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是女魔头》 第1章 灭国 临近傍晚,整个诺大的皇宫只有稀稀拉拉的宫灯被点起,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和凋零,所见之处空荡荡,地砖被翻得七零八落,无人修缮,连宫柱上的鎏金也被扣得一干二净。 在西边的红墙下,两道身影在拉拉扯扯。 “兵临城下,你再不跟我走,就来不及了。”华服女子一脸着急,拉着男子的手言辞恳恳,“大武,我爹已经归顺厉国,在前门接应我们,只要出了这皇宫,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我不能走,在这危难时刻,我岂能背主求荣?这是不忠不义!”男子挣开花贵人的手,左手把着佩刀,决绝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走吧。” 死到临头还在为那点尊严嘴硬,花贵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索性叉着腰骂道,“死脑筋,你给皇上戴绿帽,和我私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正气凛然?!要脸吗?” “你…你……” 面对昔日温温柔柔的心上人突然换了副面孔,前一刻还在表忠心,下一刻大武的脸就憋成了猪肝红,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花贵人也懒得废话,再慢一步估计要被人当作前朝余孽挂在城墙示众,她利落地打了个响指,两个膀大腰圆汉子蹿了出来,一个手刀把大武给劈晕了过去。 暗卫麻利地将人一架,花贵人最后瞥了眼这待了数年的牢笼,一行人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花贵人倒是个性情中人,逃命还不忘捎上情夫。”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在西墙之上的阁楼响起,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折子戏。 接话的女声稍显稚嫩,带着几分恭敬:“若是……那位知道自己被绿,不知会作何反应?” “能有啥反应?” 百厌倚着窗边,神情漫不经心,“国都亡了,你何时见他脸上有过第二种表情?万年不变死鱼脸,小气鬼,鸭公嗓。” 小黑蛇幻化成人,站在她身边好奇问道,“姐姐,鸭公嗓这个名号又是出自什么时候。” “提起这个就气,他十四岁那年突然变声,我就说了一句谁的声音那么难听,他就把我扔到宫外,那时我才刚换了个宫女身份在他身边不到一个月,害我又要重新找机会进宫,你说这天底下哪有像他那么难伺候的人。” 乌卒卒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与穿着繁琐宫装的百厌形成鲜明对比,连百厌都有些嫌弃自己不够利索,说着就为自己换了一身绛红色的轻便长裙,对着阁内泛黄的铜镜照了照,镜内女子的下眼睑处躺着三颗红痣,与眼尾相连,在睫毛下忽现忽隐,妖冶至极。 听到对那位的编排,乌卒卒一对绿油油的眼睛越发纠结,“其实,那位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我看他待你挺好的。” 百厌撇撇嘴,没接这话茬。 乌卒卒继续汇报正事:“对了,河飞传来消息,昨夜有仙族细作潜入魔宫,水静跟他们过招时受了伤。” 百厌的眼神逐渐变冷,“仙族那群烦人的苍蝇,这么多年了,还是阴魂不散。水静没事吧?” “无大碍,但魔宫需要姐姐你回去坐镇。”乌卒卒顿了顿,声音压低,“上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管发现了什么,我事还没办完,现在还不能走。” “可是姐姐,你来人间已经很多年了,回魔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几位长老已经对我们发难了。” “我知道了,再帮我拖一段时日。”百厌的目光飘向皇宫最高的那座瞭望塔,“你先回去帮水静、河飞稳住局面,仙族找不到想要的答案,估计还会再来。” “好。”乌卒卒迟疑了一下,又再说道:“今夜这皇宫估计彻底变天了,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厉国兵力强盛,气运如日中天,挥兵所到之处皆势不可挡,随着裕国城池一座座被攻下,百姓早已归顺厉国,现今只等攻入裕国皇宫,拿下皇帝首级便可改朝换代。 