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Alpha的不具名夜谈录》 第1章 夜谈开始之前的一切 公爵a就是如此敷衍他的继承人。 “当然,刨去说来话长的缘故。这仍是一个不美妙的事故——我不建议你探听。因为一个人的儿童时期至关重要,不应当产生烦恼——即使是自寻烦恼。” 他的继承人,当然也就是他名为卢西恩的Alpha长子——仍然不为所动。 这大多归功于在生活里继承了他的性情的缘故。 这大概不算好事一桩。 过度的执着以至于偏执的地步,显然对于人的神经不利。可惜,卢西恩就是不明白,或者不过是不愿意了解这一点。 即使他已经这么缺乏礼貌,他仍旧毫无从他可怜的父亲面前退开的迹象。 那双显然并不来自公爵a的青色眼睛仍旧对公爵a作着严肃的考量,似乎必须非得听完那个愚蠢的故事不可。 “然而我十五岁——”他的长子以倨傲而缓慢语调发出勉为其难的答复:“显然,一个人假使到了十五岁,就已经完全不可能还处于什么‘童年’了。” 公爵a摇头叹息,将手杖仍在一旁,象征性严肃地理了理手套,向长子摆出家长的面孔。 他说:“卢西恩·奥斯特加德——问你爸去。” 卢西恩抱臂而立,双目闪出狐疑的光彩。他忽然貌似谦卑地低下头去,以缓慢的语调发话。仿佛忽然对他可怜的父亲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尊重。 “如果有一点可能问的出口,我也不会来请教您。” 他仍要近前一步,本就不大的距离已经近到被称之为无理的地步。 公爵a毫不在意。 他从剧院回来便掐准了时间。一阵极大的喧闹从远处传来时,卢西恩便显然到了强弩之末。 这日天气晴朗,下午的微风从庭院里吹来一阵芳香。这使公爵a想起那个园丁,于是暗自恼怒起来——非有一天他得解决这事不可。 但不是现在。 远不是现在,现在一切都还这么可爱,因而不宜打扰。 笨拙的奔跑的钝响带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连续的响动。在门外爆发出一阵高亢尖利的大笑。 公爵a蹲下去接住一个炮弹一样飞过来的低矮身影,为了化解这么一股冲击所致的力,他不能不举着这颗炮弹转了两圈,使它发出一阵快乐的惊叫。 “再高一点!” 公爵a心情舒畅地放下它,并不理会那张熟悉面孔上显然的不乐意,他亲热地摩了摩它的肩。 “啊——弗罗拉,我绚烂的,我的火花……您今天玩得高兴吗?” 他以一种含情脉脉的古怪声调轻声说话。使卢西恩不适地向后退去。 当然,弗罗拉是正经的生物。 即使他一时仍旧感到这生物实在古怪——一想到她的双亲,他就释然了。 他的小女儿弗罗拉生于五年之前。这孩子毫不继承他的性情。如果不是法律上缺乏可能,他将为此真的把爵位留给她。 在分化以前。 由于法律上缺乏可能,他把这想法写进起草的遗嘱以作慰藉。 然而公证人声称不为不法的部分背书。于是他只能划去关于爵位的部分,而在理应平分的他的子嗣的财产上大做文章。 弗罗拉喋喋不休地讲起她的公园见闻。公爵a只是一昧点头附和——有时他也不明白自己在附和什么。 卢西恩已开始挪动。 公爵a在预计将要显露出敷衍态度以前便和善地指向那位日后的继承人。 “啊,这么有趣,我的花儿。您今天的经历真是十分有趣。我想卢西恩一定很希望知道。” 于是这小花轻盈地飞向长兄。伴着小姐一同回家的女仆和家庭教师便在公爵的眼神里四散离去。 公爵a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们的生父今日身体不佳,不便受访。他的继承人以他熟悉的那双青色眼睛看向他,目光中不乏疑问,也不乏几近质询的礼貌瞪视,显然怀着某种讽刺。 公爵a面带微笑地走开,行入他的宅邸。 这别墅坐落在碧野之间,天然景色优美。一条未受工业污染的河水流经此地,浸润这一片沃土。 这个季节里,此地的气候宜人,也适于排解忧郁。 公爵a对于一处房产会否具有达到后者的可能心怀疑虑。他是一向善于怀疑的。 为了弄清这一点,他步履匆忙地拾级而上,行经第四层明亮的长廊。 自这条长廊上只望见远处美丽的群山,而望不见他的答案。 他步入一个房间,门外站立的侍者敲了敲门,却并未得到回应。于是他只能自己推门走进去。 露台上微风拂动,不同花卉在那里齐聚一堂,使那香味浓得叫人恼怒——理应叫人恼怒可其中总有一丝游移的馥郁芳香时而显现出来。 这香味与花不同、与果更近。实在叫人精神舒展。 秋日尚未莅临,这香味带来某种丰产的想象。 他为此感到不悦。然而并不由于香味,而是由于想象。 露台上除了花和叶,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在微风里摇动。他便转向屋内。 直到风声渐止。急促而微弱的气声从一片寂静里显现出来。 床上丝绒帷幔垂坠下来,隔绝了视线。似乎果实一样的香气愈发鲜明,使他的整个精神安定下来。 他静默而迅捷地走向那里,感到心情雀跃。他在床边坐下,从胸前的口袋摸出药片,仰头服下。 他数着时间,在五分钟后准时揭开绒毯。 绒毯下露出近乎银色的金发。 公爵a捞起那副湿漉的躯体吻了一吻,便闭上双眼寻找发热的腺体,以他们生而知之的那种古老方法注入信息素,用以安抚他湿漉的伴侣。 即使有突发情热的缘故,公爵a仍怀疑这可能是季节的气候导致的。 他解开外套。打算询问他的伴侣希望在晚餐里看见什么菜品。而那果香一时侵近,简直叫人口舌生津。 公爵a长叹一声,按着肩上伸来的手又吻了一吻。 “情热提前了。” 发话的这个声音,他已听过许多遍了。时至今日,他仍然为了这个声音并不拒绝和他交谈感到快乐。 公爵a对这话点了点头。 “我正打算应对这个问题。”,他停顿下来作了一番思索:“结束之后我会去请个医生。” 那只手试图收回去,而公爵a仍这么按着它。 那声音只是叹息: “安别洛斯,西弗恩就在我的旁边。他要求单独见面,和我。” 公爵捏了捏那只手 “嗯。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帮你回绝?还是接受?” 室内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安别洛斯解下外衣,就转过身去。 他的伴侣久未见光,使那一身几近苍白的皮肤在情热里红潮泛滥。线条棱角并不分明的面庞上一双青绿色眼睛水润晶莹,几乎要流出什么液体似的。 他释放安抚性的信息素,揽着伴侣倒在床上。他决心在开始之前要求门口的侍女弄点水过来,他怀疑——再这样下去他的伴侣迟早将陷入严重的脱水。 “你感觉怎么样?” 安别洛斯摩挲着伴侣的后颈。 那块皮肤之下有一个永久标记,这标记的出现还要追溯到十五年之前,和他伴侣面容上的郁气年份相当。只是后者他希望勉力消除,前者则最好一生不加变改。 理论上它的确已成定局,假使医学没法在短时间里爆炸似的发展,他这辈子不必为此事提心吊胆。 安别洛斯在伴侣的眼角落下轻吻。他尊贵的伴侣话音里仍旧长久掺杂着低落的平静。 “我不知道。” 安别洛斯放轻语调:“那么全由我来做。只需要跟着我——或者什么也不用做……” 他完全放轻语调,仿佛害怕惊扰谁。 “索恩。” 他的伴侣一言不发。 于是安别洛斯开始履行他消解情热的义务,希图在欢愉里脱离静默的侵蚀。 他了解这一点,对方只是感到一切没法好转。 生活总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推进,完全悖离原来一心希望的道途。安别洛斯尽了所能做到的努力,仍然没法扭转这种现实。 因为并非任何创伤都能由人的时间填补,而人的情感一向不为自己所认识。 他一向了解这一点。 那时他们无忧无虑的青年时光只是刚刚开始,对方即使对于赴死也同样满怀热望。 安别洛斯从不阴郁,与他有所交际的人都认可他性情和善得简直不像Alpha而像Beta,双亲早逝也不能干扰他的随和与慷慨。 西弗恩的回归使他感触良多。他就这么一面回忆一面纾解。直到索恩的整个情热期从盛夏里溜走,他疲惫得没法继续保持清醒。 情热期结束的早晨阳光温和,他数天以前看见的花卉仍然盛放。 索恩拨开床幔,在晨光里显得像发亮。 果香仍未散去。 安别洛斯抱着伴侣的睡衣,企图做一场美梦。为了达到这个结果,他始终注意听取那点声音。 索恩的脚步声从浴室走向露台,浇花时喷壶均匀洒下水声,他猜想那双手正在叶片上发出一些微小的摩擦声响。 他就这样彻底睡过去。 直到日落西山。 管家审慎地把他叫醒——床上简直一片狼藉。一个人但凡还有半点思考能力,也不该认为这张床能用来睡觉。 安别洛斯感到浑身都由于久卧而发酸。他微笑着道谢,便立即赶去浴室。 收拾妥当过后,天色里尚有一点夕阳的余晖,并不至于叫他错过晚餐,反而使他尚有一些时间用以休整。 他叫听差去自己房里拿某种香水,便就地整理着装。 他所要去的餐室和此处相距不远。 这天的情形鲜见,所有家庭成员都形似平和地齐聚一堂,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弗罗拉显出一反常态、羞怯的安静,如同一朵无害的花儿一样在柔嫩的面颊上泛起快乐的笑脸和红晕。 他的次子索穆斯昨日才从学校回到家里,少见地在嘴角扬起近似微笑的弧度,他发觉这幅面相和自己颇为相像。 这令他不适。于是他转开视线。 他的长子显现出愉快、红润的脸色,像任何正常的青少年一样显现出一向被称为青春的活力。 卢西恩正在青春,他感到这真是再奇怪不过了。 他的听差在门口等候已久,他在袖口和领口撒过香水,便要行进门去。 彼时他的长子皱起眉头向门口投来一眼,又别过头向他视觉盲区里并不能看见的某个人说话。 安别洛斯注意到自己一跨过大门,似乎就打破了某种平衡。 他的子女们即使仍然维持一副笑脸,也或多或少显得尴尬。 除了弗罗拉。 这并不由于她不关注氛围的变化,只是由于她无知而不理解——她毕竟是个幼儿。也就仍然按照她的性情来对待这一切。她在桌上好动地招手,相当欢迎她不受待见的父亲加入其中。 他微笑起来,询问她何以感到快乐,又夸赞她坐得很好。 夸赞对付弗罗拉实在再有用不过了。她立即端正地坐在桌上,只为了得到更多夸奖。 一阵摩擦声响起。 安别洛斯看向那个方位。 孩子们的生父正从主位上站起来,面色忧郁得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而长子不得体地伸出手去:“爸。你坐着就好,我一会把她弄过来。我一会保准把她弄过来。” 安别洛斯将目光从长子抓住自己伴侣的手上移开,就迈步走向索恩。索恩乐意来餐室,这当然不是坏事。 何况这天索恩非常漂亮——当然,索恩从来都颇为动人,只是一向并不展现。 安别洛斯十分熟稔地拉住索恩的另一只手:“明天我会叫医生过来。” 他美丽的伴侣并不多么情愿将目光从儿子那里移开——他在大儿子肩上一拍,就试图从桌边走开。 卢西恩正要去牵弗罗拉。而他的次子索穆斯正勉力和他的椅子保持等同的安静,竭力不显得引人注目。 “我的身体很正常”,索恩转过头来看他,那些松松结在肩上的浅色的发丝跟着一起晃动,“我不认为我需要医生。” 仆从们上前布置餐桌,对一切正在发生的事熟视无睹。 弗罗拉仍旧由于羞怯而不愿上前。 安别洛斯吻了吻索恩的手,就拉着他坐下:“我不确定药管不管用。亲爱的。” 安别洛斯并不是头一天怀疑那瓶药的效用。 Omega易于受孕的特性使其在极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极可能因频繁生育导致死亡的尴尬境地。为了避免使伴侣意料之外地怀孕,他实际上已经服药六年。期间他频繁寻求其它方法。 而弗罗拉今年五岁了。 即使那极有可能只是由于产品的控制不严——甚至不过是不幸触发了那个极小的概率。他将负责生产它的人请来作了亲切地询问。 信任一旦破裂就极难修复。 安别洛斯对此感到荒诞。 他的子女几乎——实际上就是完全——没有任何一个生在意料之内。 这甚至使他感到好笑。只是这乐趣一旦出口就会造成意料不到的后果,因此不应提及。 索恩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卢卡来问我。我答应告知他。” 安别洛斯感到头脑的某一部分隐隐作痛。 他希望这是由于睡得太久。然而并不可能。 弗罗拉仍旧躲藏在椅背之后,卢西恩只能形容狼狈地告知生父:完全没法叫这灵活多变的小东西更换一个她不乐意坐的座位。 安别洛斯顺势提起索穆斯的学业问题,后者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仿佛遭受了一场重大的背叛。 安别洛斯十分抱歉地笑了一笑,便在主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索恩提及的那回事叫他感到棘手,于是他提起剧院的演员,试图将思绪从这上面引走。 他拒绝告知卢西恩的缘故一向以索恩的态度作遮掩,然而如今他再没有理由继续推诿下去。直到用餐结束,他仍旧感到颇为忧虑。 安别洛斯叹息一声,拉着索恩作轻声的保障:“我会告知他。” 卢西恩把弗罗拉哄到索恩面前的时候仍然维持一副循循善诱的鼓励姿态,使索恩的目光暂时从Alpha面上移开。 安别洛斯顿时感到一阵油然而生的忧郁之情。他的长子似乎老是这么缺乏眼色。他相信这是遗传导致的。 弗罗拉扭捏地不断转动身体,而卢西恩在后面扶着她。 她说:“妈妈” 这使她的长兄发出一阵大叫:“我的老天啊!这是爸爸!” 索恩为此发出一阵笑声。 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如同春日苏生的冰河,这面庞上郁气一时消解,显出似乎由衷的愉快。 索恩握着弗罗拉的双手:“我的鲜花,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来,安别洛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某个时刻里交汇。于是郁气从索恩唇角减小的弧度里显现,倏尔又重新生长起来。 那近乎一种魔术。 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安别洛斯看见长久徘徊的忧郁从伴侣身上消解的可能。 然而这些可能最终都这样先一步消解了自己。 安别洛斯从身后抱住索恩:“我会告知他。” 他感到索恩显然僵硬起来。 弗罗拉被卢西恩提前捂着眼睛带出去交给保姆。他声称门外有惊喜,然后塞给保姆一枚紧急拆下的金星形状的吊饰。索穆斯起身向生父告别,而安别洛斯开始亲吻索恩。即使索恩并不对此有所回应。 他怀疑这是由于地方不对。 然后卢西恩回到此地,“爸,你真的认识侯爵吗?” 这个头衔使安别洛斯感到生理上的警惕。 他站在桌边,索恩递给他一只手,他紧紧拉住。 卢西恩面色严肃地强调:“您不必为我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结识一位功臣也许本来就不该走什么捷径。也许并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就把我安排到危险的那个部分去。” 索恩笑了一笑:“没那么可怕,卢卡。我了解西弗恩。我会和你一起。” 他的长子抱了抱他的生父,就拉着生父的手臂向外走去。间或有几句感谢和他士官学校的见闻。 而安别洛斯缀在索恩身后一语不发。 卢西恩拉了拉索恩的手,结束他拘谨的陈词滥调。 这之后他看向安别洛斯,几乎生硬地挤出每一个词:“父亲,我有问题要问,能请你去藏书室吗?” 安别洛斯点过头,卢西恩生硬地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唉……青春期Alpha。” 安别洛斯叹了口气,揽着索恩行入走廊。 这夜星光明亮,没有一片云遮住任何一颗星。 索恩仍旧精神紧张,似乎仍在等待什么。安别洛斯向他望了一眼,就转头去看窗。 “适宜观星的天气。索恩。” “你从前叫他科沃斯。”安别洛斯以尽量愉快的语调向他的伴侣交谈:“他回来得真是时候。他的双亲被他弄得提心吊胆——因为他是独子。假使不出意外,他大概将要结婚了。” 他的伴侣停下脚步,以探究的目光看他。这一片晴朗的夜空之下索恩什么也不说。那头发银的金发在夜色里仍闪烁着某种光泽,叫他看起来像个先知,或是久远过去的一切美好时代里一切人对神祇产生的遐想。 于是安别洛斯牵着索恩的手吻了一吻,并不再笑。 “我会告诉他一切。” 安别洛斯试图显得像是请求,然而却并不能够。他只能半跪下来,以减少高度来凸显诚意。 他拉着伴侣的左手贴在脸上,索恩手上的戒指微微发凉。 “我请求你。” 他并不说出他的请求。 索恩只是俯视他:“我困了。” 他起身和索恩并肩走向卧房,走廊上的窗格投下阴影,分隔了夜的光亮。 他们在门前分别。 索恩并不看他,兀自走去。安别洛斯看了一会,就从门口离开,重新走向藏书室。 自一切发生过后,安别洛斯时常感到可悲。 有时人故意犯错误,即使这错误的后果那么明显——一场婚姻的危机,往往在最初就已经有所显露。 而他的婚姻的危机显露得几乎没法忽视。 他踏进门扉。 卢西恩坐在他一眼就能望见的那张沙发上沉沉叹气,并不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表示。 这正在青春期的青少年Alpha有一头打理得当的黑色直发,继承自生父的双眼流露出和生父相似的忧郁——这是一种更肤浅,毫无基础的由于,大多出于对未来的迷茫和期待而非失望。 安别洛斯在对面坐下,卢西恩抬起头认真地望他,几乎像是一种瞪视。 “我再也受不了了。所有人全都在。还有个五岁的小孩。” 安别洛斯爱莫能助然而舒服地向后一靠,细致地调整了腰后靠枕的角度。 “那太不正常了,阁下。” 安别洛斯对此话不置可否:“我只是在和我的法定伴侣进行并不违法的互动,卢西恩。” 他摊开双手,似乎要展示什么:“伴侣的正常行为。” 卢西恩沉默了片时。 “不,这不是正常的家庭。” 他似乎欲言又止,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他又叹了一口气:“把那个该死的故事讲完。” 安别洛斯看着他的长子,便时而想起长子幼年的模样。那使他冷笑了一声:“我会的,在那之前,我得给你一个真理般的忠告。” 卢西恩挑了挑眉,似乎感到意外。 于是安别洛斯靠向丝绒沙发的扶手。 “和性格鲜明的朋友深交。不要相信老好人。” 他的长子完全没弄清状况,只是对他的话感到极其困惑。安别洛斯看向落地窗前的书桌:“你爸当然认识侯爵——亲爱的,实际上我也认识。” 安别洛斯笑了一笑。 “啊,那么让我继续讲吧——那个该死的故事要解释起来实在长的没边,而且明天你们还得去见侯爵。我想我有必要在今晚尽量解释它。不过,总而言之。” “故事主角不巧搞上了他表哥的秘密情人。” 难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夜谈开始之前的一切 第2章 a之往事 那件悲惨事件发生以后,公爵a时而在夜间梦见那个情景。 天色昏蒙。灰云之下的空气燥热潮湿,昭示降至的大雨。 Beta和衣着华贵的Omega手拉着手立在山崖之上,亲密得如同爱侣。他们微笑、交谈、乃至于接吻。 Omega有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以绸带束起,不晴朗的灰蓝色的虹膜在雨云下如同仿佛隐而有光。 青色眼睛的Beta以总是发笑的眼睛望向同伴。 那头金得发银的金发及肩,并不捆束起来。 他说出什么俏皮的话,使Omega倍感愉快。他们愉快地笑了一阵。 然后他拉着Omega跃下山崖。 a的表兄弟c是某侯爵膝下唯一的孩子。他幼年起离开了家乡,来到公爵处在南方的一处庄园。 c的双亲对独子投注了热切的冀望——假使他们的独子竟是个Alpha,他们便可以提前愉快地从领地卸任而去向首都。 公爵和侯爵夫人同出一族,而公爵的幼子和他们的独子年纪相近,好动而活泼。 为此,他们将幼子送去公爵的庄园上寄养。 他们希图由温和的气候强健独子的身体,使他得以抵御边境的寒风。 分化之前,a的整个童年与表兄同住同卧。 在靶场上他们比拼弓箭,互相协作爬上城堡旧址破败的低墙。他们同受教育,同受责罚。 到了求学的年纪,他们仍旧同是好友和近亲。 最终他们一同升上士官学校,对于可能的军旅生涯——或任何与之相关和不相关的远大前程——满怀热望。 一切在a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夏季假期开始过后,c开始显出分化的迹象。一种频繁的疼痛使他在训练时频频受阻,只能请假回家。 最终,这引来一场势不可挡的高烧。 公爵把他的外甥隔离在另一间客房。又让a一起请假回家。 这使a惴惴不安。 他以最迅捷的方法回到家里。c分化的消息使他着实松了口气——他一度以为对方得了什么绝症。 亲族的子嗣病愈当天,公爵叫他的幼子舌下压着一片味道古怪的东西给完成分化的表兄送去抑制药品。 a的Beta侍从留在门前,使他倍感困惑。他的表兄高烧未愈,以古怪的困惑目光望向他。 他道出来意,却并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他看着表兄服下药,感到气氛古怪,决心说两句话就走开。 一阵古怪的香味——原来只是模糊地笼罩在整个室内,随着时间流逝愈发鲜明,使他呛了一呛。 他抱怨此地的香水味过于浓烈。 表兄对着他挑了挑眉,讥诮地靠在枕上对他发出一声冷笑。 回到原本他们同住的那个房间过后他感到头脑发昏,当夜便发起烧来。 次日,他的侍从喜形于色地告知他:他是Alpha。 卢西恩对这可笑的故事感到荒诞:“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 “这代表a公爵的父亲是个混蛋。” 安别洛斯在桌上点了点:“借由Omega的信息素诱导分化显然并不道德的,何况这位Omega是他的外甥——让一个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被影响的人去接触一个刚分化的Omega。什么人才干的出这种事?” “诱导分化”卢西恩讥诮地笑了一声:“我以为这只是使分化期提前的安慰剂。” “孩子,那时候医学界还普遍流行四液学说。” 安别洛斯认真地看了一眼卢西恩,显然开始思考起来:“一般的情形里。从前我会认为产生这种结果不过由于被诱导的人原本就应当是个Alpha。然而如今我倾向于——有些‘特别的人’的确能够牵引分化的改变。” “别小看任何事物”,安别洛斯靠回沙发的靠背上:“我的孩子,世界有时是混乱无序的,数学也没法算尽——至少当前如此。总得抱些希望。没有任何东西会永远百分之百的精确。尤其是人体。” 卢西恩看向某个方向——医学分类。 有一整个书架用以存放受安别洛斯资助的医学研究员所著的著作。 “所以之后呢,a公爵对他的表哥产生了非分之想?常见得都有点无聊了。” 