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男二拯救计划》 第1章 重逢 永康三十二年,暮春。 渝州,溪山县如意镇,惠风和煦,暖意融融。 百花争妍的盛景已接近尾声,不在名花榜上的油桐花却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里沁着丝丝红色脉络,像沁了血。一簇一簇站在枝头,沉甸甸的。 酉初,镇北的风扬私塾散学。年轻的先生将孩童们送至门口,他们恭敬与他道别后,像归巢的雀儿般欢快地结伴离开。 一阵风吹过,几朵花期已满的油桐花落下。有一朵调皮地落在了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额顶,带着花蒂的花朵有些份量,女孩儿生气地嘟起嘴。她哥哥见了,二话不说狠狠地踩了落花几脚,脚尖用力地将花瓣碾进石板缝里。 风轻扬摇头轻笑,真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转身给院门落了锁,将钥匙放入挂在毛驴身上的书袋。牵上驴子,慢慢悠悠地向家去。 “风先生散学了?”微胖的王婶见着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嗯,散学了。”风轻扬浅笑颔首,“王婶这是哪去?” “今儿个不是四月八么,去给你王叔打点酒。”王婶举了举手中的小坛子,“风先生晚上要是得空,来和你王叔喝两杯。” “多谢王叔王婶好意。”风轻扬拱手道谢,“但您也知晓,我这身子骨,喝不了酒,就不打扰王叔雅兴了。” “什么雅兴不雅兴的,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婶子也不打扰你了,你快家去,与芸娘她们好好过节,有时间让芸娘带央央来招铁蛋玩。” 风轻扬是三年前同妻子及岳父来的如意镇。来的第一年便考上了秀才,在镇北开了间私塾,有教无类,不拘男女,只要愿意读书,他都收。头年秋,妻子贺芸早产生了个女儿,取名风未央。第二年,岳父仙去。如今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镇东桂花巷的风宅。 有人问他是否还要继续科考,他道身子弱,便不再考了,往后专注于教学,争取为大周多培养几个人才。 起初,镇上的百姓见他年轻面嫩,多有不信,私塾几乎招不到学生。直到因为家贫辍学许久的一少年跟着他学了半年后,顺利考上童生,他私塾的生源这才好了起来。 当然,这些皆是过往之事,暂时按下不表。 如意镇不过纵横各两条宽街,八个巷子。到处皆是认识之人,短短一段路,遇上了不少人打招呼,他一一颔首回应。 微风扯落一朵油桐花,风轻扬抬手接住,指尖捻着花茎,低头轻嗅,芬芳袭来。 来到这书里的世界五年,爱过,恨过,疯狂过,最终归于平静。他向上弯起嘴角,梨涡盛着春风漾开,醉了街边的少女。 少女绞着手帕望过来,轻咬下唇,目光哀怨。 这风先生,着实长得俊俏。身量虽说不高,只是中等,甚至还要矮些,身姿却挺拔如竹。肤色不算白,轮廓五官很是标致,笑起时的两个梨涡更是风情。身体看着同女子般单薄瘦弱,却是极有担当,作为外来者,愣是护得芸娘母女不受半分委屈。 少女一跺脚,跑开了。他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怎地就不等等自己? 女孩家的心事,风轻扬一概不知。指尖交错用力,油桐花打着旋飘落。 他去了镇上唯一一家点心铺子,先是给央央买了几块饴糖,怕她坏牙,芸娘已几日未给这丫头几日糖吃了,她念得紧,今日又过节,便给她两块吧。而后又让老板娘包了一方芸娘爱吃的荷花酥。 老板娘一边手脚麻利地用铺开油纸,一边赞叹:“整个镇子,就风先生最疼婆姨,芸娘真有福气,能嫁给先生。” 风轻扬笑道:“能娶到芸娘,才是我的福气。” 码完荷花酥,老板娘又装起两块红糖早糕:“这个给央央,不要钱。软绵绵的,她也可以吃。” 闻得“绵绵”二字,风轻扬微怔,不由想起那人,也不知...... 旋即失笑,想他作甚,他金尊玉贵的,自是过得极好的。 “多谢吴大嫂。”他也不拂老板娘的好意,思忖着下次再还回去。 人情来往,向来如此,不必算得太清,礼尚往来,情分自然就处出来了。 回到风宅前,院墙上爬出的蔷薇开得纷繁,粉的、白的、橙的、红的,好不热闹。他与芸娘皆是爱花之人,这些花卉二人寻了许久才凑齐这些颜色。 风轻扬推开大门,只一眼,周身血液瞬间凝滞。往日浮动的花香混着药香的好闻气息被萧杀取代,二十来个统一着装的带刀护卫站满了风宅不大院子,芸娘紧紧抱着央央,面色惨白地蜷在廊下的角落。 一个身着玄衣锦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院子的正中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央央的面人。 只是背影,风轻扬便猜到来人是谁。 似乎是听见动静,男人缓缓转身。容貌依旧风流无双,玉面朱唇,凤目压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喜似怨,似恨似情,翻涌着,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风轻扬率先败下阵来。 央央见着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地喊:“爹爹......” 男人闻言嗤笑一声,勾起一抹讽刺又玩味的浅笑:“爹爹?”目光**地扫过他的周身,“一个无......” “学生风轻扬,参见靖安侯。”风轻扬猛地抱拳行礼,高声打断了他未尽之语。他不能让那肮脏的字眼,污了孩子的耳朵。 “风、先、生,”蒋行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渣,“别来无恙。” 他掌心骤然用力,轻而易举地将面人捏成齑粉,纷纷扬扬地落下。 风轻扬看着撒落的面粉,眸光一沉。如今,他们三人与这面人何异?他直起身,强作镇定地对贺芸道:“芸娘,你带央央去王婶家吃饭,今晚先宿在那儿。” 贺芸如蒙大赦,抱着孩子欲走。被蒋行舟冷笑呵住:“站住,本侯让你们走了吗?” 央央吓得小嘴一瘪就要哭,贺芸手忙脚乱地低声哄着。风轻扬快步上前,将饴糖塞进女儿手里,柔声道:“爹爹买了糖糖,央央和娘亲去屋里吃,乖!” 说罢,恳求地看向蒋行舟。 蒋行舟与他对视片刻,才轻哼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认。 风轻扬推了下贺芸,道:“去吧,捂好央央的耳朵。” 贺芸不是什么不通人事的少女,她担忧地望过来。风轻扬笑笑:“无事,去吧。” “风先生夫妻情深,当真感人。”蒋行舟踱步逼近,玄色衣摆几乎与他青衫相触,醋意裹着杀意弥漫开来。 “即娶了人家,自是要负责到底,从一而终。”