百厌扭了扭手腕,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脸上的笑容带着微妙的恶劣,“能劝就劝,劝不了……那就揍一顿拎走,仙族的债算在他的头上准没错了。” 她可是手痒很久了。 话音刚落,百厌的身影一晃,已如烟雾般消失在原地。 瞭望塔上,风声鹤唳,宫外的马蹄声随着火光越来越近,硝烟渐起。 小皇帝简泽今年不过二十岁,穿着一身玄服站在城墙之上,身姿挺拔地俯视着整个皇宫,平时束着的头发也垂了下来,残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将碎未碎的金边,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江山,眼前是穷途末路。 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悲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就算知道自己即将被敌军折辱凌迟,似乎也与他毫无干系。 此情此景,衬上简泽这张欺世惑众的脸,妥妥的像长在悬崖边的小白花,认命地接受命运安排的苦难。 怪可怜的。 百厌心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个念头。就像看见精致瓷白的花瓶被弃置在泥泞里,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捞起来擦擦干净。 如果他是哑巴的话。 “若是昭相没有私通外敌,再过几日就应是昭贵妃的封后大典了,真是可惜。” 简泽的语调沉声静气,倒没有百厌所形容的鸭公嗓那般尖锐难听,反而令人平静。 说起百厌那个便宜爹,还真是拜简泽所赐,当时她被简泽扔出宫外,恰好在宫外撞上昭相女儿意外出事,让她捡了个现成冒名顶替。 百厌站在他身侧,故意气道,“皇上怕是连及冠之年都未必熬过,臣妾又有什么可惜,大不了做寡妇,不过以臣妾的美貌,皇上今夜一死,明日便有媒婆上门了。” “既然贵妃已有后路,那孤也死得安心。” 城墙之下,敌军已至,冷箭破风而来,直戳简泽的门面,却在离简泽毫米之差稳稳停下,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屏障。 百厌接过空中的利箭,手指轻轻一折便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她抬起那双闪烁着城下火光的眸子,迎上他淡漠的目光,红唇弯起一个嚣张的弧度。一字一句地挑衅道,“看着自己的子民水深火热,却无动于衷,只想一死了之,这是为君之道?” 简泽抬了抬眼皮,耳边是零星逃亡宫人的惨叫声,他回道:“自顾不暇,还想拯救苍生,那才是可笑。” 他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傀儡皇帝,如今国破在即,心里荒谬地生出一股近乎解脱的痛快。 死,似乎也不错。 百厌挑眉,她极其讨厌简泽身上那股云淡风轻,或者说目中无人,简直令人发指。 不过简泽必须要为她所用,正思索着,百厌就听到对方再次开口,语气随意:“怎么?贵妃不想我死?” “……”不得不说,这是大实话。 无数的火箭往城墙之上射来,都像受到阻挠一样,避开了两人的位置,城下的喧嚣也被隔绝开来。 简泽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偏离轨迹的箭矢,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百厌见状,索性彻底坦荡起来,反正这层窗户纸早就千疮百孔了。 相处这么多年,百厌向来能藏就藏,藏不住就算了,他不问,她也不问,也不知道简泽对她的事知道多少。 她扬起下巴,循循善诱。 “你可知道这世间除了人间界,还有上界和地界,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上天安排的一场闹剧,这些死去的子民也不过是上天为了成就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即便你是人族皇帝,但在上界仙族看来,你也不过是只蚂蚁。” “你的生死,甚至整个人族的生死都不过是他们的一念之间。” 简泽始终没有看向她,“那又如何?” 百厌:“难道你就不想为人族做些什么吗?” 简泽:“不想。” 百厌:“……” 她沉默片刻,继而仰天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我果然没找错人!