卢西恩双臂一抱,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他法律上的父亲。这令安别洛斯大笑起来。 “不,不是所有人都会陷入那种境地。” “实际上,公爵a感到非常尴尬。他将c视为兄长,并始终以为c将是Alpha。” 安别洛斯笑着望向长子:“此前他始终同c毫无芥蒂,而不认为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差异。” “这件事叫他感到完全的古怪。” 表兄c启程回到双亲身边的前一天同他的表弟在林边陡坡上大醉一场。 他们用烈酒送服抑制剂,一同痛骂学院里的老学究。他们推测士官学院将举办的马术比赛里最可能的优胜者,并为之争吵起来,其中一方认为骑手决定输赢,而另一方相信好马因素更大。 最终他们同意二者各占一半,并各自坚持自己的选择。 表兄c忽而陷入一阵沉默。他躺下来看向头顶。那里树叶繁茂。 公爵a感到鲜明的迷茫——他很快发觉这情感并不出于他自身,而是那种古怪的浓香。信息素有时由于携带者的心境产生微妙变化,有些人能够捕捉它。 “这听起来真够奇怪的。” “确实”,安别洛斯垂下双眼:“这听起来太奇怪了。” “某一天你发觉需要同你的亲人划清一条界限,这非常古怪,而且难以理解。” 表兄c回到他的双亲身旁,期间发生的一切尚不可知。 而a的生母急病离世后,其父便也在觐见国主时忽而抱病。 不过多久,国主出席了他的继承仪式。 他的表现尚可,而对于一位身居高位强权Beta而言,他就简直颇为出众。 并不由于他真的有什么能力或者血统纯正——而是由于他年轻,而且是一名Alpha。 他因此并未踏上士官的道途。 在国主指派的某位族亲代理了他的事务过后,他去大学受了更高的教育。 公爵a的前半生了无意趣。 大学生活并未使他感到更好,反倒不断消磨他对生活的乐趣,叫他谨慎起来。他修完了一个学位,却并不对这门学科所钻营的方向真正具有钻营的渴望。 他结识了一帮好友,半数上流人士、半数寒门子弟,连堕落的比例也十分均匀。 可想而知,这时表兄回到首都消息给予了他多么大的慰藉。 他当即回信称将安排一切——这之后他去视察那片地区附近的他的房产,最终找到一处位置上好的庄园。 这令他头一回真的感到忙碌起来。他几乎什么都要过目。 他对某些事感到疑虑——不过那和这以后所发生的任何事都毫无干系,于是安别洛斯一词不表,轻轻揭过。 表兄c发生了极大变化。 他几乎不再显现出任何百发百中和臂力惊人的痕迹。他的生父——公爵a父亲的兄弟,一位男性Beta——向公爵a隐晦地请求寻找一位懂得首都风潮的好手引导他的Omega独生子进入社交季。 Beta按着c的手臂。 那里为繁重而织着过时花边的衣袖所遮盖。 a想起这条手臂曾挽起衣袖紧握剑柄的情形,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 他点头应允,他注意到c的身躯陡然僵硬。 于是他感到这话题有些沉重。不论对于什么人。 他很快领着前来参加社交季的两位亲属介绍他预备的居所。 一切都几准备妥当,而后他将庄园和城中用于交际的那间敞亮的寓所交由二人使用。 他恢复和c的通信,并时常探望。他向c一一介绍社交界的朋友,不过多么久,c便得以得体地踏入那个舞会多发的季节。而他作为表亲与对方同去。 他感到c与从前不再相同。 这并不由于他整齐地束起头发,或使用难以在Omega以外闻见的甜腻香型——用以摹仿信息素的味道,但大部分情形里这些香水和他们自身的信息素并不吻合。 这是由于并非所有Omega都打算找个Alpha。也并非所有Alpha都打算找个Omega。 有一类学说的支持者相信Alpha和Alpha的结合更易于诞下Alpha——即便多数时候这类结合都不和平,又或者以各自秘密地找个着床的人收尾。 那不止由于同性相斥,同样由于Alpha难以受孕。 而Omega往往由于分化之前的经历不乐于受摆布,但凡他们的家庭支持,他们更乐于找个Beta。 他的表兄对一切都感到不满——尽管勉力压抑。而他同样感到不适,他感到其中有某种矫饰的成分。 然而社交界导师们的指导卓有成效,侯爵独子在这年社交季炙手可热。 公爵a发觉c对一切都感到不适和厌烦,却少有安全的环境进行私下谈话——即使他们是表亲,并不妨碍外人将他们视作两个可婚配的对象,而后由于误解而造成不合宜的后果。 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里c提及一切都难以忍受。他感到这一切都愚蠢至极。公爵a点头附和——一个巨大的戏台上全是演员,却要互相结出一段真实的关系。这无疑是可笑的。 卢西恩为此大为惊骇起来:“可是秘密情人呢?” 安别洛斯感到眼部疲劳,便暂时闭上双眼。 “那远在这之前。” 他说:“c的情人出自一位擅于培育稀有花卉的花匠的家庭,作为制花露的帮手留在他的父亲身边。” “侯爵夫人向a提及他们——由于他们承载着他表亲为数不多的安静爱好。” 公爵a一度陷入忧郁的境地,他感到c的什么部分给扼杀——或者终止了。 c感到烦闷不堪。而a怀着一类怜悯而好奇的态度观望这一切。 他不对此抱什么过分的担忧。 他感到总有那么一天c会忍无可忍,然后脱出身去。因为c的本质并无改变。 这使他将关乎花匠的话题抛诸脑后,当作一种由于改变庄园面貌所作的汇报。 整个社交季即将过去,侯爵的独子无人得手。公爵a前来拜访时发觉他的两位客人神态僵硬,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大愉快的事。 侯爵夫人显然并不乐于提及一切发生过的事故。 a借着出门骑马的由头借走了表兄。侯爵夫人对此并无表示,只是坚持要求c换上行动不便的骑装。 一离开别墅c就把身上的装束通通解下来,只留下衬衣和马裤。他向表弟声称这一切简直不近人情,并且完全没有道理。 “然而他没提起任何关于花匠的字眼”,卢西恩说:“您再讲下去,我差不多要相信这是个虚构故事了。” 安别洛斯冷笑一声:“这是聪明做法。卢西恩,没有任何人会频繁提及自己的秘密情人乃至于与之相关的一切。” “这一切”,安别洛斯摇铃唤来仆从要求茶水和点心,然后他安详地坐回去:“显然只会让人感到可怜。” “要求一个经历正常教育的人立即进入另一类生活是刻薄的。”卢西恩探究地看向安别洛斯:“我的头发并不是隔代遗传对吗?” “我希望之后再解答这个问题。” 安别洛斯双腿交叠,以闲适的姿态坐在沙发上。 “您开着门,我猜这个故事在这里几乎无人不晓。” 卢西恩盯着他,使他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仆从递来的茶杯,安别洛斯结果它抿了一口,感到很烫,于是又放在膝前的矮桌上。 “聪明孩子。” 他话里带着一阵笑音:“你的头脑和你的父亲很像,亲爱的。” c当然并不只是为了来到此地体验社交季氛围,在他双亲所处的那片地带,他没看上任何人。 于是他的生父带他来到此处物色可能的对象,他们预备待上相当一段时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a的叔父如此说:“他起码喜爱花卉。一个不那么激烈的爱好。” 侯爵的花匠带着他的Beta独子来到此处时社交季业已过去,社交活动则仍然举行,侯爵夫人同其他已婚的Beta或Omega来往已有一段时日。 由于c缺乏自主的意愿,只能由他打听首都的家庭中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我非得给他定下一门亲事不可”,侯爵夫人如此向a说:“他总得找个人结婚。” a并不附和。他模棱两可地显出一个微笑,以模棱两可的比喻和俏皮话扯开话题。提起他的表兄令他感到尴尬——他仍旧相信c的本质并不改变,却实在开始怀疑c的生活是否应当作出改变了。 他相信这是由于他的父母逝世的缘故,他并不曾切身感受这种压力。单是旁观都够叫他感到可怖,他为此感到庆幸,并实在并不真情实感、虚伪地惆怅了一会。 “所以他可怜他的表兄吗?” 卢西恩抬手示意暂停:“这听起来太可悲了。” 安别洛斯显出暧昧的笑脸:“啊,总有一天你也得经历这回事,孩子——假使一切都不改变。” “不过,如果你打算建立一段真诚的联结”,安别洛斯端起茶杯:“做个正常人。” “此时他的确对他的表哥怀抱一类复杂的心态——” 公爵a愈发这么想,他和c有一层古怪的隔膜。他们似乎处于完全不相同的两种境地。 曾经的时光没法归来,他看着他的表兄,感到某类糅杂的古怪情感。他几乎感到完全的不适。 一个同时是他兄长的Omega,这两种不同的片段怎么会如此接连在一起。某个时刻他发觉这样一类事实:他从前的保护者和榜样不复当年。 他们的情谊并不改变,他却已经对如何看待这种感情而感到困惑了。 他遂而发觉这样一件事实。 他的确不应将表兄和从前等同视之,也许他应作改变了。 “恕我难以理解。” 卢西恩摩挲着沙发的把手:“这的确是亲情吗?” 安别洛斯面容一动,便大发起感叹,显出深沉的忧郁。 “可悲的亲情。你非常幸运,卢西恩。你没有一个突然变成Omega的大哥。也就不会经历这么一个怜悯、轻视混同仰慕的古怪阶段。” “Beta和Omega也是一类时兴的组合”。 安别洛斯无聊地敲击杯沿,发出一阵响声。 “与卑下的人恋爱,不论什么时代都不受提倡。” 两个来到庄园的新的仆从并未激起什么波澜。 公爵a起初并不注意那个花匠。 当然,这种人和园丁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是完全说不出的。 体力劳动者。下层阶级。时常接触泥土——如果不是由于他们服务的对象特殊,又的确具有一些区别于前者的知识,他也许分不清这二者和自由农民的区别。 他注意到c常跟着花匠一同侍弄花圃和暖房里那些看不出分别的植物。他几乎为这画面感到古怪的欣慰和温暖——他发觉他正将自己的某一部分从他和表兄的关系当中抽离出去。 然而花匠对待c的态度古怪。 他显得颇为恭敬,却似乎总有什么隐而不发的不满。这大约使c感到颇为忧虑,而令a感到极度好奇。 一个上午,他试着提起此事。 数月过去,他们已学会用迂回的语言表达真正含义。那如同一类暗语。 用一种隐秘的语言作为联结二者的纽带,实在不能更合适了。 何况公爵a仍感到自己的某个部分抽离在外,即使他已能够很好地处理这种感受。也并不表示他能够正常地和对方毫无隔阂地交谈。 实际上,他总觉得自己和c已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然而这天的话题却全不相同。 他的表兄了解他的疑惑,并不用安全话题替代他的表达。 “我发展这种爱好当然不是出于自觉。” 这Omega摊开双手:“我和这位先生的孩子正在恋爱。” 他说:“你要理解。安别洛斯,一个只有独生子的家庭对子代的配偶注定谨慎而挑剔。假使他感到什么不满,那也是完全正常的。” 这种事件确实没法以迂回的方式讲出口去。 a感到头脑发麻,他听见平稳的询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出自他自己的喉咙。他感到其中有一种刻意矫饰的平静。 他听见颇为愉快的回答:“挺久了。” c总是听不出其中有什么矫饰的意味,或者不过是毫不在意。 “啊,就在那儿——我的荆棘和利剑。” 他不幸分化成Omega的表兄看向窗外,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公爵a跟着看过去,先是看见一团反光。 夏季的骄阳正盛。某个不大发亮的部分转向此处,显现出一张不大寻常的面容。 那副面容上的阴影并不叫这张脸更清晰,反倒更模糊了——一切都是叠加的浅色,只有那双眼睛显出异质的差别。 一双青色的眼睛。 这面貌模糊的人形生物立在花圃边上,正剪去一些花枝。 c招过手以后,这生物眼下一弯,显出谨慎、微小的笑脸。 公爵a不了解这行为的意义,但他了解另一回事。 “他母亲是个随和的Omega”,c倚在窗边,目光仍于那青年曾站立的地方逗留:“他会基础的读写,我教他看书,而他教我种花。” 他的表兄脸上显现出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光彩,他只能如此作想—— 走运的小白脸。 c说:“我想他一准要去花房。” 公爵a为此跟着表兄来到临时搭建的新花房,仍保持深度思考的状态。 他必须时时叫自己思考什么事才好,否则一种古怪的轻蔑感情便要泄露出来。 这就是他的表兄为自己挑选的逃离之道。一个花匠的儿子。 他感到这几乎是可笑而幼稚的。 他感到怜悯,然后他就开始恼怒,几乎觉得受了冒犯。 “好吧,他看不起他表哥”,卢西恩耸了耸肩:“这是一种轻蔑的表现。” “不妨碍这很幼稚”,安别洛斯在茶里加了点糖:“那显然不是什么可靠的选择。” 卢西恩沉沉叹气:“这位表哥显然不是为了可靠才去恋爱。” “这就是为什么主角会认为他的情人是小白脸。亲爱的,我只是在复述此人的思想。” “这主角混账得像个真人。” 卢西恩狐疑地看向安别洛斯,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搞上一个他轻视的人的情人?” “也许用词不大准确”,安别洛斯思考片刻,向茶里加了两勺糖:“夜间谈话真够叫人疲惫的——然而我总得解释它们的缘故。” “显而易见,这是不受欢迎的恋爱,因此也就没法见光。” “这个人轻视他的表兄,却不乐意叫他知道”卢西恩摇摇头:“我猜,他假意支持他的表兄进行这段恋爱。” “而你聪明得像你父亲。” 安别洛斯放下茶杯:“的确,a轻视他的表兄。因此他假意支持这段恋爱。” 作为一个保守秘密的人,a无疑是合理的。作为一个受信任的人则不然。 多日掩护下来,他对那个Beta愈发不满。他有意放任这感受的生长,由此他能够得以将轻视引向花匠的儿子,从而消解兄长的处境给他带来的间接影响。 引诱一个Omega继承人原本就足够卑下可鄙,何况这Beta除了俊俏就全无什么其他的优点。 当然,如果本职工作干得好也算优点,这个世界简直是完蛋了。 “看来他觉得Omega低人一等。” “这就是那种悲剧发生的原因。” 安别洛斯冷笑一声。 “轻视永远不会带来好结果。可悲的是事物往往就是这样在人的思想里颠倒过来。” 公爵a感到这段时间以来对一切都更加包容。 一种爱。一种形而上的爱,正从他的心上滋生起来。 这爱使他能够更自如地面对他的表兄,并将之看作理所当然需要维护的对象。 “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一种亲情。” 安别洛斯沉默了片时。星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是啊,可悲的亲情。既不够近,又不够远,老容易叫人说闲话。然而人不会由于什么亲朋好友是个Omega就打算和对方恋爱。难道你会因为你爸是Omega而爱他吗?” 卢西恩说:“别再往茶里加糖了,那杯东西看起来完全没法喝。” “适当的糖分能够帮助人在夜间思考。”安别洛斯看向长子的目光几乎有些审慎的警惕:“你会吗?” “ 如果他不是,我还是爱他,他是我的生父——等一等,你说的是什么爱了?” “你像你父亲。” 安别洛斯冷笑起来:“所以是的,人不会由于是Omega就去爱谁,人会由于是Omega而轻视谁。” “假使一切如此发展,什么也不会发生。” 在侯爵夫人最后确认适合结婚的人选以前,他和花匠的独子一同消失在此——侯爵夫人差人寻找,a也差人寻找。 Beta在他的庄园原本就并不起眼,并未引起注意,直到数日过后他们在一个樵夫口中听说曾有一个Beta和Omega来到此处,他们牵着手,如同一对情人。 他们一定作了什么愉快的交谈,因为那个Omega频频发笑。 一切线索在此断裂。 那日天气阴沉,难以忍受的湿热从悬崖下蒸腾而上。公爵a说服侯爵夫人只是辞退了花匠,而后他一口咬定樵夫造谣生事。 当此人改口过后,他把Beta告上法庭,笼统地控告此人危害他人的生命。 Omega从那个突出的岩石平台上被救出过后始终昏迷不醒,Beta则由于树木的缓冲作用不过断了几根肋骨并多处骨折——也许有些内脏出血,经过简单医治过后,他仍然没法出庭。 法庭暂定判他在数十年刑期之外由于玷辱一位贵人的名誉鞭刑示众。 地点当然并不在上流人物们一向活动的那一带。 公爵a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他听见不满的交谈:他们本以为在这么一座高台上会出现更有看头的事。然而台上的罪犯一声不响,没显出半点有看头的反应。 这之后Beta将要被送去坐牢。 入狱之前此人经历了一向如此的搜检和核查,公爵a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犯人是Omega。 卢西恩:好拟人的角色,怎么竟是我父母,这下便样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a之往事 第3章 尚未显现的恶果 “当然,那并不出于什么卑劣的原因。” 安别洛斯放松下来,在茶里加了两勺糖。 “在下层当中常常如此,即使是中层也有近乎半数。如无必要,没有人上报子女分化过后的性别。在仅有独生子女的家庭,这尤其常见。” “不过,a公爵显然并不了解这个社会如何运行。” 安别洛斯嘲讽性地放轻语调,仿佛讲了一个险恶的笑话:“在当时。” 依照最朴素的理解,a公爵理所当然这样认为:此人显然故意作了假。 他谎称自己是Beta。为了引诱一个Omega为他付出些什么——从如今来看,差点是一条生命。 他感到一种暗里的愤怒。 典狱官询问他如何处理此事,他几乎立即开始思考哪个法条可以绕过Omega的保护性条例直接推动终身监禁或直接的死刑。 当然。对于一个卑劣的人,死亡也许远不足够,可死后的刑罚当然并不归他管辖。 于是他要决定此人在法庭上被临时剥除的那十数年自由时光在何处渡过。 “恕我打断——这听起来严重违法。” 卢西恩十指交叉,几乎要祈祷起来。 安别洛斯爱莫能助地笑了笑。 “这不符合程序。然而符合常理。” “符合什么社会的常理?原来是我们的社会,很遗憾了解这一点。”这继承人嘲弄地行了半个礼:“不过请继续。” Omega对于a的了解仅止于此:情人身边乐于打掩护的表弟。他和对方曾多次配合掩盖c的在场事实。 何况他在此得到救治。 即使对方称这是为了让犯人挨过持续数天的刑罚,由于那副怜悯的神情,他大约下意识否认了这一点。 故而此人起初的确如此以为:a对于判决的结果有甚么疑虑,亦或是他在法庭上所辩称的理由得到充分考察。 而公爵a对此抱有一种冰冷的戏谑。 假使他表兄醒不过来,这Omega的罪名将是蓄意谋杀。就是他表兄醒来也不代表此人就能翻案。 诱拐未受标记的Omega并至其死亡——即使未遂,即使只有前一条。此人的未来也肉眼可见的灰暗了。 他面带微笑,显出乐于倾听的模样。 他看着Omega放松下来,急切询问他表兄的下落——如同一个真的情人那样,此人仍然提起他在法庭上提及的那些理由:并不存在的匪徒和被害人身份。 “拉弗勒尔”,a公爵笑着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讲话: “Omega和Omega的结合不合常理”,他委婉地停顿了片刻,“在我们的社会里。” 拉弗勒尔——那位“情人”。仍以近乎真实的困惑看着他,那副神情在拉弗勒尔面上停滞了片刻,巧妙得几乎像是悲伤。 他说:“我爱他,无关我是谁。” a公爵为此感到不悦。 拉弗勒尔的表达,在这些时日里似乎已发生了确实的变化,c对他的那些引导和教化大抵起到了真的效用。a更相信这变化源自另一点——拉弗勒尔在摹仿将他视作情人的那个人,这使他开始以不属于他的方式言说。 当然,他从不知道此前拉弗勒尔是什么言行,而且也并不在意。说到底,一个花匠的孩子还能是什么模样? a公爵只能以更直白的方法告知他事实真相,为此他收敛笑容,以便于使对方了解事件的严重。 他起身俯视对方。 他说:“这里没有爱情,只有诱逃。” 他满意地发现那张面孔如同预期的一样苍白起来,他叫门外的侍卫把犯人捆缚起来。然后他退后两步。 “拉弗勒尔,你引诱一位未婚少爷和你私奔。” 拉弗勒尔在来人手底挣扎着抬起头来:“他呢?他怎么样了?” 公爵a背过手去,预备从此处离开。 “科沃斯还没醒来,拉弗勒尔。如果他死了,你也要一起死。” 于他转过身去之前,他看见拉弗勒尔忽然停止了挣扎,吓坏了似地睁大眼睛,那双青色虹膜在阴影里泛着水光。 也许他的确还有些未泯的人性。可惜即使如何忏悔,他仍然是诱拐者——公爵a对此感到遗憾。假使拉弗勒尔去接近一个Alpha,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可惜他没有。 因为c不是Alpha。 “当然,这是一种狭隘的想法。”安别洛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卢西恩,“我需要解释这一点——Omega也能够同Omega结合。” “而拉弗勒尔一定不是他的名字。” 卢西恩审慎地看向对面姿态舒展的监护人,发出并没有疑虑的问题:“我的确认识这么一家姓拉弗勒尔的人对吗?” 安别洛斯抬了抬眼:“别这么少见多怪,孩子。你外祖家的姓氏并不鲜见。” 卢西恩面色凝重,并不赞同也并不否认:“继续吧……可是什么人会搞上自己的犯人?” “唉,你真是少见多怪,卢西恩。这不离奇。” 安别洛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显出任何摄入过量糖分应有的反应。 “而我要澄清——公爵a从不认为对方是什么犯人。因为他不是法官,也就自认为不对犯人负有什么责任。” “我从没有为了一种正面感情而这么希望一个人待在监狱里。但是好吧。” 总之,公爵a的表兄尚未醒来。而公爵a正做着一件要紧的事——由于那与故事无关,安别洛斯快速略过它:“无聊的事——你明白,领地、产业、投资,还有‘一些协作’。” 不论对关着什么人,还是惩罚什么人,公爵a显然并没有更高明的方法。在他看过监狱以后他就对昨日的决定感到十足后悔,如果拉弗勒尔竟住在这里,公爵a只怕还要怜悯他。 可惜他并没有,因此也就失去了受怜悯的渠道。 a只能去向那个行刑的地带,以便寻找一些灵感。 天色总是阴沉。 从找到两个私奔的年轻人以来,首都似乎一夜之间进入了漫长的雨季,而人群聚居的地带又总这么闷热,简直叫人难于忍受。 公爵a寻找了一片不起眼的高雅地带观赏整个过程。 那十分无聊,几乎没过去多么久他就开始看书——或者报纸。或者文件。总是一样纸质的东西。 而那一样纸制品的内容同样乏善可陈,充满无聊的对善与美的呼吁和不激进的激进措辞。 幸而窗外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使他不至于真的睡着,而只不过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过了多么久,当然已是不能历数的了,人群似乎也渐渐疲惫下来,不再发什么惊叫或疾呼,到了某个时刻,只有物体撞上障碍的脆响声,别无什么其它动静,简直一片死寂。 