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天师》 第1章 行骗 商务车飞速行驶,车内冷气充足,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后座前排两位西装男子正襟危坐,却似有斜视症般,偷眼直往侧后瞟——那里坐着位道袍青年,此时正偏头,静静瞧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青绿山景。 两位西服男互换眼色,左边一位堆笑回头:“安大师,要喝点水吗?” 他手中递上瓶拧松了的矿泉水,同时不动声色打量面前人。 二人皆是专业保镖,受雇于主家来接一位重要客人。主家未透露太多,他们耳闻其家里风水出了问题要请大师相看。可接到人却发觉……这位大师似乎过于年轻了。 青年面容冷白,穿白道袍,背负桃木剑,气质出尘。一头偏长的乌发乖巧地贴在颊侧,额前碎发间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 除却穿着不同寻常,其他瞧着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差不多。 众人虽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将人接上。然这位安大师一路却不发一言,只望着窗外,神情高深莫测。 “安大师?” 保镖不由咽了口口水,又唤他一声。 青年这才回神一般,抬眼看他,旋即笑着将水接过:“谢谢。” 保镖注意到他唇下有颗浅淡小痣。 …… 安得一路貌似淡定,实则心内也不平静。 若问当今社会一本万利的买卖,常人或许会道行商盖楼,带货拍戏,却少有人想到阴阳风水上去。 原因无他,此道来钱虽快,门槛却高。若没点知识储备和表演天赋,便是想行骗都难。 可高风险高回报,虽有进局子的风险,但若能学一招半式花架子唬人,再立个隐世高人的形象,在麓城这封闭的小地方,基本便可躺着数钱,比按部就班打工不知强出多少。 有钱的地方就有钻营。为此,行业内骗术花样繁多。从古早些的干冰假作“仙雾”,批发石料厂的废石头冒充泰山石,再到如今网络时代的各种线上大师,赛博作法等。玄学界骗术紧跟科技发展,只要有人对之存有敬畏,这些伎俩总有市场。 这便是安得现在干的活计,也是他从收养他的滕老爷子手里接来的衣钵。 滕老爷子,名焕之,麓城本地人士。 在城西白水巷打听打听,滕老之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安得从小到大更是目睹过无数豪车停在巷外,六如斋门庭若市,一个个在本地电视上常见的达官贵人对老爷子恭恭敬敬,只为求个招财符,或是请他修改家宅格局。 客气说明来意后,这些人通常还会补充:“多少价钱都好说。” 每当这时,老爷子便会捋着特意蓄起的长须,笑呵呵叹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一派仙风道骨模样,引不知情者击节赞赏。 从这点来说,滕老可谓是将行骗这行当做到了极致——需知骗术的最高等级是令人心甘情愿将其所要之物奉上。他人设立得好,别人浑然不觉被坑,还傻乎乎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大师。 然从前的鲜花着锦都过去了。 自滕老半年前去世后,六如斋冷清不少。安得虽接了许多单子,也凭借他尚且能唬人的外形与口才顺利完成,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滕老的名声来找他下单的。 他虽舌灿莲花,可毕竟资历和知识储备都不如老爷子,要将其所留产业做大做好,就得另辟蹊径,打出自己的招牌。 可此事说起容易,具体如何落实,还需慢慢思量…… 直到昨日,他接到一则电话委托,来电者声称是本市某上市企业老总,说有重要的事请他办。 安得便知,他扬名的绝佳机会来了! 需知富豪之间有固定的消息网,若能将这位老总吃透,他身边人不就都是六如斋的潜在客户了?退一万步说,即便无法搭上其关系,有他背书,安得的生意也会好做许多…… 正巧滕老从前与这人打过交道,认识在他家做工的一位阿姨。安得翻出电话簿,给那阿姨去电一打听,对方便告诉安得,最近宅子里不时有小动物去世,家里人觉得不祥,这才请先生来看。 阳宅不安,多与冲煞有关。安得彻夜温习相宅典著,什么《阳宅十书》,《八宅明镜》,将其中风水格局记得滚瓜烂熟,保准遇见什么都能说上几句。 此外,他还决定给自己打造个靠谱的“IP形象”,便翻出平时不常穿的道袍套上,甚至早起抓了个发型,从外表武装到内里,力求一次给顾客忽悠得服服帖帖。 可还没等出门呢,手腕上从小戴到大的铜钱手串莫名其妙断了,五枚铜钱散了一地。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也没时间再给它重新串上,只能匆匆离家,一路上不时摸一摸空荡荡的手腕。 此时他摸着手腕,再次在心中将理论知识过了遍后,一抬眼,车已在一处庄园外缓缓停下。 安得挺起胸膛,端出高人风范,在保镖敬畏的目光中缓缓下车了。 