你果然有老魔主的血统,这种漠视人族的霸气,舍你其谁。” “你其实是地界老魔主的小孙子,当年魔族公主爱上一个凡人,也就是你父皇,奈何人魔殊途,老魔主不答应二人成亲,公主一气之下自毁魔骨,去寻了一种药吃下化身凡人与你父皇长相厮守,奈何生下你就去了,真是可惜。如今老魔主故去,地界无主,只要你跟随我修炼,独当一面后就能继承老魔主之位,到那时,就没有人可以再压迫你,摆布你了。” 百厌的脑子死命地转,脱口而出就是一顿大忽悠,一口气都不喘。 简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压根不信。 “真的!”百厌凑了过来,眼神真挚。 简泽用一只手指推开百厌的额头,强硬道,“说实话。” “好吧好吧,我认。“百厌认命似的说道,“其实是我看上你了,我不想自毁魔骨但又想和你长相厮守,所以我想带你去地界一起修炼。” 简泽抿着嘴,直视百厌,在思索着她的说辞。 百厌见有戏,走近了一步,继续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呆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干嘛,每次有人要害你,其实都是我在暗中帮你摆平,你看我爹早在几年前就密谋叛国了,要不我硬要嫁给你,你都撑不到现在,还有狩猎那次有人要谋杀你,要不是我隐藏你的足迹,你早就死了……这些你还记得不?” 如果这些再不打动他,百厌寻思着就要打晕他。 简泽自知这些话真假掺半,但这些年来,她确实明里暗里救了他很多次,如果只是因为喜欢……好像也说得过去,如果不是,简泽倒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人生开始变得有趣了。 简泽看向眼前的屏障,答非所问,“你很强?” 百厌随着他的眼神看去,笑了,她知道打动他了,毕竟慕强是人的天性。 她嚣张地答道。“很强。” 不是她自鸣得意,这是事实,如今这个世道能打赢她的人没几个,包括上界那些无耻之徒。 忽而手中一股暖意传来,简泽牵住了她,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坚定。 “走吧。” 百厌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简泽用他气死人的平静语调补充道,“我可以先跟你回那地界魔宫……看一看。” 谁让他的妻子是个女魔头。 第2章 地界 关于瞭望塔上的那场大火,成为历史上轻描淡写的一笔——裕国皇帝简泽与其妃嫔昭氏,不堪受辱,壮烈殉国。此后裕国成为厉国的附属国,提拔前朝丞相昭积为裕王代为管理。 二人死讯传回昭府,昭相气急攻心,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昭相爱女,整个裕国无人不知。 要不是当年女儿只钟情简泽一人,为嫁给简泽以性命相逼,昭相根本不可能将女儿嫁入皇宫,但正是此举却为裕国延续几年国运。 “找!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昭相,信誓旦旦地向百厌保证,只要再多一日,他的女儿即便不成为皇后,也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可今日却变成了沧桑老人,攀附在椅子上后悔不已。 百厌手一挥,边境长河的水中镜像化为涟漪,消失不见。 昭相迟早要接受女儿逝去的事,不管是他真正的女儿,还是百厌。 而此刻成为历史的两人,正在一片灰暗贫瘠的土地上晃悠。 过了地界和人界的边境长河,就是放逐之地,这里天空永远是压抑的昏黄色,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上界不允许有沾污仙族血脉和地位的存在,因此时常会将一些低等族类和残缺仙兽都驱逐到地界来自生自灭。 百厌拽了颗旁边的狗尾巴草,绕在手指上玩弄,百般无赖地问道,“你恨他吗?” 简泽察觉她意有所指,答道,“成王败寇,再自然不过的事。” “呵…怪不得你这个皇帝做得不长。” 百厌嗤笑,转过身将狗尾巴草在简泽脸上一弹,狐假虎威道,“这里不是人界,如果你不够狠……啊啾!” 恰逢一阵风荡过,将狗尾巴草的纤毛飘散,惹得百厌鼻子瘙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全喷在了简泽的脸上,对方瞳孔巨震,意识到脸上水花四溅,液体微热。 简泽满脸不可思议,咬牙切齿,“你……在干嘛。” “我不是故意的……啊啾” 又一个喷嚏迎面而来。 她只是想恐吓一下简泽,教教他在地界如何做人,谁料自己就闹了个笑话。 