这不免使a感到困惑。 侍者挂了账,他就立即离开。 离人群还相隔一段距离,高台上的情形就简直不能看见。 大门一开,他立即掩住口鼻,尴尬地退回屋内。 做好前去观瞻的准备并不花费多久。 a从人群里穿行而过,不久前混杂的气味已经消散殆尽,只有一阵浓烈的香气仍然源源不断地在人群中蔓延。 此地想必经历了一场骚乱,如今仍留在原地的,显然几乎只有Beta或Omega。抑或一些他叫得上名字的Alpha。 而拉弗勒尔仍然不发一语,或者不过是声音太小——他似乎处在一类意识模糊的状态里。 这天的伤痕颇为奇特,几乎发着一类珍珠似的光彩。医生前来诊治时,拉弗勒尔仍持续地保持缄默,剥离衣物时撕裂的伤口只叫他呼吸急促,而全无出自疼痛的呼号。 这十分奇特——公爵a感到那阵香里发着一阵苦,几乎像是心情低落,或什么与之相近的东西。 医者举起那剥离下来的衬衣:“诱导剂。” 如他所想,拉弗勒尔的确在那个高台上进入了情热期。 “所以他发现,有些东西比疼痛更叫人难过。”安别洛斯把手伸向桌上装着糖果的铝盒:“这给他提供了些许灵感。” 往后一连数天,表兄仍未苏醒,却发起热来。似乎在山崖上受了凉。a前去探望时,正看见侯爵夫人拉着独子的手发出一阵低泣。 那张他曾熟悉的面貌在历经了青春过后并不显得多么棱角分明,只显出更容易叫人感到无害的特质。 他感到这一切都非常古怪,他前去安慰侯爵夫人。 他当然不相信他的表兄会被诱拐,乃至于“教唆自杀”。但假使拉弗勒尔没有引诱他的表兄,根本不至于发生这种不幸事件。 他回到自己的别馆——当然并非他用于居住的那个,而是用于处理其它事的那个。 前日,他的同窗谈起这一观点。 要使人真正承认自己的所行之恶,就是动用压迫,也实在无可厚非。无意义的劳作。有限空间。刻板生活。一切当然自有它的意义和效用。 如今他深谙这一点。 “为什么他在这种情形里对这种东西这么认同?” 卢西恩厌恶得近乎不安了。他站起来又坐下,感到一切都颇为不合时宜。 他开始狐疑地看向藏书室的每一个角落。总怀疑哪里会跳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 安别洛斯笑了一声:“我一向不会在我自己的家里建设什么牢房。” 卢西恩动作一顿,警觉地抬起头来。 安别洛斯起身走向一张书柜,从抽屉里提出一瓶气泡酒:“当然,假使是我,我现在绝不这么做。” 公爵a乐于在无聊的事之余钻营一些有趣的事。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事实——拉弗勒尔开始刻意在他踏入此地时讨好他。 他开始询问科沃斯的现况,并显出那种微小的笑脸。 “显然,这位主角误以为前者是为了后者。” 安别洛斯嘲笑一声,用酒杯碰了碰长子的茶杯。 “于是拉弗勒尔理解了,a将他视为卑下的。他为此作了改变。” “这不算坏事。” “幸运的是,a受了讨好,就变得识趣起来。只是他的表兄不大识趣——他仍没能从可悲的发热里苏醒过来。” 几个日夜过去,公爵a仍在作他的钻研。他和一些有此经验的人一同讨论。 “什么人?什么经验?”卢西恩咽下放冷的茶汤,颇为惊异地从甜品里抬起头来。 安别洛斯笑着沉默了片刻。 “显然不是他所以为的经验。不过达成的效果倒是和他的预期相差无几。” 安别洛斯靠在沙发上把酒杯举了一举:“当然,我希望把这个悬念留待之后再揭示。” c无疑是可怜可悲的。 他自以为的情人欺骗他,又向他的表弟献媚——当然,那也有可能是行刑用具浸过诱导剂的结果。而他自己——仍未苏醒。 拉弗勒尔无疑是可怜的——假使他天天这么讨好一个把他告上法庭的人,也许早已预见总有这样一天,然而一切注定不以他的期望发生。 公爵a怀着怜悯的心态看待这整一件事。 整个公开行刑的时间过去,他给予罪犯一段极短的时间用以休整。 而他对一些器具的钻营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有经验的老手们——他的一些历经此道的朋友,给予他许多启发。 在拉弗勒尔几乎恢复到能够承受的状态过后,他就预备开始施行他的报复行动。 “当然,以疼痛为主。他毕竟的确认为自己在施行的是惩戒。” 卢西恩为此皱起眉头。 “听起来甚至更糟了。这个人有任何正常的朋友吗?为什么没有人质疑他?” 安别洛斯平和地饮用他的饮品:“因为他不说人话,亲爱的。有时迂回的语言会造成恶果。” 他的继承人脸色一变,近乎惊恐起来。 “这个‘拉弗勒尔’,他不是骨折了吗?” 安别洛斯放下空酒杯,“谁会在意罪犯的骨头是否完整?” 他几乎成功了。 一切开始以前拉弗勒尔仍旧微笑,即使在看见那些器具过后,那已经颇不自然。 他注意到疼痛和微不足道的愉快在这罪者身上编织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即使他仍要作出那种笑脸,也已经并不能够。 整个傍晚的光线即将消逝下去,夜幕开始吞吃一切,而拉弗勒尔尚未被它咽下。 红光在此人浅色的发上留下一些明亮的光彩,仿佛正在抚摸他。 公爵a叫协助者取出所有结束了作用的器具,预备在清洗过后将他们放归原位并调试校准。 拉弗勒尔不再笑了。那副晦暗不明的面色如此沉在阴影当中,恼怒和疲惫尚不明朗,只是隐约地闪动。 在受缚的情形之下,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实在有限。 他问:“科沃斯怎么样了?” 公爵a对此感到好笑——事到如今,这Omega仍以为这样强作深情能够蒙骗什么人吗? 为了保留些许礼貌,他只能委婉地表达这些可笑之处:“亲爱的,科沃斯有办法叫你这样吗?” 卢西恩为此发出疑问:“这礼貌吗?这听起来完全只是侮辱而已。” 安别洛斯笑着摇摇头,兀自倒他的酒。 公爵a的委婉表达叫拉弗勒尔面色发白,那双眼睛仍望向他,显得颇为愤怒——公爵a感到思维异常地通透起来。 这就是原因。 诱骗科沃斯叫他感到和科沃斯等同,假使老让他提起科沃斯,他就没法认识自己犯的罪,更别提更正。 因此a首先应当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说:“你还希望了解科沃斯?他受了你的害,陷入这种可悲的境地——如果你不爱他,一切都无从发生。” 拉弗勒尔受了攻击似的频繁呼吸起来——一种畏怯的神情从这张脸上发生出来。 那个微小的笑正在他的嘴角绽开,“请告诉我科沃斯怎么样了。” 公爵a俯视这具有罪的身躯,无动于衷地看着最后的辉光从他发上消褪。 a以平和的语调开口。 “一如既往。” “不成功在哪里?”卢西恩冷笑着坐回沙发上。为这个荒谬的情节发出嘲讽:“可是他到底有什么不满?” 安别洛斯去书柜提了另一瓶——这回是蒸馏酒。 “因为他发现自己回答了问题。” 安别洛斯放下酒瓶,四处寻找开瓶器。 卢西恩在茶几底下找到了它,几乎试图把它抛过去。 他此时才发觉一回事——从气泡酒之前的部分开始,藏书室的大门始终处于闭合的状态。 这使他的神经紧张。 他就着月光四处观察,却并未看见什么利器。 安别洛斯用盛蒸馏酒的酒瓶碰了碰他的茶杯:“别告诉你爸。” 卢西恩喝掉了所有的茶。他怀疑这些叶子一定发霉了。于是气泡酒开始出现在他的茶杯里,发出一阵细微的破裂声。 公爵a打定主意不要再和那个犯人说起关乎他表哥的任何事。 然而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唯一使他感到慰藉的,是他所设计的那些方法确有其效用,他时而从拉弗勒尔面上发现茫然的惶恐。 更加可喜的是拉弗勒尔对于疼痛的耐力正在减少,可羞耻心却日益增多。 这几乎对他的生活造成了不不良影响。 在私人的聚会上,他的同窗——如今即便不是他的同僚,也是共事者。他们都同意一个无关道德高低的事实,他最近时而走神。 他以模棱两可的语调据实相告。 一向荒唐的那些走过来和他碰杯,一向高尚的那些则希望他别开这种堕落的玩笑。 他只是微笑,不应答也不拒绝。 好在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开始捏着科沃斯的消息指使拉弗勒尔做一些事。这样他便能感到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有偿的交换——而他得到的更多,即使他并没有实质地取得什么。 “听起来是时候发生一些意外了。”安别洛斯张开双手,酒液在杯里摇晃,显出晶莹的反光。 一切始于诱导剂泄露导致的假性情热期。 即使a常常提起这一点——他的确并不时常想起拉弗勒尔是个Omega,也同样并不总记得自己是个Alpha。 他放松警惕的主要原因只是他的易感期早已过去,因此不足为惧。 显然,不论何时,人都不应放松警惕。 事发过后他几乎感到恐怖。他感到身体不适——这是由于此地的窗户总是这么开着。 他怀疑自己也开始感冒。从他开始指使拉弗勒尔做一些事以前,他就时而把协助者叫出去。因此并没有人在合适的时候把他叫醒。 他记得这一天——不是这一天的上午就是下午——有个什么会议。虽然那并不重要,他仍旧希望赶得上。 他感到衣物在发紧的同时过长,他决定不要去管。 他走上楼梯,去向他偶尔用以起居的套间,换下不合身的衣物过后他发觉时间还早,决心放松下来慢慢准备。 将近尾声的时候他想起应当给拉弗勒尔弄点抑制剂。 然而门已经敲过三回,他只能匆匆走出门去,完全将此忘在脑后。 会议散场过后天色尚早,他和其他人象征性地争论起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又象征性、圆滑地避开尖锐分歧,然后他们和平地分开,各自同自己意见相近的同僚就对方刚才的行为发表见解。 庄园里的仆从在半道上截下他,告知他科沃斯苏醒的消息。他又乘着马车向那里赶去。 自科沃斯昏迷过后,侯爵夫人的一切社交活动都停滞了。 如今这位Beta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张望,直至看见侄子从车上利落地跳下来,他松出一口气。 公爵a象征性地和长辈和颜悦色地寒暄了两句,便开始切入正题:“科沃斯怎么样了?” 像拉弗勒尔会说的话。这想法让他感到微小的疑虑。 Beta面色凝重。 “他一直在询问他的那位‘荆棘’。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一切只能依靠你了。” 他看着a。 “我已经决定撤销案件之后叫他们快点销毁卷宗——如果被他发现,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a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矫饰状态。他平和地宽慰Beta,向对方保证一切都将结束。 然后他上楼去看科沃斯。 科沃斯已完全没有受过什么重伤或大病的迹象透露出来,他在腰里扎了一条腰带,正要披上外套。 a敲了门便缓慢地走进来。 科沃斯抛下外套,抢上来要抓他的衣襟,又退后半步。 他说:“想也知道只有你了解一切——我的荆棘呢?” 科沃斯的认识,正和起初的拉弗勒尔没什么不同——乐于打掩护的老好人表弟。和他的情人时常配合起来掩盖他的行踪。 和面对拉弗勒尔的时候有本质区别,他的表弟当然有意使他保持这类认识。 在此以前,他的表弟询问他:“为什么总是荆棘?他的姓氏是花朵的意思。” 这话使科沃斯挑了挑眉,又大笑起来。 这表哥一拍他的背,那一股力道使他感到喉头涌起一阵也许是想象中的血腥味。 科沃斯扯来外套披在身上。 “你完全搞错了,安吉尔。”他不乏戏谑地发出两声笑:“天啊,‘荆棘’?那是索恩——虽然完全是同一个词语。你知道他的姓,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吗?花朵总是有刺的,这很奇怪吗?老弟,你最好没乱说话。他会生气的。” 公爵a垂下双眼沉默下来——显然,科沃斯将之错看成了另一回事的不祥之兆。 他的目光一时发起冷来。 他虹膜上那样雾霾似的蓝色显出格外令人发寒的意味。 “我的索恩呢?” 卢西恩看着显然陷入一类古怪状态的监护人发出话来:“好了别用a了。是你自己,说你自己的名字不方便吗?” 安别洛斯喝下最后一点蒸馏酒,抬起手摆了摆 “‘我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那就安吉尔。”卢西恩叹了口气:“你老用那个字母称呼自己容易和某个单数冠词混在一起。” 被称作安吉尔的公爵就如此保持一副古怪的姿态,以其他事件引起的情绪为他将要说的话托底。 “科沃斯。我们发现了……一些血。” 他阖上眼睛,以免从其中透露出谎言的迹象。 “但之后一直下雨。底下的河流也许涨了水——我们也许只是没找到。” “我决定还是别用安吉尔了。” 卢西恩发出一阵困惑的叹息:“阁下,你难道没有其它能用的名字吗?” 安别洛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 科沃斯看着他的表弟,显出笃信无疑的眼光。 “卡廖佩,你在说谎。” 公爵几乎感到恐怖。 然后他的表哥从他身边退开,披上外衣向外走去。 卡廖佩了解这一点,这表示科沃斯并不真的掌握他说了谎的证据。 侯爵夫人前来询问时,卡廖佩如此回答他:“我说那个人已经死了——让他找一找。我保证什么也不会发生,他什么也不会找到。” 科沃斯:狡猾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尚未显现的恶果 第4章 一类混乱思绪的发生 “当然,产生结果,并不由于他的主观故意。至少没有那么超前。” 为了避免科沃斯发现什么端倪,他自发陪同科沃斯去向那个悬崖。 科沃斯在腰里别了把枪,面色几乎始终阴沉。 大雨从铅灰色的云头泄下,使一切都显得湿度过高。车轮轧过湿软的草丝和泥土,一刻不停地去向一切开始的那个悬崖。 科沃斯擦拭着枪管,使其上的金属构件锃光发亮。 他向卡廖佩发出冷静的质询。 “对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他们怎样告诉你——或者说,怎么叙述。” 卡廖佩向后缩了缩。 “我不知道。科沃斯,你们为了什么离开?” 科沃斯发出一声嘲笑。 “除了私奔还能为什么?我的双亲不同意叫索恩和我结婚——索恩的父亲显然也并不真的同意,而他的母亲则并不知道。那位先生几乎吓坏了,安吉尔。他只好开始强调他孩子是Omega而非Beta。” “他竟认为我并不了解这一点。” 科沃斯探头看向窗外,面上带着一种阴沉奇异的笑容:“不过。我理解他。” 这理解大概并不出于科沃斯的真心实意。 而雨声吵闹得可怕。 那一阵喧哗的响声几乎叫人难辨远近。仿佛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从其中隐秘地生长出来。 卡廖佩被突如其来的颠簸吓了一跳。 车轮骤然停转。 雨幕里,天色模糊灰暗。科沃斯提着可能的凶器跳下车厢,便向山林行去。 卡廖佩叫车夫在原地等待,便匆忙跟上。 幸运的是那天没有枪声在此地响起,这座山上并没有什么可用以泄气的事物。 回到庄园过后,科沃斯的脸色也并不舒展,显出阴沉的安宁。只在侯爵夫人出现的短暂时刻里敷衍地以微笑遮蔽起来。 他站在那扇窗前,并不发一声。卡廖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曾有个花圃。 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科沃斯决定次日动身前去询问被解雇的花匠。 卡廖佩同他约定过时间。天色已渐渐发暗。一片晦涩的深蓝之下,只有远处日头的红光照耀着河面的急流。 一阵潮湿的雨后冷风从极远处山隙里卷地袭来。卡廖佩看着马打了个响鼻,不断甩动尾巴。 他向马夫告知了地点。便靠在椅背上假寐。 直到驶到那扇门前,雨声消减下去。 最终只有轮毂行路的声响。 卡廖佩从车上下来,仆从默然拉开大门,使阴沉夜幕之下的门廊蒙上一层亮光。 卢西恩看向安别洛斯——后者支着头紧闭双眼,希图缓解头痛。 “我怀疑接下来并不会发生我希望看见的事。” “那要看你指望看见什么,孩子”安别洛斯的嗓音显出受了酒精影响的沙哑:“然而单以我对你的认识而言——恐怕是的。” 存放拉弗勒尔的房间晦暗不明,没有灯光从中亮起。 那扇门开启时发出并不多么鲜明的响声。 窄床处在阴影当中,只有一角床沿垂下的明亮的银发如燃烧的暗火,在风里微微摆动。 卡廖佩从颈后撕下抑制贴随手扔在一旁。 一角银光从阴影当中流泻出来,床上摔下套着白罩袍的那副躯壳,如从不可知的境地里被驱离出来一样。 用以固定骨折部位的支架原本紧缚,如今颇为松散。 由于情形之特殊,一整日无人靠近这片区域,也并没有放置什么用以维生的食品。更要命的是——没有抑制剂。 卡廖佩显然并不打算解决其中任何一个问题。 他立在原地,向后靠在墙上。眼看着拉弗勒尔就这么移动过来——用为数不多完好无损或只是不那么疼痛的部位支在地上。 这夜他犯了一个错误。 他问:“科沃斯怎么样了” “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安别洛斯叹了口气:“然而,不合适在这夜里提起。” 卡廖佩的目光里显现出不同寻常的什么东西。 而拉弗勒尔误解它——他以动人的欣喜神情看向对方。 一切只助长了卡廖佩头脑里正蔓生的不满。 以往他对这类谈话感到满意。 科沃斯是他和拉弗勒尔例行必要谈起的一个话题。 卡廖佩以这话题掌握拉弗勒尔,拉弗勒尔则假装自己是一位高尚的爱人。 卡廖佩当然记得表兄所发的那些话:他早知道拉弗勒尔是个Omega。 连这也不妨碍他和这卑下的花匠之子私自出逃。于是卡廖佩感到受了侮辱——而且是两回。 为此他用鞋尖挑起那张脸,显出一张笑脸来。 “先生,您忘了‘请’。” 他说:“我希望您能够以更具诚意的方式表达它。” 他看见那副面貌同时显出困惑和惶恐。 当拉弗勒尔拿不准他的想法,他就以这面貌示人。 不幸的心情不佳的卡廖佩打定主意不给他任何提示,以便于使它最终酿成一个错误。而后他便能够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造成一场错误,一件没法回头的可怕事件。 次日早晨的天色阴暗可怖,似乎将有可怖的灾祸降在地上。 卡廖佩从窄床上坐起身,试图寻找拖鞋。却险些踩到一片发凉的皮肤。 这使他感到不好。 那些器具,从他掌握了使用的关窍以来,就鲜少叫人辅助。 因此他时而开始遗忘它们。 它们并未收回原地,也并未解除下来。 信息素的浓度已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他从此地离开,打算叫人处理这一场面。 门外的两个守门的Beta就是这么得到了许可。 不多时,一切在卡廖佩的眼前重归秩序。 他叫医生把那些脱落的支架重新组装上去。他感到那个阴冷的房间对健康无益,并决心不要在那里过夜。 卡廖佩的确发生过隐秘的好奇。 拉弗勒尔这样坚持询问科沃斯,几乎将之作为一件必须了解的任务。他相信有一样他尚且不能知晓的力这样驱使拉弗勒尔,使这近乎刻板的行为看起来几乎类似一种关心或爱。 “为什么他就是不接受那的确是一种关心或爱呢?” 书房的阴影正时时随着夜色移动。 继承人面前,安别洛斯起身走向书架,一切阴影当中他穿行无阻。 “别试图理解它,卢卡。这心理是可鄙乃至于可恶的。”他取出一瓶烈酒晃了晃:“我会审慎地使用它,所以别指责我。如果你爸问起来你就说我一直在工作。” 卢西恩瞪他一眼:“这个故事听起来只是瓦解了你自己的形象,而我才十五岁……你了解这一点,你就是为此告知我这些吗?因为我没成年?” 安别洛斯笑了一声,取出两只容量不小的银杯碰了一碰,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不。” 他说:“我告知你只是因为你的生父同意我告知你,亲爱的。” 他将其中一只放回原处。 卡廖佩离开那个房间,拉弗勒尔的假性情热仍未消褪。 卡廖佩叫人给他弄了点食物和水,决心打破这一切——不能再容许这个卑鄙的人继续这样污染他的表哥的名誉,那基本也算是污染了他的名誉。 拉弗勒尔,一个花匠的儿子,竟然叫一个上等人的继承者心甘情愿和他私奔,这叫一切都开始横生枝节。 他感到这打破了某种平静,他决心冷硬起来。 卡廖佩前往那个套间整理仪容,尽力使一切看起来一如既往。他注意到那阵香味在他身上萦绕不去。 他在颈后贴上抑制贴,并使用大量香水,直至再闻不到那股信息素的味道。 天色时晴时雨。 去向那个花匠现今住处的路途并不近,甚而称得上有些遥远。 风声在窗外偶尔作响。 科沃斯有意低调地去向那里。于是他们租了一架不起眼的马车。 他和卡廖佩坐得相近。 卡廖佩的目光尽量投向窗外,和表哥进行着极度平常的谈话,尽量不使它们深入到任何一个境地里。 他和科沃斯时常意见相左。 从他们分开——也就是科沃斯分化成Omega过后,他们几乎再没什么话题能够提起。 卡廖佩对一切都几乎兴致缺缺,他所能提起的一切话题都只与他需要结束的事物相关。从前一向围绕他的学业,如今一向围绕他的工作和交际。 而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则与科沃斯相异。 这使他和科沃斯始终在谈论关乎他人的浅显话题。 科沃斯数次打算变换他们的交谈方向,然而科沃斯所提起的话题,他几乎都并不涉猎,只好作出一定倾听过后例行发表的赞许便将它揭过。 马车在目的地不远处停下,扬起一阵尘土。 科沃斯按着帽檐,轻巧地跳下台阶。在卡廖佩行向身前时,他象征性地道了句谢。 此地的房屋缺乏变化,以至于显得无趣。道路上不乏行人。由于往来的游客频繁,并没有人对他们投来目光。 一向在白日里悬挂的天体并不从乌云之下露出它的全貌。 科沃斯并不进行什么休整,从下车之后他就一直在行走。卡廖佩只能从大道一路行到他们所打算拜访的那栋公寓楼下,他们向门房说明了修饰过后的来意。 不过多久,大门便向他们敞开。 此处肉眼可见的简陋,单调的起居痕迹散布四方,只在靠窗地带堆放着的生长植物的花盆里显出丰富的变化。 为了科沃斯考量,那场官司的内情并未传扬出去。卡廖佩对这花匠还算怀着些许怜悯:他显然并不赞同独子的行为,却不得不受牵连。 这无疑是可怜然而必要的。因为这有损尊严,而且他并没有阻拦,可见也有责任。 二者踏入此地不久,此地的主人们便出外接待来客。 拉弗勒尔的父亲——和他同样姓氏的这位先生,显着即将被称作苍老的发着怨愁而勉力显得和气的面容,同拉弗勒尔相似的双眼之下产生一道深纹。 卡廖佩原本怀疑拉弗勒尔的面上也可能发生这类变化。 而拉弗勒尔的母亲:披着头巾,满头银发的紫眼睛Omega,显出同独生子相似的轮廓,一副操劳日久、然而曾美丽过的面相。 拉弗勒尔显然生得和他的母亲更为相像。 