风轻扬意有所指。转身走向自己居住的西厢房,他知道,他会跟来。 房门合上的瞬间,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了过去!预想中撞上门板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大手垫在了他的后背与门板之间。 下一刻,下颌被冰凉的手指狠狠攫住,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深渊般的眸。 “我该叫你风轻扬?风先生?”他气息灼热地喷在她脸上,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他的名字,“还是......风意?” 他俯身贴近,面容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风意,你好得很!” 风意听见那挟制住自己的指骨咯咯作响,感受到的力道却未增加半分。 他眼尾泛起猩红:“骗我很好玩是不是?看我为你发疯,看我痛不欲生,你很得意是不是?嗯?说话!” 这三年,除了第一年他战场重伤和两年前继承爵位的消息,她对他一无所知。不过想来,该是极好的,他这般善于心计之人,又怎会过得不好? 如今的愤怒,不过源自上位者被下位者欺骗后的不甘。 风意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对不起,骗了你是我不对。” 她试图讲道理:“但是侯爷,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这般不也很好吗?你做你的权贵,娇妻美妾,快活自在。我当我的平民,平淡自得。互不打扰,两不相欠。” “呵呵......”蒋行舟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笑,“好个互不打扰,两不相欠。”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像拆礼物般,先是解开她系在颈间掩饰喉结的三角巾,又挑开几寸衣领。领下,那雪白细腻的肌肤刺得他生疼。 风意被那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激起细细地颤栗。她咬着后槽牙忍着,勉强维持着不失态。 “从你骗我那一刻,你就欠我了风意。”男人的指尖继续向下,曾经起伏的酥山被布条束缚,他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色,“你还想裹着这个,在这山沟里继续当你的先生么?” 指腹来到小腹,她羞愤地伸手去挡,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扣住双手手腕,举过头顶。 抽出垫在她后背的手直接探至深处,隔着布料来回摩挲着,用他那张最上流的脸,说着最下流的话:“也不知,你哪些学生是否知晓,他们敬爱的风先生身下,少了个物件,有的只是一处本侯的......” 指腹传来的温热湿意让他呼吸一重,蒋行舟喉结滚动,拇指寻到那软玉珠,用力一按。 “啊——!”风意忍不住轻呼,身子猛地向前弓起,热流汹涌 男人俯首,薄唇贴着她的耳廓,恶劣地将那三个字吹入她的耳膜: “销、魂、穴!” 开文啦! 保证不坑,欢迎收藏,欢迎评论! 会有小包包感谢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沉沦 “蒋行舟,你别太过分!” 风意刻意压沉的嗓音因情动破了功,泄出从前的娇糯,眸色雾湿,明明极凶狠的一句话却显得毫无威慑力。 “我过分?”蒋行舟的指尖仍在作乱,轻揉重捻地折磨着她,“你假死骗我就不过分了吗?绵绵。” 尚带着湿意的指腹抚上她的脸,细细描摹着眉眼:“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您贵为大周最年轻的,掌着实权的侯爷,美人环伺,呼风唤雨,会过得不好吗?”风意轻喘着气,语不成调。 “好,怎么不好?我他娘的好极了!”蒋行舟的指尖探至她的唇,却被她偏头避开。他几近粗暴地将她的脸扳正,“那么好的日子,自然要带上我的绵绵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她问。 “那个野种,”他声音骤冷,“你叫她央央,全名是什么?” 风意瞳孔骤然一缩。 只这一瞬的反应,蒋行舟已得到答案。他怒不可遏:“你居然把给我们女儿准备的名字,给了一个野种?” “临渊,若我们以后有了女儿,便叫‘未央’如何?” “为何是未央?” “长乐未央。我愿她,长乐长安,福寿延绵。” 昔年缱绻私语,言犹在耳。如今,她却将“未央”二字给了别人。 风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杀意,慌忙道:“你别动央央。” “呵!” 她越是在意,他越想彻底毁去。 “求你,你别动她。”她急声哀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才两岁,什么都不知道,放了她!” 蒋行舟猛地退后,坐进椅中,风意被他拽着踉跄上前。他手一沉,她不由跪在他岔开的□□,双膝却没有磕向青砖,他不知何时将椅子上的靠枕扔在了地上。 他单指挑起她的下颌,嘴角邪邪勾起:“先把本侯伺候舒坦了,再来谈条件。” “侯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为难我?” “看来风先生也没那么爱女儿么。”他冷笑抬头,朝外扬声道,“青山,去把......” “不要!”风意失声打断,“我愿意,愿意......” 门外传来青山的回应:“侯爷有何吩咐?” “无事,”蒋行舟目光紧锁着眼前人,“退下,退远些。” 他撩起衣袍,那处的渴望早已贲张,将衣料顶出羞耻的轮廓。他半敛着眸,嗓音暗哑:“开始吧。” 他必须承认,他想她。至少身体很想她,想到了骨子里。 “侯爷想让我这样伺候您么?”风意仰起脸。 她记得离开时他议亲到了最后阶段,若他已娶亲,或是纳了人,她不想就范,恶心! 蒋行舟仔细端详着她此刻的模样。秀才儒巾,蜡黄的脸,描粗的眉。若是以往,他不介意与她一起扮演情趣。此刻,这伪装只是她逃离他的证明,是烙在他心头的耻辱。 “去洗干净。”他命令道。 夕阳西沉,屋里掌了灯。 风意浸在浴桶中,墨发披散,脸和颈的装扮卸去,露出白皙透亮的本来肤色。她长睫轻颤,带着不安。 沉稳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颈,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冰得她轻轻一颤。 “洗那么久?”