小皇帝平生最爱干净,不爱与人触碰,为人又挑剔,百厌见简泽握紧了拳头,赶忙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心虚地用手帮他抹走口水,但越抹水迹延伸范围就越大。 有一次简泽被迫接待厉国的使者,来的人都是人高马大,巨人似的,身长比简泽还高上半头,在宴席之上,使者仗着喝醉抓住简泽的手不断揩油。 厉国向来好断袖之风,加上兵强马壮,这番明显是故意折辱,气氛一时尴尬,文武百官却无人敢言,还是百厌假笑着错开两人,昭相为了维护女儿才出来打圆场。 简泽虽然忍下了这般屈辱,但事后却快把自己的烫熟了,就差把自己的手剁了。 “你不知道吧,我在地界好歹也是四大宫主之一,当得上宫主我的修为肯定不赖,所以我的口水怎么说也是个好东西,其他魔族多想一亲芳泽都没机会,我也不是让你感恩戴德……” 人越心虚,说的话就越多,描得就越黑。 “够了……” 简泽打断她的话,撇开她的手,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眼见前面是魔物盘踞的灌木林,瘴气浓郁。 百厌怕他一时冲动以死明志,毕竟人在无能的时候,只能折腾自己。 很明显,此时的简泽手无缚鸡之力,百厌只能乖乖跟在后面充当保镖。 两眼发绿的魔物闻到人族气味,饿得发疯,四面八方冲过来想要把两人撕裂。 百厌周侧出现一簇簇火球,魔物来一个抛一个,来两个抛一对,眼都不眨,离火沾到魔物瞬间就被烧成灰烬,发出“滋滋”的烤肉声。 火球在林间穿梭,,连同灌木林的瘴气也被消散不少。 这些魔物受边境瘴气影响,早已没有理智,等待他们的下场,不是被歼灭,就是被瘴气侵蚀沦为行尸走肉。 袭击他们的魔物一波接着一波,百厌一边利索地开路,一边哄着简泽,希望对方读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到了凤凰城,里面会更加繁华。”虽然人间很繁华,但我掌管的地界也不差。 “……” “这里盘踞了不少魔物,长得很恶心也有,你肯定没见过。”比我的口水恶心的魔物都有。 “……” “我以前为了修炼,连蝙蝠的粪便,五谷里面的蛆虫,泥里的蚯蚓都吃过。”我的经历更惨,你就不要斤斤计较了。 简泽没忍住,转过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不是傻……夜明砂、五谷虫、地龙都是入药用的。” 百厌装傻:“……啊哈哈,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出了灌木林,百厌带着简泽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山头,随手辟出一个简陋的山洞。 简泽现今只是个凡人,暂且不说地界的灵压对他有影响,怕没到凤凰城,魔仰宫的百厌宫主养了个凡人面首的消息就被传播整个地界。 先前地界贩卖人族是常事,不少有地位的魔族喜欢圈养凡人,当作修炼的器具,百厌上位后极力反对此事后,他们只能在黑市进行,若是简泽被发现,怕是个别魔族会更加明目张胆。 况且百厌的目的,从来不是让简泽做人。 “吃了它。”百厌将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递到简泽面前。 简泽接过,眼神带着审视。 百厌解释道,“不苦的,是个好东西,可以帮你洗髓,只要你学会运气入体,凡人的气息就会越来越淡,利于你在地界行走。” “我也会和你一样,成魔吗?” “想得美!你以为魔那么好当呀,如果没有仙魔机缘,凡人这辈子都无法修炼,更何况除了天生的地界魔族,成魔是需要条件的,要不然只会变成刚才那些胡乱攻击的魔物一样,魔不魔,鬼不鬼的。” 百厌估计要在这山洞呆上一段时日,便从乾坤袋拿出了一些细软开始布置,简泽也来搭了把手,接过她手中的云纹灯。 皇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百厌离开的时候自然顺走了不少,一装扮整个山洞就变得安逸起来。 简泽问道,“什么条件。” 百厌不设防,“心碎道消,魔念自成。” 简泽想起曾在藏书阁看到史书记载过,几百年前,泽披禺山,上界降下仙露,让禺山成为了一块福地,灵气充裕,那时修仙门派百家争鸣,能人异士辈出,其中更是真正出了一位得道成仙者。 金光四溢,天梯降下,所有修士都在禺山仰望其真迹。 可就在当日,禺山十六个门派,三千六十二条性命,全在那一天消亡。 那位得道者降下天火烧尽禺山,将灵脉及同门一并烧毁,后仙族为彰显公道大明,合力将其伏诛。 此后,上界不再降福人间,人间也无人再可修仙。 