跟着带路的人一直走,夹道是苍翠松柏,转过一个小弯,便进入园林中。庭院布局规整肃穆而不失灵动,处处可见精巧的山水小品,一步一景。 众人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座爬满爬山虎的白色建筑前,建筑门大开着,门边立了位戴金丝边眼镜,着三件套西装的中长发青年。 大夏天,还穿三件套!安得打眼一看,有些咋舌。这人比自己还能装啊。 待目光落在那眼镜上后,他又在心中记下:下次再装逼时,也可戴一副眼镜。 青年看外表不超过三十,五官俊秀,略长的头发应当是抹过定型,服服帖帖别在耳后,周身气度温文尔雅。 他迎上来与安得握手,手心微凉,唤他:“安大师。” 安得朝他微笑颔首,被引进门里。 迈过大门,打眼是宽敞大厅。此时厅内站了不少人,说是来迎接他的却也不像,个个神情肃然,有的目中还带了恐惧。 安得心里有些犯嘀咕,没作声,负手看向青年。后者这才苦笑道:“大师见谅,实在是事发突然,电话里难以解释清楚。听闻大师师从滕先生,在本地玄学界颇有声名,我想请你瞧瞧看家中是否有邪祟……” 邪祟?安得一愣。 不是看风水局吗? 他没说话,听青年讲述完,才知事情原委。 原来青年名纪明钧,是昨日来电的纪总的二儿子,如今就职于自家企业。安得听他名便觉耳熟,一思忖,这人似乎还是本地知名青年才俊,他在新闻上瞧见过。 才俊说起家里怪事,没了电视上的意气风发,道前些时日家中开始莫名有动物去世,先是门口堆满死麻雀,而后池中锦鲤翻了肚皮,最后连养了多年的宠物犬也口吐白沫,送医院的途中便没了气…… 种种异象令人不安,老爷子笃信玄学,联想到家宅格局上,便致电六如斋,请安得来看。 要说这种差事通常轮不到他这小年轻,可许是纪总和滕老有交情,出于信任请他处理。然就在昨日打完电话没多久,纪老和大少爷也相继倒下,人事不省,连家庭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众人只道这下恐怕便不是风水问题——多半是撞邪或被仇家下咒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大厅中人挤人的场景。这些人都是纪总近亲,人群最前面几位年轻男女是其子女。连上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少爷,纪□□三子五女。 安得大致一扫,见几个女孩或多或少面带惊恐,神情躲闪,唯有一位青年昂首,直勾勾打量自己。 安得与他目光对上,那青年很快转开视线。 “人在哪?”他道。安得是不信撞邪下咒之类说法的。若真有这么多邪祟,他从前跟滕老行骗那么久,怎的一次也没见过? 便连老爷子在世时也道,鬼神妖魔之说,不过是一些同行为给自己脸上贴金编造的故事。换句话说,所谓天师,也只是更高级的骗子罢了。 “请跟我来。”纪明钧忙领他上二楼,其他人待在楼下,只几位子女跟上。 二楼最末尾的屋门口并排站着几个保镖,在男人示意下退开后,露出背后漆黑木门。 纪二少推门,一股凉风混杂着酸臭扑面而来。安得脸色发白,身后一位黑裙女生直接开始干呕。 纪明钧:“见笑了。只是父亲和大哥的形容……有些可怖,大家都不敢靠近他们。” 虽是夏日,但屋里冷气很足,不过一日时间,怎会有这种气味? 安得迈步入内,映入眼帘的房间装潢简约,靠窗位置摆了两张铁架病床,床对面是沙发,茶几与一个高大立柜,此外屋中再无多余陈设。 安得又看向床上。一老一少两人并排躺着,老者形容枯槁,面色灰白,似已油尽灯枯。而青年则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只像是醉酒后睡着了。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青年的肚子。宽松的病号服都塞不下这巨大啤酒肚,只得解开中间几颗扣子,才能让肚皮挺出来。 安得看来看去,不知纪二少所谓“形容可怖”何来,便问了。 纪明钧接过保镖递来的毛巾,将手包好后,掰住老者肩膀,将其身体掀起些许。 “一夜时间,便这样了。”他苦涩道。 老人身躯离开床铺,其下是一滩深黄污渍,洇在雪白床单上,如陈年锈痕。 而在身体与床单之间,有某种白色的黏稠物粘连着,像是藕节间的细丝。 安得这才看清,老者后背长满脓疮,黄白脓水将皮肉边缘泡得发皱,竟然有些许融化迹象。 “大师,这种状况,当如何是好?” 空气中的恶臭陡然浓烈,安得喉头翻涌,下意识想倒退半步,可想起自身高人形象,又顿住了。 这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基于唯物主义思想,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这二人是生病了,如果家庭医生看不好,就要尽快往大医院送。 可大客户专程请他来,听口气似乎笃定是邪祟作怪,他若直接告知无法处理,之后生意还能不能做了? 安得面上淡然,背后已出一层冷汗,大脑飞速运转。 道家五术,山、医、命、卜、相。风水,便是“相”之下的一个门类,因难以即时看到成效,最受神棍青睐。 如今要处理昏迷的两人,最少他也得立马让他们醒过来……也就是说,要立即见效才行。 