他居高临下,水里的风光一览无余,“风先生若是不愿意,不必勉强。” 风意扯了扯嘴角。事已至此,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仰起头,声音温柔:“临渊,你成亲了么?” 这个久违的称呼令蒋行舟周身冷硬的气息微微一滞,难得地显现一丝温柔:“......没有。” “为什么?”他当年,不是迫切地需要一个高门妻来稳固权势么? “你说为什么?”蒋行舟猛地将她从水中横抱而起,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衣襟,“风意,老子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风意不知自己又如何惹着他了,本能地怀着他的颈项。今夜注定在劫难逃,姑且信他未娶妻吧,至少......心里能少些负罪。 很快,她便相信了他真的未曾娶妻。 蒋行舟将她扔至床上,并不担心她会伤着。这女人娇气很,无论到哪儿,定会把床铺得极软。 华贵的衣衫散落,他从身后拥她入怀,没有多余的温存,狠心硬.闯。 意外的是,并不干涩。 风意闷哼一声,旋即咬紧下唇。院子里都是护卫,更重要的是,央央还在家中。 为什么未娶? 因为她‘死’了,连带着他的心也死了。一个心死之人,如何能与人过正常的生活? 蒋行舟掐着她的腰,一下重过一下,用力地感受着她的存在,她攀升的体温,她的缠绞,她的浸润...... 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真实地确信,她还活着,不是那具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冰冷尸体,不是梦里一触即散的虚影。 后腰忽然被几滴湿意砸中,明明如此冰凉,却烫得风意心颤。 “临渊......”她轻唤。 在她回头瞬间,一只手捂上她的双眼。 “别叫我......” 我怕我会忍不住原谅你。我该恨你的,风意。 他俯身,带着惩罚的意味,去啃咬她的后颈与肩背。是的,啃咬,却又控制着力道不破皮,只愤愤地磨着牙。 他想:咬轻些吧,若咬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她该向他赔罪,赔一辈子,日夜不休。 他又去衔咬她不听话的耳,灼热的气息彻底将一池春水煮沸。她赫然收紧身体,猝不及防让他也失了隘,双双在顶峰相遇。 待战栗稍退,风意轻笑出声。 一刻钟多些,与他初次时一样。看来......他真素了许久,这可不是他正常的水平。 这笑声刺痛了蒋行舟的自尊。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咬着后槽牙:“再来!” 他将她翻了过来,这次,他要看着她何如因他融化。 他固执地不去吻她的唇,那是爱的证据。而他已经不爱她了,不爱了。 他只是想要她,去满足身体的私欲。是的,是这样的没错。 蒋行舟径直朝她纤细的颈啃去,却被她抬手拦住。 他不满的皱起眉。风意尤如未见,目光落在他左胸的伤疤,原来,那伤离心脏如此近。 她指尖轻轻抚上,眼眶骤红:“疼吗?” 他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里的心疼并不似作假。他猛地俯身,狠狠攫住她的唇,粗暴地撬开牙关,仿佛要尝出她这句关怀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真心,那为何要离开他? 若是假意......假意就假意吧,他认了。 她热烈地回应着,舌尖与他激烈地纠缠,她攀上他的颈项,盘着他精瘦的腰身。 沉沦吧风意,放纵一次,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这三年间做了无数次的梦。 她那张不算结实的床吱呀作响至子夜,玄月高挂,水叫了一回又一回,直到她彻底化在他怀中。 “我饿了。”风意的嗓音微哑,娇媚慵懒。 “忍着。”蒋行舟生硬回应。 话虽如此,他还是命人摆了饭,为她披上外袍,抱至餐桌。她没有问芸娘和央央是否用过晚膳,一来怕再触怒他,二来他还不至于刁难妇孺稚儿。 哦,除了她! 卯时末,晨曦微光透窗而入,觅食的麻雀在窗外啾啾鸣叫。 风意被生物钟唤醒,迷蒙睁开眼,分别垫在她颈下和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以及身下的异样,都在提醒着她,这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她翻身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熟睡的蒋行舟敛去了白日所有的清冷与狠戾,乖顺得让人心软。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然后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准备起床。 被子才掀开一角,她就被身后之人猛地抱了回去。 “去哪?”蒋行舟闭着眼,精准埋入。 “去学堂上课。”风意颇为无奈,这人,精力也太好了些。昨晚饭后,他又缠了她两回才睡,这会儿又......他也不怕肾亏。 “不许去。”他将她又箍紧了几分。 “昨日未告知学生们放假,不去不行。”她耐心解释,“明日初十休沐,我陪你去看如意镇的美景,可好?” “几时回来?”他闷声问。方才那个吻,他感觉到了,姑且饶过她一回。 “酉时。” 蒋行舟眉宇微蹙:“太晚了。” “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散学。” “我睡醒去寻你。”这三年,他鲜少能安眠,昨夜却难得无梦。他想在有她馨香的被子里,再睡一会儿。 风意沉吟片刻,轻声应道:“好。” 她起身下床,身体的疲软让她险先站不住。穿好芸娘特制的内增高靴子,又拿起那养肤膏,仔细地将露出的皮肤涂成蜡黄色。颈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只能用围巾遮掩,幸而天气尚未炎热,不至于引人怀疑。 来到正堂,芸娘已如往常般做好早膳。见她脚步虚浮,心疼地上前搀扶。 “我没事,放心。”风意拍拍芸娘的手背以示安抚,又低问,“央央没吓着吧。” “没吓着。”芸娘道,“那孩子心大,哄哄就好了,这会儿还没起呢。” “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家人。”当初若不是风意,她贺芸不知被流言杀了多少次。 风意拿起馒头,声音压得更低:“芸娘,你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抓副避子汤。” 第3章 像光 “先生,您的信......”