所有人都说,那位得道者早已堕魔,才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 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简泽在史书上看到的那张画像,分明与眼前人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眼尾的那三颗红色小痣。 简泽脱口而出:“你当年便是如此?” 话音刚落,简泽手中的云纹灯燃起了一簇火,越烧越旺,整个山洞的温度骤然升高。 百厌眼里的火光明明灭灭,透过火光盯着简泽,嘴角弯起了弧度,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哦?你在套我的话。” “是。”简泽向来坦荡,干脆承认,料定了百厌需要他,不会轻易伤害他。 “你知道倒不少,是我小看你了。” 百厌收回目光,顺势躺在铺满细软的贵妃椅上,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说道,“待你吃了这丹药,熬过洗髓,我可以回答你一个疑惑。” 简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仿佛想透过她看清些什么,最终还是仰头一口吞下丹药,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痛苦一阵阵地袭来,每一寸筋骨都被辗碎、重塑,一股莫名的气流冲向五脏六腑,全身经脉像被冲刷一般,简泽额间的青筋暴起,冷汗浸透衣衫,连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但他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百厌睁开一只眼,注视着简泽的情况,那张脸苍白如纸,唇瓣已经溢出了血。 原来洗髓这么辛苦。 原来师兄他们也都是熬过这么痛苦的时刻,才能得以修炼。 百厌回想起自己当年洗髓,似乎是水到渠成,灵气在她周身流通,将经脉洗刷一遍也就结束了。 师父说,她是所有弟子里面天赋最高的那个,也是最懒惰的那个。 整个师门都在怒斥她不成器,却一边不漏遗力栽培她,每次几个师兄出门历练所得的奇珍异宝都给了她,即便师姐不满她暴殄天物,却每天坚持喊她起床练功,乖乖小师弟也是,才那么豆丁大,但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屁颠屁颠地捧过来给她。 师父对她更不用说,小时候她疲于修炼,私自跑下山玩,被路过的妖兽伤了心脉,师父废了半生修为也要为她续命。 闭关之前,照看花圃的杂役伯伯笑着问她,“小鱼儿,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你成仙吗?” 那时,她自信满满,大声回道,“那你可要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到时飞升肯定让整个师门吃香的喝辣的。”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五百二十年了…… 师父…… 再看向简泽,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眼不见为净,百厌扔下一本心法,直接回了魔仰宫。 第3章 魔主 百厌一脚踹开魔仰宫的大门。 守门的魔卫见状,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整个魔宫谁不知道,百厌宫主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她心爱的两条大黑狗招财和进宝都得挨两个**兜。 她一进门就拐进后殿花圃,花圃中间有一片焦土,那是她当上宫主回到人间后,从禺山那里采来的,土里还弥散着数百年未散的怨气。 那是百厌惨死的同门。 百厌将焦土捏在手里,泛黑的怨气立马缠上她的手,贪婪地侵蚀她的皮肤,疼痛让她清醒。 仙族究竟有什么阴谋? 赶来的乌卒卒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五味杂陈,站在百厌身侧劝道,“姐姐,你又在为禺山之事烦心,如今那位已经在你手上,关键时刻也能制衡上界。” 百厌回过神来,手上唰地燃起离火,怨气霎时间消散,揶揄她,“简泽怎么说也是你在鸿蒙山敬拜了百年的神明,你就忍心我利用他。” “我永远都会站在姐姐这边。”乌卒卒神情坚定,表明立场,“当年如果不是姐姐在上界救了奄奄一息的我,估计我也会被扔到瘴林成为魔物。” 提起瘴林,百厌的脑袋就疼痛,这些年瘴林扩展的范围越来越大,抱怨道,“我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边境,瘴气越发浓郁了,看来上界最近又扔了不少废物过来。” 