可他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狂扇两人耳光,将他们扇醒吧…… 安得越想越觉无解。 明知他是搞风水的,怎么还找他料理这种活呢! “大师?”安得沉默时间太久,纪明钧又唤他一声。 他下定决心:“宅子对面山脉名何?” 纪明钧不知他为何有此问,还是答道:“翠峰岭,是麓苍山的支脉。”麓苍山,乃是横贯麓城市区的一条山脉。 安得右手飞快掐指,面色沉凝:“近来翠峰岭上可有施工工程?” 这次没等纪明钧开口,黑裙女孩便接话:“你怎知道!最近岭上在修观景栈道,说要打造本市地标景区,已动土几个月了……”她看安得的目光饱含敬畏。 我怎么知道?当然是来之前上网查的。 安得肃然:“这就说得通了。我来时见宅子对面山脉连绵,隐有腾龙之势,山前更有一广阔大湖,正是龙入江河的上好风水穴!” 他话锋一转:“只可惜山上有人施工,截断了龙脉,腾龙变死龙,这才叫家中生出祸事……” 女孩惊恐:“那照大师看,要怎么处理?” 好捧哏啊!安得又看她一眼,隐有赞许:“想来宝穴变煞穴,本就大凶,远处山中异动,又惊扰了林间精怪,引来山魈厉鬼捉交替,这才让老爷与大公子受此灾祸。你们且取些水过来,而后退远些,我来处理。” 他沉声说完,也不管众人各异神色,取下背后的桃木剑与布包袱,走几步搁在茶几上。 桃木剑是店里挂着当摆件的,买来时说是雷击木。可安得也不会辨别真假,带着只为好看。 他趁着回身的功夫从衣襟内飞速抽出一张符,擦亮火柴将之点燃,动作行云流水,魔术一般,瞬息便完成。 手脚快是骗子的基本功,毕竟不是每桩委托都有时间让他们提前布置。安得捻着符回身,女孩惊道:“符燃起来了!” 符是网购的,网店店主自称灵宝派传人,各类符纸都有,价格也不贵,安得每次进货多,还能再压压价,用着毫不心疼。 他将符灰收集起来,正此时取水的人也回返,安得很快兑好符水,喂老者喝下。 一碗符水见底,老者喉中发出沉重的“嗬嗬”声,却并无转醒迹象。 这也在安得意料中,纸灰能有效才奇怪了好不!他却脸色大变,厉声道:“看来这鬼物比想象中更难缠,已有些道行了!”他转向几人,“未免发生危险,你们且退出去等我!” 这一喝,本就害怕的女孩们顿时乱起来,便是两位男士,也面有异色。 纪明钧看了他片刻:“麻烦了。”他叹息,回身驱赶一众弟妹,“走吧,将此处留给大师。” “慢着。”却有一人出声打断众人行动。 安得看去,见是方才在大厅中直盯着自己的青年,也正是纪三少爷,纪明珩。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后又走出两位道士打扮的男子。 为首男人着杏黄道袍,头戴同色纶巾,凤目凌然,看安得的眼神有种微妙的审视。他身后则紧跟位青衣青年,身形高大,双手拢在袖中,面容看着十分年轻,像是他的徒弟之类。 安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同行来抢饭碗了! “看来安大师无法处理此事。”黄袍道士眉梢一挑,声音很轻,当中意味却十分险恶,“既如此,不如让我代劳。” 第一回 假大师行骗巧遇真天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行骗 第2章 双蛊 场中有片刻安静。 纪明钧:“你是?”虽是问他,目光却落在自己弟弟身上。 纪明珩略欠身,抬手朝着黄袍道士引了引:“这位是荀晏荀道长,师从茅山派。道长在省城燕京颇有名望,昨日我去电得知他正好在麓城游历,才请他上门查看。” 他看着纪明钧:“二哥不会怪我多事吧?毕竟父亲和大哥的性命要紧,多个人也多份把握。” 纪二少还是那副温和神情:“你也是为父亲和哥哥着想罢了。只是已经有安大师在此……”他露出些迟疑神情,毕竟按照江湖规矩,一事不二请,若否,对两位法师都有些不敬。 黄袍道士唇角微挑,露出一丝讽笑,没说话。 安得看看两兄弟,又看荀道长。 若能此人接手,倒是能叫他摆脱麻烦,只是未免在雇主面前露了怯…… 他思索着两全之法,却听铁架床忽地晃动了下,发出刺耳嘎吱声。 包括荀晏在内的众人都一愣,抬眼看去,见方才还死气沉沉躺着的纪老身躯忽地剧烈抽动,突发癫痫一般。 “是安大师先前的符水起作用了?”黑裙女孩道,将安得都说得一愣。 网上随便批发的符纸能有用?他先是这样想,一转念:不对啊,老爷子不是生病了吗,喝符水能有什么用! 照安得原本设想,将众人请出后他会大力按压两人周身穴位将之唤醒,若能凑效,便可道内里邪祟已除,至于外症,仍需找专业医者查看。如此,既没有堕六如斋声名,也能叫两人得到医治,不算害人。 若不能凑效,他便只有弄出些动静后推门告知众人自己与邪祟缠斗,虽将其打伤,但仍无法根除,自己专长在风水,令他们另请高明驱魔。 这法要强调“术业有专攻”,且自己也将邪魔打伤,便能缓解未能完成委托的尴尬,也可最大限度保住自己在纪家人眼中的形象。 可荀道长这一出,将安得的计划全然打乱。若就看着对方接手,岂非显得他很无能? 思及此,安得便顺着女孩应道:“正是,先前的符水乃是灵宝神符,此时已经见效,邪祟……” 他待说邪祟很快就会伏诛,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原本还只是抽搐的纪老猛地坐起,弯身靠在床边呕吐起来,吐出一堆污黑秽物。 