花匠拉来两把椅子,发出一阵响声,将卡廖佩的思绪整个打断。他这才将看向那位母亲的目光从那里移开。 科沃尔向他低声说话:“我掐了你两回,你不痛吗?你上别人家里盯着女主人看,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卡廖佩仍在思索这回事:拉弗勒尔显然继承了两者的特性,这使他显得像是一件不自然、刻意的造物。 “安别洛斯·卡廖佩” 科沃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这显出恰到好处的严肃,如果加上姓氏则显得过于认真。 科沃斯按着他的脖颈,把他压下去猝不及防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先生。我这位朋友有些拘谨。他有时神经错乱——” 他听见表哥带着歉意的笑音:“他有时候没法讲话。请您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出于拘谨。” 卡廖佩立起身来,对着花匠显出一个抱有歉意的笑脸。他感到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如同看见什么不祥、可能带来厄运而没法规避的东西一样立即移开。 花匠向妻子的方向挪了挪,显然试图掩盖她的身形:“我实在不能更相信这一回事了。” 于是卡廖佩不再笑。 这识时务、头脑活泛的花匠离开庄园之后始终安分守己。 即使他曾试图打探拉弗勒尔的境遇,也实在无可厚非——卡廖佩谅解这一点。感人的亲情。如今他来到这座城市投奔亲属,显然是出于谨慎的考虑。 他当然拿不到介绍信,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假使他独子干出的事在首都闹起来,他的工作也别想干了——总而言之,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那个城市恐怕暂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科沃斯强硬地拉着卡廖佩在桌前坐下。 他当然对于“岳父”搬家的理由满怀诚挚的好奇。 如卡廖佩所想。这对夫妇颇有头脑地规避了话题。 更妙的是,由于恐惧或者别的什么,他们的神情显出一类古怪的不自然。而科沃斯似乎将之解作某一类特殊的丧子之痛,或者只是单纯地发觉此处不能取得真相。 他们启程以前吃了一顿便饭。 卡廖佩对那两个人的应对颇为满意,于是他叫人去传达那类表示赞许的意愿。 不过多久,他们便以来时的低调姿态回到他们的去处。科沃斯回到他的家。从那个小意外发生过后,侯爵夫人几乎不能忍受科沃斯在外逗留,即便卡廖佩跟在一边。 而卡廖佩回到他用以存放拉弗勒尔的那幢房屋。 此时据他接收此人已过去将近两周之久。 到了例行礼拜的时间。他打算去做个小小的祷告。在那一天开始的前一个夜晚,他照例——他这么做的频率几乎频繁——走下楼梯,去看拉弗勒尔所在的那个空间。 要在并未同一位Omega结婚的情形之下弄到Omega的抑制剂,总有些形式上的困难。 他并不打算尽快克服它,也并不多么在意它,因此只是让人慢慢地去弄。 因此这天仍然没有抑制剂。 他的贴身仆人面露难色地告知他——没法把一件衣服从拉弗勒尔手里抢下来。 那是不过几天之前发生的事。 他穿错了衣物,因此使得自己的那身落在拉弗勒尔手里。这些天以来拉弗勒尔又老处在假性发热期,发生这种行为也并不奇怪。 在以往,他也许就体谅对方,不再去提这件事。 然而为了科沃斯——甚至拉弗勒尔自己,他打算说些什么话。 为了避免那香味泄露出去,他正请人对门做改进。在此以前,每每踏入那一层,便能远远闻见那阵香味。 卡廖佩自认为所行的是一类惩戒,用以唤醒对方内心的良知——即使从日前的情势来看,这似乎渺茫。他仍决心一试。 到此以前他服过抑制剂。为了避免极特殊的情形,如今还有抑制贴——用于封锁信息素的逸散。 即使他为了种种目的撕下它。 所幸今夜他似乎不必如此做。 拉弗勒尔已习惯性地等在门前。鉴于他的身体状况——显然没法站立。 卡廖佩了解他要即将要说的话,于是抬起手来,示意他闭上嘴。 “我今天看见你的父母。” 那双眼睛睁得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那就像一种威胁。”卢西恩委婉地将茶杯扣在桌上,拒绝了即将倒入其中的气泡酒。 安别洛斯叹着气收回手去。 “那本来就是一种威胁。因为他不希望提起科沃斯。” 卡廖佩希望自己显得亲切——即使这亲切流于形式。他也不打算叫自己看起来多么可憎。然而拉弗勒尔就是那么望着他,仿佛他很可怕。这叫他感到不能维持平静。 卡廖佩思考了片刻,就撕下抑制贴,使信息素发散出去。 他看见拉弗勒尔不能抑制的颤抖,并对此感到完全的索然无味。 他感到这是一样可悲的本能——难以想象,竟有这么一种生物,极易受损害的同时全然无力自保,似乎专为了配合被造出来似的。他对此颇为怀疑。 他说:“难以想象,拉弗勒尔。” 他在窄床上坐下。 “你竟然毫不考虑你的双亲吗?”他颇有些真的疑惑了:“你老提起科沃斯。可除了科沃斯以外,你还有什么?” 拉弗勒尔就那么看着他,似乎并不能听懂似的。这叫他忽然耗尽了耐心,他不打算再做委婉的告知。在对方挪动到他的面前过后,他伸出手去,按在拉弗勒尔颈后那个有些发热的部分,引起一阵战栗。 他为此露出悲悯的笑脸。 “拉弗勒尔,你看。这就是你——一个Omega。科沃斯没可能叫你起这种反应。你也没法使科沃斯发生这种反应——从一开始,你就并不能够和科沃斯结合。因为你们从构建的方法上完全一致,也就没法做什么填补。” “而科沃斯是我的表哥” 他放出更多信息素,那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甜味。 “你欺骗他,叫他爱你。所以你也就侮辱了我——他的血亲,即使是旁系的。” 他看见拉弗勒尔面上显出一种几乎恐惧的神色,又归于麻木的了然。 “我了解了”他说:“你不认为我们相爱。可我已经自愿服刑,这对我并不重要。” 他在说谎。 卡廖佩从那些气味里捕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部分——即使仍旧还是一样香,然而其中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解释的异变,叫他不可避免的受了影响。 拉弗勒尔竟然真的认为他相信他们相爱吗——至少到刚才为止。这叫他感到隐秘的困惑。 拉弗勒尔显然并不怀有多么高明的骗术,他显得好像的确相信这回事:他和科沃斯是情侣。至少曾经是。 即使在可悲的监禁生活里做一位伟大的爱者对于他的精神有益,这仍说不通。 与此同时,卡廖佩了解这一件事实。 他没法容忍拉弗勒尔继续这么想下去。 次日他离开此地时感到心烦意乱,他叫医生去帮助病人绑上支架过后便等在原地。他怀疑他注定要在这个晨祷迟到,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的头部疼痛抱有侥幸心理。 医者走出那扇门以后他便立即进入其中。 “你看,这就是你的爱。” 由于这个早晨太安静的缘故,他只好如此低声地讲话。索恩趴在床上,把目光从任何活动的东西上移开。 “我要去见典狱长”,他说:“我宁愿坐牢。” “可惜不能。” 卡廖佩从床边起身:“判决已经做下了:你将失去二十年自由。即使在我家。” 这叫拉弗勒尔眼前一亮。 这是由于卡廖佩曾如此说:假使科沃斯死了,他也得跟着死。然而他并没得到死刑判决。 他几乎怀着某种胆怯的欢欣,以小心翼翼的口吻发话,仿佛稍微的高声便会惊散一场好梦。 他看着卡廖佩的目光发亮:“请您告诉我科沃斯怎么样了。” 他看起来仿佛确信是科沃斯救了他一命似的。这叫卡廖佩感到该讲什么,然而无话可讲。 卡廖佩怀着古怪的不快点了头。 “科沃斯已经醒了。” 他总怀疑拉弗勒尔还要追问:科沃斯是否问起他、科沃斯也许仍旧想念他吗?科沃斯是否还责怪他?卡廖佩几乎要提前答出来,以便于使这些话死在出口之前。 “他身体好吗?” 拉弗勒尔勉力动了动,试图起身。卡廖佩以古怪的心情折回去少见地扶了一把。 他面色严肃的坚称那是另一个问题,然后他便走出门去。 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在阖上门扉时发出了极大的响声。 当日的祷告使卡廖佩头疼难忍,直至回到那片屋檐之下,他的医生诊断他由于连日受寒得了流行性感冒。他只能怀着紊乱的心绪待在套间里喝药。 他决心在今日回到自己原本的住所带走连日积压的信件,尽量回复几封。 “总而言之,”安别洛斯仰头灌下一杯烈酒:“他终于承认了这回事——对方讨好他,的确只是为了得到情人的消息。仅此而已。” “哈哈”,卢西恩干笑了两声。 “那真值得庆祝。” 卡廖佩烧掉了那一封信。昨日侯爵夫人在信中告知他案件已经撤销。 他夸赞卡廖佩的贴心,并未提及拉弗勒尔,他不愿揣测此中的含义。 然而他确信如今的情势不适宜做任何事。 包括归还一个曾有罪的人的自由。 他想起那些器械。只要使用得当,它们也能够带来足以和疼痛抗衡的愉快。 他感到那杯药茶味道古怪得吓人。他由此想到拉弗勒尔,简直不能想象此人是如何在那个房间里生活的。 他叫来贴身仆人,叫他带人去把地下那个人想办法弄上来。然后他去参加晚祷。 他感到这是他有史以来最虔诚的一天。之前他绝没有这么虔诚。也许之后也不会有。 唉虔诚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一类混乱思绪的发生 第5章 此时风平浪静 日子就是这样周而复始,不见什么大的变化。 那件可悲的事过去不过两周之久,一切已进展了几番,到达一种没法回头的地步。至少卡廖佩如此深信。 这一周之肇始,并没有大事发生。 他照常工作到下午。 一向待在外省的一位Beta友人来到他的部门,预备向他请求一件感情上的帮助。 此人打听到这年社交季的那张新面孔和他有些联系。 他打定主意要把这事敷衍过去,因而并不动声色,只以他惯常用以示人的那副并不亲切、然而也并不疏远的笑脸面向对方。 他同下属交谈时,这位朋友就在一旁听取他们的谈话,时而显出微小的赞同或反对的神情。 这使他的下属颇有微词。 他与朋友约定在一间饭馆相见,刻意显出一种不情不愿的热心。 他感到颇为棘手。 在约定的时间以前,他匆匆回到如今常留宿的那幢房屋,向医者询问拉弗勒尔的现况。 客房的门始终虚掩,以便仆从进出。 拉弗勒尔服过药,正陷入睡眠。 卡廖佩从门口的缝隙里看不见人影,于是捂着抑制贴将信息素收敛起来。 大门推开,使空气轻微地流动。拉弗勒尔并未醒来。他在一旁静悄悄坐下,尽力不发出声响。 从地下迁至三层客房的这个原来理应有罪的人——实质上,卡廖佩不知道如今应当怎么对待他才好。 案件撤销过后,此人法理上的罪责便已不复存在。而他所行的事所造成的后果,又由于科沃斯的知情而消减。 这一切都使卡廖佩先前所行的事简直像是一种剥夺或损坏。 可惜,如今他仍旧没法不继续下去。他猜想这是由于他如此认为:科沃斯和拉弗勒尔,这二者无论如何不应当一同被提及。 他感到其中有什么矫饰的成分叫他感到不适。他感到科沃斯似乎更多地作为一个掩饰的方法而非真正的根由。 他怀疑自己是等级论者——假使他的确是,他反而感到安全。或可以说,他希望自己的确全心认同这种论调。 窗外的日光发黄,在熟睡的拉弗勒尔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泽。 那头浅色的长发前所未有地泛着金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头金发而非银发。 紧闭的那双眼睫时而一抖,却不能将阳光抖落。 那双手从那副高而瘦的身躯上有些磨损的衬衣袖口伸出来,近乎苍白。 他发觉这双手并不细腻,只是由于形态尚不为劳作所破坏才显得优美。 拉弗勒尔当然相信自己仍旧处于自由受了剥夺的状态,并且同样相信如今待遇的变化源于科沃斯——总是科沃斯。 他好像觉得科沃斯无所不能,而卡廖佩无法否认这一点。 科沃斯的确正在行动。 从发觉岳父对于独子的遭遇并不明晰过后,他将目光转向悬崖之下那条涨水的河流。 当务之急是别叫他起疑心——卡廖佩有信心做好这回事。因为科沃斯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的双手。 这也代表他只好延长拉弗勒尔滞留在此的时间。 “是吗,他听起来并不感到失望。” 卢西恩转头去看座钟,时针几乎并未移动多么远。 安别洛斯从与藏书室连通的房间里拿来两条绒毯。 他向长子扔去一条,把另一条整齐地折起来盖在腿上,显现出安逸的态势。 “他当然不失望。他开始期望这个借口的日子恐怕并不很近。” 从住所离开之前,他嘱咐自己的贴身仆从叫少数知情人把那些器具搬去他的房间。 马夫已在门前准备妥当,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感到也许并不会下雨,于是便如此登上车厢。 目的地所处的环境并不高调,适于私下谈话、也并不正式,适于提起不严肃的主题。 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下,侍者整洁的衣襟便从远处飘然地行来。Beta向他敷衍地询问口味,以一贯轻松的语调敲定了餐点和饮品。 侍者从桌旁离开,Beta转向他的Alpha好友,以一类暧昧语调发笑。 “真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此人话音里意有所指地显出半心半意的好奇:“朋友,您身上香水味重得真叫吓人。” 卡廖佩全不受影响,只露出一副随和的微笑,仿佛将之作为一个玩笑似的轻轻放下:“而您颇为坦荡,一向是毫不遮掩的。似乎谁也没法在这回事上打扰您。” Beta以警句一样的言语和状似轻松的俏皮话试图在这话题上蒙混过关。 卡廖佩只是一昧保持并不严谨的暧昧笑脸。当对方半心半意地显出窘迫,他便停止无声的揶揄,转而提起其它话题。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朋友——在地位不与他相当的那一半人中,此人是作风很差的一类。 在作风很差的一类里,此人荒唐得恰到好处,并不使人将之视作无可挽回的缺点,因而也就并不显出他作风的败坏。 一切归功于此人决心不叫那种属于夜晚的放纵生活浸染到白昼里来。 即使卡廖佩时常发觉那种生活在朋友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并不能真的探究它如何发生。 这时他的朋友衣着整齐,天然显出讨饶相的眉梢眼角仿佛驯顺地垂下来,使那副笑脸——假使他一旦希望这笑脸显出那种神情——刻薄得非比寻常。 在时髦的花花公子当中,此人像个头等的正人君子。在正人君子当中,他又显出刻意矫饰的风貌,使那副做派本身类似一样嘲讽。 不幸的卡廖佩,他并未换下在部门里所穿的那身无趣的古板套装。这使他不慎成了受嘲讽的一员。而他的友人对此怀抱着幸灾乐祸的抱歉。 幸运的是他对此毫不在意,也就并不感到难受。 一个话题的开启,总始于无趣的交谈。他们各自了解那件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迟早要提起的事—— 他的朋友试图从其他方向切入它。 而他巧妙地将此人一切引入话题的努力导向意想不到的方向。 最终,花花公子被迫严肃地终止了话题。 “好了,让我们不要再提起任何不相干的事了。” “卡廖佩,那位西弗恩——” “西弗恩?” 卢西恩大为惊恐地站了起来。 安别洛斯叹着气把他按下去,血液被烈酒裹挟着涌上面部,显出一种近乎恼怒的红色。 “好了。” 他在长子肩上重重按下:“不必这样惊讶。我以为你一开始就该知道。孩子。我们这里侯爵难道很多吗?” 难能可贵地闭了嘴的卢西恩抱臂靠在沙发上,用眼神催促安别洛斯继续讲述——安别洛斯检查过门,转回桌前。 “亲爱的,假使你要发什么动静,尽量轻声好吗?这里和卧室隔得太近了。” 他坐下来把毯子盖回腿上:“真难想象你爸为了什么同意这回事——总而言之。” 安别洛斯摊开双手,显出爱莫能助的模样。 卡廖佩对于好友恋爱着侯爵继承人的声称不予置评。 实际上,当他听见对方用种种修辞形容西弗恩的难以接近的贞洁美丽,他感到荒谬。 当对方对西弗恩的性情作出不现实、天真可爱的臆测,他感到离奇。 当对方断定自己是最适于为西弗恩带去爱情的男子,他只好尽力抑止自己的笑容。 那过了头,几乎像是一个看见唐突求婚者的长辈,或者受继父母讨好而过了长久一段单亲生活的孩子。 然而,嘲笑一个无知的人,无论如何是不得体、并且不礼貌的。 何况他的这位朋友敏感多疑,容易空发想象。 卡廖佩为此聚精会神地牵制自己的嘴角,勉力不使它显出受了猝不及防的可笑事件影响的迹象。 “朋友,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我了解我的这家亲戚。对不比他们更贵的门第,他们毫无兴趣。” 这并非谎言。 假使科沃斯不是独子,又没有一时误入了歧途,此人不会处于那两位家长的选择范围之内。 然而这两回事如今全都发生了。 “当然,此外那位西弗恩。你提及的那个。他不爱一般人——” 卡廖佩容许自己泄露小心的笑弧:“我是说:一般不爱人。” 卢西恩打断了叙述。 “他听起来只是在激发朋友的野心。” 安别洛斯挑了挑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笑声。 时针已跳过一格。 “别打断我。” 安别洛斯展开膝毯重新整理:“你不必说出每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好吧。” 卢西恩将手放在膝头,展开一张颇为乖巧的笑脸。 “父亲,我只是需要提醒——在目前的叙述里,您似乎没有做出哪怕一件正常的事。” 安别洛斯只是看着他。卢西恩青色的双眼之下同样没显示可能出现什么皱纹的迹象,这双眼睛完完全全承袭自安别洛斯的伴侣。 这使安别洛斯感到平和。 “你不必说出每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时针缓慢移动,几乎并不显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的迹象。 卡廖佩如此告知他的朋友。 “希望渺茫。” “头等可怕的便是他的生父——这夫人和我父亲还有些亲戚关系。假使您有这种想法,还是尽早抛开。这是为了您的生活着想——您呀,霍桑。您是一位优秀青年。可恋爱与众不同,婚姻更是另一回事。” 他在和霍桑同样在不婚主义一事上颇有见解。这把整个话题转向了更轻松的方向,而不至于太沉重。他拍了拍朋友的肩,在自己盘中切开食物。 “唉,卡廖佩。这么一说,您必定陷入了一场无望的恋爱。” 霍桑显出揶揄的快乐神气。 “一个人的揣测,往往和他自身的思想相关。而一个人的思想呢,又老和他的生活分割不开。” 霍桑快速解决了他的那份餐点,便专和酒水作对。 “我的生活可实在称得上头等无聊了。一切都实在并没什么乐趣可言。” 他刻意叫自己的笑脸显出苦恼的生硬意味:“您难得来这儿一趟。您觉得这儿比您养病的那个城市更好还是更坏?” 霍桑感到自己说中了朋友的痛脚,便大发慈悲地转移了话题。“ 要我说,哪个城市都一样令人生厌。” 他们愉快地结束了这顿饭。 最终卡廖佩向霍桑提起几位想念他的朋友,霍桑答应去拜访。卡廖佩询问过此人的下处,就和对方分别,回到了近来居住的那幢建筑。 不过数天之后,霍桑便在一位朋友的长辈家里结识了侯爵夫人。 事件发生的第五周,他再次见到科沃斯——非同寻常的是,在一个夜晚。 拉弗勒尔就在楼上,而此人一无所知地向表弟辞行。 一连十数天之久,他没有找到关乎情人的痕迹。而他的生父已开始决定叫他见见“一些人”,他不能不提前实施他的逃离计划。 “我几乎相信你并没有说谎。” 科沃斯披着黑色的外套,向他露出由于面色阴沉而并不明晰的笑容:“安吉尔,我今夜就离开。我想这场战争并不会花费多久——” “战争?” 卡廖佩差点喊出来。然而拉弗勒尔仍在楼上——吵醒他当然是不明智的。 卡廖佩对此感到全然的惊异和不安。 “可是你无需……” 科沃斯双手撑在他用以办公的桌上,发出一阵声响。夜色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只发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使卡廖佩发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科沃斯对于一切都不满意。 原来这情感还能在他空中楼阁般的恋爱泡沫里得到消解,如今总有人要因此遭殃。 科沃斯一心感到自己受了害,而拉弗勒尔是一个最可怜、无辜的受害者。 他为这想法倍感不安。 科沃斯已将长发剪去,行为里显现出的决心如同走上绝路的亡命之徒一样坚定。 于是他了解这事是没法回转的了。 “你没有带枪吗?” 卡廖佩听见自己如此询问。那基本是一种审慎的平静。 科沃斯大笑起来:“为什么不带?” 这副被霍桑称作“贞洁美丽”的面孔上泄露出一些阴暗而平和的情感。 “我了解情势,我很快就能回到这里。那时候什么人都得付出代价。那群流寇——窃取了我的生命的盗匪。” “该死的东西,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什么东西一直在响——机械钟在安宁环境里运行的响动异常鲜明。 卡廖佩向后退去。 “这么说,的确并不是引诱。” 他当然只是自言自语,没打算叫任何人回答。 一句完整的话在这环境里显得突兀——如果他使用外语,这话还有可能只是引起一阵困惑。 然而他没有。这话便只好引来一句回答。 科沃斯感到放松似的笑起来。 “他们是这么告知你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卡廖佩眼看表哥的脸色忽然温和起来,这使他惴惴不安、感到不适。 科沃斯的衣摆从桌上垂坠,他离开那张用以办公的桌沿。此时天上月光涨潮般从室外倒灌进来。 科沃斯并不因之显得更明亮。 他的衣物、他的发色,如同纯然的黑夜吸去了所有光芒,使这些亮光从那双眼睛里发出来。 “看来这回你的确说了真话。” 阴影之下科沃斯笑了一笑:“那么我应当走了。” 卡廖佩毫不挽留。他从窗口确认了科沃斯离去的事实,就立即上到三楼。 客房门前的守卫已轮到了夜晚那一班,由于时间仓促,窗上还并没有挂窗帘,也就并没显出住了人的迹象。 拉弗勒尔正试图起身。 那些不能剧烈运动的伤处正在弥合——卡廖佩怀疑前期频繁的活动破坏了愈合进程,而拉弗勒尔似乎对于驱使那部分肢体的活动感到生疏。 卡廖佩踩过不慎碰碎的花瓶的碎片,对那双青色虹膜流露出的惊愕神情颇感不满。 