在私塾食堂做饭的张婶,瞥见风意身后那带刀的侍卫,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下去。 “给我吧。”风意接过信,解释道,“这是我表哥的侍卫,张婶不必害怕。” 翻过信封,目光扫过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下已了然。她状似随意地问:“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日下午......约莫未时二刻。”张婶局促地搓着手,“当时先生在上课,偏巧我家幺妹肚子痛得厉害,我一慌就给忘了......没耽误您的事吧?” 风意苦笑,那时蒋行舟的马蹄只怕已踏足如意镇地界了。即便她当时收到,又能改变什么呢?无非是早几个时辰担惊受怕罢了。 真是,时也!命也! “没耽误,只是好友寻常问候。”她温声安抚道,“张婶去忙吧。” 来到书房,她展开信笺。果不其然,内容只有三字行草,力透纸背,可见书信之人的着急。 她说:意意,跑! 跑?跑不了,月亮。 他已经来了! 风意吹燃火折子,将信烧毁。若是他瞧见了,少不得要找月亮的麻烦。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眼底,将思绪也燎得恍惚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个煞星的呢? 大抵......是报应吧。 谁让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这是一本名为《明月照千里》的小说世界,而她,便是作者。 穿越原因,极其荒谬。 如今的读者,虐女主不行,虐男主也不行。她笔锋一转,磨刀霍霍向男二。 正当她虐得酣畅淋漓时,读者怒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二拯救系统”,一脚将她踹进了书里,冷冰冰地留下一句: 【捕捉到读者强烈怨念。根据指令,作者须亲自拯救男二蒋行舟,助其获得圆满。任务成功,送回原世界并奖励价值五千万的彩票;任务失败,抹杀作者意识。】 然后,便彻底消失。别说金手指,连根毛线都没给她留下。 何为圆满?她原世界的身体如何?若她在此地身死,结果会如何?半句未曾告知。 万幸,她穿成了蒋行舟名义上的表妹。那个被姨母接进侯府、欲塞给他为妾,却因胆怯又被送走的,原文中不过五十字篇幅,她连名字都懒得想,直接用了自己本名的边缘角色。 初来乍到时,她也曾自负。身为造物主,拥有上帝视角,搞定一个自己笔下的纸片人,岂非手到擒来? 可惜她错了。这里的人,血是热的,四季是分明的,喜怒哀乐皆是真的,社会更是残酷的。 此处,更像是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 可若真是平行世界,前期的重大事件与人物命运,为何又会与她书写的故事高度重合? 她不由想起,初创这个故事时,她灵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每个人物恍若活了一般。那时她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如今想来,只怕未必。 “先生?”学生王越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少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关切,“时辰到了,该上课了。” * 蒋行舟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藕荷色的素纱帐幔映入眼帘,他怔了一瞬,随即一抹餍足轻笑逸出唇边,竟比透窗而入的春光更明媚几分。 他贪婪的拉过被子,深嗅她留下的、独属于她的甜馨后,方才坐起身。 “咯吱——” 摇摇欲坠的木床随着他的动作不堪重负地呻吟,轻晃了一下。他眉头微触,这女人离开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这床也忒不奈造了些。 本想让手下人去县城去买张结实的新床,转念一想,左右不过几日便要回京,何必麻烦。他又不愿让人进入她的闺房内室,罢了,自己动手修葺便是。 “侯爷。”青山见他出门,立刻迎上。 “嗯。”蒋行舟颔首,“谁跟着她?” “青峰跟着......”青山斟酌了下,“跟着夫人呢。” “她算什么夫人。”他语气淡漠,听不出情绪。 “那叫......表姑娘?”青山见他心情上佳,斗胆玩笑了一句。 “表什么表。”蒋行舟嘴角瞬间压了下来。 “哦,”青山从善如流,“那风先生?” “青山今日加练一个时辰。” 丢下这句惩罚,蒋行舟踏入堂屋。目光扫过这方小院的布局,一股酸涩的妒意难以自抑。她对那对母女倒是尽心,自己住在厢房,反倒将更宽敞明亮的主屋留给了她们。 他蹲在正坐在粗布毯上搭积木的央央面前:“小丫头,你大名叫什么?” 央央扭过胖墩墩的小身子,用圆滚滚的后脑勺对着他,明确地表达了不喜。 蒋行舟轻嗤一声:“果然谁养的像谁,一样倔。” * 蒋行舟提着特制的食盒来到私塾时,风意正坐着授课。 他倚在窗边,静默地看着。这个班皆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院中另有一位老童生领着六七岁的稚童在阳光下诵读,另一侧**岁的孩子则在认真抄写文章。小小私塾,五六十名学生,竟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今日她讲授的是《论语·侍坐章》。不可否认,她极适合做先生,讲解文章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言辞通俗却又不失风骨。 见她讲到一半,无意识地揉了揉后腰,蒋行舟眼底的笑意更盛,带着丝丝得意。 “既说到抱负,我们不妨来谈谈你们未来的理想。”风意见少年们大多闪避着她的目光,不由莞尔,“不必紧张,仅是寻常交流,畅所欲言即可。” 她点了个平日里最活泼的学生:“季英河,你先来。” 被点名的少年霍然起身,声音洪亮:“先生,我以后要当官,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嗯。”风意笑着肯定地点头,“志向高远,心系黎民,有志气。那先生送你几个字,望你谨记。”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平稳的语调带着力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是,英河谨记先生教诲。”