安得住了口,讶然看向地上那一滩污秽。若他没有眼花,当中似乎还有长线状的活物在扭动…… 荀晏定睛一看,眼瞳微缩:“竟是此物!” 他回头,将为首的纪家兄弟一推,厉声道:“出去!”随即袖袍一卷,将门带上。 与此同时,老者仍在不停呕吐,像肚里有个无底洞一般,很快在洁白的瓷砖地面上积起一大片黑水。 安得:? 我还没出去呢! 他此时也已瞧清楚了,老者吐出的东西里竟真有许多黑色细丝在蠕动,乍看去像是某种虫子,可哪有这么长,这么细的虫子? 当它们慢慢纠结成一束,从地上蛇一样昂起“头”后,安得发现,那是头发。 长长的,黏糊的,漆黑头发。 他张口结舌,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泛起,直冻到心头。 荀晏冷哼一声,将僵硬的安得拨到一边,从随身包袱内拿出把铜钱编成的小剑:“此乃发蛊,苗疆邪术的一种,以被害者的发丝入蛊,发作后,头发会逐渐挤满人体血肉经脉,直到宿主死亡。你号称大师,连这也不知?” 安得无心反驳,小声道:“我看我也出去……”一边说一边朝门边靠,可没走出两步,被荀晏一拦。 “你的符是真货,对阴物有些用处。你且留下来给我打下手!”说完,他也不等安得反应,提剑就朝地上那团头发斩去! 铜钱剑落在发丝上,焦臭瞬间弥漫开来,头发似乎发出了凄惨尖叫,也或许只是被灼烧的吱吱声,总之,当荀晏收回剑后,那团黑发已经变成一滩烂泥,在地上不时抽动。 安得傻着:“就这样……?” 荀晏:“那只是发蛊的一部分。你帮我将他翻过来。” 他叫安得。安得不由看了眼从方才起便一直立在门边不动的青衣人,心道这人怎得不叫他同伴帮忙,但仍是上前搭手,与之合力将纪老翻了个面。 荀晏以铜钱剑一划,不见锋锐的剑竟然将老者衣衫直接划破,露出布满脓疮的后背。他左手大指掐住二指第一节,口颂:“天清清,地灵灵……天师教主降来临,神兵急急如律令。[1]”右手则横过铜钱剑,以剑身贴上背后皮肉。 霎时,烤肉样的“滋滋”声响起,脓疮上冒出青烟,片刻后疮下皮肤鼓动着,竟钻出一缕缕黑色头发! 头发争先恐后从肉里钻出来,又不敢触碰铜钱剑,在老者后背四散爬开,如尸上蛆虫。 它们飞速逃离了这架床,落地后却没有离开屋子,而是朝着隔壁床的纪大少蛄蛹去。这时一直守在门边没动的青年才出手,以一节长长竹筒将之收集起来,没见他如何动作,蠕动的发丝便纷纷消失不见。 安得只觉自己后背也幻痛了下,心道人体里有这么多头发,这人还能活着吗? 半晌,直到纪老后背没有发丝再钻出,荀晏才收回剑,轻舒一口气。 “你先前的符给我一张。”他朝安得摊手。安得忙从包里翻出几张,一股脑全塞他手里。 荀晏两指捻着符,手腕微振,符纸自燃,很快符灰便在纪老背后铺了薄薄一层。一直萦绕在周围的臭味消散不少,转而飘起股寺庙道观中常闻的香火气息。 荀晏赞道:“这是好符。” 安得方经过一通“不科学现象”洗礼,此时脑子还木着,对于这手燃符术也没表现出多大反应。荀晏又看他一眼:“心态不错。” 他拍拍手,神情轻松,指挥人也很顺口:“解决完一个,下一个。过来帮忙。” 这么看起来,所谓的除祟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安得心道。 二人又给纪大少也喂了符水,等候片刻后,却不见他吐出头发来,于是费了好大力气将之翻面。 荀晏割开他衣服,正要如先前那般以铜钱剑灼烧他背后烂疮时,却忽地愣住了。 铜钱剑将衣服残片拨开,只见这人的背后脓疮间,有一张皱巴巴的人脸。 人脸很小,在肥肉烂疮间挤作一团,很是模糊,若不仔细瞧,还不能发现。 它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无声哭泣。 “我想错了……”荀道长喃喃。 他猛地松开这具肥胖身躯,转而来到纪老床前将他身前半块衣服也扯下,面色阴沉:“果然。” 在老者满是皱纹的肚皮上,也有一张扭曲的脸,这张脸比纪大少背面那张大许多,也要清楚些,能看出是个女人的面容。 安得:“这是什么?” “这二人中的蛊不同。老子中了发蛊与子母蛊中的母蛊,儿子却只中了子蛊。”荀晏以剑尖拨弄脸皮,“子母蛊由怀孕足月的孕妇皮肉与胎儿练成,需得被人害死且怨气极深才有功效。难怪这二人一个骨瘦如柴,一个满面油光,因母子连心,子蛊将母蛊的养分也吸收了。” 他沉吟着:“可不对啊……” 安得也觉得不对劲:“既他们身上有这怪东西,纪家人怎么不告诉我们。” “这东西喝了符水才会显形,寻常被寄宿的人只会觉得莫名消瘦或是肥胖,根本不会联想到蛊上面去。”荀晏冷道。 “我说不对是因,通常来说,双蛊一旦成型,便形成互惠共生的平衡结构,轻易不会被破解。可我刚才一下就将发蛊除去,这说明什么?” 安得:“什么?” 荀晏:“有两种可能。要么下蛊人出了变故,能力微弱,连带发蛊也失去原本威力。”他伸出食中二指,比出“二”的手势,“要么,两蛊相争,发蛊在此前就被母蛊吞噬得差不多,而母蛊的养分又给了纪大少身上的子蛊……” 他提起剑便去看纪大少背后的脸,面色微变:“不好!子蛊要成熟了!” 便见方才还模糊的面容短短时间里竟然清晰凝实了不少,显出一个婴童样貌,半眯着的眼也睁得更开,唇边似乎还带了隐约笑容。 他当机立断,持剑朝着人脸刺去。