇。 回过神来,刚好与林可卿擦肩而过,只见她头也不回,发丝在风中猎猎而飞。 “林可卿!”顾子衿叫住她,林可卿下意识地回头看她,眼中夹杂着迷茫。 顾子衿惊艳于美人回眸,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摸摸鼻子,皱眉怨怼:“开会注意仪容仪表,披头散发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时候会议室里只剩三人,除顾林二人外,自然还有顾子衿最忠实的铁杆粉——姚瑶。 “知道了。”林可卿点点头又要走,却被她以兼职痕检的名义留了下来。 “这年头法医还要干别的活儿了?”林可卿郁闷道。 还不等顾子衿开口,姚瑶便抢在前呛她:“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顾子衿听了这话,诧望林可卿一眼,转而笑了起来。没想到林可卿也有今天。 “好吧。”林可卿优哉游哉地从袴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片,“现勘忙不过来,我就搭把手吧!再说人家陈若楠一个女孩子,那些男人去也不合适。” 听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顾姚二人都不搭腔。 半晌,嚼着口香糖的林可卿自知没趣,掏出一片递给姚瑶,试图打破沉默。 谁知姚瑶“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地撇过头去。 顾子衿目睹这一幕,猜林可卿也要递过来口香糖,便居高临下地等候着。 林可卿若是给,她一定屈尊降贵收下。为了不在姚瑶面前搏她的面子,嗯,为了不让林可卿尴尬。 意料之中。林可卿将那被姚瑶弃之如敝履的口香糖转交给顾子衿,却又在她刚要接到的时候猛地收回,三两下撕开包装纸,贱兮兮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顾子衿幽怨地看她两眼,斥她一句“神经”便夺门而出。 姚瑶呆若木鸡,怔了片刻居然鼓起掌来,冷嘲热讽地夸赞:“就你这样的,还想追顾子衿?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顾子衿的身影已然消失,姚瑶紧随其后,迈出门槛。临行前还对林可卿促狭地笑道:“你要是能追到她,我就去死。” “干警察的说话一点都不严谨,应该加个时间状语词‘将来’啦!”林可卿跟上步伐,口中继续嚼嚼,喃喃自语,“不过说起来,姚瑶也是刑侦专业的吗?” 顾姚二人早已入了座。林可卿姗姗来迟,用纸巾包裹着吐出的口香糖,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姚瑶早已宠幸副驾,林可卿只好拉开后车门,跳上后座。 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辆飞驰而过。行驶一阵后,桑塔纳安然停在红灯前,午休睡了一个半小时的顾警官终于有机会再休息一分半钟。 她鬼使神差地偷眼看向主驾后视镜,谁知林可卿也正眼都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接的一瞬间,顾子衿率先挪开了眼。 不知林可卿是早就盯着,目睹了自己偷窥她的全过程呢,还是不过一个巧合。想到这里,顾子衿心虚地屈起食指,揉揉鼻尖。 林可卿倒是自在,翘着二郎腿,整个背都靠在座椅上,优哉游哉。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很忙。绿灯迟迟不亮,顾子衿总不能一直揉鼻子直到把鼻子揉掉吧?好在她并不是匹诺曹,鼻子也不会一直变长。 顾子衿垂下手来掌住方向盘,又百无聊赖地以指尖不住地叩击轮圈。 倒计时开始,不仅仅是红灯,还有顾子衿如坐针毡的感觉也开启结束的倒计时。 正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好在绿灯仍未亮起,顾子衿左手掌舵,右手伸进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一眼,丢给副驾的姚瑶,让她帮忙接个电话。 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结束后,余光瞥见将将还靠在椅背上的林可卿忽然坐直了些,翘着的二郎腿也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她身体前倾,分明对这起通话十分感兴趣。 绿灯在此刻亮起。来不及多想,顾子衿踩下油门,专注驾驶。 姚瑶捧起手机,仔细打量着来电显示:“乔淼……” 顾子衿点亮右转响灯,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个转,“你接一下,就说我在开车。” 姚瑶将手机贴在耳畔,听话照做,三言两语同那边聊了起来。 行驶至一条宽敞的大路上,警戒心渐渐放松,顾子衿也得空思索起来—— 林可卿怎么会对我的通话这么感兴趣呢。她又不知道是谁给我打的电话。难道说……她还喜欢我?别人给我打个电话她就吃醋? 顾子衿又暗暗摇头,这也太没说服力了。 不过说起来,她应该很招人喜欢。任谁都会凭这张脸多瞧她几眼,更何况身材也是不差。 生了一张禁欲的脸,却偏偏对自己百般捉弄。顾子衿实在搞不懂林可卿在用她那张几乎完美的脸做些什么。 贱兮兮,真是欠揍。 胡思乱想,目的地至。停好车后,顾子衿左顾右盼,一栋栋楼房映入眼帘。目测不过六七层楼,楼间距却是小如针眼。 此时正值孟秋时节,虽盛夏已过,但秋老虎仍不可小觑。然而一走进这阴凉地带,体感便明显凉爽不少。想来当初这开发商为了节约成本,全然不顾什么通风啦,日照采光啦。 不远处的保安岗亭正有人值班。顾子衿不禁心生诧异:“这小小的城中村居然还有这么正规的保安人员?” 这时候,林姚二人也一并跃下车,伫立原地,如初生的雏鸟一般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一阵风拂过,吹乱了林可卿披在肩头的秀发。乱发渐欲迷人眼,她伸出手将凌乱的发丝往后脑拨去。 顾子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满脑子想着定能从那保安处打探到些许消息,便不理不睬身后两人,疾步向保安亭前去。 风儿裹挟着身后两人的碎碎念,将她们的对话带到顾子衿的耳边。 大抵是清风也知晓顾子衿只在乎林可卿,便只把她问姚瑶的一句“瑶瑶,你有没有橡皮筋?”吹到耳边。 至于瑶瑶的回答么,倒是又被一阵风吹走,听不分明了。但姚瑶始终看不惯林可卿,顾子衿猜她也不会给林可卿什么好脸色。 “丢三落四,不做足准备。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姚瑶虽没好气,但还是掌心向上摊开手,递给她一枚橡皮筋,末了还嫌弃道,“不用还给我了,我怕你的毛病传染给我。” 林可卿接过来套在右手腕上,顺势扎起头发,神秘兮兮地说:“那你要问顾子衿了。” “什么意思?”姚瑶一头雾水。 “字面意思。”林可卿有些耀武扬威,“啊!我想起来了,昨天聚餐你没来,你当然不知道了。” “我不跟讨厌的人一起吃饭。”姚瑶冷冷地说。 “我也是。”林可卿若无其事道,却浅浅地笑着,有种炫耀的意思,“所以昨天我是跟顾子衿一起吃的饭。” 姚瑶:“……” “所以呢?”姚瑶有些无语,转身朝顾子衿的方向走去,“吃个饭算什么?光会吃饭有什么了不起?我跟顾队已经一起相处、共事十个月零十七天了,算下来,不说一起吃了六百顿饭,也有三百顿饭了。” “哦。那你去年就来局里了啊?听说你是实习生,应该也快结束实习了吧?”林可卿跟上姚瑶的步伐,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神情。 还不等姚瑶开口,她便又已发问:“实习一年的话……那你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走了?” “是啊。”姚瑶叹了一口气,无限地悲伤,“老实说,我还不想走呢。也不知道等我走了,顾队会不会想我……” “不会的。”林可卿冷言扫了她的兴,似乎有所埋怨,“其实顾子衿是一个很绝情的人。” 虽然两人相看两厌,但一提起顾子衿,倒是出乎意料地情投意合。 “冷漠只是她的保护色。”姚瑶解释道,“其实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看向林可卿,笑道:“否则我不会喜欢她,你也不会喜欢她,不是吗?” “好人?”林可卿冷笑道,“好人往往都不长命,祸害倒是遗臭万年。雷锋总是好人吧?还不是一样早早英勇就义。” “啊——”姚瑶沉吟半天,惆怅地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英勇就义的话,还是我替她英勇就义吧。她能拯救更多人。就像福尔摩斯说的:‘如果能确切地将罪恶毁灭,为了公众的利益,我很乐意迎接死亡。’。” 林可卿点点头,饶有深意地笑道:“我倒是发现了。你有顾子衿没有的优点。” “什么?”姚瑶半信半疑,“你跟她认识多久?跟我认识多久?你很了解我们吗?”《 》 12、法网恢恢 “嘴甜。”林可卿道,“她要是知道你愿意为了她去死,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呢。” 话音刚落,她又眉眼带笑地否定了自己:“不对,顾子衿大部分时候嘴欠……偶尔,嘴也挺甜的。” “偶尔?”姚瑶侧目凝望她,“什么时候?” “秘密。”林可卿却不回答,继续朝保安亭走去。 姚瑶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遥遥喊道:“什么秘密?” 见林可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想法,她索性停下脚步,原地叫住她。 “怎么了?”林可卿转过身来,歪歪头,以为她仍要追问,笑道,“都说了是秘密,自然是不会告诉你了。” 姚瑶步步向她趋近,表情复杂道:“林法医,顾队很聪明的……你想啊,她这么年轻就干到了刑侦支队队长,可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林可卿神情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骗她,也不要瞒她。”姚瑶忽地冷笑,“任何人,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你可能刚回国,还不太了解金林市局的情况。但我告诉你,只要是顾子衿经手的案件,就没有让凶手逍遥法外的。也就是说,她破案率百分之百。” 林可卿听她诉说着,笑容愈发紧张,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那很好啊。”林可卿忽地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面容安详。 话题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姚瑶细意端详着林可卿的脸。 两人似乎尽释前嫌,但姚瑶忽然用冷漠的语气向林可卿道:“我还是对你喜欢不起来,你这个人,有太多秘密。我不喜欢未知的感觉,因为隐秘往往也代表着危险。” “不喜欢我很正常,我又不是钞票,人见人爱。”林可卿嬉笑着将话题带过去,“我也不指望你会喜欢我……我喜欢顾子衿,也只要她喜欢我就好了。” 姚瑶听了这话没做声,只是审视着林可卿,心底陡然一阵惆怅。预感不祥。 林可卿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的目标是顾子衿——她的秘密是什么?会不会与顾子衿有关? 虽然姚瑶涉世尚轻,但道理还是懂几分的。尤其是有时候,哭也没用。 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对自己的无动于衷,那才是最痛苦的。 流泪就一定说明她软弱可欺吗?姚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单纯地希望顾子衿落泪的时候,是打心底里地因幸福而动容。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姚瑶也在这时候感到惴惴不安。良久,才祈祷一般,虔诚地说道:“但愿你是真的喜欢顾子衿。” 顾子衿正和那保安大爷寒暄着,忽感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回首望去,见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心中竟不是滋味。 