这时,水静、河飞求寻。水静依旧温婉,伤势看来已无大碍。 “宫主。”两人行礼。 百厌的目光率先落在水静身上:“伤势如何?” “劳宫主挂心,属下无碍,只是些皮外伤。”水静上前,将一个盒子呈上,打开后是半截手部残肢,汇报:“这是那日仙族细作被河飞砍伤后留下的,上面的气息……十分诡异,而且那个细作用的是仙法,可却是凡人身躯。” “居然是凡人修士?”乌卒卒讶异,但很快就摇头否认,“人间的灵脉早已毁了五百多年,哪来的修士,即便当时有修士幸存,也绝不可能活这么久。” 百厌琢磨着那截残肢,刀口平整,切口脉络清晰,筋骨相连,还有着残存的血肉气息,对于魔族而言,凡人的血肉是上好的补品,他们再熟悉不过。 “汪汪汪……” 招财和进宝闻到气味,疯了一般冲过来,围着水静的盒子转个不停,等待投喂。 河飞:“地界与上界百年没有来往了,魔主大选在即,上界这次动作估计是探宫主的底细,毕竟宫主在地界的呼声是最高的。” 目前线索不多,百厌将残肢上诡异气息凝聚在指尖,递给水静和河飞,吩咐道,“如果是探底细那还简单些,接下来这段日子我都会在魔宫处理事务,你们两个继续去查这些修士。” 旋即百厌将残肢烧毁,不留半分痕迹。 两条大黑狗眼见主人没有给吃的,叫得更大声,百厌也不惯着,摸了两把狗头,笑着威胁,“一段时间不见,招财进宝都胖了,吃点素的对身体好,那戒荤十年好不好。” 一听到惩罚,招财进宝立即蔫巴了,蹭着乌卒卒让她求情,乌卒卒本就容易心软,刚想开口,就被殿外传来的中气十足声音打断。 “百厌你这个丫头,总算知道回来了,岂有此理,你这个宫主究竟怎么当的,天天不在自己窝里蹲着只会往外跑,四大魔宫就数你们魔宫不爱管事,什么责任都爱往外推。” 一听到这把声音,水静、河飞、乌卒卒几个立马默契地打了个眼色,相继消失不见,连同招财和进宝都知道找洞钻。 可见来者不善。 地界长老大圣婆拄着虬龙木拐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议事!立刻!商讨魔主之位的事不能再拖了。” 百厌来不及跑,已经被大圣婆揪着袖子就往外拖,她一脸无奈,撒娇道,“婆婆,您也知道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如今四大魔宫各自为政,不也挺好?” “好什么好!”大圣婆瞪眼,“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地界迟早要被上界吞了。” 尊老爱幼是地界不成文的规矩,百厌没有拒绝的余地,被大圣婆逮去了中央魔殿。 大圣婆的号召力一呼百应,其他宫主和长老都等待多时,一看到许久不露脸的百厌,合瞳宫宫主宣微微和凛石宫宫主周不时就携手笑着迎了上来,递给百厌一张请帖,请她务必出席他们两个的婚礼。 百厌上次见到这两位还是欢喜冤家,如今就喜结连理,还真是无奇不有,她笑嘻嘻地接下请帖保证出席,一番寒暄,才得以坐在椅子上。 两大魔宫联姻,势力集结在一起,无论谁当魔主都不亏,即便都不当选,他们也是联盟。 此举高招,怪不得毋阴宫的宫主冷震黑着一张脸,眼神鄙视地看向即将新婚的两位。 大圣婆一提到魔主之位,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在场几位都知道百厌无意魔主一位,只要拉到百厌那一票,谁就是赢家。 三方高举自己的丰功伟绩。 冷震是除了百厌之外最年轻有为的,凭着一身蛮力开拓地界东边的疆域,为魔族争夺了不少资源,率先开口,“这还有什么好议的?论实力,论建树,论年龄,自然是我冷震最为合适!” 宣微微掩嘴轻笑,驳道,“魔主之位可不是光靠蛮力就能坐稳的。治理地界,需要的是智慧与人脉。我合瞳宫与各方交好,商通三界,我才是最佳人选。” 周不时也不遑多让,清咳一声,“开拓也好,商贸也罢,皆是浮萍无根。我周家扎根地界数万年,代代传承,培养了不少年青有为的魔族为地界效劳,论功绩,在座各位都不如我。” 轮到百厌时,大家齐刷刷看向她,她淡定地品了一口茶,说道,“我弃权。” 首轮投票,三位长老当作公证人,百厌弃权,在场三位宫主各投自己一票,谁也不让谁。 大圣婆的脸色不太好看。 冷震不耐烦地低吼:“这算什么结果!” 百厌提议:“不如打一架,胜者为王?” 这个提议被几位心照不宣地略过,当作没有听到。该擦盔甲的擦盔甲,该品茶的品茶,该沉默的沉默。 百厌的宫主之位是实打实打败上一任宫主赢回来的,上任宫主虽然性情暴戾,但他与上界赫赫有名的战神齐名,而他们几位是世袭制,靠的是父荫。 百厌洞悉,继续说,“我不参与。” 几位沉默了一下,继续略过,三位宫主实力相当,打起来万一残肢断腿那就得不偿失。 票选是最可行的,把伤害降到最低。 意外地,地界的四大魔宫宫主没外界传得那么争强斗胜。 