拉弗勒尔生得像他那位母亲,又像他那位父亲。可那两位可敬的和泥土常打交道的劳动者却和他全无相像之处。 拉弗勒尔的发色几乎和月上的光亮没什么两样,拉弗勒尔的面貌不论如何也并不属于他父母所处的那个位置。 假使一个人生长了这么一副面孔,注定要流向适于保持叫它保持原貌的地带。 可时至今日的人生里,拉弗勒尔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科沃斯今天离开了。” 卡廖佩在床边坐下。 拉弗勒尔的姿态几乎立时松懈下来,这使他发觉了荒谬的事实:拉弗勒尔竟然的确信任他不在科沃斯的事上欺骗自己。 他决定告知对方更多事实。 “他以为你死了。” 他将些许谎言混杂其中:“他一天也没找过你。” 可惜拉弗勒尔显得对此毫不关心。 “他身体好吗?他是去做什么的?” 卡廖佩冷笑一声。 “那都不重要——他要去做一件危及生命的事,完全为你的缘故。” 拉弗勒尔显然感到惊骇了。 “有办法叫他不要去做吗?” 他立即爬起来,身体内部的疼痛使他皱了皱眉。 “他要去什么地方?” “先生,那和你没有关系。” 卡廖佩把他按下去:“我假设您还记得——您现在是个犯了罪的囚徒,没法离开您的牢笼。” 卡廖佩自上方俯视他,感到由衷的不快。 “科沃斯倒的霉哪一件和你不相干?” 卡廖佩笑了一笑。 他猜想那幅笑脸太刻意,以至于不可信。 拉弗勒尔困惑地看着他,几乎重新警惕起来——然而他对卡廖佩仍抱着一类别样的古怪信任。 这并不由于卡廖佩值得信任。而由于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和拉弗勒尔保持交流。于是拉弗勒尔听取他的话,而且习惯并不第一时间辨别这些语句所传达的意思的真假。 “会发生这种事,完全是他爱你导致的。” 卡廖佩以鼓励的语气循循善诱。 “而你甚至不是Beta。拉弗勒尔。这不正常,同样缺乏理性——两个Omega应当怎么在世上生活下去?” 拉弗勒尔以冷淡的语调回答:“我曾是Beta,我在世上生活,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卡廖佩惊讶于他准确地使用了过去时。然而他只是平和地否定:“你从不是——您什么也不是。抱歉,但您和科沃斯完全处于不同的地位上。” 他完全了解拉弗勒尔的下一句话可能是什么。 拉弗勒尔笑了一声,仿佛听见可笑的事。 “科沃斯恐怕并不这么以为。” 感谢科沃斯,他走得真是时候。 他一离开,卡廖佩感到一切都有了发生的可能和必要。 为了避免影响创伤的愈合,他行事以前不可避免地作了一定预备,这卓有成效,没有任何伤口在这个过程中被撕裂。 唯一使卡廖佩感到苦恼的,是拉弗勒尔似乎从此陷入戒备状态,并极度希望回到他并不曾进入过的监狱。 他感到这完全不可理喻。 拉弗勒尔开始试图拒绝进食。他只能频繁踏入这里,试图说服对方:“那天发生的一切事都和从前毫无区别。” “事到如今,您竟然没法接受一件发生过许多遍的事了吗?” 拉弗勒尔看见他,如同看见一个非人而和人近类的生物。 他试图说话,最终不知何故没能出口。 “我想这完全是由于他怀疑对方的神经系统不足以支撑大脑理解人类语言的缘故。” 卢西恩平和地展开膝毯:“实话说,我同样感到怀疑——假使这位主角还记得这一切最初是怎么发生的。” “我恐怕不能不认同这一点。” 安别洛斯叹了口气,把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 这一周尚未过去,侯爵夫人急迫地向他询问科沃斯的去向。 实话实说,卡廖佩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他协助这位急迫的家长以更合理的方法打探消息,最终了解到的消息是:有这么一支早已离开了这个城市的军队曾在周边征过兵。 “一些下面的人呢,不注重传统。”告知他们这件轶闻的其中一个人以提起一件趣事的态度如此说: “与您和我这样的人不同——一点也不同。这些人完全不注重什么Omega、Beta还是Alpha。” “可要我说,这都是因为那些可怕的风气——唉,这地方的风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坏。孩子们不叫长辈做媒啦,时尚又简洁得这么可怕,简直缺乏教养。” 此人以一种戏谑的口吻提起那回事:“我们这类人,接触的事物也总是更注重分别。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人呢,可就完全大不一样啦!” 发话者以起伏的手势配合他的发言。 “可见这世上总是愚盲的人更多。夫人。不少人并不像我们那样为了孩子着想。爱呀、亲情呀。我一向相信这是一类高级的情感,不是人人都有——确实人人假装了解而尚未激发的。而愚盲的人呢,即使努力,也总还是欠缺这样善良美丽的感情。” “他们的孩子分化了之后,是没可能叫父母领去登记的。在这回事上,有父母的人竟不比那些福利院的孤儿了。不论他们的孩子是个什么——是个Beta,那还不必花费时间去遮掩。可要是个Alpha,他们不叫孩子去受教育、是个Omega,也不叫孩子去受保护。我们的那些立下这些条例的先生们的善心就是这样给侮辱了的。” 此人叹了口气:“唉,人总是不能了解什么事对他们好的——有时我们不能不相信,人的分别是很大的。” 在发表了一长串关乎善行和愚人的矛盾的议论过后,他终于提及了侯爵夫人乐于听见、而且作为目标来探听的话题。 “幸运啊,我们得生于此!然而这就是现状。天知道那些士兵里有多少Omega只因为声称自己是Beta就给放进军队里去了呢?然而我们可怜的军队也实在缺乏时间来辨认它的兵卒。” 他开始对战争大发议论。 对此缺乏兴趣的侯爵夫人将话题微妙地错开,使谈话的团体分成两派。 而卡廖佩留在那里,以便于和侯爵夫人间错开来。 他们各自以自己储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漂亮讽刺和挑不出错的话题继续时而听取、时而主动发议论。 这二者的心思已完全不在谈话上,一件共同的事件在他们心上引起一阵相同的压力。 侯爵夫人对科沃斯可能隐姓埋名投身行伍的猜想颇为笃定。 卡廖佩象征性地迟疑了片时,便为这说法说服了。 然而他正思考的是一样其它问题。不关乎科沃斯,而关乎曾为科沃斯所有的一件所有物如今可能如何变更他的所有权。 等他回到他的住所,便同时受了一件麻烦的影响。 霍桑从那位西弗恩宣称害了严重的水土不服、又并没见他一面就回到边境去,便从此失了恋,感到他所爱的这个人实在颇为绝情了。 卡廖佩只得如此安慰他:西弗恩甚至并不真的认识他。 他这富有自尊意识的朋友于是提起他那并不存在的不顺的恋爱生活来,并不啻于以任何方法证明那类他虚构的生活的确在他身上显出迹象。 这样的行为,原本即使惹出什么祸来,也终归还是有限。 然而这天一切都不凑巧。那位暂时居住在客房的人这天正试图支使那些有骨骼正在愈合的肢体进行活动——而颇为不巧地不知何故跌在地上,弄出一阵剧烈得声响。 他这不幸的颇有探险精神的朋友受了响声的吸引,立时发起想象来——由于卡廖佩不能向他解释缘故,也就难以阻拦他前去查看。 假使希图掩盖一件弄出了动静的事,最下等的计策便是阻拦。 他只能换上一副着急的面貌跟在这朋友身后。他劝说霍桑放弃查看的说辞半是真心半是假意。 行向那个地带的一路上,他不断思考对策。他怀疑拉弗勒尔是并不可能配合他的。 他们走到那里时拉弗勒尔已由门前的仆从扶了起来。二者正就可能的伤处作交谈。 他发觉霍桑眼前一亮。 怎么还有高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此时风平浪静 第6章 好胜者与怪叙事 那并非形容。 索恩的形象在这间向阳的客房里流动,几乎发着一种特殊光亮。 那头不过只到肩上的银发、那身浅色的皮肤,一切都在索恩身上集合起来,显出明亮的趋向。 这一点明亮的光彩反映在霍桑的眼球上,显然正向这花花公子的头脑深处钻去。 索恩穿着的是他旧时的衣物。 从现今的情势来看,这主意当然很坏。 卡廖佩叫人提供它们,完全是为了使拉弗勒尔和房间更相称而不显得突兀。由于索恩即使比他更高,却并不更健壮,起码上衣套在此人身上并不显得局促。 不幸的是,由于他并未见过索恩真的在他眼前站立起来,也就并不了解:此人比他高出一截。 “自然,这是谎言。” 安别洛斯将小巧的蜜渍水果捏在两指之间,以高谈阔论的姿态使小臂以适宜的幅度摆动起来。 “这完全没有道理:如果一个人生得很美,就一向更易于被认作Omega,而非Beta和Alpha。假使一个人起初不这样以为,几乎不可能毫无缘故。只有出于观察所作的无意识的思考,才能叫人得出一个不怀疑的结果。” “然而,这当然也并不是主动的谎言。” 安别洛斯服下蜜饯,在眉心皱了一皱,如同服下一剂苦药。 他靠在沙发上沉默了片时。 “半有意识的自欺欺人和纯然无意识的区别在于如何支配行为。”他说:“假使了解这一点,你就能分辨真伪。” 卢西恩以半是嘲笑的恼怒态度看向对座的那个人。 “我有什么必要了解这些事?” 安别洛斯的目光在他脸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段令人不安的时间。 卢西恩感到那双绿眼睛发出一类仿佛探究的感情,然而这感情又颇为审慎。仿佛一旦过多就会酿成可怖的后果。 他感到一种怪异的疑惑又从头脑里生长起来。 这情感是他在近乎十五年的家庭生活里时时感到的——不满十五年是由于婴儿的记忆力缺乏的缘故。 “我还以为您打算了解这些事。” 安别洛斯以愉快的嘲讽腔调讲话,绿色眼睛戏谑地闪动起来。 “我记得您只在几天之前还要求我告知你实情。”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整个正在讲述的——不管它是什么东西。” 卢西恩几乎瞪着对方,如同任何对某一回事过度认真而显得扫兴的人那样。 “为什么我要分辨真伪?为什么我要区别我的朋友?” 安别洛斯挑了挑眉。 “我猜这并非你的主要问题。” 卢西恩冷笑了一声。 “我记得那天我询问拥有银发和金发的两个人为什么配合出个黑头发的孩子。您给我讲没头没尾的故事,然后声称这是隔代遗传。” 安别洛斯面色一沉,便端正了坐姿。 “那是浅棕色。” 卢西恩意外地挑了挑眉,又叫挑起的半边眉毛落下去,以免自己的神情显出过分的讥诮。 安别洛斯叹着气指向角落的一张画像:“何况你可怜的祖母确确实实是黑色头发——你为什么老抓着这回事不放?” 卢西恩近乎疲惫不解地望了对方一会,便摇一摇头,并不回答。 “您继续吧。” 安别洛斯拈起另一颗蜜饯,以服药般的苦相咽下它。 实质上,卡廖佩起初认定索恩是个Beta的缘故大抵如此: 他首先感到下层阶级几乎遍布Beta。为数不多有记录的Omega和Alpha,不是在监狱里为犯的罪服刑期、就是在种种败坏的行当里乞食,在未来的某一天为犯的罪服刑期。 索恩是个即使不健壮然而手脚利落的下层阶级。家庭又专司培育那些有闲人的雅好,当然无可能作奸犯科。 而那副身量又实在很高。 曾经索恩同科沃斯私会,他往往便在一旁。 这对情人的部分亲昵互动往往为他所见,却不为他所阻止——他是一向有意显得宽容的。 那时他笃定科沃斯总有一天得和这个卑下的侯爵雇来的花匠的后代——在他看来,雇佣关系不过也就是一种新兴的奴隶制——他们总得分手。 然而他即使这么期望,这两个人却并不真的那么做。 索恩常和科沃斯说话,由于他高出对方一截,他总得微微俯下身去。 假使他们坐在一处,又打算观摩什么要置放在低处的东西,索恩往往半跪着伏在科沃斯膝上。 多数时候索恩都发笑。 在这多数的多数之中,这些笑脸大多确实发乎真情。并不由于受观摩的那件东西多么新奇有趣,只因为情人的双手在他面前摆弄那件置放在腿上的物品。 时而是大约并不适于初学者启蒙的精装书籍、一件精巧的漂亮东西、折射不同光色的宝石、钟表、任何有趣而方便夹带至此的物品。 其中大多数几乎只有消遣之用,尤其多见的是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东西。 在科沃斯尚未显现他分化成Omega的迹象时,只有这么一门爱好无需花费体力。 卡廖佩为此相信名字的确影响一个孩子的未来。 科沃斯的行为有时和那个名字暗合。 就是儿童时期结的仇,他如今也还记得、他头脑活络,却秉着固执而不易变改的认识、他似乎不畏惧任何事物。 任何发亮的,都能叫他停下来仔细辨认。假使那样东西足够宝贵,他还要把它弄回家里。 他的确曾认为索恩只是相对特殊的一件科沃斯希图弄到的发亮物品,如今则是他所希望弄到的。 他起初并不认为拉弗勒尔是Omega。由于拉弗勒尔比他高一截。 这显然不足以支持霍桑产生相似想法。 正愈合的伤处使索恩长时间显着一副抱病的面貌,因而凸显出美丽的特质。 并不合身的裤腿下露出的一截脚腕使霍桑觉察异样。 穿着不合身衣物,居住在上层Alpha家里的美丽的——即使是Beta也情有可原,何况显然是Omega、看起来身体欠佳、明亮忧郁的一位美丽的人。 原因不明。 他以促狭的眼光瞟向那位道貌岸然的朋友。便要向屋里走去。 卡廖佩十足严肃,几乎要出手阻拦。而霍桑在他显出这样的趋势以前便灵活地错开身去,向客房近了一步。 门前的仆从向这不速之客瞟去一眼,显然无意放他进门。 “啊,别这么看着我。卡廖佩。” 他显出礼貌、状似讨好的微笑:“我有意结识这位——” 他又向客人投去一眼:“这是您的……远亲?朋友?抱歉,我怎么称呼?” 卡廖佩并没想见这一点。 拉弗勒尔是他的——不论什么,总归同他产生了难以言表的联系。 霍桑只是了然地看他。 “那么就是远亲了。” 这朋友把他拉向看不见那位远亲的地带,下力在他肩上一拍。 “好了。别这么一副苦相,朋友。您起码还有个相好,而我呢——刚刚失去了我爱的人。” 卡廖佩由于古怪的愉悦而颇感异样,因此严厉起来。 “而对方根本不认识你。” 这话全没有使霍桑发生什么不自然反应。 这混账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皮没脸地笑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结识您的这位‘远亲’。” 他颇为熟稔地在卡廖佩肩上一搂,状似亲热地发出一阵怪声。 “朋友,您的亲属真是个个都漂亮得惊人——我想呢,这自然是由于您们的血液里就有一种促人明丽起来的因子在流动。当然,在您身上它并不这么表现。” 卡廖佩感到颇为不满,他有意使对方了解这一点。 他的这位出身不贵的朋友目光在他面上只是一顿,又流利地转开,看向并不能看见的索恩所在的方位。 一种轻浮的愉快从霍桑眼底荡漾开来。 “放心吧,朋友。我只是需要过渡一下我的失恋时期。” “我了解这回事——”霍桑凑过来,发着低声的笑:“他是您的。我不染指有主的珍珠——您了解我。” 卡廖佩终于明确发觉出这种愉快感受的源头:显然是因为那个物主代词的缘故。 他勉力抑止住一种言说或发笑的古怪冲动,这叫他肃穆得几乎有些过分。 “我只是去给您的情人解闷……带去快乐。以更平和的方法。” 由于主人神情严肃,这长着一副无辜面貌的花花公子谦卑地低下头去,向他显出半心半意的请求姿态。 “怎么着?我猜您的确需要这种帮助。朋友。” 走廊的一切物件笼罩在一层暧昧的阴影之下。不论什么东西,都全如同一片阴影,浮在难以名状的迷蒙灰暗里。 霍桑在姿态上古怪地显出态度的轻慢,那目光叫卡廖佩颇感不适。他怀疑——他确信霍桑的要求无异于试图分一杯羹。 索恩原来所拥有的美丽在此由于抱病而格外显著,又由于豢养者的地位而显出几近诱人的意味——即使摘得这么一枚想象中受权势荫蔽的果实并不能得到什么确实的助益。 卡廖佩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呢?”他怀着高傲的轻蔑作应允的答复。 “朋友,我是乐于款待您的。” 霍桑所面向的方位有一扇窗,白昼的光芒正从中投下,显出他目光里闪过的一类古怪阴影。 卡廖佩了解这种感情。 霍桑时而对一些行为感到厌恶,譬如此时。即便他自己行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朋友总认为更贵的人下的地狱总比普通人更深,死后的刑期也更长。 “我不确定我这位……远亲,乐于和您结交。您大可以自己探知它。” 卡廖佩显出不认真、兴趣索然的神情,便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蝇子一样作着敷衍的挥开对方的尝试。 霍桑从他身边退开,并不显出明显的不悦。然而卡廖佩了解:这位朋友已感到他的自尊受了极大的损害。 这不会导致什么后果,也难以伤害他们的友情。这是由于他们起先就同样了解他们之间的那层隔膜无可为任何共同的经历所消解——至少他们同样由于一种敏锐意识和固执己见而无法相信更善良的可能。 霍桑试探性地发话:“那么也许您容许我去致以问候。” 卡廖佩向门外的仆从摇了摇头。 “您可以留下来同我和拉弗勒尔吃顿晚餐”他以轻盈连贯轻盈的语调提出要求:“他不适于进行长时间的谈话,而且需要有人照顾。” “我了解。” 霍桑显出似乎毫无芥蒂、促狭然而讨喜的笑脸低声回答:“毕竟您是主人……头一份总是您的。” 卡廖佩对此持保留意见。他怀疑科沃斯并不那么谨守普世的道德。 然而两个Omega,即使并不谨守普世的道德,也终归难以造成严重后果——何况科沃斯不在这里。 当夜,Beta仆从将谈话内容一字不漏报告上来。 此人来时夜色已深,卡廖佩在书房里回想索恩当夜的脸色——他愈发感到这是个难于解释的人,一切都不如他的预想。 索恩在餐室停留的那些时间里似乎完全没法品尝任何食品的风味,也并不对现状产生什么困惑,他似乎深陷一种思虑。 卡廖佩当然无论如何不希望那思虑关乎科沃斯。 霍桑向他询问关乎衣物的事。而索恩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作答复:他新近才前来,孤身一人。总不能指望一个单身的人考虑这样细致的问题。 卡廖佩怀疑这话里有一种嘲讽意味。 用餐过后,二者就单独——即使旁边立着那么几个看护者,然而,以谈话的主体而论——在那个房间里谈话。 霍桑提起了自己的身份:卡廖佩的好友,一位富贵闲人。同这位远亲一样来自外省。虽说极可能并不来自同一个外省。 为了对方声称自己是卡廖佩的好友,索恩起初秉着一种警惕心理。而霍桑谈起一切正常的风流人物极可能会同一个发展对象提及的话题——也就是任何话题。 这花花公子以他擅长的那种方式叫谈话对象暂时放下戒心,得以成为一个单纯的听众。 最终这听众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回应,使这场单方面的独角戏得以发展成为一场简单的谈话。 这话题无关科沃斯:失恋的人总不能在头一天便透露自己的苦痛。也无关卡廖佩。这是由于在一件收藏品面前总归不便提起主人。 据说索恩为这场谈话频频发笑,这使他们的谈话进入某种正好的氛围。直到霍桑询问他的现状,他立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即使过程颇为古怪,卡廖佩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为此他同意霍桑在两天后接着拜访他的远亲,而这两天内——霍桑声称:“您的远亲值得我拿出真本事对付他,我必须磨练我的技艺。希望我曾经那些‘朋友’们还记得我。” 卡廖佩于是同他说起那些伴侣们的现况。 霍桑尚未生病的那些年分里,总因为偶然发了迹而乐于报复性地游戏人间。当年的那些小姐少爷们如今或者结了婚、或者进了修道院。仅有少数几个由于收受了错误的引导,如今仍旧单身,作风同当年的霍桑几乎没什么两样。 “那么那个可恶的人呢?” 霍桑状似轻松地发问。种种迹象表示他仍然心有余悸:那双眼睛总不安地闪动,显出勉力压抑的惊惧神情。 “他结了婚,又离了婚。” 卡廖佩带着朋友向窗边走去,街面上几乎渺无人迹。 这个时间里,在这条街面上居住的人或者不在家,或者回了家,也就并不在此行走。 卡廖佩显出笑脸来,看向某个飞鸟正掠过的方位。 “他的孩子——如果您还记得,可爱的金色卷发,真像个天使。今年这孩子上公学。” “这么说,他还在原来的地方活动么?” 卡廖佩笑着摇了摇头。 “秋天快到了,朋友。收敛收敛您的脾性吧。即使有些人还是爱您,恨您的可也很不少了。” 他怀疑霍桑完全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为了报复他先前的态度,霍桑向许多人询问卡廖佩的远亲来自何方。 多数人称其来自边境。 可惜,西弗恩如今回到了他双亲所在的那片土地,希望下一个社交季还能看见他。 少数人从霍桑模棱两可的态度里得到了暗示,便反问关于这位远亲的特征。 他时而提起纯然光线织就的银发,时而提起一小片只在双目里流动的晴空或碧海。 即便如此,无人声称了解关于这位远亲的任何消息。 这结果无疑只是助长了一个本就乐于探寻秘密的人的好奇心。 受到问询的部分人开始在娱乐场上向卡廖佩隐晦提起那场公开的行刑。卡廖佩以模棱两可的微小笑脸回应对方,这一向得到心照不宣的微妙神情变化、转移话题的愉快语调。 只有一个人由于秉持一种古板道学的缘故不能领会这样的乐趣。 这人是狂信徒,正实践一门谁也说不清的信仰。为了他谁也讲不明的教条,他低声警告卡廖佩这多么败坏。 他仍只是笑。 “想必你也这么以为。” 安别洛斯拈起一枚蜜饯:“叙述者很重要,亲爱的。这就是为什么你爸叫我而不是西弗恩来告知你这一切——因为西弗恩几乎什么都不了解,而且抱持着一种我不便批评的偏见。” “当然,我并非是要批评一个完全无辜、受害的人。” 安别洛斯用茶水涮了涮蜜饯,而后咽下它。 这使安别洛斯显出骤然舒展的愉快脸色。 “总而言之。叙述的人假使不同,造成的误解几乎堪称可怖。而我——起码是个当事的人。” “而你几乎力图说服我这一切情有可原。” 卢西恩显出刻薄的恼怒。 安别洛斯只是微笑。 “你猜怎么着,起码你还能听得出来我试图这么干。” 第二次拜访当天布置在客房的耳朵是个天性乐于幻想的Omega——这是卡廖佩之后才了解的。 下午天气晴朗,霍桑蝴蝶一样花枝招展地飞进他的家门。而索恩的脸色毫无变化。 昨夜起索恩始终处于一种古怪的平静当中,并没显出曾笑过的迹象。只有今日霍桑带来的花卉使那双眼睛显出微妙的波动。 他们仍然在仆从的注视下独处。 霍桑提起一切无关紧要的话题——对于一个处于闭塞环境当中的人而言,什么消息都无关紧要。只是索恩仍旧对抛下了他的情人耿耿于怀。 “积极意义上的”,安别洛斯对此点了点头。 在Omega仆从的叙述当中,他们的谈话颇为愉快。没什么不愉悦的心情来得及干扰他们。直到他们分离以前,都仍有愉快的笑声不断传扬出来。 只要霍桑还没有提及西弗恩,卡廖佩便对于那些话题全不在意。 对于一只混惯了交际场所的蝴蝶而言,一切话题都可以和他的目的毫不相干。