这时候,那大爷一脸难色,道:“小妹妹,也不是我为难你。警察办案时,原则上不得少于两人,还得主动出示证件……” 他说着微微起身,望了望亭外,见这周遭就她一人,笑道:“你就一个人,还不出示证件,我总不能轻易放你进去吧?” 顾子衿心头犯难。他已见苍苍白发,眼角皱纹丛生,看起来至少有六十五岁,而自己今年不过才二十五,却口口声声称兄道妹——也不知是说他占了自己的便宜;还是说他给自己长了辈儿。 “您懂得真多。”顾子衿尴尬地抓耳挠腮。 好听的话对谁都好使,保安笑口大开,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英雄事迹:“我之前也在部队待过的哟!那年我才七八岁,上战场的时候还没有枪高……” 怪不得这么有原则,原来是当过兵。顾子衿正感慨着,他却道着什么“好啦好啦,也不为难小年轻。”要放她进去。 顾子衿额头冒汗——原则不过三秒钟。心底猜测他刚刚盯着自己的右手看,定是瞧见了虎口上的枪茧,这才确认身份。 “警察!”这时候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顾子衿循声看去,原来是林可卿向保安示证。 林可卿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跟她对望一眼,学着顾子衿先前的模样,拿腔拿调道:“不用谢。” 顾子衿对此始料不及,幽幽盈香缕缕流入鼻尖,不禁芳心荡漾。她挪开对视的眼,却又偷偷斜目打量着这异香是否自林可卿那处传来。 “啊——”保安惊呼,细细瞧了那证件本上的照片,又看看顾子衿,讶异道,“小妹妹,现在警察还能烫头发呀?” 这话听起来恶意满满,像是质疑她行为不守规范似的。但三两句话聊下来,顾子衿只当他是个爱开玩笑的老顽童。这话自然也没有恶意,只是好奇罢了。 “大叔,有一类人的头发天生就是自然卷。我就是自然卷。”顾子衿道。 保安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爽朗大笑:“哈哈哈哈!是我见多识寡了!” 此时姚瑶也恰好赶了过来,两三步外站着。她瞧见顾子衿微妙的神情,一脸疑惑,不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可卿见姚瑶来了,也不再学模作样,挺起腰背,雄伟傲然立着。一声不吭地将证件本丢还给顾子衿。 顾子衿稳稳地接住后检查了一番,忽见那皮质证件套上似乎沾了林可卿点点淋漓汗渍。 她恭恭敬敬,格外守矩地立在原地,却心事纷纷。佯装看那证件有无脏污破损,实则拇指盖上那半枚微不可察的指纹,细细摩挲,以自己的指纹压上她那半枚指纹,心中一阵异样的感觉。 顾子衿陡然又红了脸,生怕这番举动被林可卿看了去,抬头朝她望了一眼。怎知她也正瞧着自己,目光如炬,毫不遮掩。这样被她继续看下去,便要心跳过速,直直晕倒。旋即匆匆撇过头去。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每次转过头、挪开眼的人都是我? 想到这里,顾子衿负气一般回首而望,一双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林可卿,势要盯到她害臊得羞而转目。 可当瞥见林可卿那抹玩味的笑,顾子衿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功亏一篑,饶是炼就秘笈神功也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顾子衿甘拜下风,咬咬牙将证件本揣进兜里,红着脸问那保安道:“大爷,请问二号楼怎么走?” 保安随手指了个方向,“那儿是一号楼,二号楼在它旁边。” 三人点点头,异口同声地道谢。哪知大叔竟也学着林可卿刚刚那般笑道:“不用谢!” 这时候林可卿“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姚瑶同那保安纷纷疑惑不解,只有顾子衿怒目而瞪,以眼神斥责。林可卿便用手掌捂嘴噤声。 顾子衿着急结束这个话题,匆匆告别保安大叔后便奔向目的地,又怕姚瑶看出来些什么,便问她安排好王雨婷的心理咨询没有。 这时候那保安从亭子里探出头来,挥手大声叫道:“慢点啊!自然卷警官——” 顾子衿步履不停,不转过身去,但举起右掌挥挥手。 “安排好了。胡警官她说她出外勤的时候正好路过那边,顺便帮我找那医生安排了。”姚瑶答道。 顾子衿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下发指令的时候已经是饭点了,午休完又立马要开会,若是让姚瑶用自己休息的时间去干私活儿也忒不地道了。 “没事,正好我这周要去那医生那里一趟,我跟他对接就行。瑶瑶,这件事情你不用再管了。”顾子衿道。 说完便默默规划起时间路线来,猛地想起从市局到那医院同从市局到凤南中学,分明是两个方向。 原来胡晓蕾是绕了圈子跑,只一心希冀真相大白,早日还死者公道。 姚瑶点头,话锋一转,对林可卿阴阳怪气道:“其实胡警官人也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这种人往往性格直爽,不会背地里使阴刀。” 顾子衿对姚瑶意有所指了如指掌,眉头一皱,瞥一眼林可卿,只听她似笑非笑:“其实你可以点名道姓的。还有——我也不使阴刀,我使的是解剖刀。” 这个时候大概三四点钟的样子,前两日刚下过雨,碧空如洗,天边一望无际。 三人以顾子衿为中心,肩并肩走在一起,却仿若入了龙潭虎穴,危机四伏。 太阳烧得火热,阳光照耀,将三条影子拉得长长长。不到五分钟,便走到了陈若楠家所在的二号楼。 这栋略显陈旧的建筑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外墙鲜艳的涂料在数十年风吹日晒下早已脱落,隐藏在其下的水泥也暴露在外。 顾子衿捧起手掌挡在手机荧幕上,垂头细细分辨,这才看清上面的字,喃喃:“二号楼一单元……”又抬头望望单元门,对比一番后大叫道:“就是这里!” 忽闻一阵吵闹喧嚣,耳边不住地传来什么“八筒”“清一色自摸”之类喜不胜收的话。 循音找去,原来是这一楼有家麻将馆。朝里望去,小小天地里摆了三四张麻将桌子。 忽然有人连声叹气,又大声叫道:“老板娘!给我放点水!” “来了!来了!”一女声应道。 顾子衿不禁驻足,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一着了旗袍的女人从里走出来。 她容貌姣好,身材窈窕,手里攥了张蓝黑色的大额票子,弯腰递给牌桌上的人。 “看什么呢?”林可卿凑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时间,两人近若咫尺,呼吸声可闻。 林可卿有意调侃,眯起眼审视她道:“你喜欢这样的?” 顾子衿根本没那意思。可听了这话又羞又恼,收回目光负气而走。连解释也不曾开口半句。 姚瑶一知半解地往麻将馆里望去,却已只见一条丰腴的背影。 虽然姚瑶心中早生疑窦——林可卿这语气,这话语分明就是吃醋了。但她却心底嫌弃:“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她永远无条件地帮着顾子衿说话,随即翻林可卿一个白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惊小怪!” 顾子衿跟只小猫似的冲上前,一口气爬上了六楼。身后的林姚二人紧随其后,一鼓作气势如虎。 狭窄的楼梯最多容纳两人同时通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吸进鼻腔里的氧气也掺杂着颗粒,似乎攀登的每一步都踏在孢子之上。 昏黄的钨丝灯照在三人的身上,将斑驳的影子投射在灰白的墙面上。伴随着三人移动的步伐,那些光影轻轻摇曳如忽闪忽灭的烛火。 然而最终熄灭的,只有陈若楠一个。 大雨虽逝,但空气里闷热而压抑的气息仍然弥漫。沉重的呼吸里也沾染了几分江水,黏腻而沉重。 终于到达目的地,顾子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有头顶的卷毛依然挺立。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而却不尽人意,每一口都裹挟着霉菌尘土的味道。 “咳咳……咳——”顾子衿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两声,细长的手指急忙掩住口鼻,随即一个喷嚏悄然响起,在这略显寂静的廊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队,你怎么了……”瑶瑶打量了她两眼,接着笑道,“黑眼圈这么重,一看就没睡好。别人见了都以为你知法犯法呢。” 黑眼圈重?没睡好? 这两个词语结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顾子衿昨晚的确没睡好,喝醉再加上陌生的床,任谁都睡不好。 但也不是瑶瑶说的那样。至少,她跟林可卿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也可能发生了些什么?她也不记得了。这该死的宿醉。 姚瑶似乎回忆起来昨晚她们两人在一起,便咳了两声,有意找补挽回:“我这个‘知法犯法’的意思是说吸了。”然而越抹越黑。 顾子衿:“……” 顾子衿正要开口让她别乱说话,眼前却迎上来一只手。抬眼望去,原来是林可卿。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顾子衿的身旁,手中轻轻握着两张洁白无瑕的纸手帕,眯起的眼中满是关切。 林可卿不开口说话,只是抬抬下颌示意她用这个擦擦。顾子衿欣然接过,擤了个鼻涕。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顾林二人面面相觑,身边姚瑶得逞地笑了笑——原来是她见两人关怀不够,似乎有往下接着发展的嫌疑,便不合时宜地敲房门以打断她们。 门内的女人探出来个脑袋,警惕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了扫,警惕道:“干嘛?” 姚瑶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灵巧地抽出笔,摁下笔的按头,准备记录下这关键的证词。 “你好,我们是金林市局警察。请问这里是凤南中学三年级二班陈若楠的家里吗?”顾子衿亮出证件问话的同时,已偷眼暗探室内。 “是,你们有什么事?”那女人瞧了一眼证件,仍然防备地堵在门口,只留一条门缝以供交流。仿佛一只警觉的土拨鼠,窥视着洞穴外的世界。 顾子衿上前两步:“你是她妈妈?” “是的。她怎么了?又惹什么祸了?”她眼神骤然一冷,昏暗的廊道里,她眉宇间的怒气清晰可见。 “她没惹祸。”顾子衿道。 那女人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下一刻却被迎头棒喝。 顾子衿眉目凛凛,问她:“陈若楠不在了,你知道吗?”《 》 13、家庭成员 “她是不在家,她上学去了。”那女人面上有些诧异,“那……你们找她是什么事?” 意想不到的误会。顾子衿挑挑眉,她记得陈若楠母亲的名字,是叫谢小红,便唤她姓解释道:“谢女士,我的意思是,陈若楠她已经去世了,不在人世了。” “死了?”谢小红瞳孔微微放大,惊诧道,“这怎么会呢?她早上去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呀?”说完又面露狐疑,似乎对她们的身份起了怀疑。 “她的尸体已经被运到了市局。”顾子衿继续解释,“警方和学校都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但是联系不上你,这才亲自上门问询。” “哦。”谢小红局促地回望了一眼,像是在张望客厅里的什么物件,窘迫道,“可能小灵通信号不太好。” 不等顾子衿回话,谢小红便瞪大眼追问:“我女儿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是谁把她害死的?” 忽见身旁的姚瑶动着的笔停了,那双眼恨不得要钻进笔记本里去。她单手捧着笔记本,毫无支撑,实在辛苦。廊道里的灯光忽明忽灭,时不时地听她跺脚“嗐”一声,亮灯后又接着动笔。 “谢女士,方便进屋聊聊吗?”顾子衿问道。 谢小红趑趄不定,好像这个家里由不得她做主似的。这时候远远传来几声妇孺议论,顾子衿又道:“外面人多口杂,总归是不大方便。” 