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课堂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少年们纷纷起身,大部分志向皆是科举入仕,也有人想成为教书先生,成为救死扶伤的大夫,有人务实,只想做个掌柜或者账房,皆是世道眼中体面的出路。 最后,只余两人未曾发言,一个平日便老实木讷的男孩,以及这少年班里唯一的女孩。 风意目光温和地望向男孩:“秋实,你呢?” 庄秋实忐忑地站起身,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细若蚊呐:“我......我想研究种地,想种出产量更高的粮食......” 这过于朴实的愿望引得哄堂大笑,庄秋实原本就红的脸霎时都要滴出血来。 “肃静!”风意面色一沉,将手中的书卷不轻不重地掷于案上。“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惊堂木,让整个课堂瞬间鸦雀无声。 庄秋实吓得一抖,不知所措地道:“先生......我......对不起......” “你无需道歉。”风意看向他时,脸上已恢复了温煦的笑容,“庄秋实,你没有错,你有一个极其伟大的梦想。” 她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民为国之根本,而民以食为天。食从何来?从农出。若你能研得良种,令天下仓廪充实,则国无饥民。百姓温饱则天下安,安则谋富,民富则国强。”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激动得浑身微颤的庄秋实身上:“秋实,此乃功德无量之举,先生为你骄傲。” “真......真的吗?”庄秋实依然满脸通红,但胸膛已不自觉地挺起。 “自然,先生何时骗过你们。” 此时风意尚且不知,她这一番鼓励,培育出了大周第一位名垂青史的农学家。 “阿兰,”风意转向最后一位学生,声音放得更柔,“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王兰站起身,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先生,我不知道。” 她音量不高,却很清晰:“他们都说,女娃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要相夫教子,要孝敬公婆,要做个好婆姨,好娘亲,好儿媳。阿爹疼我,让我读到了十二岁,可这个月过后,我就要回家学着操持家务了。” “先生,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或者说......我的未来一眼望穿。” 风意心像是被打湿的棉花堵住,难受得厉害。王兰的天资与勤奋,丝毫不逊于季英河。可世道如此,她倾囊相授的知识,最终似乎只是让这个聪慧的女孩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命运的枷锁。 有时她不禁自问,招收女学生,真的是好事吗?让她们见识了世界的广阔后,却无力改变既定的轨迹,这究竟是一种仁慈,还是一种残忍? 不,是好事! 清醒着起码是个人,麻木的那是提线木偶。只有越来越多的她们意识到自己是“人”后,才有力量去挣脱那缠缚千年的绳索。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道:“阿兰,记住,我们此生会拥有很多身份。是子女,是父母,是某某的某某。但在那之前,我们首先是自己,你是王兰,我是风轻扬。” “人生确有许多无奈,我亦有我的不得已。但我们可以在有限的选择里,微调人生的方向,去寻找一条尽可能让自己心安、如意的路。你的未来看似没有选择,却也未必。关键在于,你要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兰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她若有所思地坐了下去。 风意望着一张张稚嫩的脸:“你们都已是半大的少年,算半个大人了。今日,我不与你们空谈什么‘人无三六九等,业无高低贵贱’。虽然我内心是这般认为的,但现实并非如此,这世间确有阶层。”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直面现实的勇气:“可分了等级又怎样?只要你们的人格是完整的、健康的、向上的,你们的脊梁就无需为任何人弯曲,自然,也不必自觉高人一等,去轻贱他人。无论未来你们成就如何,是位居庙堂,还是躬耕于野。先生都希望你们要学会尊重自己,尊重他人。望你们皆不忘来时路,不失少年心。”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洒落在她的侧颜与肩头,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蒋行舟目光痴痴地凝望着她,心脏被复杂情绪填满,酸涩、滚烫,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骄傲。 到底是怎样美好的世界,方能蕴育出如此洁白纯粹的灵魂? 是的,洁白。 她的白并非一张无知无识的素绢。而是是流动的、剔透的、五彩斑斓的,就像——光! 方才那些翻涌的情绪最后沉淀为浓烈的占有欲。好想......将这束光藏起来,如从前那般,只照耀他一人便好。 终于下课,蒋行舟走到风意身侧。他那身华贵的衣衫与迫人的气场吓退了好奇的学生,回书房的路上倒也清静。 “贺芸给你熬的药,你胃病又犯了吗?”他把保温桶递给她。她的胃在侯府时便不大好,饿不得,饱不得,娇气得很。他请御医调理了好一阵才养好,不想如今又犯了。 他就说,这女人离了他根本不行,活该!回去再让御医给她好好调理。 风意一愣,接过。随即明白了贺芸的恶趣味,若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养胃的药,而是...... 思及此,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很想看他得知真相时的表情。 “饮食正常的话,基本无碍。只是昨晚膳吃晚了,早上有些隐隐不适,便劳烦芸娘熬了点药。” 欢迎收藏,欢迎评论[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像光 第4章 出游 蒋行舟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风意上了一日的课。 散学时,两人信步往风宅走去。他刻意放慢脚步,迁就着某个“踩高跷”的人,唯恐她崴了脚。 他始终噙着浮于表面的清浅笑意,谦和有礼,却又疏离淡漠。 