即使是行为,也不见得就真显示出此人的所想。 毕竟灵魂在这样轻浮无度的躯壳里是看不见的。 卡廖佩为此颇感疑虑——当然,他不希望索恩仍然怀抱着理应故去的情感。 然而叫霍桑摘去这么一颗心也未免可惜。即使那终归是要交还给他的。 在确认整个过程没什么差错——既没有不该出现的话题,也没有不该产生的交互。 他行向客房。 灯光已尽数熄灭,没有任何光亮从门后透露出来。 他轻轻推开门去。 “谁?” 这夜月光晴朗。 索恩从窗边回过头来。紫色花瓣在他手上泛着柔和的、带着水珠的光晕。 由这只形状优美的双手所托着的那朵花,无疑来自霍桑。霍桑称其是“一类叫不上名字,但总归很贵”的花儿。 卡廖佩确信这朋友错误地打中了索恩的偏好。 卡廖佩向前走,直到窗边。 他向那盆花瞥去一眼,以此无视窗边那具僵硬的躯体 “如果您不打算继续,我可以回绝他。” 卡廖佩伸手撕下一瓣。 索恩并不看他,而走到床边。 “我困了。” 卡廖佩了解他正观察自己。 他从卡廖佩手里取得些许自尊的那天离今日并不久远。日前索恩仍将他视作不可知的,并怀抱一种侥幸态度。 于是卡廖佩走过去。 当夜——此后他再也没有离开那个房间。 不幸的明月悬在夜中,假使这天体生有一双眼睛,必定目睹了整个过程。 因为此夜无风无云。 蒙蒙的光亮从月上滚落下来,使那副面容分外清晰。 什么情感也不在那副面容上显现。 卡廖佩扳过那张脸,使那双眼睛猛然一颤,便向边沿勉力转动眼珠,不愿从余光看见他。 粘滞的空气即使在微风里也难于流动,那一片花瓣已吹向不可见的阴影当中。 这并不是索恩头一回显出这副消极的态度。然而这个夜晚和任何一个夜晚都不相同。 他的眼睛一阵发涩,模糊得看不清楚。 那副面孔仍在那里,只是已不明晰,如隔了一层水幕一样。 这令他感到安全。 如果并不能看清索恩的神情,他就得以讲述。 “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他尽量放轻声调,以期这些语句并不被听清。 他说:“他一点也不可靠。” 卢西恩打断了这一切。 “这太私人了。”他说:“我没有成年。” 安别洛斯大笑起来。 “好了,不会叫你听见不合适的东西——假使有必要提及,我总是要做点处理的。” 夜晚发生的永久标记只不过使索恩身体不适,并没能使霍桑知难而退。 这并不奇怪。 一个Beta一向不对信息素发生反应——各人面临的情形各不相同,有些人能够在嗅觉里找见这种只在少数人当中发生的奇妙显现,多数人则不能。 霍桑当然属于多数之一。 何况卡廖佩拒绝了他的探访。 “我的那位今天身体不适。”他如此告知对方。 这并非谎言。 即使在那一切发生之前——那一阵短暂的视觉模糊过后,索恩的面色难看起来。 “因为他感到恶心。” 安别洛斯看向时钟,指针并没走过多远。从第一个小时结束过后温度便骤然下降。 他望向卢西恩。 “由于两滴眼泪的缘故。如果你没法做个正常人,起码别犯错误——当然,你不大可能发生这种……事故。” 不过多么久,卡廖佩同意那只蝴蝶向他的情人告别。 第三次会面的耳朵是一个位于门外的Alpha——为了防止觊觎他的鲜花的这只可恶的四足昆虫由于渴望重量的轻浮头脑和渴望饱食的空虚灵魂做出任何不端行为。 谈话和前两回毫无任何不同,缺乏实际内容、缺乏实际含义、完全模棱两可,尽是陈词滥调。二者对自身的任何情况毫无透露。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回再也没有什么笑声传出屋内。 作报告的Alpha同任何仆从都没有差别,缺乏感受能力,擅于捕捉主人的情绪。 与此同时,和一些出身寒微然而行到高处的人一样——此人心怀不满。 室内的人所保有的神情,当然是隔了一壁之远的人所不能见的,只有从声音上编排:相谈甚欢,融洽得不合情理,恐怕还凑得很近。 这叫卡廖佩大为不悦,非得找什么人发作。 霍桑这天一反常态的礼貌,即使那阵眼里的暗火毫不消褪,可实在十足恭谨,如同他最初结识卡廖佩的那些日子一样。 卡廖佩冷漠地同他寒暄两句,就叫他上别家寻乐,不要在自己屋里打扰病人。 霍桑完全没显出发作的迹象。 他礼貌地退出门去,以一贯迅捷的动作盖上一顶便帽。这天夜色阴沉,叫这花蝴蝶标志性的笑脸蒙上一层没法遮掩那种飘然愉快的阴影。 他玩笑似的行了个礼,似乎的确受了很大款待一样貌似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他这副态度叫卡廖佩疑神疑鬼。 这花花公子并未显出一贯在情场上落了败、或赢取一件奖赏的模样。 而索恩一向不对霍桑发表任何评价。 索恩一向不提起他。 索恩一向什么也不提。 据说索恩的声音是很悦耳的——卡廖佩并非不了解这一点,只是从没听见那副声调组成任何超过十个词语的句子。假使接近或等同这个数目,他必然在询问关乎科沃斯的一切。 卡廖佩决定不再想下去。 三楼的客房毫无变化。这大抵表示索恩并未接受任何出自霍桑之手的礼物。 除了那盆花。 索恩从窗边转过脸来,并不笑。 卡廖佩感到一切都扑朔迷离,他走上前去,感到该说什么话,却想不出任何内容。 “我不是你的情人。” 索恩的声音里总有些古怪的情绪在其中碰撞。卡廖佩只感到这声音果然悦耳。 他从身后揽过去,索恩只是任由身体僵硬起来,并不把他推开—— 由于没有用处,因此不必拒绝。 卡廖佩只感到庆幸。 由于他尚未明确提起关于情人的一切概念。因此他得以心安理得地承认这一点。 “你不是我的情人。” “显然,不幸的卡廖佩完全误解了整件事。” 安别洛斯摊开双手。 侯爵夫人仍居住在那个庄园,从科沃斯离开过后他几乎停止活动。 霍桑当然并不至于把他险恶的报复行为捅到一位长辈面前,只是由于消息传播之广,仍有风声传扬出去。 第七周的末尾,卡廖佩得到了关于科沃斯的确切的消息。他为此前去看望侯爵夫人。 庄园的晚风同他上回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并无不同,在这一片宁静的土地之上,一切都还照着一贯的规律运作,似乎一切都毫不改变。 他受到这样隐晦的提问:关于一名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人。 由于其中并无什么似乎苛责的意味,他便隐晦地作了应答。 “科沃斯太过分了” 侯爵夫人体贴地并未对此发出任何评价,只是低声叹气。 “即使我不了解这回事,我哪里反对过他吗?他总得结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卡廖佩审慎地以并不沉重的语调开口:“他也许只是很在意结果。” “唉……我的鸟儿……都是如今的风气古怪,叫他想不明白。” 侯爵夫人稍微提高了声音。 “要找到一个不干涉结果的人并不艰难!即使那是个Alpha,何况那是个Omega。谁会恐惧两个Omega的联结?” 卡廖佩感到不便说话。 然而侯爵夫人向他望过来,如同望着一件可爱可怜的什么东西一样。 “你真是长大许多了,小太阳神——” 这长者按着他的双肩:“您小时候的模样简直好像还在眼前。那时候您看起来真像个天使。” 卡廖佩只能立即抛出科沃斯的消息,以求引开这个话题。 已离去的征兵官在前夜向酒友提及印象深刻的事件:征兵结束之前的那个下午仍不断从远处跑来要求加入军队的青年,其中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人留在军中。 有那么一个步履沉重的青年——或者少年。 “我们怀疑他谎报年龄,谁他妈在乎。”征兵官向酒友如此描述:“这小玩意声称他是Beta,所以他是Beta。” 这名未成年Beta态度和平地要求参军。 此时刮起一阵大风,吹起那头长短不一的黑色卷发。 征兵官如此向他的酒友描述——“简直像被什么动物攻击过后的结果” 侯爵夫人大为惊骇:“他还剪掉了头发吗?我的天啊,他哪里知道怎么剪?” 卡廖佩并不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端坐在那张椅子上。 侯爵夫人向死去的兄弟的幼子大加抱怨。卡廖佩勉力处理这种局面,如同他一贯所做的。 回到别馆的下午有一阵发冷的微风从北方吹来,门前飞落几枚泛黄的枯叶。 他感到一切总算暂时地结束了。 科沃斯从此处离开——他未必能在那支急需兵员的军队里活下来。 当然,卡廖佩希望他活下来。 只是如果他回来得适时,卡廖佩便能够处理好关于索恩的事。如今卡廖佩唯独期望的是拥有足够的时间。 霍桑不再上这里来。近日他似乎发了什么感冒,以至于时时感到精神不振,不过多久,他回到养病的外省,没有向任何人道别。 “而卡廖佩对于整个事件的认识都完全抱着错误的印象和态度,因此他并没有发觉——仍有事件正在发生。” 安别洛斯轻巧地在茶杯里投入糖块。 金毛和黄毛的区别是前者听起来更像狗(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好胜者与怪叙事 第7章 失序的前日 最终卡廖佩向一封未寄出的信件发作起来。 “这是说——他还浪费了一张纸。” 卢西恩了然地点了点头。 安别洛斯起身掩上一半窗门,从写字台拿走了空白的纸张。 “秋天也将要到来了。” 这话音里发着笑声,如同听见一件可笑的事一样:“然而有些昆虫没法越冬。卢卡,一旦秋季过去,它们就会死亡。” 机械钟仍在发着单调的响动,兆示第二个小时的到来。 公爵并不对继承人的目光作回应。 秋日的前夜,卡廖佩仍未发觉一切缓慢行进的迹象,只一昧陷入焦灼的思索。 工作,是当然没什么新意的,交际和娱乐也一如既往。 一切都由于日复一日而显得并不新奇,那些不论高尚的还是卑下的事件,都难以激起他的思考。 他感到人不能总为太多事费心。假使老让他发觉有什么龌龊的事正在发生,那对他的精神毫无助益。 他自己现在正进行的这一件就够叫他疑神疑鬼了。 然而哪里有一个理由——合适的理由,能够叫他感到心安理得。 法理上,案件已经撤销。似乎没道理使索恩持续处于一个临时判决的影响之下。 情理上,他反对索恩和科沃斯的恋爱,原本就并不出于光彩的考量。 如今这种心理已逐渐滑向一种可耻的古怪境地。 侯爵夫人固然感激而可怜他。 卡廖佩了解这位男性Beta一向认为自己性情和顺,因为他无意显得乖张。但其中那种微末的审慎疑惑总使他感到古怪。 与此同时,一些不情愿的成分使他感到不适。 假使索恩不是自由人,而是能花钱买到或真的罪犯,他也不至于陷入这么严重的困惑。 然而大规模的、显然的奴隶制当然已在这片土地上远去——从他目所能及的地带上远去——成百上千年之久。 为了个人的需要,便去呼唤奴隶制度的回归,当然并没有道理可言。 他想,为了他的道德和理性着想,也许不应当继续下去。 “是吗,但愿他的确真的这么想。” 卢西恩冷笑一声,即使多么轻巧,这语气仍显得尖刻,泄露出发冷的轻蔑。 “不必探究这种想法,卢卡,我只是有必要呈现它——您为什么不能只是听着?” 安别洛斯完全不朝他的继承人投去目光。 一气吐露这么多龌龊的事对他的精神大约十分不利、又或是气泡酒和蒸馏酒忽然两相作用起来——他感到头痛。 卢西恩并不决定体恤任何生理不适。 “阁下,人很难不对这种显然的思维异常感到困惑。” 这尽力显得平静的声调使安别洛斯产生了不合时宜的联想。 安别洛斯向他的继承人惋惜地投去一眼,把头摇了一摇,便用靠在沙发上的手臂支着头向门看去:没有任何声响。 他颇感失望地转回脸来: “孩子,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似的天然认同世上有一种正直的秩序——” 他又开始老调重弹:“您和您的父亲真像。” 卢西恩几乎愤怒地看向他。 卢西恩,他的长子和继承人,面孔上除了双眼的其它任何部分都同安别洛斯美丽的伴侣毫不相像——就是那双眼睛,也由于奇妙的遗传而显出色相上的古怪偏移。 卢西恩这副发怒的神情使他不适时地想起另一个人,也就因此不能提前规避这个话题。 卢西恩声称:“人绝不天然认同世上有什么秩序。” 安别洛斯当然看见望来的一双青蓝色的眼睛。 他对这颜色怀着某种古怪的疑虑,只是一向不表露。 他的长子正慢条斯理地发话:“人的秩序、道德,一向是后天建立的结果。” 那双眼睛看在他脸上,执意要找出点什么来。 “我一向以为您曾经参与这个过程,但现在我不确定。” 安别洛斯礼貌地笑了一笑。 “我打算把这个悬念留到结尾,卢西恩。” 第二个小时开始了。 直到进入一向用以起居的那个套间之前,卡廖佩都试图坚定一个想法。 放走拉弗勒尔,一切便回到正轨。 然而一踏进房间,他就立时困惑起来。 如何保证拉弗勒尔什么都不讲出口去? 那个永久标记还在那里。事到如今,没法叫它离开索恩的腺体。 他显然——并不情愿促成这桩好事发生。 可悲的第二性征。 从意识足以支撑人去探寻这一现象之前,Alpha和Omega的联结便已这么长久地留存在世上。时至今日,也只能预防此类联结的发生而不能抹除。 卡廖佩想起一件十分紧要的事——他不记得是否曾经成过结,因为那之后他直接在那张床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从严肃的方面考量,只能先当这回事发生过。 悖逆自然天性总得付代价,要在不毁伤腺体的前提之下剪除永久标记的情形是完全没有的。 对于索恩,这显然并不合算。 一具正常的躯体,不论如何也不应无端受那么严重的毁伤。何况即使那么做,他要怎么生活呢? 为此卡廖佩驳回数分钟以前的那个想法,暂时维持现状。 这使他感到一些悲凉的无奈。 至今的二十余年,他完全来不及作什么关乎爱情幻想。 因此,他并不能想象头一回发生这种联结便是在这样的情形里。 然而还有什么办法可供施行?一切都步入了覆水难收的境地。 出于自身的道德考量,卡廖佩当然仍旧期望世上一切伴侣都的确或多或少地相爱。即使在他所处的这片地界里,此类期望只是一种虚伪的矫饰,或者头等下作的谎话。 不体面的通婚即使在纸面上生效,仍然不受制定者们私人的认可。 只有极其特别的情形里,这类婚姻产出的子嗣才具有完全继承权。 如果他能够保证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而他长达一生的秘密婚姻里不犯重婚罪,他能够在遗嘱里——或者假托他人指定他的继承人。 假使他在生前没有让人发现这个污点,这一切都可能发生。 卡廖佩感到一切都完全是清晰明了的。 他可以拜访几个专业人士,询问关于撤销案件的卷宗的去向,然后他能顺理成章地咨询建议。 然而绝不能使对方察觉这一切是为他的私人事务。 他决定把即将诉诸于口的头衔削减两级,离这个国家更远。 假使超出游学可能行经的范围,最好选择一个普遍认识里法系和本国相近的地区。 也许他能够使用巧妙的方法把这一回事遮蔽过去。 他原本——反正也被认为是一位热心的人。 这当然并不由于卡廖佩的确真的认为一切理应发生。但假使他重新把拉弗勒尔变成一个罪犯或什么别的东西,那太麻烦,而且毫无必要。 索恩本来就并不喜爱他,他想,没必要加剧那种厌恶。 假使这个永久标记产生出什么结果。一位不仅出身低微、而且缺乏自由的家长,显然无益于它的成长。 卡廖佩感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头脑里自行显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来。 这令他倍感愉悦。 不冷不热的一阵风正在窗前同任何卡廖佩目所能及的事物共舞,出奇晴朗、却并不过于光芒四射的天色也显出难得一见的可爱面孔来。仆人端来咖啡或茶的脚步声也颇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卡廖佩在写字台边坐下,便开始回信。而他向霍桑寄去的那一封,他想:大概还在路上。 即使他动用更迅捷的渠道送出这封信,霍桑也注定没法在第一时间收到。 一旦此人远离首都,一切原本近在眼前的权势便隐约不见,没法再对他造成任何显而易见的影响。 霍桑一向乐于把考究的漂亮信件抛在装废纸的抽屉里。直到他感到无法拖得下去、又或者某日兴之所至。 他用手刨两下、或是用笔拨一拨。 要在团状物里找到几封呈矩形的漂亮纸片当然并不艰难。假使霍桑没有不幸弄脏它以至于无法阅读—— 他们总有幸得到一封辞藻精美而看不出来处的信笺。 这一向要花费至少数周。 霍桑注定无法及时收到信件,一向由于他自身的缘故。 然而这一封信注定特别。从收件人不能收到它的理由上便显露无疑。 霍桑尚未踏上通向外省的任何交通工具。 这座城市的一切运力当然并未受阻滞。他只是不能脱开身去。 在秋季之初的繁忙活动开之前,卡廖佩就始终计划如何度过它:宴会、仪式、弥撒、交际、传统和不传统的节庆、秘密的寻人。 他怀疑自己需要更多时间思考关于永久标记的一切。 这当然是个好时机——即使这一切原本就不可避免。 他希望的确能够弄明白怎么尽量在活着的时候解决一切问题。 为此,他叫人严加看守,然后他回到原本的住所。 头一天,他彻夜失眠,这当然并不由于认床的缘故,而由于另一个不能见人的原因。 他相信自己总会习惯。即使他并不乐意,而且也并不在这一天。 这天夜里他的头脑只是异常活跃,思考任何漫无边际的事物。 正日渐增长的黑夜不断从窗上不时灌进一阵短促有力的风,叫他从思想上感到无趣的寒冷。 侯爵夫人在那支军队里并没有相熟的人,卡廖佩倒是有那么一个缺乏名誉、曾经的同学在其中任职。 他仍然怀疑索恩是否的确受到霍桑的吸引,他决定在这以后把霍桑弄回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以前,他让人随时预备告知索恩的现况。 然而当过于充实的这段时间真的开始,他实际上分身乏术。 安别洛斯面色肃然地向卢西恩发表点评:“所以,一旦你很忙,就不要给自己找更多事做。” 这个夜晚,一切事物都显得消极起来,如同剥脱下一层美丽漆面、实际上并不尽人意的平庸器具显露出的衰败的本相。 卡廖佩在窗边就着月光写作。 都是先前在这事上太殷勤害的,现在他没法不介入到寻找科沃斯的秘密活动里去。卡廖佩怀着那种发冷的念头坐在窗边,感到一切都可恶至极。 索恩总是温暖的,然而他却并不在这里。 天知道科沃斯到底怎么着了——他为什么不能只是死了? 霍桑有提起科沃斯吗?即便只是暗示,那仍可能挑起不利的后果。 索恩追问任何与科沃斯有关的事,即便得到的结果并不真实。 那风平息下来。 卡廖佩划去一段措辞,又揣摩起新的表述。 收件者可能产生什么疑虑完全是可以预见的。对方同他关系平平,无法只用一顿晚饭糊弄过去。 卡廖佩按着纸张,书写几个名词,而后他摇一摇头,又划去它们。 最终他写完这封信,于是回到床上,决心次日把它誊录下来,再叫人送去目的地。 可此夜睡眠并不蒙蔽他的感官。 在他尚未知觉的情形之下,他这一夜就是这么同索恩——还有声称回到了外省的他的荒唐朋友,笼着同一夜似乎忽而降下的温度。 次日卡廖佩得知索恩开始关上虚掩的房门——当然也并不容许里面有什么人继续待着。然而房间里又别无什么其它的声响。 仆从问的不是时候,他一心指望把那封信投出去。 “那么他的饮食怎样?” 卡廖佩发觉报信的人面色古怪,似乎感到十分紧张。 “一如既往,大人。” “既然他没打算杀了自己。” 卡廖佩把目光从这人身上移开,泄露出些许受了打扰的不满:“他爱关着,就让他关着。” 仆从即刻恭敬地表示了解。卡廖佩又讲出几件关于递信的事,就任他出门去了。 有办法忙碌的人都在节庆之前愈发忙碌起来。 弥撒即将开始的前两天,拉弗勒尔故态复萌,开始拒绝进食。 弥撒结束之后他为此回了一趟别馆,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现象,只好认为一切不过是拉弗勒尔心血来潮。 他怀疑拉弗勒尔由于远离标记对象产生了什么不适,为了防止对方感到不适,他加固了那个标记。 当夜已走不及,卡廖佩只能让马夫预备及早履行他的职责。 然而,次日早晨的天色尚未亮起,温度仍然发冷。 他下了床。 床罩上的褶皱比任何与昨夜相同的时刻都更少——当然,那些时刻拢共并未发生几回,而且大部分并不在这里度过。 他希望看见任何能够展示精确时间的物品,他怀疑怀表摔坏了,而他一时不能找到。 风吹过来。 他把绒毯往上拉了一拉,盖过索恩放在枕上那只手的一半。 索恩动了一动。 他身上一切浅色的特征,就是在并不发亮的天色也仍然还是鲜艳地跳进卡廖佩眼里。 索恩仍未醒来。 卡廖佩发觉自己简直有些害怕看他睁开眼睛。 于是卡廖佩去寻找那只表,但并不能找到。他怀疑索恩可能在某个时刻醒来,有意披上晨衣悄然地立即走出卧室。 他向门边的人低声发表指示:“天气开始冷了,让他们把这里弄得暖和一点。” 门边的人为这一桩凭空多出的工作内容点了点头。卡廖佩不无歉意地又补上一句:“你的孩子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开始思考一件他所困惑的事。 理发师镜子里那双他自己的眼睛显出少见的阴沉,这令他惊奇。 他同贴身仆人谈着话,思维却几乎不在那上面,他的善解人意的仆从颇为体贴,并未在这样的时刻里提及任何重要事物,而全是不必在意的小事。 卡廖佩看着镜子里那双阴沉的眼睛,一种雀跃的感情——难于理解的快乐,从他肋下升腾起来,这叫他感到格外发亮的剪刀也显得十分漂亮,而一切尽善尽美。 他仍旧困惑,然而几乎笃信一个结果。他的思想为此放任一样期待的发生。 理发师走出门去,他开始扣上衬衫。 扣到一个较高的位置,他迟疑地在肩上摸了一摸,仍感到细微的刺痛。 齿痕当然仍在那里,不足的半夜并不能使它愈合。 他感怀疑索恩终于开始习惯了客房的生活,他怀疑绝食只不过是引出他的幌子。 卡廖佩发觉自己微笑起来。他的仆从给他套上马甲,不提起这一样莫名的快乐。他的仆从开始提起一些真正重要、亟需决断的事,而他以一贯轻松的语调作出决断。 这之后他离开此地,重新投入频繁的忙碌时光。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行进,在他的情人和表哥私奔的第十周的末尾。他几乎重新将要取得表哥的消息。 他称寻找的人和一位对方绝不了解、而又合理的人物具有亲缘关系,因而并未引起执着的探究。 在这封回信到来以前——卡廖佩正与会,而索恩当然仍旧还在老地方。 他感到索恩似乎变得几乎不像迫于无奈。 实际上,他受宠若惊。这当然并不是不好,只是好得有些超乎想象。 卡廖佩仍旧感到怀疑——偏偏是在霍桑上了这扇门之后。 不过几天之后,公开或私人的宴会总都需要出席。他重新得知索恩绝食的消息,并为此改动第三天晚间的行程。 “现在,请容许我把叙事的权力短暂交还给一只没有偏私的眼睛。” 他闲适地斜靠在扶手上,对卢西恩发出一声嘲笑:“您大可以不必这么——” 卢西恩的眼色始终严肃,当下显得更加不悦。 安别洛斯面向端坐的长子,唇边的小痣随着神情改换动了一动,陷在面上的微涡里。 卢西恩仍然端坐,显出辛勤生长的趋势。 安别洛斯笑了一声。 “如果我明天要去见什么大人物,我不会在前一晚这样折磨自己的脊椎。” 卢西恩尽力压下眉峰,试图显得更加严肃。 而安别洛斯仍然发笑,使这肃穆不能侵近分毫。 从讲述一开始,他就有意趋于闲散。 