铜钱剑没入肥肉内灼烧,一层油汪汪的人脂很快浮上,可没等他继续用力,婴童半眯着的眼全睁开来,张口竟将铜钱剑前端咬入了口中! 荀晏皱眉,立刻要将剑抽回,剑却像是被铁钳卡住般,一拉之下纹丝不动,反被怪脸更吃进几寸。 能抵抗五帝钱的威力,想必子蛊接连吸收两人精气,又与宿主融作一体,已成气候。 荀晏松开剑,从袖中摸出张安得方才给他的黄符贴到那张脸上,怪脸发出类人的尖叫,松了口。 荀晏这才将剑拔出来,铜钱剑哐当一声落地,钱币光辉暗淡许多,被咬过的前端甚至起了锈。 他来不及心疼剑,再次捻了张符贴到婴脸上,随即左右手合在一处,无名指、小指、拇指相扣,中指相抵,食指分开微屈,口念:“金光烁处,日月潜辉。宝杵旋时,鬼神失色……大士寻声来救苦,急急如圆明道姥天尊律令![2]” 咒语太长,安得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最后一句听懂了。圆明道姥天尊,是道教尊神斗姆元君的称号之一。 荀晏念完后,以抵在一处的两根中指戳向贴在怪脸上的黄符,只听一道天破声响,屋内所有玻璃齐齐炸开,窗外昏黄日光照进屋子,只是先前折腾许久,此时已经近日暮,黯淡光线并未让屋中明亮多少。 半晌,没有别的动静。 荀晏松了口气:“应该是解决了……”可气还没舒完,床上男人肥壮的身躯弹动了下,缓缓坐了起来。 “……见效这么快?”安得诧异。这人背后可是长了张脸,眼下被贴了符,又被荀道长戳了下,就恢复正常了? 他看身侧,荀晏神情凝重,连一直淡然立在一边的青衣人也皱起眉来。 纪大少起身后背对几人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安得看着他背后那张扭曲面孔,眼睛处黑洞洞一片,只觉瘆得慌,不由小声道:“他怎么不转过来?” 荀晏:“它在看我们。” 安得:“不回头怎么看?……纪少爷,纪大哥?你醒了吗?” 可随即他就一个激灵,明白了荀晏的意思。 是“它”不是“他”。 男人背后的脸,在看他们。 第二回 除邪祟惊现双蛊藏玄机 [1]出自 请张天师教主咒 [2]修改自 斗姥宝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双蛊 第3章 天师 它在看我们。这念头方在安得脑海中出现,他便见那张娃娃脸上露出丝阴毒笑容 。 安得立刻看荀晏。 如今能靠得住的也只有他了。 “斗姆诀没有用?怎会……”荀晏喃喃,又看了眼外面压低的云层,“原来如此。” “为何?”安得追问。 “斗姆为北斗众星之母,现在虽已日暮,但还是白天,星力本就弱。还遇上个多云天,能发挥的作用就更小了。” 荀晏眉头紧锁:“但最重要的还是,这蛊已和人体融合在一处,不算普通阴物,这才能抵抗符纸与法诀的威力。” 安得疑惑:“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东西就能有这等能力?” 他之前虽不信怪力乱神,但常看恐怖片,关于蛊的民俗恐怖片是其中一大门类,他对此也有些基础了解。但他没见过什么蛊能有这种威力。 荀晏:“蛊的强弱与下蛊者的能力与决心有很大关系,从这子蛊的厉害程度来看,下蛊者是抱着必须害死纪大的心来的,倒是纪老……” 他顿了顿:“子蛊害死宿主后会自行回到下蛊者的身边,但母蛊可以潜伏许久。也就是说,纪大会死,纪老还能苟延残喘活着,继续以血肉向子蛊输送养分。” 到底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对父子俩。 安得没心思想幕后黑手为何要杀一个留一个,只问:“既然他们已融为一体,我们还能除去它吗?” 其实他更想问纪大还能不能活,可是看那一团死肉般的蜷缩的男人,这话就咽回了肚子。 荀晏的回答掷地有声:“当然!我可是茅山授箓天师,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邪祟。” 最后一丝日光在此时隐入云层,仿佛感知到天地间大盛的阴气,怪脸发出凄厉尖叫,男人背上皮肤鼓动,是它想要脱体而出。 它努力朝几人靠拢,视觉上看,就是一个肥胖男人在倒退行走,动作缓慢,一步三晃,但走得很坚定。 荀晏伸出左手,五指收拢于掌心,口喝:“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病,轰轰轰轰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1]” 一道紫光划过,室内响起轰隆雷鸣,比自然界的雷声小上不少,但落在纪大少身上,却叫他身形猛地栽倒,仰面朝天倒在一旁空荡荡的茶几框里。 他尝试站起,但脚在满地碎玻璃上打滑,周身肥肉抖动着,半晌没能爬起来。道人趁机取出一把铜钱摆在四周,铜钱间以红线相连,在他身边围成圈,而后他就地盘膝坐下:“我要行一整套的驱邪煞咒,你需为我护法。” 安得早在听他道“当然”时便心神大定,如今满口应下:“你放心!我要如何做?” 荀晏道:“我需一炷香时间,在此期间你得护住铜钱阵,不可让那东西进阵打断我行法!”