谢小红终于被说动,正要将人迎进门,一只大手却将她的动作拦截。 三人见势不妙,这才发觉屋内还有人。 “谁啊?”一个粗哑的男声传来,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淡淡芳香。 “这是我男人,陈凯。”谢小红略显尴尬地向三人介绍道,又回过头去,对陈凯小声道,“她们是警察。” 顺着谢小红的目光望去,陈凯脸颊上覆有几条长线一样的红印子,歪七扭八的,看不出些什么。但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而造成的。 他谨慎地站在谢小红的身后,不见右手。顾子衿猜他那手定是覆在门把手上,见势不妙便要关门送客。 顾子衿单手示证,提高了几分音量,道:“警察,因陈若楠死亡存疑,前来调查。” 屋内的两人似乎没料到她骤然大声,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惶恐,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让人大声嚷嚷似的。 “死了?”陈凯对此大为震惊,却不为所动,稍后又问道,“死哪里了?” 谢小红表情复杂,似乎觉得开门议论这些事情很是不好,向陈凯望了一眼。 陈凯心领神会,撇撇嘴,丢下一句“进来吧!”径直转身而去。 谢小红把门打开至勉强通过一人的距离,将人迎进门后又探出脑袋瞄了一眼门外,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这些隐秘事被人听了去传作茶余饭后的聊慰似的。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方方小木桌。桌上除一瓶近乎瓶底的白酒意外,还盖了一盏塑料菜罩,想来这木桌便是他们的餐桌,菜罩下则是中午甚至前晚的剩菜。 顾子衿揉揉鼻尖,隐隐嗅到饭菜的味道。然而并非鲜香,却是近似于酸的异味。这样节省,想来他们经济并不宽裕。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屋子。一进门便是客餐厅,左手边是两间卧室,面前则是卫生间。 那两间卧室门一开一闭,顾子衿不用瞧便知那门大开的房便是陈若楠的居室——中国父母向来如此:尊重自己的隐私却不尊重小孩的隐私。 三人走进来,却没有沙发什么的家具可供坐下。只得默默瞧着陈凯走向唯一可见的那把躺椅,走近后旋踵,一屁股坐下。 “她死哪儿了?赔多少钱?什么时候赔?”陈凯连问道,眼中映着贪婪的光,说话时清晰可见牙齿也被烟渍染黄。 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衫,露出来的膀臂见得着肌肉,料想也是有几分力气。虽然秃头的程度还算不上地中海,但简单的平头一眼就看到他高高的发际线。 顾子衿顿时语塞,被他接连发问,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于是她索性不回答了,反问他道:“陈若楠被性.侵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陈凯脸色一滞,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候谢小红面带惊恐地迎了上来,“性.侵?”她说着又侧目望望陈凯,“怎么会呢?我听说像骑自行车啊,剧烈运动啊这些也会造成那个什么破裂,会不会是误会?” “不是误会。”林可卿抢道,“陈若楠属于阴.道瓣陈旧性破裂。你说的骑车这些剧烈运动不会造成陈旧性的破裂。” “说不定她交男朋友了呢?”陈凯袖手旁观,“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开膛破肚需要家属签字吧?” “依据相关规定,死者死因存疑、联系不上死者家属等情况,公安机关有权依法解剖。”顾子衿冷漠地扫了他们两眼,道,“同时,公民有义务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办案。反倒是你们,这么不配合,又是为什么?” “你怀疑我?”陈凯在众人的注视下擦亮打火机,点起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右手将烟灰弹在地上,吞云吐雾,冷哼一声,“警察办事也要讲证据吧?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可以发誓,随便你怎么调查。” 男人发誓同发.情,随时随地轻而易举。 谢小红不知何时拿了几把塑料高脚凳来,让她们坐。顾子衿瞧瞧那椅子的高度,若是坐下必定比陈凯矮了一截。心想:“怎么能案子毫无进展,就先气势输人?”便婉言拒绝。林姚二人也深知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纷纷拒绝。 熟人作案的确更为方便。若是这样,陈凯怕东窗事发先下手为强也算得作案动机。 有了作案动机,便要看他有无作案机会。于是顾子衿拿不在场证明问他:“今天早上四点到八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烟雾弥漫中,陈凯目光飘向左上方,缓缓道来:“四点的话我应该还在楼下麻将馆打牌,牌友可以给我作证。我们大概打到天亮了吧,这期间一直都在打牌。” 他转过头来冲顾子衿连连点头:“对,一直在打牌。具体打到几点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天亮了才结束。” 虽然已是秋天了,但现在不比冬天有时候七八点才天亮。如果陈凯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结束牌局,那么他仍然有作案时机。 顾子衿打量他一阵,默默盘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忽见陈凯如临大敌般收回目光,顺着他刚刚视线所投的方向看去,竟是林可卿正虎视眈眈。 “把烟掐了。”这话并非出自林可卿之口。再望去,原是姚瑶惜字如金,霸道地开口。 两人扎堆便拌嘴,但为了顾子衿做打算的话,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定是将将楼道里,喷嚏连天。林可卿这才以眼神斥责,姚瑶更是直言不讳——一想到这里,顾子衿心底一阵动容,受宠若惊。 陈凯撇撇嘴,幽幽地将那支香烟揿在桌面上,攥灭了。 顾子衿问道:“那你还记得打完麻将的时候,天是微微亮还是大亮吗?” 陈凯叹息着咂咂嘴,又撇过头去,眼神迷惘,想了半天才说记不起来了。 顾子衿絮絮叨叨:“那然后呢?你打完牌之后又做了什么?” “当然是放水啊!”陈凯抢接,“打了个通宵,憋死我了,立马去厕所撒了泡尿。”他面上喜不胜收,好像用那通用的管子尿了一泡,便爽如天上仙似的。 顾子衿冷冷地看他一眼,无语凝噎:“再然后呢?你是直接回家了,还是又去哪儿了?” “啊——我想想。”陈凯下意识地摸过烟袋,要抽出一支烟点上,恍然又对上林可卿的不怒而威,只好前功尽弃。 “想起来了!”他突然大叫,“当时饿了,小区门口买了屉包子坐那店里吃了。” 见陈凯眼神缥缈,似乎有所隐瞒,顾子衿追问:“还有吗?吃完包子之后你去哪儿了?” 陈凯忐忑地望了谢小红一眼,收回目光后笑着摇摇头:“没有啦!吃完我就一个人回家了。” 顾子衿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回家路上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印象深刻……”陈凯喃喃道,“印象深刻……啊——对了!吃完早饭,我就想抽烟啊,然后发现烟要抽完了,就在那包子铺旁边的商店买了一盒。”他说着抄起烟盒扬扬,“喏,就是这盒!我回家之后倒头就睡了。” 陈凯得意忘形,补充道:“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把这烟盒拿去验验上面有没有那老板的指纹。” “你说谎。”顾子衿拆穿他。 “我没有!”陈凯着急地否认,“这真的是我早上才买的烟。” 顾子衿歪歪头,眯着眼诘问:“你吃完早饭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你胡说八道!”陈凯怒不可遏,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 顾子衿不理睬他,转头问谢小红:“谢女士,今天是工作日,你不上班吗?” 谢小红面容憔悴,气若游丝地说:“我在工厂上班,最近在上夜班。昨晚上到今早才下班,回来的时候,见他在睡觉,就没打扰他,我跟着也睡觉了。” 顾子衿点点头:“我猜也是了。你眼角有眼屎,巩膜布满红血丝,这是结膜炎的症状。说明你长期作息不规律。” 谢小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抬手拭弄着眼睛。凄凄惨惨,似乎在哭泣。 陈凯似乎是见情形与他无关,又发挥起小男子气概来,威风凛凛地幸灾乐祸:“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现在可不比以前,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胡说八道我是可以去法院告你的!” 顾子衿睨他一眼,他那男子气概便如气球一般泄了气,瘪着眼地躲过顾子衿的眼神。 顾子衿早看他不悦,眉头拢紧:“你不也才睡醒吗?你脸上的红线条痕迹,是睡觉的时候脸压在凉席上造成的。这说明你刚刚才睡醒。” “那怎么了?我在自己家睡个午觉还不行了?”陈凯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颊。 顾子衿盯着他的脖子冲他努努嘴示意,取笑道:“你看看你的脖子上是不是有口红印子。”接着意有所指地说,“既然你们都是一回家就睡觉了,那你脖子上的痕迹又是从哪里来的?” 陈凯手忙脚乱,抬手抹了一把脖子,瞧了半天也不见红,同谢小红对视一眼,见她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气愤。 陈凯不顾,仍理直气壮道:“我是跟别的女人睡觉了,那怎么了?刚刚不说是怕我老婆知道了生气。男人不都这样吗?” “很好。”顾子衿点点头,笑道,“那么请你现在把你刚刚说的内容倒过来再说一遍。” 陈凯闻言大惊失色,“倒过来说?” 谢小红虽然板着脸,但还是向着自家人,打帮腔道:“刚刚不是说过一遍了吗?怎么还要倒着说一遍。” “怎么,今天还有别的事情,不方便吗?那我们先告辞,稍后再请你们来警局里详细说说。”顾子衿说着就要掉头离去。 “别别别!”陈凯大叫截住她,一脸烦闷,“那地方我才不想去,我说就是了。” “倒着说……”他沉吟道,又开始神情放空,“我是去了洗脚城,找了个洗脚妹,她的名字叫潘潘,但我也不知道是艺名还是花名。但是我猜应该是艺名……谁取名字姓跟名一样啊?再说了,她们干这行的都不用真名,给自己取个花名也是那么回事!”陈凯也有所察觉话扯远了,忙拉回话题,“哦哦!我只是放松了一下然后就回家了。回家之前买了一包烟,喔对了!我回家的时候还看到几个学生去上学啦!我认得他们穿的校服,是旁边嘉树小学的校服款式。然后呢,我还吃了包子,喝了海带汤。再就是打了通宵麻将嘛,前半夜我还赢着呢,后半夜又输了。”他垂头丧气,时不时地叹息,“把先前赢的吐出去了不说,还倒输了八十。说到这八十块,还是我找麻将馆老板娘借的呢。对了——”他又看向顾子衿,轻声细语,仿佛一个慈父,却眼放精光,难掩贪婪,“警官,我们能拿多少赔偿款呀?我还得还老板娘这八十块钱呢。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说到这麻将馆的老板娘呀——”陈凯忽然想到什么,不住地回味,“这老板娘呀身材好得很呐!我打牌那会儿她穿了条裙子,应该是紫色的……嗯——我也记不清楚什么颜色了,反正是穿了条很骚的裙子。我记得她给我拿钱的时候,那二两肉在我眼前晃得我都心痒痒。我这才去找了个洗脚妹发泄一下。打麻将是从昨晚上八九点就开始打啦,打到今天天亮。本来我不想去的,但是他们说三缺一,后来老板娘又亲自来请我,喊我去凑个角儿。所以我就去了。打到后半夜我说不打了,但是他们说我赢钱了非不让我走。你晓得吧?我们打牌都是有规矩的,输家不说话,赢家是不能喊走的。实在没办法,打到天亮这才结束。就是这样子。” 瑶瑶一路奋笔疾书,终于有机会松口气,忽感不对劲,诧问道:“大清早洗脚?” 听到这话,陈凯大笑道:“小妹妹,洗脚城二十四小时营业啦。有钱不赚王八蛋。只要你有钱,别说二十四小时,四十二小时营业的店子也能给你找到呀!”他说着便露出一副春心荡漾的神情,俨然兀自陶醉了。 