这僻静小镇忽现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镇尾那一心卖女儿的张老懒喝了二两马尿,鼠眼像是见到金子般骤亮,咧着一口参差的大黄牙走了过来。“风先生,这位公子是?” 一阵酒臭和混着腐烂食物的味道飘来,风意皱着眉把蒋行舟挡至身后,屏着呼吸道:“是我家表兄。张伯有事?” “不知令兄娶妻否?”张老懒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拽了个文。 前来寻爹的妮儿也在街角的柚子树下竖起了耳朵。与其被她爹卖给县城六十岁的王老爷,不如跟了这位天人般的公子。 “嗯,成亲了。”风意快要憋不住气了,语调颇快,“表嫂出生高门,貌美无双,性子泼辣。” 蒋行舟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信口开河。 “哟,”张老懒一怕大腿,夸张道,“这么俊俏的公子,怎地配了个母大虫,造孽哦。风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家幺妹妮儿,那叫一个温柔,不如......” 风意几乎快呼吸不上来了。蒋行舟适时将她往身后一带,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她终是得以喘息。 蒋行舟闭气淡淡道:“多谢老丈美意,内子贤惠,有她一人足矣。” 牵着驴子的青峰听出他的不悦,拇指顶开刀鞘一寸,利刃寒光乍现,张老懒瞬间酒瞬间醒了大半,生生咽下“真男人当三妻四妾”的劝说之语。双脚打颤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公子饶命,饶命......” “滚!”青峰冷声斥道。 狼狈的张老懒拉着妮儿走远,故意大声道:“你也别怪爹,谁让人家公子瞧不上你呢?给王老爷做妾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风意侧首调侃:“侯爷当真是......魅力无边。” “怎么?”蒋行舟垂眸,目光锁着她,“醋了?” “怎么可能。”她避开他的目光,一丝酸意悄然蔓延。 “是不是的,本侯自己尝尝便知。” 话音未落,他已将她拽着至一旁暗巷,抵在青砖老墙上,俯首堵住她的惊呼。不似昨夜那般粗暴急躁,这个吻温柔极了。他细细地研磨着她的唇珠,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待她放松,才一点点挤进唇缝里,缱绻挑逗...... 春风流淌,油桐花打着旋儿翩然落下。青峰和驴背着身守在巷口,一人数落花,一驴啃着墙跟的野草。 终于,墙角的草全秃了头,驴子不满地“昂昂”叫唤,花落到第十八朵时,蒋行舟才揽着面染霞色的风意走出。他眉眼含笑,意气风发;她微微垂眸,赧然不语。 是夜,自然又是一番抵死缠绵。 蒋行舟抱着累极了的风意,目光痴恋地流连在她的睡颜,怎么看都只觉不够。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面容,粗粝的触感让睡梦中的她略感不适,她扭动着身子避开,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他心软地一塌糊涂,收紧手臂,将她压向自己,深埋其间,与她相连。察觉到她后撤的动作,他轻抚着她的背脊,哑声安抚:“别动。乖,你睡你的,我待一会儿便退出来。” 绵绵,乖一点。 给我一个......能够原谅你的理由。 翌日,风意神色自若地从贺芸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怎么今日还要喝药?”蒋行舟蹙着眉,这贺芸是什么庸医,轻微不适竟要喝两日的药。 贺芸听出他语气的嘲讽,忍了又忍才未发作。敢质疑她的医术,她爹可是成都府最有名的大夫,她更是青出于蓝。若不是因她是女儿身,若不是那件事,她只怕早已名震西南。 罢了罢了,人家位高权重,她忍。深吸一口气道:“回侯爷,这药一个疗程需五日。” 三日后,这欺负她家轻扬的玩意该走了吧,避子汤伤身,她看着心疼。 食过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饭后,风意带蒋行舟去了镇外的碧波潭。 应某人的要求,她换了女装,带着面纱出行。 其实她柜中不乏女装。每逢换季,贺芸总会固执地为她添置几身,哪怕她只能在深夜无人时,于镜前悄悄穿戴一回。 因无首饰妆点,风意只用几根素色绸带束发,倒也清雅别致。 山路崎岖,马栓在坡下。他们沿着溪谷溯流而上,风意摘下面纱,山风掠过,扬起她的发带与发丝。蒋行舟跟在身后,不由抬手,让她的青丝在指缝间穿梭。 今年府中新进了不少名贵锦缎,都是时新的花样,回去都拿给她裁衣裳。还有首饰头面,库房那些宝石珍珠,挑好的给她多打些。 风意回头,见他未曾跟上,站在高处的坎上问:“怎么了?” 蒋行舟望着延绵大山,笑道:“在想,你带来了我这深山老林,是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她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俯身屈指挑起他的下颌,“自然是......杀人抛尸。” 而后又向他凑近几分:“怕不怕?” “怕,怕极了。”蒋行舟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长腿跨上坎,垂首在她耳畔低语,“女侠饶命,蒋某别无长处,唯擅铺床暖被,特别能干。” 他把最后两字咬得特别重,一语双关。 “定能将女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若真的要杀,可否......”他笑得极坏,“先奸后杀。” “蒋临渊!”她脸上瞬间腾起红云,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的,双颊粉润,像只诱人的水蜜桃。 蒋行舟舔了舔干涩唇,喉结滚动,春光烙进眼底,灼得他身体紧绷到发疼。 这荒山野岭的,倒也别有野趣。只是今日带了侍卫,这女人脸皮薄。罢了,他受些苦,且忍上一忍。 他两指捏在她梨涡的位置,轻轻一挤,看她鼓起的脸颊泄了气,顺势轻啄她被迫撅起的嘴。道:“不是要带我看绝世美景吗?走吧。” 没走多远,风意便累了。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抽走他别在腰间的折扇,呼呼扇着风。 “娇气。”蒋行舟抱臂站在一旁,啧啧评价。 “这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没有力气......”话音在他似笑非笑的得意样中渐渐低了下去。 蒋行舟背过身,半蹲下来:“上来。” 风意一边说着“不好吧”,一边诚实地攀上他宽阔的后背。 