卢西恩感到无名的暗火正煎熬,那阵热量在血液里遍身流淌。 可思想上的寒冷同样热油一样游动。 他现在感到忽冷忽热了,这让他遍身发麻。 安别洛斯姿态闲适,无动于衷,只是显出浮浅的怜悯,似乎这一切并不古怪—— 当人感到一切比预想更糟,总是如此无措。 此时一切词句杂乱无章,卢西恩不能说出什么巧妙的话。 最终,他低下头去,又抬起来。他看似思考了很久,实则什么也没有思考。 卢西恩一心专注于说话。这么一句话: “那么我将支持西弗恩和我爸再续前缘。” 安别洛斯坐了起来。 卢西恩在荒谬的困惑里待得十分久了,直到现在。他感到一阵微不足道的报复快感。 “即使听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了解。” 安别洛斯向前倾身,笑容正从这张脸上飞速离去,只有一些表示愉快的残余的笑弧在这面容上并不愉快、礼节性的弯着。 卢西恩向后缩了缩。 “我还需要了解什么?从‘这位先生’剥夺了他人的疆界开始,我就没必要继续了解任何事。” 安别洛斯笑了一声。 这并非冷笑,同样也并不愉快。 笑容仍旧在这面庞上的双颊形成了陷下那枚小痣的微涡,似乎从一开始就长久地留在那里。 “你以为我能够‘剥夺’他人的疆界吗?” 这笑脸动了一动,似乎听见可笑的事一样:“那不可能。” 安别洛斯眼下一弯,几乎显得和颜悦色。 “这事是完全没法办到的。” 他的长子并未领会那层含义,仍旧坚持:“那么这位拉弗勒尔甚至不该还待在这里。” 安别洛斯两手一摊。 “您的说法当然很有道理,但现状就是——他如今的确不再离开了。” 卢西恩狐疑地将目光移至那扇关闭的门。门仍旧闭着。 安别洛斯不再笑了:“这就是说他曾离开过。” “我听得懂。” 卢西恩狐疑地看向他。 “你指望我立刻相信你没法对一个显然一直受着胁迫的人造成什么影响,那未免太苛刻,而且毫不现实。” 回答并未立时响起。 安别洛斯只是叹气。 “如果您总怀抱这样怀疑的态度,理清这回事恐怕比我想得更艰难。” “您并没有在叙述当中彰显任何能够支持您毫无偏私的能力。” 卢西恩将气泡酒灌在杯里,仍旧拧起眉峰,保持一副严峻的态势。 安别洛斯发出毫无意义的含混声调,起身活动了一会,从书桌柜上取下一支笔。 白纸仍在桌上,他却并不立即书写什么东西。 “我得教您明白别轻易相信随和的人。可以叫他们办什么事,只是别相信他们。” 安别洛斯更换了座位——即使仍然还在同一张沙发上。 “当然,声称它毫无偏私并不准确。叙述它的人显然并不可能具有纯然的理性——幸运的是,每个人都只了解一点。鉴于先前的叙述者并不亲历以下任何一回事,他的任何想法都将从中剔除……我保留了一些猜测以作调剂,以便显示它仍然是个故事。” 霍桑的死亡并未在首都掀起任何波澜。 此人生前没有任何子女,遗书也疑似遭逢篡改。奇妙的是,这份财产却并未引起恶劣纠纷。 这由于此人的居所偏僻,缺乏交际。那些仍在下层的亲属仍以为他是个贫穷的学生——或者学徒,了解他发了迹的人少之又少。 他的居所出售以前,周遭传说自戕身亡的屋主仍在周边游荡,一度引起恐慌。 一连数周,不断有人目击他从林中涉水而出,水面上却并无倒影。 那个致命的伤口之上,皮肉外翻、血液干结,再没有什么东西从其中流淌出来。 目击者们所见的那个伤口的位置,大多不尽相同。 多数人相信它开在颈上,部分人相信它开在腕上。极少一部分,相信他是给贯穿了头部的。 爱好神秘学的部分居民,尽都同意他也许因为一贯的态度惹祸上身,遭到脾气怪异的林妖的诅咒。部分人相信他曾被什么恶魔附了身。 相当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人相信那栋凶宅真的被售出了。 直到数周以后,有人曾目击那里亮起灯来。 周遭纷纷扬扬地传说购房者可能加入什么秘密的结社,亦或者某类已远去的异教。 气候的陡然变化使一切索然无味,没有人再提起它。 大雪落下,那处偏僻居所的情况便不再为人所知。 卡廖佩回到别馆时,并未见客房的灯光。 他并不叫人准备饮食,只让人预备热水。门边的仆从声称房内并没有任何异常,与上一回没什么不同。他推开门扉,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薄被之下撑起一块似乎蜷缩的形状。 卡廖佩没有掀开它。 窗并不尽数关上,其中一扇开得十分大,即使并不非常寒冷,总有风倒灌进来。 卡廖佩阖上窗门时,尚未从那片倒影里看出端倪。只是依旧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想到一些方法能够用以规避问题。等他清洁一新,送信人传回的电报已送进他的房间:符合描述的青年并不编在他这位同窗下辖的营,但据他所闻这人显然活着。 卡廖佩走出卧室,去向书房,临时请来的秘书坐在电报机前,他口述了回复内容。 第8章 临时旅伴 直到驿车驶出本省,天色还沉浸在夜的余阴。 五个乘客大都笼罩在昏昏欲睡的沉默当中。 只有紧挨着坐在一处的两个人凑在窗边,齐齐看向后方离去的树木。 “所以我付了两张车票。” 一身老旧衣着、栗色头发的青年向旅伴低声说话——由于光线的微弱,只能看出那头杂乱的短发是并不黑得到底的深色。 他的头发正随他的身体一同倾斜。 这青年说:“我完全是为您干出这种蠢事。而您甚至不情愿道一句谢。” 旅伴而语气里显出轻松快活的愉悦。 “救主啊,我以为我道过谢了。如果你的确需要,我能够吻一吻您。” “算了吧。” 这栗色头发的青年向后一靠。 那张座椅和他的衣物同样老旧,在重压之下发出一阵引人耳目的动静。 “您的道谢毫无诚意,您的吻又值什么钱呢。” 车厢在颠簸的路途里猛然摇晃。 这青年为此大发起抱怨:“天啊,这是在逃亡吗。” 其他乘客仍笼在半梦半醒的沉闷静默中,并不为之侧目。 栗色头发的青年在昨夜上车,物色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那以后,他瑟缩在那位置上不时看向窗外。 这一夜里他时时受惊,又因为受惊而精神紧张。 他的旅伴在那儿承受他阴晴不定的怒气,显出无奈的随和。其他旅客猜测他们是一对朋友,而那位旅客差点失了约。 他们的猜测当然具有合理的充足依据。 这青年上了车的第一个小时曾这么说:“白天就应该走,一早能到。现在呢,晚上!” 他的旅伴则以客观的事实为自己作辩护。 “就是白天走,最快也只能在五天之后到达那里。阿利斯泰尔,驿马并不长翅膀。” “是吗,真不敢相信。” 这位阿利斯泰尔夸张地高高挑起眉毛,表示出肤浅的惊讶。 “我还以为所有马匹都应当具有那个能够飞行的器官。这么看来一准是饲喂的人折去了它们。否则我一早就能到。” 这时马车已驶入一片树林,一些枝桠从窗外伸进来,绝不柔软地拍打在阿利斯泰尔身上。 他在那个座位上不时发出疼痛的叫嚷。 旅伴要去关窗,阿利斯泰尔将他一把拉回座椅上:“不成,我要看着——” “夜晚应当用于供给睡眠,霍桑。” 这位旅伴强硬地合上窗门。 从踏上驿车开始,阿利斯泰尔·霍桑便始终处于神经质的高度紧张。 其它三位乘客:一位学生、一位夫人、一位司铎——或多或少、迂回地对这位同行者的精神状况表示出尽管不多,然而确有诚意的关心。 他们询问的对象当然并不是霍桑,而是他的那位热心的旅伴。 那位旅伴相貌堂堂,少言寡语以至于不近人情,几乎到了形似冷硬的地步。这一度比霍桑的神经质更加引动群体的不安。 好在他们很快发觉这位旅伴只不过是生性内向。 这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只是面色阴郁,并不真的拒绝与人交谈。 然而,由于并不贴着抑制贴,也就并不能分辨他是正常的Beta还是较为秀气的Alpha。 这位旅伴几乎博得了夫人的芳心。 然而由于此人自述他如今无业,夫人只好感到十分遗憾——但凡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夫人都能够更干脆地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姓和住所。 年轻的学生试图以他所的学识引起此人的兴趣和交谈冲动,却并不能取得成果。这令他颇感挫败。他将之归因于此人生性缺乏求知精神。 司铎则始终对于霍桑的灵魂表示出高度关心。 在述说许多应当保持平静、箴言似的语句以后,霍桑几乎完全安静下来。 在那以前,他说:“如果我的平静能够叫您保持安静,那么我是乐于平静的。” 霍桑这么说着,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那里,长时间不再大幅度地活动。 直到夫人感到车厢有些闷热,才重新打开所有窗。其中包括旅伴所关闭的那一扇。 霍桑几乎立时又为窗外的景象——或说,他想象的景象——吸引过去。 不幸的驿车却在此时面临一片可怕的陡坡,车夫只能叫旅客们通通下车。 学生对此大为不满:“我们不过才有五个人而已。” 车夫坚持马匹已经疲劳,没法驮着能够活动的重物爬坡。 夫人对这说法颇为不满,却并不能因此发言。因为那显然表示她是个会活动的重物。 最终旅客们只能自己走上陡坡。 霍桑对扶着夫人走上陡坡的旅伴大加奚落。马失去了几个负重,却并不加快,仍旧慢悠悠地走上来。 梧桐树在道旁的微风里无言摇动着枝桠。秋季星群在这一片开阔地带毫不畏怯地发亮,几乎一览无余。 霍桑和旅伴立在坡上,长久地沉默。 夜风拂动了旅伴用于示人的黑色假发,显出一角银光。 霍桑把软帽用力按在他头上。 “我希望这辆车走得足够快。” 霍桑看着那些拉车的马,眉头一动,显出仿佛感到恼怒的严肃神情。 “我实在没法抱有多大的希望。” 他的旅伴只是叹气。 “霍桑。你太紧张了。” 月亮升得正高。 连片田野在夜色里安宁地沉睡。群山之上,夜雾正降下露水。 山隙之间吹来有力的一阵风,这位旅伴身上的旧外衣肆意飘扬,如同一面旗帜。 霍桑不断伸长脖颈看向他们出发的方向——他是并不能弄清楚方位的。因此基本就是向着马车行来的道路远望。 他试图奚落对方。 “你的父母忘了告知你搬家,连衣服也不带走——你和他们大约并不相熟吧。” 旅伴笑了一笑。月光下,那双青色眼睛熠熠生辉。 霍桑的奚落意图以失败告终,然而他一向具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于是他说:“你为什么打算离开?您显然擅长交结朋友。” 他的旅伴只以具有神秘感的笑脸嘲讽地摇一摇头,对这话表示出彻底的否决。 霍桑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他是认为这很丢脸的那类保守的人。” “我不擅长结交朋友。” 这位旅伴摘下软帽,转开视线。 这以后一段时间里,他不再说话,只是点数着能够辨认的星群的聚合体。如同初学辨认数量的幼儿一样全神贯注。 霍桑一向乐于卖弄他的学识。 重新进入驿车过后,霍桑仍对于辨认星座的技巧侃侃而谈,没有停下的趋势。 他的谈话对象显出的认真的脸色极大促进他膨胀的自信——原本只不过促进了一半。 直到他开始大谈星座形成的历史意义而全没有遭到阻止,他愈发感到身心的松快。 期间他的旅伴不时发问。每一个问题在这晚都像是恰到好处的调剂。 这对古怪的朋友就是这样交谈,期间其他旅客偶尔加入他们的谈话。然而谁也没能持续说上一整晚。 久坐令所有人都感到疲劳。 只是除了这对好朋友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法通过谈话消解它,只是在时而颠簸的摇晃中感到不平稳的困意。 学生在半途便下了车。直到第五天到来,仍然没人清楚那位旅伴的姓和名。 直到驿车远去,霍桑长舒一气,终于放下心来。 “这身破布快把我搞疯了”,他不断拉扯领口,发出不满的快速低语。 “我好像有点头疼,都是神经紧张害的。” 往来的人并不停留。 索恩对于一切都感到陌生——实际上,在过往的人生当中,他极少独自去做什么事,更别提与人合谋从什么地方逃脱。 霍桑四下一望,把帽檐往下压了一压。 “走吧,我必须立刻找个地方换掉这块——” 他扯着外套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块污物似的别过眼去:“天啊,我感觉我都快得病了。假使我是个劳动求食的人,我保准要把头一笔薪水拿去换一身体面行头。” 索恩揶揄地笑了一声:“朋友,您的确有必要请个医生。” 霍桑苦着脸扯出钱夹看了一眼,柔若无骨地倒向同伴。 “我真该看看医生。” 他从同伴接住他的臂弯里爬起来,肃穆地以正经人的姿态抖了抖外套,“但在这之前,换身正常的衣服。” 索恩立在原处,戏谑地摇了摇头:“在这之前,先找个能用的房间。” “好吧,好吧。” 霍桑举起双手要求对方闭嘴,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喉间发出一声嘲笑:“看来我真的是昏了头了。” 他不时搭着索恩的肩膀,不时又新奇地戳一戳索恩的面颊,他干出种种对于陌生人不算礼貌、对于朋友也太恼人的行为。在他尚未将过剩的表达欲诉诸于口的时间里,他就是这样以细碎的行为排解它们。 索恩完全不了解他的这种特点,因此也就把他的行为全然当做一种无聊的排遣。 索恩问了几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 霍桑困惑地用手肘捅他两下,发出低声的质询: “你不嫌烦吗?” 索恩为了表示惊讶而挑了挑眉:“我也有同样的困惑。” “你应当阻止我,然后我就可以说一些废话,而不是无意义地干扰你走路。” “如果您需要,”索恩笑了一声。 “请您正常地直立行走。” 卢西恩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表示惊奇:“您描述得很清楚。” 安别洛斯蹙起眉头,面色严肃地低下头。 空白的那张纸仍然放在他的面前。 “确实。真够奇怪的。他们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我记不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安别洛斯抬起头来:“你觉得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卢西恩审慎而沉默地摇了摇头。 “想也知道”,安别洛斯看着那张纸思考起来。 他的长子没有眼色地打断了他:“还是先讲完吧,您不觉得时间已经有点太晚了吗?” 安别洛斯抬手打断他,思索着开了口:“那个神甫这几年倒是升了地方主教。然而是哪个省的呢……” 卢西恩用茶杯在桌上磕了两下。 “阁下,别思考没用的东西。” 第二个小时尚未耗尽。 夜色如同乌云一样在天穹上堆积,安别洛斯从窗外收回目光,叹着气摇了摇头:“孩子,你缺乏娱乐,简直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这么早就睡觉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这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合适的错误。他假模假式地咳了两声:“所以让我们继续——” 旅程的费用完全由霍桑承担。 这完全毫无办法,卡廖佩当然并不可能给予索恩什么财物。 霍桑对此毫不感到奇怪。在他的认识里,卡廖佩一向是颇为俭省的。不见这没趣的好人为一切有趣的娱乐花上任何一个钱。 他并不相信卡廖佩关乎娱乐毫无意义的诋毁。 因为他是个手气极好的人,从来押不着没宝的局,他相信一切看似过激的娱乐在某个限度里都是刺激有趣的。 “当然,他现在不再相信这回事了。” 安别洛斯遗憾地叹了口气。 “自从他碰上老千之后就完全收手了。但假使朋友请他,他还是会去打牌——不幸的是这种朋友对于他来说总归是稀少的。” 索恩并未戳破对方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因为即使霍桑声称从未听闻任何谋害贵人的案件在首都开庭,索恩仍怀疑自己在法律上的确是有罪的。 对于他显然的隐瞒,霍桑并不迫问。 他猜测索恩出身不凡,或者经历不凡。前者是由于索恩的面貌,后者则完全因为他的身形和力量。 他怀疑索恩杀过什么人,或者差点被什么人杀了。 “所以你之后预备怎么办呢?”霍桑向他说:“你要去哪里?” 索恩正在水盆前弯腰洗去眼睫和眉毛上的染料,并不能分出心来同他讲话,只好伸手示意他收声。 霍桑在水盆边上走来走去,发出聒噪的脚步声。 “怎么,您感到迷茫吗?这不奇怪,一个人和社会隔绝得太久总归要困惑的。可你打算怎么办呢?” 霍桑捂着嘴焦虑地走向房门。 他拉开门又关上,把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放在门前。 两张单人床上什么也没放,只有索恩随手放在床头、表明身份的翻到第一页的小册。 索恩擦净双手,走到床边坐下:“茶房会去找个医生过来。” “但你打算向哪里走呢?” 霍桑勉力试图显得从容,当然并未取得任何成效。 索恩在他脸上瞟了一眼。以怜悯的轻柔语调发表安抚性的回应。 “我并不是一无所有。只要我找到个大略的方向,我总是有地方可去的。” 霍桑捂着头倒在床上:“如果有人追来了怎么办呢?” “人是不长翅膀的,艾利斯。” 索恩倒了杯水,以那种戏谑的怜悯态度摇了摇头。 “这条路就是马也得走上五天,我们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不至于捉拿得这么勤快。” 喝完的水杯磕在桌上,发出微小的钝响:“何况我们明天就分道扬镳了。这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安别洛斯严肃地抿了一口气泡酒。 “这间该死的旅馆真该修修墙壁了。”他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建议你住酒店——不论它看上去多么贴心,如果你打算保守秘密,做好连着侍应生买下整一层的准备。” 索恩走去窗边,茶房的身影从阴影里的道路行向远方。 直到晚餐即将开始,茶房才带着个脸色难看的医生回到这里。 这位可敬的先生经过一番诊治完全确认了霍桑的神经症状只是单纯的庸人自扰,话虽如此,他仍然开了点药——这基本表示霍桑仍然需要付药费。 索恩对于药效发表了颇为尖刻的质疑。 最终医生承认这只是有益的安慰剂,霍桑则声称自己的确需要安慰。 索恩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词语有什么关联,他甚至没法弄清楚其中一个词语是否出自真实存在的语言。 然而由于减免了一半的诊费,他并不打算继续追问。 在这以后霍桑又持续焦虑地发出疑问。最终索恩弄了点能喝的热饮,让他送服他的安慰剂。 这瓶安慰剂意想不到地发挥出了奇妙的安眠作用。 不知何故,霍桑对于睡眠极度抗拒。 入睡以前,这个神经高度紧张的焦虑者仍对于可能的隐秘追踪队伍忧心忡忡。 次日,索恩终于告知他自己将去向的地方:“我有亲人,我会寻找他们。” 霍桑沉思起来:“但他们甚至不告知你搬了家。” “那么我还能去寻找我的伴侣。” 霍桑大为惊骇。 “什么?你还有对象?” 窗外的天色只是微微发亮。 索恩礼貌地道了歉,因为霍桑显然更乐于听说自己接济的是个单身的人。 他再次重申,他们可能并不会再见——但假使他们的确再见,他将乐于尽己所能给予对方一份报偿。 霍桑几乎用掉了这个报偿的机会。 他始终受索恩的神秘性困扰——一想到这么一个迷题可能没有办法开解,他就感到极大的不满。假使搞不明白此人给关在那间套房的前因后果,他完全没法想象自己将感到多么食不下咽的好奇。 “既然我们可能不再相见,那么把所有事都告诉我。” 他几乎显出崩溃的预兆。 最终索恩怀着怜悯的目光完全让他没法忍受。 “我受够了。” “您这个谜题弄得我夜不能寐。您还记得您叫我把那些纸条通通处理掉的事吗——什么情形里,一个正常人会用纸张而非声音来交流?我曾经嘲笑您的笔误和文法,我得为此道歉。因为您是个完全善于讽刺的人,嘲笑您显然并不明智。” “但是为什么?一个头脑机灵而善于譬喻的人却不知道拼词,这完全不能想象。您到底来自哪里?您的确是存在的吗?两种矛盾的特质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显现呢,我快被搞疯了。如果我不知道一切为了什么,我真得上精神病院了。” 由于发觉自己并不了解科沃斯所处的位置,索恩审慎地答应告知他一切。 “为了保持您得到更合理的报偿的机会”,他说:“我得向您询问您是否可能听说我的情人的去向。当然,如果您乐意,您甚至不必回答。” 一切谈话都在即使隔墙有耳也难以听清的低声里发生。霍桑不时发出几个表示惊奇的音节。 索恩显然对涉及的一切人员使用了化名,并且透露得极其有限。 然而霍桑既然完全不能厘清他所指向的那个情人,也就无法提供什么指向性的思考。 “我还是没弄清你的情人是谁。虽然他自称安别洛斯的表亲,也许是远房表亲。安别洛斯最不缺少的就是亲戚。” 这混迹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沉思了片时。 “你这个情人——当然,不太可能——或者你情人的家长,有什么头衔和职位?这人是个大人吗?我希望最好是,因为我招惹了一个大人。” 索恩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 霍桑长叹一声,“那么他是什么?让我猜一猜,一个有继承权的人。” “他的父亲大概是个侯爵。” 索恩点一点头,就在床上坐下。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话语有什么部分值得惊叹。 霍桑的确并不惊叹,只是惊恐。他被这消息吓得不轻。 “因为我们的国家拢共也没几个侯爵,他们一向不待在首都。因此他们的孩子也不待在首都。”安别洛斯的手在长子肩上怜悯地压了一压。 卢西恩不作回答。他感到胃部不适——他怀疑这是空腹饮酒导致的。 然而霍桑最终作出了回答。 “西弗恩可能在西北的什么地方”,他说:“安别洛斯的一个秘书往那里去。但那里的边境在打仗。” 场面一时陷入一阵沉默。 一如既往,街面上吵闹而聒噪。却和以往都不再相同。 索恩点一点头,迅捷地起身——没到离开的时候。他只是去收起他带来的物品。 霍桑对他少的可怜的随身物品表示出惋惜的态度。 “说到底,您不必把那些东西送出去——多带一身衣服和一双鞋能费什么事呢?秋天已经来了,那么冬天也就不远……” 他站在窗边。一阵在窗外徘徊、激起战栗的发冷的微风从他身边拂过。 “对不起,今天的确更冷了对吗?” 索恩并不抬头:“今天会下雨。” 他把为数不多的钱财贴身带在身上,还要再三确保它们难以遭到偷窃、或者即使遭到偷窃,也能够及时发觉。 在他们动身之前,再没有什么话从口中说出来——也许写了出来,因为霍桑安静得颇为反常。