姚瑶若有所思,动笔的手也停了下来,寸步挪向顾子衿,掩面窃窃私语道:“顾队,你说他是不是在说谎?” 顾子衿对他的这番描述也是感到生理不适。从桌上的那瓶酒到抽烟,再到打牌对老板娘恶臭意淫后又要付诸于实际;无一不说明陈凯是个吃喝闝赌抽样样都来的人。 这样的人撒谎成性是家常便饭,就算是杀人放火也不足为奇。 顾子衿又斜眼向谢小红看去,只见她神情忸怩,红了眼眶,又气又恼,连连摇头。不知是在对自己丈夫的话感到羞愧,还是在为女儿的死悲怆。 虽然很不想承认,虽然很不想为这样的烂人说话,但顾子衿还是答姚瑶道:“他没有说谎。”《 》 14、证物 顾子衿撇撇嘴,无计可施,问陈凯:“你去的哪个洗脚城?我们稍后会去核实你说的话是否真实。” “就在前面不远,叫什么金手指……”陈凯喃喃道,“我找的那个叫潘潘,是个长头发。” 顾子衿环顾一眼四周,最后将那扇门开的房间望定,“方便看一下陈若楠的房间吗?” 陈凯眼轱辘一转,看她们两手空空,忽地冷笑:“这——似乎手续不全吧?” 顾子衿知他所指不过搜查令罢了。看来他始终是有备而来。她猜陈凯定是作奸犯科多了,好比久病成医,才知道这么些程序。 但她们来得匆忙,的确没带上手续。顾子衿与林可卿对望一眼,对方歪歪头,回以一个“你不会没准备吧?”的笑容。 姚瑶从笔记本夹层里抽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纸,展开来冲陈凯颐指气使:“喏,你要的搜查令。” 顾子衿诧望她一眼,没料到她准备得这么周全,欲开口问她是何时准备的,却瞧见姚瑶眼神示意她放心。 顾子衿点头明白,这时候哪还能操心哪些?身边的林可卿已然动身,事不宜迟,随她迈入陈若楠的房间。姚瑶也尾随其后。 林可卿站定,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双白手套套在双手上,随即左翻翻右看看。 这时候顾姚二人在门口伫立。只见一张小床上覆着一条单薄的小毯。 这房间不过十来平方米,但放眼望去,杂物不少——墙角里落着的塑胶高脚凳,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盘成圈的麻绳,甚至还有几罗堆叠在一起的蜂窝煤;说是杂物间也不为过。 实际用于陈若楠的,不过一张小床,一扇木衣柜,一条小木桌罢了。 顾子衿入了室,经过衣柜,往那摞起来的麻绳去。 她弯下腰来,细细观察,回头唤林可卿:“林法医,提取一点这个麻绳,作为检材跟现场的缢索样本作对比。这个很有可能就是死者使用的缢索。” 旋踵掉头,朝那书桌无意识一瞥,忽见那书桌上立着的书本里有一本与众不同——其它都是书脊朝外,露出书名,叫人一眼便分明;只有那一个小册子,书脊一片空白。 顾子衿好奇,凑近细看。原来那些书都是陈若楠新年级正学习的,往前那些旧书不知是收纳了起来,还是被当作废品一并卖了出去。 她猜那些学过的旧书定是卖了出去。因为这房间里多的是杂物,却都是还有用途的——没有用途的东西,只有被丢掉一种归宿;当然能卖作钱,也算是有了用途。 只这一本静静地被那些教材拥立着,必定大有玄机。顾子衿没有轻举妄动,旁观林可卿取了一截麻绳作为物证后,叫来她,让她把那册子取下来好好瞧瞧。 林可卿停下翻箱倒柜的动作,闻声赶来。摘下来打开一瞧,分辨出来是本日记。 顾林二人并肩而立,肩头时不时摩擦在一起,衣物发出草地般摩挲的声音,很是暧昧。 顾子衿嫌吵闹,退开去,只探个脑袋在前,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林可卿着了手套,翻开那日记本,粗略瞧瞧,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跟案件有关的消息。既是物证,便取过一枚证件袋,封入袋中,回局后再好好研究。 顾子衿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只见林可卿微微摇头,示意她并没有发现什么。 目睹这一幕的姚瑶叹息一口,郁闷道:“陈若楠要是真留了什么别人犯罪的证据在房间里,也一定早被人清理掉了。” 顾子衿听了这话心不在焉。心想:“有了那麻绳,鉴证科定能给出些许说法;再有这日记本,也不算无功而返。” 三人毫无建树,只得打道回府。 临行,陈凯挤眉弄眼,道:“我早就说了,警官,没有证据就别乱说话。” 顾子衿冷眸看他:“你的不在场证明还没有核实,现在就幸灾乐祸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等他狡辩,顾子衿再鄙夷道:“陈若楠好歹也算是你的继女,你这样也太没人情味了。” 听她义正辞严,陈凯也默不作声了,只道:“反正人不是我杀的。”却不再发誓。 一旁的谢小红伤心欲绝,魂魄不全地迎上来,无限悲痛地问:“我闺女死在哪里?” “是她同学在教室里发现她的。”顾子衿道。 谢小红抬起头来,红了眼眶,脸上排山倒海,皱成一团,哽咽道:“那我——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她回家?” “案子结束后,我们会联系你。也欢迎你随时来金林市局问询案件进展。”顾子衿道。 陈凯也拥了过来,他改颜相待:“死在学校的?那学校可要赔钱了。” 顾子衿沉默了。 无论陈若楠死因如何,她都永远地从教室离开了。常有这样的案子,无论死者究竟死于何事,只要死于学校或公司,他们都会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些钱款;同样的,凤南中学也不例外。 “都怪我。”谢小红喃喃自语。 朝向门口的脚尖又转了回来,顾子衿侧过身,满腹狐疑:“什么?” “都怪我……都怪我——”谢小红咆哮着,脊背涌动着。像是一只失去了小兽的兽母,只能以嘶吼来表达痛苦。 顾子衿皱着眉,目光流转,最后将她望定,道:“都怪你?什么意思?” 谢小红犹豫不定,满面惶恐。这时候陈凯瞅了她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手搭在她的臂膀上,忙道:“没事的,这也不能怪你呀。若楠是个好孩子,还给我们留下来一笔钱。她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过上好日子的。” 他安慰着身边的谢小红,顾子衿却敏锐地听出几分威胁的味道。 顾子衿凝视谢小红,等她怎么回答。可这时,谢小红滴溜转的一双眼像是在思索什么,眼睫毛也不住地颤抖着。 稍后,她惨白的脸色缓缓红润。再等谢小红开口,便是些婉言送客的话了。 陈凯也借势催促着他们离开,却欲盖弥彰地堆笑,声称要哄他这伤心过度的老婆。 此地不宜久留,三人翩翩下楼,直奔陈凯口中楼下的麻将馆去。 夕阳远远地挂在西天边,圆圆的好似一颗来自高邮的咸蛋黄,萦绕在其周围的泛泛黄光便是那油而不腻的鸭蛋油。 还好,天还没完全黑。还好,案子还没完全陷入僵局。 这麻将馆设立在居民楼里,门常日开着,设了一条布帘在门口方便进出。 刚到门口,便嗅到一阵臭熏熏的烟草味。顾子衿迎面拉起门帘,学着先前那打牌的人朗声叫道:“老板娘——” “来了!来了!”她大抵是以为又有人要放水,一阵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哟——今天怎么来了几个生面孔?”老板娘警惕地扫视着三人,热情相待,“三位贵客打什么牌?”她说着就往人把一张空牌桌迎。 顾子衿见他们赌注不大,便不想打扰她做生意,随她去了坐下。 “我们先打着,稍后就有人来接我。”老板娘将麻将牌码好,掷了一颗骰子,笑道,“三位新人贵客难分高下,就先让我做庄吧!” 老板娘见姚瑶掏出本子写着什么,动作一滞,不知所措地看向顾子衿。 “老板娘,我们不是来打牌的……”顾子衿说着悄悄将证件示给她看,“我有事问你们这里——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啊——”老板娘见来者并非不善之类,笑道,“随便问。我就是管事的人,这麻将馆是我开的。” “那你就是老板了。”顾子衿较真地纠正,“老板贵姓?” “称呼而已嘛,随便叫……”女老板摆摆手,“我姓段,但是这里的人都叫我老板娘。” “段老板——”顾子衿仍然固执己见,“你知道这楼上有一个叫‘陈凯’的吗?” “知道!知道!”女老板忽然笑容凝固,悄声问道,“他犯什么事了?” “这点无可奉告。”顾子衿道,“段老板,他说他从昨天八九点就在你这里打牌,一直打到了天亮,你记得这回事吗?” “记得!记得!他还找我拿了八十块钱呢!” 顾子衿与姚瑶对视一眼。她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他打牌打到了几点吗?” 段老板还没回答,她已追问:“这期间他有没有什么反常?” “记得!记得!你等一下……”段老板说着往里走去,似乎取什么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她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走出来。段老板坐下来后将本子展开给顾子衿看,手指指着某处说道:“这是我的账本。你看——这里,今天凌晨一点零三分,陈凯找我拿了五十块钱。” 顾子衿凑过去看了看,的确如此,但又随即疑问:“他不是借了八十吗?” “是的。他是找我借了八十块钱,但是是分了两次拿。”段老板说着又指尖下滑,最后停顿在另一处,“听说他后半夜倒霉得很,本来前半夜赢了,后半夜却又输了个精光。” 顾子衿顺着她指向的地方看去,“5:48?陈凯第二笔钱是五点四十八拿的?” 段老板点点头:“是啊!是啊!那时候他们最后一把,结果陈凯还是输了,就又找我拿了三十块清账——你别说陈凯这人虽然长得猥琐,但是牌品还是不错的……最后一把也不赖账。” 五点四十八才结束牌局,再去洗脚城光顾一番。且不说这之后他再去凤南中学需要多久,学生上课的时间是八点,但七点就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校。陈凯很难作案布置好现场后再全身而退,不被人发现。 顾子衿向段老板道谢,称多谢她配合,而后支起身告辞。 段老板也不挽留,依然热情相送至麻将馆外,招呼道:“慢走!慢走!有问题欢迎随时再来!” “顾队,你怎么知道陈凯没撒谎?”走出麻将馆,姚瑶终于发问道。 顾子衿边走边解释:“研究证明,右撇子的视觉记忆区主要位于右脑。而当右撇子在回忆的时候,首先需要激活右脑,同时,连带激活控制左眼的神经通路。所以右撇子在回忆或是思考的时候,往往会看向左上方。” 顾子衿抬起右手,扬扬,“陈凯抽烟、拿打火机的时候都是用的右手,他是右撇子;当我让他说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的眼睛的确看向左上方。不像是在撒谎。” 瑶瑶仍然疑惑不解:“那让他倒着再说一遍,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确认他是真的没说谎。反社会人格和表演型人格在撒谎时会看起来毫无破绽——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顾子衿笑道,“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当然不怕骗不过别人。” “我知道了。”姚瑶点点头,举一反三,“相当于双重保险,确认他没有撒谎。” “没错。‘倒叙复述’是常见的测谎手段。陈凯说的时候,不仅倒叙无误,还能较正叙补充细节;虽然逻辑不太通顺,但倒叙讲述就是容易颠三倒四,想到哪里说哪里。由此可见,他说真话的概率倒大大增加了。” “嗯——”姚瑶连连点头,称赞道,“顾队你懂得真多。接下来只需要去验证一下陈凯的另一道不在场证明,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了。” 一旁的林可卿浅浅含笑,似乎不以为意。 上了车,顾子衿点燃引擎,往陈凯口中的洗脚城狂奔去。行驶在路上,远远地便见一家招牌小小的“金手指足道。” 顾子衿不禁失笑,所谓的洗脚城,不过一家小作坊。 下了车,正要携两人款款而去,姚瑶却在这时候三急。只好放她而去。 刚进那门,只道里面别有洞天。迎面一座假山流水潺潺,造雾机吞云吐雾。可谓高山流水,人间仙境,半点不是外面瞧着的落魄模样。 两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披头散发的迎宾踩着高跟鞋抢上来,弯腰欠身,连连点头:“贵宾您好!” 顾子衿刚要开口发问,忽闻她们吵了起来—— “我先看到他们的!”瞧起来年纪大些的迎宾喝道。 那年纪小些的,也不甘示弱:“抢客人是凭谁先看到的吗?”说着冲大迎宾扬扬手。 顾子衿这才发觉她扬起的那只手早已紧紧地拉住了自己臂膀,意在她早已碰上客人,这单理应是她的。 “你抱住客人,客人就非得跟你走?”大迎宾也不服输,说着看向顾子衿,“你也得看看客人的意愿。” 小迎宾势在必得,转过头来对顾子衿道:“我年轻漂亮。” “我经验丰富。”大迎宾也拽住顾子衿另一只手。 这时候林可卿从顾子衿身边退一步,隔岸观火,看出好戏。 “你人老珠黄!”小迎宾又道。 “你技术不行!”大迎宾也道。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吵起来,实在幼稚。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都不肯将这到嘴了的鸭子放飞。 大迎宾使出杀手锏,小声悄悄地说:“买我这单,可以直接92。” “92?”林可卿疑惑道。 顾子衿看了她一眼。想她在国外,不懂这些行业黑话很正常。又见她勾唇浅笑,定是猜到些什么。 这时候林可卿猜出端倪,幽幽地说:“她是女的。” 那大小迎宾闻言纷纷侧目,上下打量一眼顾子衿,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原是灯光昏暗,认错了性别。 还不等顾子衿开口,大迎宾便抢道:“性别不是问题。除了做不了全套,92、95甚至是69任选。” 末了,她仍抓住顾子衿,信誓旦旦,补充道:“98全套也不是问题,但是得加钱。包起飞、降落。” 顾子衿摸摸鼻头:“……” 小迎宾率先撒了手,皱着眉头盯大迎宾,一脸瞧变态的神情。那神情因职业素养而转瞬即逝,但向大迎宾堆起笑来,卖个顺水推周的人情:“这单我让你就是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战,大迎宾略胜一筹。 大迎宾一定要做成这单买卖,推着顾子衿往包间里去,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谈价格也并非不可。 顾子衿抗拒无门,只好摆出证件亮明身份。 大迎宾面红耳赤,呆若木鸡。脚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一步。 而那小迎宾早已逃之夭夭,嬉嬉笑笑,向大迎宾落井下石道:“你瞧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顾子衿没那么多耐心听她们互相嘲讽,开门见山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潘潘’的?” 大迎宾苦尽甘来,朝小迎宾背影信手一指,“她就是!” 顾子衿冲林可卿歪头示意,喝道:“林可卿,快追!”《 》 15、不可告人 “啊?我啊?”她莫名其妙,嘟囔道,“我又不是警犬。” 话虽这样说,但见林可卿话音刚落便发足狂奔。不一会儿便拎小鸡似的把人提溜到顾子衿面前。 命中注定的东西谁也抢不走,兜兜转转还是属于她。 “跑什么?老实待着!”林可卿训斥道,接着开始给顾子衿拉仇恨,“我们金林市局刑侦支队大队长、警号013280的刑警顾子衿要问你话。” 顾子衿瞪她一眼,以眼神斥责她未免太活泼了些。林可卿微笑着吐吐舌头,退到一边。 忽闻潘潘连连求饶:“警官!警官我不跑了!我都招!” “别紧张,我问你件事情。”顾子衿安抚着掏出手机,拨弄着什么。 “好好好——我一定知无不、言无不尽……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告诉您!”潘潘连连答应。 顾子衿从手机里调出一张陈凯的照片,展示给她看,“你今天见过这个人没有?” 潘潘不答反问,试探道:“警官,我告诉你的话,算主动配合、表现良好吗?” 顾子衿目睹那大迎宾以手肘戳戳她,暗示她不要自投罗网,便呛潘潘道:“要不要我给你颁发个好市民奖?” “不、不用了。”潘潘连连摆手拒绝,细看两眼后答道,“见过。” 顾子衿眉头蹙起,眼中闪烁着疑惑,“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潘潘道,“他大清早就来了——我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你再看看。”顾子衿将手机递给她,“可要看仔细了。” 潘潘接过,看了两眼将手机还给她,再三强调道:“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他一进来就不说话,我只当他是不爱说话。哪知道完事了他又要跟我讲价,说他身上只有二十块钱了。我不信,搜遍他全身也再找不到一个字儿,只好亏本做了这单买卖,打发他走了。” 顾子衿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潘潘大清早就接客,到现在也有将近十个小时了。不免同情——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辛苦难做。 先前为了二两银子抢破头,如今又惺惺相惜、互帮互助。 所谓“脿子无情,戏子无义”。深入群众之中去瞧,倒也不少情有义之士。 刚刚怼她,也不过不愿她多说下去,以至于到了非将她捉拿归案的地步。 谁没有苦衷?这些沦落风尘的人,大多身世凄惨,命运惨绝。 常听那些治安警说起她们:不是“赌.博的夫、嗷嗷待哺的儿”,就是“早逝的爹、病重的妈”。 对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当由专业的人去做。扫黄打非这些活儿,常常是治安警去做的。更何况还得人脏并获,抓个现行。 这世道往往不公,良人身不由己,拉皮条的逼良为倡——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若说伎女见不得光,那闝客又能有多高尚? 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哪怕是敌对的立场。 顾子衿扫了潘潘一眼,心里挣扎道:“是把她抓回去,还是放她一马?是抓个不起眼的按摩女,还是抓紧时间勘破一条人命的真相?” 顾子衿将下唇咬出一条白线,仍然在心底比较:“卖.淫比不过杀人……论危害社会程度和案子性质,卖.淫跟杀人简直没法儿比。如果这时候将她抓回去,费神费力找她犯罪的证据,那害死了人的凶手趁机逃脱制裁了怎么办?” 犹豫一番,随后掉头而去。见姚瑶归来,心不在焉招呼她上车,“回局里交接物证。” “凶手——害人凶手。”顾子衿神情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暗暗发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人性命的凶手。” 姚瑶向林可卿投去视线,林可卿心领神会道:“陈凯没有说谎。他的不在场证明确实成立。” 再次走到室外来,啊!太阳已沉入天际线,天边远远可见一片秾丽的雾粉色紫霞。像是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入万丈深渊,再爬起来,只见漫漫诡异妖艳。 回到市局,瑶瑶自告奋勇前去鉴证科提交物证。这时候恰逢下班点,人头攒动。 她逆着人流回过头来,向顾子衿招手喊道:“顾队,你等等我!” 顾子衿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疑惑起来——姚瑶从来不这样乖张要求。 衡量之下,她总有她的道理。顾子衿看了林可卿一眼,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发:“没什么事你就先下班回去吧。姚瑶今天没骑自行车,我待会儿送她回家。” 林可卿默不作声地走了。顾子衿盯着她的背影没入人群,许久,才收回复杂的目光。 天黑了,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忽觉月牙儿爬上了树梢,空旷的天泛着鱼肚白,叫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姚瑶姗姗来迟,顾子衿开车将她送到楼下。姚瑶租住在一栋新建的小楼里,小区门外有门闸,路灯也亮堂,看起来很安全。 待车停稳,姚瑶卸下安全带,跳下车,却回首道:“顾队——” 顾子衿迎声撇过头去,一脸不解。只见瑶瑶以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像是在犹豫。 “顾队,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姚瑶挤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笑。 夜色更深沉了,笼罩在她的周遭,显得她脸色也是深沉的。 顾子衿不明就里,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解开安全带,从车头绕过去,随姚瑶迈上步梯。 “顾队,你觉得林法医——人怎么样?”爬了一层楼,走在前面引路的姚瑶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道。 顾子衿身形一凛,不知她是什么用意——“难道姚瑶喜欢上了她,让我把把关?又或者,她看出来我跟林可卿之间有些什么,意在试探?” 她心神不定,仿佛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良久,顾子衿终于开口客套道:“挺漂亮的。” 姚瑶还未开口,她已心事重重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漂亮的花往往都是带刺的,毒药丸往往最外层裹着一层糖衣……”姚瑶神秘兮兮,四下看了一眼,确立墙外无耳,“顾队,你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顾子衿被勾起胃口,脑海中努力回想着。稍后点点头,暗道林可卿本是个话少的人,但今天,的确话说得多了,动作也多了些。 姚瑶将中午食堂吃饭时偶遇林可卿,被她问起档案室在哪里一事说给顾子衿听。 “她一来就问档案室——而档案室最近刚好因录入电子系统在搬迁。顾队,你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说林可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档案室搬迁?”顾子衿对上姚瑶怀疑的眼,有所动容,但还是为着林可卿说话,“这也还好吧?她作为法医写完验尸报告后得存档——她一个新人自然不知道档案室在哪里,向你问起也很正常吧?” “如果只有这一点奇怪的地方,那的确还好。但如果她还有别的奇怪的地方呢?”姚瑶沉吟道。 顾子衿的心跳得更猛烈了,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她忐忑道:“什么意思?” …… 待姚瑶说完那件奇怪的事情,天色也不早。两人即刻分道扬镳。 再出来时,顾子衿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啊,被乌云掩住了。面上也一层阴翳之色。 顾子衿浑身疲惫,一脸憔悴,想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伸手往兜里掏去,却不见手机踪影。突然想起姚瑶帮自己接了通电话,在她身上也说不定。 顾子衿转身欲追上了楼去的姚瑶,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回身,朝车子跑去。立在副驾窗前,往里探颈一看。手机果然静静地躺在副驾驶椅上。 她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盯了那手机好一阵。见它亮起荧屏,振动着。忙拾起,原来又是乔淼打来的电话。 “喂?”顾子衿倚在车门上,左手插在腋下,右耳紧紧贴着手机,洗耳恭听。 电话那头传来冷冷的盘问:“今天接我电话的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一个实习生。”顾子衿答道。 “改天介绍一下呗。” 听乔淼油嘴滑舌,顾子衿冷笑一声:“咱们干刑侦的,天天跑家里、局里、现场三点一线,哪儿有空给你引荐?” “啊——也是。”顾子衿甚至能够想象到她点头时恍然的神情,乔淼接着自言自语道,“实习生啊,那年轻得很了。” “怎么?”顾子衿眉头一挑,“你想老牛吃嫩草?” “我又不是你。”乔淼冷哼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这只兔子想吃窝边草也没机会。”顾子衿笑道。 “你想哪儿去了?”乔淼斥责道,“你都不知道你那实习生脾气老大了!