他造的孽,合该由他来还! “比以前轻了许多。”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没有啊,一直都是这个重量。”风意一手环着她的颈,一手摇着折扇为他扇风。 “绝对瘦了。”蒋行舟肯定道,“以前一只手几乎握不住,现在一手快握全了。” 她无语,悄悄翻了个白眼。 初入此间,世人皆言,靖安侯世子蒋行舟,乃京城一等一的翩翩郎君。高洁若月、风雅似兰、温润如玉、清隽比竹、文武双全,堪称谪仙下凡。 初见他时,她也是这般以为的。 月下竹林里,白衣公子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过琴弦,余音回旋不绝。公子眉眼清绝,鼻梁挺秀,薄唇轻抿。夜风似乎也是好色之辈,卷起他的衣袂,撩起他的发丝,如真似幻。 风意痴痴望着,不禁打手。让你欠,让你欠!这么个绝色,怎么就把他写成疯批了呢?这下好了,穿进来了吧,幸幸苦苦赚的稿费还未花完呢。 她懊恼地抱头蹲下,埋首膝间,把自己团成个球,苦思对策。 “想什么呢?喊你半天都没反应。”蒋行舟把她往上掂了掂。 “没什么。”她摇摇头,轻声问,“你累不累,要不要放我下来?” “你才几斤几两。” 他笑着,故意向前跃出一大步。风意吓得惊呼,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他畅快的笑声惊起一林鸟雀。 风意靠在他的肩窝,近乎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 她承认,她喜欢蒋行舟,即使经历了那些心酸难过,她依旧喜欢他。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的气息。 所以,她压下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放纵自己沉溺于这短暂的柔情。毕竟这次分别后,他们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就当是为了弥补三年前匆忙别离的遗憾,好好告个别。 她想,蒋行舟应该也如是。他怨她,甚至恨她,这会儿却能轻松调笑。 今日便寻个机会,好好谈谈吧。他们都该放下过去,放过彼此。 流水声渐响,不再是溪流的潺潺,而是瀑布的轰鸣。转过前面那个弯,便能到达银河垂落、碧波荡漾的碧波谭。 “三日够你与镇上之人告别么?” “你何时回京?我送你。” 在即将转弯之际,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宝贝,你的收藏和评论,是我开心一天的源泉(恶评除外)[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出游 第5章 争执 蒋行舟猛地顿足,凝眉确认:“你说什么?水声太大我没听清。” 风意怀着他颈的无声收紧。他习武,耳力过人。她都能听清他的通知,他怎会听不清自己的告别。 不过是给她一次改口的机会罢了。 托着她腿弯的手臂肌肉紧绷,力道在收缩,他在等她的答案。 风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笑着重复道:“我说,你何时回京?我去送你。” 霎时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暖春,却骤然堕入数九寒冬。风停了,远处的瀑布似乎亦被冻结,无了声响。虫鸟陷入冬眠,树林里寂静得可怕。 “你不跟我走吗?”他的声线平静无澜,却带着迫人的压力。 “我便不去了吧,”风意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待在这儿,挺好的。” “呵,呵呵......”蒋行舟紧抿的唇滚出几声讽笑,猛地松开手放下她。 风意早有防备,双足落地,堪堪站稳。下一瞬,他已转身擒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迎上他那双翻涌着暴风雪的眼眸。她在那里清晰地看见了愤怒、不甘以及不易察觉的受伤。 “绵绵,我昨夜还在哄着自己,只要你乖,以往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他唇角勾到自嘲的弧度,“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临渊,我们好......”她试图让他冷静,两人体面地好聚好散。 “闭嘴!”蒋行舟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用力收紧。见她吃痛蹙眉,指腹边缘的细腻皮肤泛起了红,又下意识松了两分力。 不远处的一众侍卫与受惊的飞鸟同时转身,屏息凝神,不敢窥视。 “一介与本侯并无干系的庶民,”他盯着她,字句无情,“有何资格直呼本侯的表字。” 风意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透,疼得她眼眶发热。忍下泪意,她声音微颤:“侯爷能这般想,最好不过。” 她扯下他的手,后退一步,姿态标准地盈盈拜下:“从前是风意年幼无知,多谢侯爷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往后,山水不逢,后会无期。风意祝侯爷青云直上,长寿长安。” 语毕,决绝转身,欲往山下走去。 胳膊却被一股巨力狠狠钳住。 “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我?”蒋行舟将她拽回,禁锢在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满目阴鸷,“可惜,怕是要让风姑娘失望了。” 他捏着她的后颈,俯身贴近。炽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话语里却满含冰霜:“本侯最是小心眼,瑕疵必报。你既招惹了我,就别想轻易抽身。你想回京也好,不想也罢,你都必须跟我走。直到......” 耳边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我玩腻了你为止。” 不过两日的温情而已,风意你怎么就忘了呢?他蒋行舟从来都不是能与之讲理之人。 极具侮辱性的话,浇灭了她对他最后的期待,也激起了她的火气:“然后呢?回京后,侯爷打算把我安置在哪里?” 她抬眸讥讽:“是藏在深巷、受尽世人唾弃的外室?还是你后院不得见人的贱妾?亦或是靖安侯府里夜夜与你媾和,无名无份的表姑娘?” 蒋行舟挟制她的手一松,目光难以置信地望她:“就因为这个?你当初不惜死遁?” 他怎么也未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 风意偏头失笑,长睫敛下,掩住眼底的失望与荒凉。 