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如同阿利斯泰尔·霍桑一样出身不贵而发了迹的,大多异于常人。 在这帮异于常人的异常生物里,霍桑仍是相当偶然、以至于鲜少的一种:他的双手没有沾上直接的鲜血。 这大抵仰仗此人发迹的那个年份。 那时一切机遇都易于捕捉,一笔极小的投机也可能博得极大的回报。 阿利斯泰尔同时具有运气和胆量。他挣下一笔假使他立即死去、作为遗产过于优厚的资财。 这令他倍感煎熬。 他没法想象有朝一日他的财产可能易主。于是他报复性地娱乐。 他几乎没法得到确实的乐趣。 他去打牌,最后发现自己只是爱赢。 他去参加暂不致命的决斗,最后发现自己不想挨打。 他去降神会,暗自怀疑鬼魂并不存在。由于他珍惜自己的头脑,他尚未试图尝试触碰任何被声称能够致人陷入迷幻的或天然或科学的药剂和方法。 在他的金币可以自己生钱的时候,他几乎已忘却了困苦的岁月,可那岁月在他头脑里留下的痕迹仍旧随处可寻。即使对财产的执着已然流于形式,他的精力旺盛得这么不幸—— 假使不找些事物消磨它们,阿利斯泰尔就不得安生。 他开始写作。 “我完全认为这是病理性的。”安别洛斯摇了摇头:“幸运的是我们的社会显然并不缺乏精神病。所以他靠版税又发了一遍财。” “显而易见,对于这种人而言,光是写些什么东西还远不足以宣泄他的精力。” 霍桑开始混迹更高雅的场所。 他的资产是一张足够丰厚的通行许可——他的同窗们是他的引荐人。 然而他既不曾心善得乐于做慈善,也还没败坏得泯灭人性。 由于他自诩是个作家,他相信自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义务。这义务不容许他陷入严重堕落,也不容许他沦于庸常。 他的同窗却当然并不认为自己秉持这么一种义务。 即使在青天白日里他就已经见惯了许多荒唐的事,一次夜间聚会仍然把他吓得不轻。 他从此生了病。 修完学位以后他连夜搬去外省。再也没动过回到首都长住的念头。 他偶尔回上学时候的公寓,他仍然在各个场所穿行。他开始进行一些危险而无害的恋爱。 偶尔在太岁头上动土有助于他的神经舒缓。因此这回他也同样这么做。 起先,他毫无任何自找麻烦的想法。 交往个秘密情人在卡廖佩身上没有前例,因此卡廖佩的反应是全然不可知的。 假使他打算搞上一个受供养的情人,对方的情夫最好不会追究到底。 而他和索恩显然并不相熟,不值得为了一个不相熟的人惹祸上身。 他原来打算第一天就鸣金收兵。 然而如今一切都没法挽回,即使他此次尤其不打算痛改前非。 天色将要亮起来,霍桑才勉强赶上驿车。他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不巧地留在索恩那里。 旅客的行李安置妥当的间隙里,他从车窗看见索恩。他当然是要来归还一件多出的东西。 于是霍桑藏在另一个人身后。不过多久,车厢行动起来,把索恩抛在后面。 至今仍未知道带作家到底看见了甚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临时旅伴 第9章 到来和离去 三楼的窗外似乎永恒弥漫浓烟,墙壁薄得像纸,四季往外渗潮气——可惜那些水是当然不能饮用的。 而从这薄壁之外传来的人声和鼠声同样鲜明,一者是调门那么高,一者是离得那么近。 一栋处在街巷尽头的廉租旅馆当然毫无任何风景可言,居住环境也绝不算好。 这里空间狭小而零碎、部分房间的住客挤在一处,根本难以翻身,不过刚好匀出供人躺卧的空间。 一切逼仄得几乎像个棺材盒。而种种陈腐气味又时时从街巷反上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新鲜,一切又都可能腐烂。 这么长久地浸染之下,这里的住客也就几乎同样染上一种正腐烂的气味,几乎如同由内而外发散出的一样。 于是这里的一切便几乎和一片墓地别无什么区别。而这片坟墓里的尸体每天疲于奔命——或者试图疲于奔命。 一切为了明天的面包和容身之所,或者仅仅为了一块干净的裹尸布。 起初没有人相信这个莱傅勒——或者劳弗里。鬼知道他叫什么,也许是个根本不存在的词语。 起初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位劳弗里上这里租下了最小的阁楼的一张床。这里的床窄得几乎仅够容身,并且挨着漏雨的一处屋檐。即便如此,这个房间也几乎处于高度饱和的状态。 幸运的是,前不久刚有几个人死在这里,因此他得以找到一张暂时没人乐意躺上去的床。 劳弗里的行李仅有一个瘪塌的布包,除了那身干净的仿佛浆洗过的衬衣,看起来毫无任何油水可捞。实际上,他也的确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此安下身来。 而他的举止也是颇为无趣的。 劳弗里并不酗酒,即使是最便宜的酒、他也不乐于交谈——这倒情有可原。 有人主动找他谈话,他并不拒绝回应。 只是他的话语毫无什么趣味,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乐于同他交谈。 劳弗里仿佛毫无任何爱好,也并不具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秋天愈发近了。没有人不在忧心天气,也就无人在意他的到来。 然而,劳弗里的衣物总古怪的十分干净,也不在收租日拖欠租金。 这大致得益于他并不存在的娱乐需要,但仍引起了部分人暗中的困惑。 从他来到这里过后,不见他借过什么债,也不见节上有人要求他为什么东西清偿欠款。 角落房间里带着三个孩子过活的Omega确信这是由于此人有一笔额外的收入。 有人以极低价格雇劳弗里在业余时间记账,当他需要开始这项工作,就往往从Omega门前匆忙地行过。 Omega能够得以了解这一点,则由于他白天做方便照看孩子们的计件工,因而有更多的时间待在此地。他一向乐于在工作之余看点什么。 他别无其它消遣方法,因为他的生活完全疲于奔命。 由于劳弗里曾经为他计件,他对劳弗里这桩私下的收入绝口不提。 然而这一件疑虑仍然延绵不绝。 和劳弗里偶尔共同工作的一名Beta和他同在一个屋檐。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具有几样不良习气。 为此,他在一个输得入不敷出的夜晚潜入了劳弗里的房间。那股死亡的气味仍未完全散去,在原来就足够浑浊的空气里隐隐地浮动。 Beta为此感到不适,试图以低声的咒骂壮大自己的胆量。 他试图找到现款——由于劳弗里几乎并不为什么东西花钱,他想总归能够有点。 他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带,每一条墙缝和松动的地板都没放过,那张死过人的床更是首当其冲。 然而,不知何故,他并不能找到任何一个硬币。 于是他便也不得不相信劳弗里的确是个清贫的人,毫无任何油水可捞。 劳弗里是一个这样极为无趣的人。 只有在休息日——少见的日子——他时常消失大半天。 这一天他的衬衣几乎干净得颇为光鲜,还要穿上唯一一件外套,那股死人的气味也不知道怎么就干净一新,不再能够闻见。 这个迹象颇为明了。 只有尚未完全失望的人才总是花费时间打理自己,于是他们相信劳弗里所俭省的那些财富的确流向了毫无意义的形象管理。为了这类原由堕入贫穷实在可笑,而且几乎站不住脚。 因此,也许他还恋爱着一个不检点的Beta或其他人。 某天,劳弗里走了之后再没回来。 与他有关的一切闲谈都随着他的离开而止息了。距离他来到这里也只不过几周之久,那个房间里的腐朽气味甚至仍未散去。 只有一个疑问始终令他的友邻们耿耿于怀。 劳弗里的岁数和他的头发一样今人困惑。那并非劳作带来的枯稿的灰蒙金色,而是发银的白色。 劳弗里为此时常戴起软帽——也许他的动机只是不晃到其他人的眼睛,即使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他为了遮掩自己的头发才这么做。说实话,他那头邪门的头发仍然会从那顶帽子的下方泄露出来。 从此,他的清贫又多出一层理由,因为他的形貌异于常人,也许容易被当作一种残疾。 这些印象后来当然得以破除——前提是有人乐意顶着这些印象雇佣他。 即使他的四肢健全,他的皮肤苍白得好像缺乏阳光照射,仍然有人怀疑他的血管里也许没有血液,或者他的视力大约有些问题。 他们相信劳弗里那个拗口的姓氏肇示了这一点:劳弗里大约是个缺乏一技之长的外国人。 起先看顾者们并不将老拉弗勒尔及其妻子偶尔的晚归当一回事。 从他们离开了侯爵的花园过后,生活对于他们并不十分好过。 他们服侍侯爵时的技艺并未荒废。只是出于余悸,他们不敢再触碰任何世代相袭的上等人所提供的工作机会。 这对于他们颇为不幸——这几乎就是否定了他们的整个职业生涯。 如果他们的技艺不在上等人之中待价而沽,这就代表他们几乎无事可做。 然而,十分有幸。他们投奔的这个亲戚恰好处在这么一个临近海港的城市,又恰好经营着一门生意——实话说,这两个因素假使同时出现,似乎并不能算得上巧合。 仰赖这门亲戚和部分行会朋友,最终这对中年夫妻里的男性Beta弄到了一份不大稳定、然而薪水可观的工作——和他们从前从事的那一份当然不能相比,何况在这个城市里什么东西的税金都高。 而那个女性Omega——有鉴于这门亲戚和她直接相关的缘故,她经营着一间店铺。出卖的当然是她丈夫业余培养的那些奇妙植物。 从他们的生活走上更规律的轨道之后,他们偶尔的晚归当然也为观测人们所捕捉。 起先,为了那份工资的缘故,他们乐于缀在二者后面去向任何他们将去的地带。 那无外乎是一些热心的亲朋好友的住所,他们对于这对倒霉鬼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 实际上,在得知他们大致的动向过后,他们这一天也就不再有更多事需要打探。 在他们眼看着监视的对象走进他们去向的地点过后,他们就各自去找个馆子吃饭。 他们跟从这对夫妻出门的大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此,作为海港城市,这里不乏廉价的美味鲜鱼,连炖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从那场显然没可能波及此地的战争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以后,这里的物价便开始产生上涨的趋势。 有家庭的看顾者汇去了生活费过后的余钱已经愈发吃紧,没家没业的年轻人们则在整整一周以后才停止他们的散步活动。 两周以来他们不曾在亲眼看见的情形里报上这对夫妻的业余动向,他们主人的名号在这里的税墙之间显然不大响亮。 和他们跟随的那两个人不同。他们显然并没有那么一位会为他们预备税金的贴心朋友。或者兄弟。 他们一向这么想。这对夫妻实在是颇为矫情的,他们总是再三推辞,决然不愿接受他人的好意。 这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不能理解、并且难于想象的。 卡廖佩在会议上仍然想着那么一回事。 从这事发生以来,他始终心情不佳,到了恹恹不乐的地步。 周四的下午,人们照常上他们同样信任、并且乐于拜访的那位主人例行办的聚会。 作为主人的亲密朋友之一,卡廖佩几乎被避免谈及,也避免打扰。名流们一致以为,那个下午他看起来不近人情,简直有些面目可憎。 秋季一旦开始,就有许多麻烦的事接踵而至。卡廖佩并不坐着一个闲职,也就难以抽开身去。 然而这件事又不能不解决。 起先,他完全秉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不过一个小时,他就发觉这完全是一种逃避行为。 他所亟待解决的整个问题原本就并不在他的面前。 他的亲密朋友——一位袭了爵又成了家的女性Omega——来信过问他的行为。 她不能忍受一个吃了枪药的Alpha在她的聚会上败坏她费心营造的环境。但假使她竟然能够得知是什么事叫他这么阴沉,她能够容忍卡廖佩在解决他的情绪问题以前在她宅邸的角落借用一张安静的桌子。 那里提供餐前茶点,以及一个人也能玩的拼图。如果他非得找个人凑一桌拼字游戏,她将乐于出借她的丈夫。 他委婉地拒绝了这一提议。 透露这种烦恼所能够得到的,竟然只有稳定供应的拼图——更别提他拼完之后休想把作品带走,因为这副东西极有可能在他离开以后被打乱,然后在第二天重新出现在桌上。 这无疑使他感到可悲。 当然,为了不使人认为他们的感情有什么问题,卡廖佩仍然得去她的宅邸——占据一张极其干净的桌子,既没有餐前茶点也没有拼图游戏。 她亲爱的丈夫则当然要事缠身——真是令人意外,假使一个人领着那么一份衔而日日忙乱,这职衔也就难于产生叫人领受的魅力。 幸好他的这位亲密朋友还没有恼羞成怒到了移开那张丝绒扶手椅让他去坐矮凳的地步。 这段时间里,他唯一的慰藉是一直供应的茶水,和可供随意翻阅的书籍。 只是,出于主人的意愿。一切女主人书写过,或者放过什么东西的读物都不能从这个休息室的架上出现,因此能够供给他的精神以饱腹的那些书籍全不在此,只有干得发涩的陈词滥调。 卡廖佩渡过了一段艰难时光。 倘使他怀着一种合乎道德的忧虑,他也更乐于出卖而非遮掩他的困惑。 这事就是这样叫他心事重重。 因此他的君主所希望通过的那个表决开始过后他完全没有发出任何质疑。 他对一切都感到兴致缺缺了。 有分歧的两派在意见相近的人身边各自坐下,辩论就从他身边起了头。 他并不立时去看。 那些长篇大论的譬喻、精彩绝伦的表述,在他头脑里没能留下半点痕迹——幸好他抓住了对方所试图辩护的那个观点。 那显然对他所持的意见不利。而这意见根植于他所需得维护的一些人或事、亦或者只是单纯的环境。因此这个意见也就无可转圜。 以往委婉的辩论风格今日从他的身上离去。 这日他的言行近乎尖刻。 即便他的措辞仍只是游离于强硬和委婉的中间地带,比起一番伟论,他的话语也许更合乎理性。 幸之又幸,合乎听者的理性。 “当然。完全是病理性的。” 安别洛斯向他的孩子这么说:“那完全并不出于对峙的需要,只是由于情绪不佳。” 卢西恩抬了抬眉毛,并不作评价,也并不显出信任的眼光——从他们的谈话开始以来,这种眼光实际上就并不曾存在过。 如今他的惊讶也显出一种流于表面的敷衍和疲乏。 安别洛斯不打算理解他,因为他感到时间紧迫。他仍不动笔写些什么。 密会结束的那个下午,卡廖佩的生活一如往常。 适应了最初忙乱的时间过后,连一个毫无变化的下午都使他感到清闲。 他行经一处私人的花园,不免又同花园的主人寒暄一番。 天气不久以前还十分晴朗,不出一个小时就显得这么阴沉而潮湿。 别馆门外的道路如同门内一样静谧,他听秘书译完了积压的电报。 他的岳父岳母没显出什么异样——也就是说,索恩没往自己的家里去。 这令他倍感忧虑。 他想,索恩显然是当然并不曾做过什么独自的旅行的。 一切曾做过旅行的人所可能预备的那些物品,在索恩和科沃斯的那场私奔里都并未发现。 当然,他的表兄也不见得便有此经历。 因为科沃斯和卡廖佩约定的共同游学尚未开始便已然结束。 从科沃斯分化成了Omega,他们长时间分隔两地。 而科沃斯的双亲当然不大支持——当然,他能够理解。 因为Omega独自出行是危险的,而科沃斯是他们的独生子。 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们甚至不弄几个随从跟着科沃斯,好叫他来去自如。 他理解家长们的思想:唯一的孩子,家长总归不愿使他们走得太远,以至于离开自己的视线,时时提心吊胆。何况养下的这个独子恰是一个Omega,就难免使他们关心过度,宁愿叫孩子不要出门,仿佛日头都更容易把他们的孩子晒伤——这不免显出奇异滑稽的景象。 二次分化一向发生在一个人青春年少的时期。 一个自然的人,倘使从幼年生长起来从没受什么特别教育、也不受殊异的保护,却在乐于求索的青春时期遭逢辖制,总归不容易产生合乎道理的结果。 他想,索恩竟发了昏,去和主人的孩子谈起这么新式的恋爱,只怕也是遭逢了辖制导致的。 然而,他又疑心。索恩似乎显然不乐于这样无事生非,他想,也许科沃斯从中作梗。 因为科沃斯十数年的人生都完全依照Alpha的方法养育,恐怕连恋爱上所乐于体会的乐趣也和Alpha没什么两样。 他想起那时候索恩还是个Beta。而这Beta实在美丽。 Beta对于更稀少的那一类一向来者不拒,即使他们自身难于受孕或使人受孕。 他理解科沃斯。与此同时,他决定理解理解自己。 他想发生这种古怪的事件有时在所难免。 索恩当然是不曾做过什么独自的旅行的,那时候他的父母给侯爵供着职位,居住在庄园上的房屋里。 这个家庭拿着一份稳定的薪水。 一个稳定的家庭天然不擅于考虑一场可能的远走。 何况索恩是个Omega。 卡廖佩只能祈求他行在有治安官管辖的大道上,没有途径任何盗匪流窜的荒郊野岭。假使能够,他还是指望对方泄露行踪,完全出于好心。因为他们有个永久标记,当然不应长久分开。 他时而感到他的祈求是难以实现的。因为他在头脑里一向对许多事物不大虔诚。 他没法不祈求,因为他暂时不能得到任何消息,索恩也就仍在一个无常的命运手里攥着。 他时时想起最初的那些日夜——也许只有日。 那时他当然完全不乐于在索恩身边过夜。 在索恩和科沃斯结对出现的时候,他并不看到索恩。直到他们双双失去行踪,他才切实发现索恩的确存在。 故而他最初见到索恩,大约只从他从樵夫口中受指认的时候起。 当然,他了解他做的安排。于是他分外地感到不安,又时时从思想里把这不安定的恐慌显现出来。 他的朋友们感到他忧郁得近乎阴沉,也许有些文艺的因子正从他的体表逸散出来。 他们一向以为文学至少长在某个人的苦痛之上——从便利的角度而论,这苦痛最好出自自身,因为即使这苦难不能书写,也实打实促进表达。 他们是相信苦难促进美德的,因此他们乐于投入——或者相信自己受过一种崇高的苦难。即使他们与此同时抱有一类亵渎的戏谑心态。 卡廖佩对此不置可否。 从那些情形不时从他的想象里冒出头来,他几乎不乐于开口说话,唯恐把它泄露出来。 他时常怀着忧虑。 索恩摔断了不止一根骨头。 这么一个刚刚粘合起来、七零八落的人要独自远行,实在颇为异样,难以不使人感到恐怖。 卡廖佩在如此难名的恐怖情绪当中渡过了半个月。 这半月中别馆的消息仍然准时送来,他的岳父岳母如今生活稳定,仿佛总在走亲访友。 他感到心神不宁,非得看见些什么特定的人不可——或者仅仅是和那个特定的人形状相似。 当然,他对于岳母没有任何更亲近的想法。 他的岳父显然苦于不能直接让他滚出门去。 这出于律令而非教养。 他怀疑对方对于一切律令的拥戴意愿都日渐降低。 假使某日这位岳父的容忍到了尽头,极可能使他招致暗中打击。 他向门房告知来意,叫其他人在外等候。当答复真的到来,他就前去拜会。 这个下午总有些古怪的发冷。 卡廖佩发觉这幢可悲的寓所总算发生了可喜的变化。 空气仍然发冷,却使添置的装潢显出温暖的色泽。 显然,这一切出自那位Omega之手。 卡廖佩怀疑一扇窗上结了霜,或者只是水雾。因此当他见到那位Omega的时候,他实质上感到失望——他感到索恩也许的确和他的父母很两样了。 即使他们的面貌相似,然而仍旧不同,以至于这两个和他相像而并不是他的人使卡廖佩感到一种古怪的恐怖。 他迫切地感到需要看见索恩,或者索恩的任何部分——当然,这些部分还是和那个具有意识的整体连在一起比较好。假使它们不连在一起,那就几乎十分不好了。 “好诡异的想法。” 卢西恩眼里那种疑神疑鬼的眼色又闪烁出来。 门窗当然关得十分紧实,也并没有任何利器摆放在鲜艳的地方。 安别洛斯怡然自得,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似的:“您要理解,假使一个人总是处于一种不得不祈祷的恐惧当中,难免会这么想:应当没人指望看见一只单独出现的——” 卢西恩疲惫地笑了一笑:“我错了,我不应该打断您。” 安别洛斯颇为欣慰地颔了颔首。 卡廖佩并未引导任何具有价值的交谈。他圆滑地绕过了关乎官司和判决的事,只是一昧保持谦卑的笑容。 他过问了对方的生活,带去一些大约于改善经济条件有利的建议。 他发觉他的岳父对此并不高兴,然而他一向是一个擅于包容的人。 当夜,卡廖佩在城郊拜会了某个正在度假、做实业的阔绰朋友,他在那间别墅里留宿。 老拉弗勒尔如同往常一样去拜会他妻子的兄弟。 由于雇主的到来,看顾者们尽职地打探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其中没有任何值得留意的地方。他们讨论税费、天气、水上货运,一些不太平的地带。因此他们如实向雇主作了答复,便回到自己的住所里去。 离去以前,老拉弗勒尔再三推辞,才最终从妻兄手中收下了用以过墙的那笔钱。 他向那位商人道别。 “梅尔维尔,”他回握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我实在不明白怎么报偿您的好心才好,我实在希望您一直处于这种叫我不明白怎么报偿您的境地。” 梅尔维尔大笑起来:“照顾好我姐姐,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拉弗勒尔仿佛感到惊讶似的抬起头来:“这么说,就是这几天了?埃利奥特,您已经完全预备好了?” 埃利奥特·梅尔维尔在姐夫肩上拍了一拍:“我呢,我完全预备好了。然而,我所说的那回事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他说的是他为姐夫打听的一份工作,由于拉弗勒尔颇为谨慎,因此并未回复他。 拉弗勒尔思索了片时,便点头应下。 次日,卡廖佩动身回到首都。 清晨,梅尔维尔指使水手把货物安置妥当,便下到船舱。他摘下帽子,向一名船员抱怨天气异常的温暖。 “今天的天气真该死。” 他从船舱看着出奇晴朗的天色,似乎颇为不满。 船员发起笑来:“先生,天晴还不好吗?” 梅尔维尔叹了气,“这么晴的天气哪有风呢?”他看向船员。 “外甥,”他说:“如果你去北边,别往西走——我看那里实在危险得很。” “我知道。那儿在打仗。” 索恩向梅尔维尔道了谢。 梅尔维尔的船到港时风和日丽。 他把母舅给予的钱财一并贴身存放,就向西去。 战争仍未结束,逃难者当中他行路的方向分外显眼。 在路途中他审慎地接济了一名逃难的Alpha,这饿得半死的倒霉鬼千恩万谢地询问他的名字。 他报出“拉文”,他有时这么称呼科沃斯。 Alpha怔怔地愣了一愣。 他因此改了口:“他是我的表亲,我要去找他。” Alpha的精神直到片刻以后才平复下来,仿佛想到什么叫人惊惧的事物一样。 “抱歉,我的长官叫拉文。” 产生了欢乐谷效应(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到来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