你也不管管!” 一听她说起,顾子衿也想起来姚瑶听电话时的烦躁神情。待她细细听乔淼将原委道来——原来是姚瑶接通电话后称机主正在开车,不等乔淼开口便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她接通了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我晾一边。半天才又来跟我说什么你在开车,有什么事晚点再说。然后又‘啪’的一声给我挂了。” 顾子衿嘴角一咧,溅出一抹嘲味浓烈的笑意:“嚯——合着你是想□□啊?那更不能介绍给你了。人家又不欠你的,还想着人家对你点头呵腰啊?你别跟人计较呗。” “喂,顾子衿!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她说话呢?要不是知道你钟意的另有其人,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见色忘义了。” “没有啊。”顾子衿道,“我就单纯觉得人家没你说的这么差劲,我觉得人家挺好的呀!再说了,谁还没点脾气了?你看,你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小。” “哼——”乔淼不屑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就声音还挺好听的。但她脾气这么大,将来谁成了她枕边人,定有数不尽的苦头吃。” “你这么看不上她还要见她?” 乔淼忽然改了注意:“不见了。脾气这么臭的人肯定长得也丑,相由心生,难看极了!” 顾子衿失笑,她本想说:“你脾气这么臭不也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峰回路转,嘲笑道:“反正人家枕边人不会是你。这苦头啊——我们乔大小姐吃一次就够了。哪儿还能吃一辈子?” 不等乔淼吭声,顾子衿又接着解释道:“姚瑶她也不是故意那样子的。她当时手上正忙着呢,人家都没怪你打搅她,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半晌,乔淼才不屑道:“姚瑶?名字也这么难听。谁名字姓跟名一个音啊?难听至极。” 顾子衿失笑,敷衍地附和她两句,便哄得她喜笑颜开,末了,向乔淼道:“行了,改天再请你吃饭,挂了,我开车回家了。” 她驾着车回了家。再下车时,天色黢黑,像是身处矿洞之中。 守得云开见月明,朗月又赏了脸,照得人眉清目秀,丰神俊朗。像是对什么志在必得。 一道魅影走进单元门里,遁入黑暗中,刚迈上两步阶梯,又想起什么,退了出来。 顾子衿转身的一刹那,余光忽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急忙迈出两步,四处察看,却并无踪迹。 她装作放下警惕的样子,叉腰背过身去,刚走两步,被人窥伺的感觉又猛烈袭来。 顾子衿插着腰的右手渐渐垂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向后腰,拔出枪支,猛地转身,惊喝道:“谁?”《 》 16、名不副实 顾子衿双眼左右一望,毫无踪迹。一抬头,远处伶仃几个人走过,神色自若。 如释重负,放下心来。忽闻婴孩啼哭。再垂目,原是一只瘦弱似耗子的小猫。 那猫咪不住地冲她叫唤着,凄凄惨惨戚戚。许是铁了心要撩动顾子衿的怜悯之心,还不住地往她裤脚上蹭。 顾子衿收起枪,闪身躲过它的亲热依偎。只保持着安全距离,远远地瞧着——毛发干枯,垂眼搭目,了无生气。 她本不愿多管闲事。若是亲近了这猫,让它挠了一道,可就要再挨一针。 顾子衿静静地打量着它,心道:“眼角淌着眼屎,浑身脏兮兮,这样狼狈,想也不是有主人的。” 虽然常言道“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野猫不要爱”,但顾子衿生了怜悯之心,只道万物皆有灵,终究是一条生命。 “你等着我,我给你弄吃的。”顾子衿向它道,不知它听不听得懂人话。 她闪身钻进一旁的屋里,火急火燎地搜寻着什么,心心念念地只想让它再少挨一分饿。 一楼的住户将落地窗一番改造,再摆些摊摊,贩售起日杂百货。 顾子衿走进去,货架上挑挑拣拣,从一架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柜子上取了一根火腿肠;又向老板讨了一只浅口的旧碗,接了满满一钵水给那白毛布偶猫。 送给猫猫时,它仍不住地叫唤着,瞧了两眼吃食,又回过头来望望顾子衿。 顾子衿仍然避过它,生怕被它挠一爪,如临水自照的水仙花,自以为博爱:“好啦,快快吃吧!不用谢!” 那小布偶猫伸出舌头勾起两口水,嘴里塞满了食物,便不哀嚎了,生怕一开口,那些吃食便落到了别猫的嘴里。 小猫为了喝水,只好一再向碗里探颈,再抬头时,脸已被洗了个干净。 顾子衿见到它蓝色的瞳孔,又看它毛发蜷曲,忽觉它与自己倒是很像。稍后又黯然神伤:“它饿了,尚且有我喂。我若是落得这样狼狈的时候,谁又会大发慈悲呢?” 有妈的孩子是块宝。还好,我还有妈妈。欣慰之至。 再迈上楼梯时,手上多了一包黑色的发绳。最经典的款式,一点也不花里胡哨。 另一手上的内.裤可就花哨了。她在货架上挑来拣去,最后捡得这么一条外边镶着白色蕾丝边,嵌着一只粉色小蝴蝶结的。 顾子衿本不喜欢这样的,但又想起她衣柜里多是这样的粉色花边裙子,猜她可能会喜欢,便只好拿下。 楼道里照明灯若隐若现,脚步声停在三楼。钥匙插进锁孔,一番转动,饭菜的可口便从厨房里溢了出来。 顾子衿随手将橡皮筋塞入牛仔裤袴兜,弯腰换了拖鞋,奔向厨房。 “妈,我回来了!” 这时候谭琴正从厨房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碟菜走出来,同她打个照面,擦肩而过,略有嗔怪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去洗手吃饭!” 谭琴也是卷发。相比顾子衿,谭琴的头发更长些,卷度却不及后者。 “人老了,头发吸收不了营养。”顾子衿曾经问起,谭琴这样答道。 那时候,顾子衿见她忧郁悲伤,眼中忽又无限憧憬,红唇半张,终究是欲言又止。 谭琴那双眼在她发顶上无限温柔地流转,顾子衿猜她没说的话一定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卷。” 顾子衿踱步到厨房,在盥洗池职业病地用七步洗手法洗了手,从橱柜里拿出两只白瓷碗,盛上两碗白花花的米饭,再取两双竹木筷。 入了座,顾子衿垂下头大快朵颐起来,连连称赞美味好吃。 余光忽见谭琴似乎正盯着自己额际,抬头瞧她又见她眼神迅速收回,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母女两人时有争执,偶尔吃饭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到了最后,怒火竟生生地将食欲烧尽。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看也有几分道理。从此两人心有灵犀,不再吃饭聊天。 默默无言吃完饭,顾子衿起身收拾碗筷,正要去厨房洗碗,却被谭琴拦住,“我去洗。” 顾子衿明知故问,装作不明所以,企图蒙混过关:“怎么了?我洗就是了。” “站住!”谭琴拦住顾子衿,让她坐下后掀起头发,瞧了瞧那伤口,取过医疗箱来,略带埋怨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遮遮掩掩,也不怕伤口发炎。” 顾子衿摆摆手道:“没事的……” 谭琴截住她的话头,苦口婆心:“我本想着——既然你怕我担心,不愿意让我知道,那我便装作不知道。可你自己一点也不上心!我把你这张小脸生得这么标致,留疤破相了可要怎么办?我可不想看见你满脸疤痕的丑脸。” “既然你不愿意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顾子衿口中喃喃,似乎大有所益。 顾子衿吃痛,叫了一声:“嘶。疼啊——妈!你能不能轻点?” 谭琴不知何时已上了手,棉签蘸了碘伏随意地处理了伤口。 她在医院干了二三十年,如今到了科室护士长的位份。经手的病患太多,见过人情冷暖,渐渐也没了初入医院之时的一腔热血。 人类自诩高级动物,说到底,也还只是动物。臭皮囊一具,不见得比茹毛饮血的野兽高明。 一声嚎叫唤醒沉睡的母爱。顾子衿虽已年方二十五,在单位也算混得有头有脸,发号施令。但回了家,还是要叫妈。 “你还知道疼啊?”谭琴嘴上不饶人,动作却轻缓了些,“你想瞒着我,也不知道把床头的退烧药藏好。我是老了,但也不是傻了,瞎了!” 顾子衿已经习惯了。二十多年里,谭琴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地表达她的关爱。 起初,顾子衿还会有些反感,但日子久了便习惯了。 她知道母亲的心意,在心底将她那些话翻译一遍就好了。然而性子却跟母亲越来越像,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小时候叛逆,她经常跟母亲顶嘴吵架。直到一个雨夜,父亲同母亲吵架后再也没回来。顾子衿便从此学了乖。 后来她才得知,原来父母早已离婚,不过是为了自己高考一直瞒着自己。 后来的后来,父亲成为了别人的父亲。 顾子衿偶尔自己也会发觉,好脾气似乎都给了母亲。 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说自己遗传了母亲的性子;还是说心疼母亲,不愿用那些言语的刀子去伤害她。哪怕是开玩笑。 于是被压抑下的情绪,无差别地攻击身边所有人。 洗漱完,顾子衿亲手将林可卿那套衣服洗干净了晾着——爱屋及乌,便也舍不得林可卿的衣物被洗衣机粗暴对待。 静静地望着水龙头缓缓流注的水,一种贤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幸福美满。 这真是太可怕了!当那双修长的小手浸入冰冷刺骨的水盆里,顾子衿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 也许爱是一种诅咒。让人莫名其妙地放弃一切,为了另一人洗手作羹汤,日复一日,只为做她贤内助。 但没人会长久地喜欢一个洗衣婢、炊饭妇。不过是愿打愿挨,两方感动:一个感一时她动;另一个一世自我感动。 结束一天的忙碌,随后回房躺下。 精力无限,毫无困倦。生命经得起折腾,但不能无聊地浪费。 为了酝酿睡意,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的小台灯。 顾子衿无所事事,取出楼下买来的裤子,踌躇地打量两眼。 她凡事认真,待人真诚,尤其工作。 工作只为谋生。但顾子衿是个死心眼,偏要从谋生的活儿里找寻人生意义。 世人世事,大多顺水推舟,不求同流合污,但求保全自我。顾子衿却要逆流而上。 “服务人民……为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她永远记得入警誓词。那时候,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宣誓时,也是掷地有声。 顾子衿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只要求自己。行事张扬霸道,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 信仰?理想?顾子衿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高尚。 她只是太过嫉恶如仇,眼里见不得沙子。多管闲事。 慎重思量后,倒吸一口凉气。又下床去书桌取白乳胶。 正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攥着白乳胶准备回床,房门突然被打开,是谭琴。 “小宝,你要不要吃西瓜?” “小宝”是谭琴对顾子衿一向的称呼,喊惯了小顾子衿“小宝宝”,再大些也不好再唤她“小宝宝”,于是索性删减一字,叫她“小宝”。 “妈妈,为什么我不是大宝呢?”孩提时顾子衿曾这样问道。 谭琴认真地说:“因为妈妈是大宝,知道小宝的好。所以妈妈希望你也做小宝。” “那妈妈是谭大宝,舅舅是谭小宝,而我是顾小宝。”小顾子衿眨眨眼。 “是,我们顾小宝最讨人喜欢啦!” “顾小宝?”谭琴左手端着一碟西瓜,盯着顾子衿的手,目光发直。 慌忙退出去,讪笑道:“我下次会敲门的。” 听闻异响,顾子衿下意识地将裤子藏在身后,然而从谭琴面上来看,她分明瞧见了自己手上拿的什么。 从谭琴的视角,床被遮挡着,顾子衿分明身下空无一物。 