看,他终究是不懂她的。许多底线与原则,她都曾明明白白地同他说过,可他不记得了。亦或是,他根本不在意。毕竟他是连丘大儒都赞誉过的过目不忘。 “风意,你扪心自问,”他蓦地又扣紧她的后颈,“我蒋行舟除了名份,什么没给你?” “很多。”她平静道。 “比如?”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比如,尊重。比如,自由。” “尊重?自由?”蒋行舟松开手,退后一步。像是听到天大笑话一般扯着嘴角,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毫不掩饰地嘲弄,“绵绵,这三年的如意是不是让你产生了什么幻觉?” “你以为你如今得到的,你所谓的尊重与自由,真的源自于你么?” “错了。”他清冽的声音带着蛊惑,丝丝缕缕地她的脑海,牵引着她的思维,“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他温澈是这溪山县的县令,而你得到了他的庇护。” 他捏着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否则,以你这张脸,就算你扮男装扮得再像,就算你是秀才,你也不可能过得安生。” “温澈即将升迁调动,难道你也要带着贺芸和那个小丫头一起,跟着他四处漂泊吗?”他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循循善诱,“绵绵,别傻了,跟我回京,只有我能护着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妥善安置贺芸母女,让她们一世无忧。” 风意的眼神出现了一瞬的恍惚,陷入他的逻辑。 是呀,这个世道多残酷。镇尾随时会被卖的妮儿,即将回家待嫁的王兰,还有贺芸,这些都是证明。 是的,她不过是有些幸运。恰好遇到了曾经她帮助过的温澈,而温澈又恰好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予了她三年的安稳而已。 对,跟他回去! 他是权倾朝野的靖安侯,他能提供更坚固的庇护,芸娘和央央也会过得更好。 “意意,你如此优秀,怎么会这样质疑自己?” 就在她即将溺在其中之时,大学室友李苗的声音轰然在脑中炸响。 风意原名风引章,在老家小镇一众“招弟、来弟、盼弟”里面显得尤为有文化,她也曾得意炫耀。 高三那年,从一个电视剧中得知,“引章”和“招弟”同义,只不过稍微文雅些罢了。 然后,那些令她不舒服痕迹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明明每次答应她的牛肉,放学却是风知章爱吃的羊肉;她热爱画画却被认为无用,他们转身给风知章报了钢琴,还是去市里学...... 所以,风意成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改名。父母唯恐不能再拿捏控制她,强迫她报在本地的大学,并扬言敢出省便不提供学费和生活费。于是,她自己去申请助学贷款,靠连轴家教才攒够第一学期的生活费。 大一时,她写了一篇网文小说。忐忑地发给室友,寻问她们写得如何。 李苗夸张地搂住她:“意意,你如此优秀,怎么会这样质疑自己?你是你们省的文科状元,你们专业的第一啊!” 安言神神秘秘地闭眼:“贫尼掐指一算,此乃金榜之作!” 许橙简言意骇:“仙品!” 毕业时,她们问她名字的含义,醉醺醺的她指天高喊:“因为老娘如此牛逼,自然要顺风顺意,逍遥自在。” 蒋行舟看着她双眼中的迷茫逐渐加深,就在她几乎要顺从点头的刹那又骤然清明。 风意缓缓勾起嘴角,双眸亮如骄阳,梨涡填满自信的明媚,晃得他迷了眼,乱了心,愈发想私藏占有。 她声音不大却自信坚定:“不是的,侯爷。我风意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归根到底,是我本身足够优秀,我的内心足够强大。” “诚然,如你所言,这一切有宴清的原因,是他给了我机会。但,更重要的是,我有接住这个机会的能力和实力。” “宴清?叫得倒是亲热。”蒋行舟阴森森地道。 “知己好友,唤表字有何不可?” 风意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你知道吗?那年参试,我有把握考案首的,只是怕麻烦,才把成绩控在了中游偏上。渝州乡试后,宴清把试题给我做了一遍,若我参考,解元也未必不能争。” “镇中百姓敬我,初始或许有宴清的缘故。但日久见人心,我人多好啊,我尊老爱幼,我树人育德,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我天然值得被尊重。” “我感激宴清,没有他,我这三年当会艰难许多。但未必不能好好活着。”她抬手指了指脸,“若这张脸当真会招惹到了不能解决的祸端,大不了毁了便是,譬如现在。” “侯爷,你比谁都请楚。我是风意,但不是那个小名唤‘绵绵’的风意。” 蒋行舟震惊于她知道自己已知晓“风意”的灵魂早已更换,将她箍得愈紧:“我说你是绵绵,你就是绵绵。”只有绵绵才未脱离他的掌控。 “是么?那绵绵初到侯府那两个月,侯爷怎地对她视而不见,冷漠得把人小姑娘吓得魂归故里。” 风意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自欺欺人,掀开他阴暗的内里。 “你想要一朵向阳而生的花,却偏要把囚至无边的深渊,把她驯化成你不喜欢的样子。最后,怪它没了当初的模样,弃如敝履。” “临渊,”她温柔望着他,带着最后的柔情。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滑落,滴在他的掌心,“我不想成为那朵花。我们到此为止吧,给彼此留点美好的回忆。” 这一次,她转身离开时,蒋行舟没有阻拦。他僵立在原地,手掌攥成拳,握紧那滴冰凉的热泪,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尾泛起失控的猩红。 那抹柿色的裙角,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他心仿佛空了一块,猛地侧身踢在身旁一棵臂粗的小树上。“咔嚓”一声,树木应声而断。有两滴晶莹坠落,迅速没入脚下的尘土,了无踪迹。 “青峰,青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跟着她。” 荒郊野外的,他不放心。 那近在咫尺,本该共同欣赏的绝世美景碧波潭,他们终究,未能抵达。 求评求收藏,会随机掉落小惊喜以示感谢[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