说完便兀自闭上眼,手中飞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安得咬牙,将自己的桃木剑紧握在手,又抓了一把符揣在胸前衣襟里,死死盯住躺在玻璃渣堆里的男人。青衣人也一言不发在荀晏身后坐下,与他一同念咒结印,似在助他行法。 这时安得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先前因为符纸便宜买了许多,出门时一抓一把,保管够!照荀晏的说法,这符是真的,那他靠其抗半小时应该不是问题! 纪大少扑腾几次没能站起来,安静了。安得也发现这子蛊对人体的控制力似乎不大行,不由又安心几分。 可没静几分钟,细微的“啪嗒”声传来,似有何物粘腻拖行,安得四下张望,只见一块血淋淋肉皮从男人身下挤出,缓慢蠕动。 他定睛看去,那肉皮五官俱全,赫然是纪大少背上那块皮肤整张剥落了下来,不由一阵恶寒。 同时他也不由想到,子蛊放弃了纪大少,是否因为人已无用,需要找新的宿主呢? 人皮朝安得爬来,在地上留下一道滑腻血痕,一点一点,离铜钱阵越来越近了。 安得以桃木剑挑起一张符,“啪”地贴到它脸上。 黄符燃烧,人皮被烫到,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在地上一翻,警惕地离远了些,正好在安得够不到的位置。 安得又挑起一张符,虎视眈眈盯着人皮,不令它靠近铜钱。毕竟就先前铜钱剑报废来看,这玩意儿的杀伤力还挺强,最好别让它碰到阵法。 二者大眼瞪小眼——如果那张人皮上的五官算是眼的话。 人皮停住不动了,片刻后,向着反方向蠕动,消失在墙壁的折角后。 走了?安得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它再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确定那张皮确实没有再出现,安得才分出些心神到了荀晏身上,很快被荀晏的手势吸引注意。 道人手上动作极快,时而扭作莲花,时而合十在心,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繁复手决被他行云流水使出,看得安得眼花缭乱。 他想起荀晏方才说的,他是茅山的天师。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能沟通鬼神,降妖除魔的人。 安得不由想到,他其实并非一开始就想当骗子的。 依稀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受港岛恐怖片影响,对玄学也抱有极大热情。很难说这种热情从何而来,总之,他频繁出入老爷子的书房,翻看里面的各种奇闻志怪书籍,并央求老者给他讲关于道士除魔的故事。 “都是骗小孩的,看多了,当心晚上尿床。”老者打趣他,下一次安得再去书房时,那些神神鬼鬼的奇书就少了许多。 再之后,他开始跟着老者接见那些上门来的委托者,见过了各种嘴脸与话术后,对这一行也就祛魅了。 原来素日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也是为财为权汲汲营营的普通人,而所谓风水,玄学,不过是为了这些人量身定制的骗术罢了。 可当亲眼见到了这些诡异生物与神奇术数后,安得发现自己对那光怪陆离的世界的憧憬从未消失,只需一个契机,便能再次点燃。 他这边看荀晏动作,渐渐入了迷,将屋里还有张人皮这件事全忘了。又过了不知多久,他面上一凉。 有冰凉黏稠的液体滴在他脸上。安得下意识伸手一擦,满手鲜红。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块人皮贴在他头顶,五官俱全,嘴巴大咧,像在嘲讽他。 从安得视野中消失的时间里,它不是退却或躲藏起来,而是换了个路线,悄无声息在他们头顶爬动,如今已到铜钱阵边缘。 只需要再往前一点,它便能迈过地上的圈,直接落到众人身边……得想办法阻止它! 皮肉边缘在之前几次烧灼下翻起,能看见内里的肉粉色。它像是蛞蝓一样拖着潮湿的长尾巴,蠕动,蠕动…… 而后,“啵”一声轻响,它从天花板脱落,猛地砸在盘膝而坐的荀晏身边,整块皮立起来,就要朝着道人的膝盖扑过去! 荀晏正念咒念到关键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青衣人也随他一同默念,两人无暇分心应对危机。 能阻止它的只有自己! 安得咬牙,桃木剑一挑将人皮拨开,手上抓了一把符,就要再次往它身上招呼。 可许是先前吃了太多次符纸的亏,这次它闪得很快,安得扑了个空,一道肉色影子闪电般朝他的脸扑来! 它是知道安得不会坐视它对荀晏动手,所以要先解决这个障碍了。 很难想象一块皮能有这样的速度,腥气霎时浓郁,安得闪躲不及,知道被扑上脸准没好事,只得尽全力后仰—— 那东西总算没落在他脸上,却贴上他的脖子,一阵阴冷的刺痛泛起,安得痛得龇牙咧嘴,抬手要将这玩意儿扯下来。 手抓上人皮,滑腻腻的,像他下厨时常抓的五花肉的手感,黏上脖颈后,似乎还想往他皮下钻。 安得毛骨悚然,忙将之大力揪住就往外扯。许是恐惧下潜力爆发,还真让他将人皮扯下些许,二者僵持住,开始角力。 人肉手感诡异,安得又紧张出汗,手心越来越滑,不由频繁瞥向荀晏,心中祈祷他快点念完。