顾子衿欲追:“妈,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谭琴早已远去,奈何老房子墙皮薄,隔音不好,传来她悠悠地“吾家有女初长成”:“顾小宝真是一点都不人如其名。” 顾子衿领悟到她的意思:一点都不矜持。 啊!可是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啊!顾子衿欲哭无泪,跳上床,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似的,用被子蒙上头。 这下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黄河奔流到海还复回,逆流而上,追根溯源。 金黄的梧桐叶将流逝的叶绿素又汲取了回来,树枝上偶有聒噪的蝉鸣,梢头绿叶浓厚明媚。紧接着,胡萝卜素也抢了出来,同绿叶素平分秋色,梧桐叶绿黄相接。 空气更干燥些,叶片渐渐失去水分,变成干枯的褐色。养分回流给枝干,梢头最后一片干脆的叶子再也没有理由留下,只得孤寂地飘向远方。 顾子衿瑟缩地站在风口,终于等到了那个身影口中呼着白气,风尘仆仆地赶来。 “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还不等那人开口,顾子衿就埋怨道,“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每个人都会等你的!雷锋说过,时间就是生命,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浪费别人的生命……” 那人迎上来,好言相劝:“你听我解释,我是因为……”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我们约好的时间地点,你却迟到了。”顾子衿仍然韬韬不绝地挑拣着她的错误。 “不是这样的!”那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急得快哭了出来,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顾子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好吗?” 顾子衿冷笑一声,又连连诘问:“你迟到了不应该先给我道个歉吗?解释的话不可以留在后面再说吗?” “是,我迟到了。对不起。”那人闻声照做,弓着的腰更弯了些。 “呵——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顾子衿尖着嗓子造作道,冲她吹眉瞪眼,“我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想看到你!” 林可卿不做声了。 面对顾子衿的伶牙俐齿,饶是辩论赛选手也不一定能胜她三分。 秋日寂寥,虽然街上没什么人,但终究还是有几个路人来来往往。 行人无一不往两人这边投来目光,见个儿高的那人头快要低到尘土里,又向顾子衿投来诧异的目光。 顾子衿一一回以观望者“看什么看?”的目光,可瞧她们的人多了,便也总归是不好意思。 再抬头见林可卿这沉默是金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紧盯着她,恨铁不成钢。 林可卿忽也抬起眸来,四目相接的一瞬间,顾子衿便懂她有话要说。 却有意不听她解释,负气地背过身去,火急火燎地往前冲,但心底一如既往地等着林可卿追上来低声下气地哄。 “五、四、三……”小声数到三的时候,顾子衿拉长了音调,但不见任何反应。 自尊心作祟,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默默数下去,口中归一,便“零点九,零点八……零点五,零点四,零点三,零点二……” 她还是没有回头。 又要归一?万般不愿,千方百计,又从一数到五…… 正正反反,反反复复,复复回回。 耳边空荡荡,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刮得她耳廓疼。 顾子衿终于肯回头。 哪里还见那人的身影?一时间心急如焚,惶恐林可卿弃自己而去,又担心她衣衫单薄,会不会着凉。 顾子衿好歹还围了一条围巾,才勉强抵御这风寒。 那是林可卿气喘吁吁到达时,从她自己脖上取下后挂在顾子衿项上的。 雅洁的白色羊绒围巾被风吹起,围巾尾部的流苏在风中孤寂而飞。 人也是孤寂的。 顾子衿的心也随风而动,后悔万分——怎么偏偏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好好一场曼妙的约会,闹个鸡犬不宁,分崩离析。 要是重来一遍,顾子衿一定会问她“冷不冷”。当林可卿委屈巴巴点头的时候,顾子衿一定会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告诉她“没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诡异地能够看见那死鱼浑浊的死鱼眼。 顾子衿才开始发展的初恋也死了。死了很久了。 曙光红灿灿,未来可期。天色亮堂起来,奇迹般好转。 枯木逢春,死水再活。一切都还有可能。 手机铃响,唤醒顾子衿的一帘幽梦。 睡眼惺忪,朦朦胧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慵懒开嗓:“喂?” “顾队长,我们找到校园霸凌的人了。”顾子衿依稀听出来这是二组组长胡晓蕾的声音。 顾子衿猛地睁开眼,瞥一眼时间,“我马上来局里。”掀开被子,从被窝里跳出来。 “她不在局里。” 顾子衿疑惑:“没把人带到局里去问话吗?” “本来是要带到局里去的,但她没给我们机会。”半晌,胡晓蕾道。 “那她在哪里?”顾子衿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楼顶。”《 》 17、猫捉老鼠 顾子衿向车顶抛了警示灯。过往车辆纷纷避让,一路绿灯,驱车赶到现场时消防人员正在铺设救生气垫。 周围聚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只好摩肩擦踵,排众而出。 视野豁然开朗,忽见一全副武装的消防人员走来。那人将头盔上的护目镜掀起来,露出一双眼。 四目相对,顾子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她披坚执锐,只露出一双眼。一时半会儿,顾子衿竟辨不出来者何人。 那人一双眼虽是单眼皮,但眼珠子却不算小。 体型高大,魁梧非凡。顾子衿仰起头打量两眼——比林可卿还高,估摸着那人接近一米八。至于体重,目测有自己的两倍。 “吴队。”一个头儿稍矮些的消防队员截住她向顾子衿迈入的步伐,走过去向她说着什么。 顾子衿认出她来了!是滨江区的消防支队队长吴媛。 她耐心地驻足,等她们沟通。默默回忆着之前一个纵火案跟吴媛打过照面。 吴媛向队员点点头,似乎下达了某种指令。接着向顾子衿走来。 “吴队长,现场怎么样?”顾子衿也向她走两步,问道。 吴媛摘下头盔,大汗淋漓地说:“我们也才刚到。现场已经铺设了救生气垫,谈判专家还在过来的路上。” “现在小孩怎么动不动都寻死觅活的。”吴媛单手叉腰嘀咕道。 “没这么简单。”顾子衿眼睫毛一颤,“她是我们案子的一个重要证人,估计另有隐情。” 顾子衿像是被人拆穿囧事。毕竟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去死。 吴媛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恍惚,似乎不对劲,便也不好再开口发牢骚了。 顾子衿蹙眉,左右摇头看看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栋位于滨江区的居民楼。抬头,依依扫视——楼道和阳台处封了水泥花格。而那要跳楼的学生正在最上面的楼道口。 “谈判专家怎么还没到?我去催催。”吴媛说着就要走。 “谈判专家已经到了。”顾子衿收回目光。 “到了?”吴媛止步,一头雾水,四处找寻,“哪儿呢?” 顾子衿迈开腿,向目标而去,道:“你面前。” 吴媛领悟到她的意思,跟在她的身后追问道:“你能行吗?” 顾子衿脚步不停,“不行。” 吴媛唇齿微张,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了,双拳难敌四手。有你就能行!”顾子衿回过头来,冲她笑道。 吴媛斗志昂扬,拍拍胸脯,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忽闻一男声大叫道:“小姑娘你下来吧!想想你爹妈!” 也不知是让她走下来还是跳下来。 循声望去,楼下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有的愁容满面,有的笑靥如花。 更有甚者,朗声叫道:“还跳不跳了?再不跳要上班了!” 此话一出,一时间,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现场民警应对不及,叫这边闭嘴了,那边又嚷起来。 头痛不已,束手无策。 又见到一个戴着红袖圈的人手持大喇叭,冲着围观群众叫道:“此处并非法外之地,莫要胡说八道,害人性命!摄像头都在拍着,闹出人命,一个都跑不掉!都抓起来下大狱!” 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个主意。想来是街道办事处派出来协助警方工作的。 顾子衿收回视线,沉重地看了一眼吴媛:“不等谈判专家了,我去跟她谈判。现在小孩儿脸皮薄,我怕她半推半就着就跳下来了。” 顾子衿伸手向楼房指指点点,安排道:“这样,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我去跟她交涉,尽量拖住她。你做好安全措施,下楼顶或者拆旁边住户的防盗窗进行救援。” “好。”吴媛点点头,心急如焚,“下楼顶吧,拆防盗窗太慢了。” 两人走到楼下,见到警察正在驱赶人群。 到底是多年的同事,顾子衿的视线与胡晓蕾交汇片刻,便心知肚明接下来的计划。 “你想好了吗?”胡晓蕾走过来,小声道。 “嗯。” 胡晓蕾有意不让吴媛听到对话,走到她们中间将两人隔开,又劝阻道:“你没有资格去做谈判专家。” 虽然她话说得难听,但是顾子衿明白她的意思。 奈何顾子衿去意已决:“人命大于天。” 胡晓蕾叹口气:“好吧,那我带人随时接应你。” “你不说句‘注意安全’吗?”顾子衿笑道。 然而胡晓蕾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要嘱咐的打算。 顾子衿又接着说:“万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 “没有万一。”胡晓蕾厉声打断她,冷脸遂了她的愿,“注意安全。” 顾子衿笑了一声,向吴媛要来一套对讲机设备,叮嘱她随时联系后径直上了楼。 一口作气爬上了顶楼,柳暗花明,见一背对楼梯口、身形瘦小的女学生。 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之汗流涔涔,额头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为了不吓到她,顾子衿只好咬牙,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玲。”那人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一阵,回答道。 学生就是这样,你问她什么,她便如实回答。既不问你的来意,也不问你的身份。 王小玲面容憔悴,瘦削的脸颊上挂了两道仍未干涸的泪痕。 湿润的眼睫毛粘连在一起,像是化了妆。 具体像什么,顾子衿倒是想不起来了。毕竟她对化妆一窍不通。 喔!是眼线笔! 顾子衿想起来了。之前她见过姚瑶画眼线,还好奇地问了姚瑶这是什么。 “你好。”顾子衿向她缓缓靠近,表明身份,“我是警察,你可以叫我‘顾警官’。” “警察?”王小玲大惊失色,“你们找我干嘛?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别逼我了!我求你了!”她说着步步退去,作势要跳下楼。 顾子衿慌忙伸出双手,手掌向下揿示意妥协的同时缓缓向后退,试图稳住她的情绪,“王同学,我不过来,但是请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 耳麦一直开启,吴媛一定知道这边紧张的情况。 顾子衿心跳如擂鼓,只能在心底祈求吴媛那边已经做好准备。 然而天不遂人意,耳机里传来吴媛的声音:“顾队长,这老房子天台不能上去,不能破坏楼顶的保温层和防水层。救生气垫已经装好了。拜托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在拆防盗窗了。” 顾子衿简直想骂人,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那些规矩? 可当着王小玲的面,她怎么能跟另一头通气,岂非把计划都和盘托出了? 顾子衿咽下一口唾沫,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决定兵行险着:“你跳吧。” 王小玲面色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话,随后往下张望了一眼。 再对视时,王小玲激动的情绪有所缓和。 顾子衿猜她见到膨胀的气垫。 接着刺激王小玲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只要你跳下去,就什么都能解决了。” 王小玲神情复杂,又怯懦地看了一眼楼下。 救生气垫鼓鼓囊囊,是鲜艳的橙色。像是被稀释过的血的颜色。 王小玲惊惧地抬起头,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离开那万丈深渊。 “死是万能的。人在问题在,人死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是你想想,这里才六七楼,最多二十米,你跳下去真的会死吗?”顾子衿说。 王小玲似乎有所动容,怔怔地看着她。稍后脸上皱成一团,一行清泪落下。 “如果你跳下去了没死,要么瘫痪要么成了植物人。这次没死成,你还有再跳一次的机会吗?想死却死不了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我是警察,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顾子衿如释重负,缓缓上前,伸出双手准备接过她。 却没注意到王小玲的脸上闪过一个捉摸不透的表情,随后决绝地转身,一跃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顾子衿一个箭步冲上前,抢在王小玲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手臂剐蹭在水泥墙上,顾子衿吃痛地“嘶”了一声。 腹侧也疼痛万分,水泥颗粒硬生生地摩擦着细嫩的皮肉。 钻心透骨的痛苦。顾子衿甚至觉得自己是当代关羽——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有顾子衿刮骨救人。 王小玲对此大为震惊,吊在空中,脸色苍白如纸,向阎王道歉:“对不起。” 刚才的决定不过一时冲动,虔诚地祈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跳过一回也算死过了,求生意志在这一刻强烈无比,本能地抓住顾子衿不放手。 顾子衿根本没瞧见她的神情。耳边听到王小玲的歉意,只当是她为连累自己而愧疚,以为她一心求死便抓得更紧了。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吃痛地吼叫一声。刚刚扑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睁开鼓胀的眼这才发现自己几乎也要被拽下楼。 “吴媛!怎么还不来!”顾子衿埋怨道,却忘了一番扑腾,耳麦早已不知所踪。 话音刚落,便见吴媛从天而降。 她腰上拴了一根安全绳,还带了一套安全绳。 稳稳地托住王小玲后,又在自己与她之间挂了个自锁器。随后使用水平托抱法将王小玲抱走。 天降神兵。 顾子衿松了一口气,发丝颓乱地黏在额头。整条人沿着廊墙像滩烂泥似的滑了下来。 自下而上爆发一声声喝彩,庆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顾子衿心湖苦水排山倒海:“吴媛倒是英雌救美了,苦难全让我受了。” 人救走之后,便树倒猢狲散,筵席终究散。 天道好轮回,这下轮到顾子衿孤立“吴媛”了。 她背靠几何窗花廊墙,歇息了一阵,狼狈下楼。 人群早已散去,却见林可卿朝自己走来。 顾子衿走到一辆警车前,瘫坐在引擎盖上,望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看你没来上班,怕你翘班。”林可卿递给她一瓶开了盖的塑料瓶装水。 顾子衿累极了。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肚。 耳边传来林可卿近乎自语的解释:“开个玩笑。胡晓蕾喊我来的。” “她喊你来干嘛?”顾子衿问。 林可卿说:“她说你可能要死了,喊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想着你要是死了,总得有人给你收尸吧?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所以我来了。” 顾子衿:“……” 目光投向远处,胡晓蕾骤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忽闻林可卿浮夸地以掌掩住嘴,大声叫道:“哦!天哪!你怎么受伤了?” 顾子衿抬手看看右臂伤势,看起来可怖,但不过是擦破点皮,不以为意:“没事。” “那可不行!女人说‘没事’就是有事……”林可卿口若悬河讲起歪道理,催她走,“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顾子衿默然,刚从车上跳下来,三两步走到桑塔纳前,又听到林可卿贱兮兮地催促:“快点儿吧,要不然待会儿伤口都愈合了。” 顾子衿恼怒,抬起手,一个大动作打在林可卿身上,吃痛的却是自己。 林可卿慌忙凑上来。 顾子衿自恃有伤在身,便叫得更大声了。要激起林可卿的愧疚心,好叫她对自己言听计从。 一番查看,这才发现右腋下的衣服破了个洞,血迹斑斑。 “这下更要去医院了。”林可卿喃喃。 顾子衿目睹她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门,扁嘴不满:“我都受伤了你还要我开车?” 林可卿闻声又绕了回来,走到她面前,打开车门,对顾子衿笑道道:“你是手受伤了,又不是手断了,怎么不能开车了?而且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弱啊……”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后让顾子衿去副驾。 顾子衿满意地坐上副驾,后知后觉林可卿从一见面就在想办法逗自己开心。那些听起来离谱的玩笑,实则也是她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好缓解疼痛。 身为法医的林可卿,又怎么会看不出伤痕呢? 速度开到一百二十迈。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吹得顾子衿有些冷,她想起来今早的梦。 书上说,梦到一个人代表她正在做遗忘你。 顾子衿侧眸看看林可卿,心中惴惴不安——她要忘了我吗? 不,顾子衿不要。她不要林可卿忘了她。 林可卿离开的这几年里,顾子衿总是做这样的梦。梦到与她失去联系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懊恼,她悔恨,那个时候,怎么会赶林可卿走的呢? 顾子衿承认,是自己的错,她没理由要求林可卿跟她和好。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人是会变的。不喜欢可以变成喜欢,喜欢也可以变成不喜欢。 她又打量了一眼林可卿,发觉副驾驶的车窗不知何时已密不透风了。心中一阵幸福美满——林可卿这样为我考虑,可见心里还是有我的。 思来想去,顾子衿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林可卿愿意原谅她,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人都是自私的,顾子衿没那么了不起。她自己也知道,她还爱着林可卿。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实则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欲。 顾子衿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她不肯原谅我,我就不为她做事了吗?” 会的。顾子衿确定,即使林可卿不肯原谅她,她也会为她做任何事。 不为了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五年前,林可卿走之后,顾子衿偶尔会胡思乱想:“林可卿走了,她要是出意外被车撞死了怎么办?那我真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五年后,她回来了。 顾子衿认真地看向林可卿的侧脸,暗暗发誓:“我会永远永远对你好,以此求得良心安好;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以此赎罪。” 引擎熄灭,顾子衿向车窗外望去,招牌上赫然“爱青医院”四个大字。 解下安全带,跃下车,到了安全地带。 顾子衿正想问她“你才来没几天,怎么知道这个医院给报销?”却被林可卿打断—— “现在感觉怎么样?”林可卿眉目拧聚,心疼之情从眼底流出。 “没事。”顾子衿很享受她的关心,一时之间诸多疑问也抛诸脑后。 林可卿眉心松了些,不再发问。同顾子衿迈步进了医院大厅,直奔诊台。 顾子衿正要开口同那小护士挂号,远远地传来一声亲昵的“娜娜”。 她本不以为意,却忽然想起来林可卿的小名好像就是“娜娜”,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缓缓走来。她脚上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白衣,鼻梁高挺,戴了一副无边框眼镜,面容姣好。 再细看,见她笑意盎然,似乎是在对某人笑。顺着她的视线方向转头望去,赫然出现林可卿的脸。 再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只见林可卿脸色一沉,如临大敌,疑问那人:“你怎么来了?” 顾子衿正等她如何回答,却见她打量了自己两眼。目光一触,便知同她磁场不合。 “我不能来吗?”那人仍然看着顾子衿,却问林可卿,“我来的时间不对?”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顾子衿皱皱鼻。不知所以,看向林可卿,见她动作局促,慌慌张张,遮遮掩掩。 怎么回事?顾子衿目光在两人间流转,心道:“为什么林可卿一见她便局促?为什么她神情高傲,似有挑衅?难道说她们……难道说她们——竟是相好?是了,携旧爱偶遇新欢,便恰如此出。难怪姚瑶曾打听我对林可卿的看法,难道她早知林可卿已有新欢,又见她对我招招惹惹,便借此话题提醒我?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子衿顿觉窘迫,见那美妙女人一动一作优雅至极,衣着打扮更是贵气十足。不由得自惭形秽,妄自菲薄。 打不过还能跑不过吗?当下生了逃走之心,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两人嘤嘤细语,不知说些什么。密语声骤然而止,身后传来那女人高跟鞋“哒哒哒”的旋踵声。 她转过来了?她转过来了! 她要说些什么?是大发慈悲放过自己这个手下败将,继续跟林可卿热聊起来;还是要叫住自己,当着林可卿的面好生羞辱一番? 她没说话。 像是野兽猎捕前总要戏弄一番猎物一般。 她还是没说话。 像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总是要玩弄她一番,既放任她生的希望,又在她即将逃离魔爪之时抓住她。 来回捉弄,乐趣无穷。 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等等!”身后传来她急迫的吆喝,顾子衿甚至感到她就要向自己追过来将自己截住了。连落寞离场的机会也不给——她分明是在叫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