人皮似乎察觉什么,不再整块贴在安得脖颈上,而是转变策略,拉作长长一条,在他脖子上缠绕一圈。 是要勒死他? 安得对这东西近人的智商产生了深深恐惧。这完全就是人的思考方式! 他很快因窒息感眼前发黑,视野中的荀晏与青衣人还在念诀,可二人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念诀……? 安得忽地想到,荀晏先前念过的几个口诀中,有一个非常顺口,手印也简单。 或许是危急时刻福至心灵,他竟能清晰回想起那口诀的每一个字…… 脖子的疼痛已经无法忽视,在彻底不能说话之前,安得终于艰难地开口:“……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随我除病,轰轰轰轰轰,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声音微弱好似蚊蚋。 他循着记忆,又做了个类似的手决,右手努力与勒在颈间的肉条抗衡,左手却五指内收,微微一握。 也是病急乱投医,本不抱希望能起作用,可随着他手掌一收,一声响亮的雷声却猛然于耳边炸开! 这声音比先前荀晏所使出的还要响,又落在安得极近的地方,他一时只觉头脑轰鸣,像是被真的雷在身旁劈了一道。 肉条发出刺耳尖啸,骤然松开他掉落在地,安得总算能正常呼吸,顿时剧烈呛咳起来。 正此时,荀晏也行功完毕。只见他双眼睁开,目中似乎有青芒闪过,结印动作停下,两手皆并剑指,朝着地上还在翻滚的肉条狠狠一划。 指尖过处,婴儿面容蜡油一般融化了,连同整块肉,在地上飞速化为一滩血水,只留下模糊啼哭,也不知真是被炼成蛊的婴灵在哭泣,还是血肉融化的吱吱声响。 看来那所谓的驱邪法咒作用确实惊人,只是这读条时间也太长了。安得木然想着,跌坐在地。 ** “这算解决了?”好半晌,安得才从眼前发黑的状态中缓过来。荀晏正以竹筒收集地上血水,闻言低头朝他伸出手。 安得愣了会儿,将手搭上去,就着力道被拉起。两人对视,荀晏微微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错嘛。” 方才一番惊险,安得本可以逃跑,但他选择留在自己身边。荀晏对于共历险境的同伴还是会高看一眼的,况且,对方并非如他先前所想那般,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安得浑身无力,没站稳,被这一拍又拍回了地上:“……” 荀晏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安得:…… 今天真是倒霉得没边了。 二人周身都有些凄惨,尤其安得,脖子上血迹与深深的勒痕交错,说他刚才去上吊了只怕都有人信。 荀晏耐心将地上的血都收集进了竹筒,像方才青衣男子收集头发那样。 安得看着他动作,没问收这东西是要做什么。天师么,行动总是很神秘的。 而后荀晏去检查了下纪大少的状况。不出安得所料,男人已彻底没气,身下积了一滩血,就不知是因失血过多死的,还是因子蛊而死的了。 倒是纪老还存着口气,想来母蛊将养分都给了子蛊,自身危害反而变弱不少,这才叫老头捡回条命,荀晏又用了些符灰将母蛊也除了,这才打开门叫人进来。 方才屋中一番动静自然都没能逃过纪家人的耳朵,他们连同保镖早已退至一楼,整个二层空无一人。荀晏只说事情已经办妥,没忘提一句安得的功劳,众人涌上来一看,顿时惊声大叫有之,嚎啕痛哭有之。 “多谢两位大师出手相助,只是不知这次的祸乱是从何而起?”纪明钧也见到地上自家大哥的尸身,不由面色悲戚询问荀晏。 “看起来有两波不同的人出手了,你父亲和你大哥身上的东西不太一样。”荀晏摆摆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豪门内的糟心事我不想掺合,你且将此物拿去屋里各处烧了,若谁的屋中出现恶臭,那他便是给你父亲下蛊之人。”这话便是挑明,灾祸不是起于外部,而是内里。 他伸出手去,指尖捻着一撮头发。 纪明钧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保镖上前接过那撮头发,匆匆退下。荀晏扬声:“省着点烧啊。” 不多时,保镖回转,附耳对纪明钧说了什么,便见男人脸色沉凝:“怎会是他……” 许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下纪二少总算没再追问其他,消失片刻后再出来,给两人一人递上了红包。 安得感觉了下红包的厚度,知道是支票。荀晏却是当面就大大咧咧抽出来看了看,一百万。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他双手拢在袖中,与请他前来的纪三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宅里一片混乱,毕竟是别人家事,安得不好再留在这里,况且他也担心被追问细节无法回答而露陷,于是跟在荀晏身后,也匆匆出了门。 后面追上来位司机,说是二少爷安排来送他们,被荀晏拒绝。这位看着仙风道骨的道长从袖中掏出串车钥匙一按,门外一辆拉风的红色跑车前灯瞬间亮起:“我自己开车来的,他我也包送回去。”这才将人打发走。 “就这样结束了吗?可我们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安得忍不住道。 “错,不是我们,是只有你不知道。”荀晏先开了副驾驶门,让青衣人上去,而后自己才上了驾驶座,“有什么话上来问。” 安得只好坐到后排,系上安全带。 跑车启动,荀晏开了天窗,微凉的夜风灌进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安得:“你看明白什么了?”怎么就他什么也不明白。 “纪老身上的发蛊,是纪大下的。”荀晏一句话石破天惊,安得讶异:“你怎么知道?” “第一,发蛊需要对方头发方能下,纪大作为纪老亲人,又是他死后公司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本就有重大嫌疑。”荀晏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第二,这也解释了发蛊能量弱小的原因,因为下蛊者性命垂危,所以发蛊才能被我轻易逼出。” “第三,你难道不知,纪家这三位男丁都不是同一个母亲,纪大的妈是陪纪老白手起家的原配,出身湘南,是苗人。”他淡淡说完,见安得沉默,又讥笑他,“你干这行,怎么收集信息的能力还不如我?” 苗人母亲,被辜负的原配,家产争夺……这么说,纪大确实有充分动机。 “那子母蛊呢?又是谁落的?” 荀晏语调凉飕飕的:“猪脑子。你倒是想想,他俩没了谁最受利?又是谁找我处理此事的?若我不来,按照你那坑蒙拐骗的水平,怕连他们中的是蛊都发现不了,只当他们得了怪病罢了。” 安得恍然:“他早知我是骗子,故意找的我……?” 他其实已经想通了,只是仍想要一个确切答案。他听闻纪二少在公司素有口碑,来时对方一身正装,想必是从某个会议匆匆赶来:“听说纪明钧深受董事会看重,又何必犯傻呢……” “犯傻?他其实很聪明。”荀晏道,“子蛊杀了最大的对手,母蛊让纪老不太清醒,但又不会立即死,方便权力交接。纪三是和佣人生的孩子,平日就爱鼓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本就不是他的威胁。若不是我发现下蛊之事,谁会想到其中有他的手笔?” “但就算发现又能如何呢?”他叹息,“这些事要是说给警察听,准把你我都抓到精神病院去。” 安得不由急切:“那就任由他害了人,却没法子惩治吗?” 荀晏:“人间法子治不了,自有阴间的办法治。他以邪法害人,罪孽深重,有损阴德,下去以后有的受苦呢。” 安得回忆起与纪明钧握手时那一瞬的凉意。夏日炎炎,他手心冰凉,是否便是罪孽已开始在他身上显化了呢? 车内一时安静,没人吭声。好半晌,荀晏才又开口:“你到哪?” 安得:“……六如斋。”说完怕他不知道,又补充,“就是永安路白水巷67号……” “我知道,就是滕老头那个骗子作坊。”荀晏闻言嗤笑,话语里似乎对老爷子很熟悉。 安得好奇之余有些心虚。看来滕老的“美名”实在远播,连燕京来的人都知道呢。 荀晏没抓着这点不放,片刻后从前座伸出只手来:“先前抱歉了,我本以为你是纯骗子来着,出言嘲讽了几句。现在看来,你还是有些真本事,不知小安道长师从何门何派?” 他那只手递到安得面前,是要冰释前嫌的意思。 “我不是道长,师从滕老。”安得摸摸鼻子,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我刚才看你结印,不知不觉记住了些,病急乱投医用了下,不想当真有效。” “刚才学的?”这次轮到荀道长发愣了,“你是说,方才的结印念咒,是你现学现用的?” 安得点头,觉得有些抱歉:“我记了个大概,本不料能有作用,并非有意偷师!” 荀晏还握着他的手没松,闻言车都飘了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有这等天资,为何不好好找个师父带你?跟着那老头不是白白浪费吗!” 安得摇头:“他是收养我的人……我自小给他当帮手,他不在了,我正该继承六如斋,好好打理他的产业。” “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荀晏松开他的手,忽道。 “半年前,突发心梗。”安得不想多说,摇摇头,看着他身边青年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不知道长徒弟怎么称呼?方才我见他在你身后助你行功,沉着冷静,实在年少有为……” 他琢磨着,应当打听一番二人刚才的驱邪咒是从何处学来的,看能不能套个近乎,让自己也学一学。 他先前没学什么真本事,如今既然见过了这般神异之术,自然要想法子学上一学,即便之后仍是行骗,也多一项技能傍身,若再遇上真东西,也足以自保。 可此话一出,跑车却猛地一刹,安得差点从后座滚下去。 “你能看到他?” 这下,荀晏的面色是真的变了。 安得也很懵:他应该看不到吗? 第三回 真相明安得握手识新友 [1]出自 五雷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