百厌打了个哈欠,再次提议,“既然选不出来,那干脆维持原状算了。” 其他三位宫主刚想妥协,大圣婆手中的虬龙木拐杖重重一顿,大喝一声,“胡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乞人僧和白头翁都站在了她的身后,大圣婆环视在所有人,朗声道,“既然四位宫主无法达成共识,那么根据上古流传下来的地界规则,当由我等长不死,共同推举一位最具威望、能力足以服众者,坐上魔主之位。” 此言一出,百厌抬起头来,刚好与大圣婆的目光碰上,心里立马升起不好的预感。 “经我等一致决议,”大圣婆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地界魔主之位,由百厌宫主接任!” 百厌看着眼前这赶鸭子上架的阵势,只觉得眼前一黑。 消息传出,地界震动。 魔宫内外张灯结彩,各方势力都快把魔仰宫的门槛踏平了,百厌作为新晋魔主,不得不接受大家的朝贺,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在牛鬼蛇神之间周旋,就是在处理源源不断的公务。 西边新发现的那个小秘境归属问题,等着她裁决。 石怪族和影魔族的领地纠纷,也等着她去调解。 哦,还有个有意思的,宣微微拒婚周不时,令两大魔宫关系紧张发生械斗,已毁坏公共魔窟三座,请她仲裁。 哈哈哈哈哈哈……百厌干笑着,趴在书案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直到几天后,百厌终于能喘口气,瘫倒在魔主宝座上揉着发胀的额角时,她才猛地从一堆待批阅的折子中抬起头,瞳孔骤然睁大。 “简泽!!!”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不得饿了五天。 冲到山洞门口,百厌感受到里面平稳的气息,稍稍松了一口气。 简泽依旧穿着那身玄服,正闭目盘坐,周身灵气运转圆融自如,赫然已将她随手丢下的师门心法,修炼得炉火纯青。 “别练了。”她出声打断他。 简泽缓缓收功,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她。 百厌有些心虚地问道,“你饿不饿。” “我辟谷了。” 嘶……百厌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几天?这天赋……简直比当年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百厌弯腰凑近,鼻子动了动,嗅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 简泽后仰,莫名其妙,“干嘛?” 百厌:“你没啥人味了。” 简泽:“……” 二人靠得太近,简泽试图站起来,却被百厌按了下去,“等下。” 百厌走到他的背后,用手指细细梳理着他如墨的长发,简泽的头发如灭国之日那般半披散着,经过洗髓后,头发的光泽更胜以前。 她想起在人间师门时,大师兄及冠,师父会亲自为他束发,戴上象征成人的玉冠,对他谆谆教诲。 “今日是你及冠的日子,我师父说过,男子及冠可是大事。” 简泽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没有抗拒,默默地任由她动作。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些笨拙,扯得简泽头皮发疼,但他也只是微微皱眉。 百厌认真将他的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支玉簪固定住。 这支玉簪是贺礼中选的,温温润润,很合百厌的眼缘,当时鬼使神差地就放进了乾坤袋。 “嗯,顺眼多了。”百厌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 简泽站了起来,眼神略带一些温情,轻声说道,“其实,今天也本应是你的封后大典。” 百厌听到了,不知为啥觉得有些尴尬,笑哈哈地转移话题。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在山洞的这几天,我已经成为了地界最大的魔头了。” 第4章 情人 百厌施法去除山洞的气息,将细软收拾好,打算把简泽带回魔仰宫。 她一路上都在寻思着,如何交待简泽的身份。魔仰宫的一举一动都各方被盯着,别说多个人,多个宠物都会被大肆宣扬,第二日就有一批魔族主动送上奇珍异兽。 而且万一给大圣婆知道了,估计又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魔仰宫才刚热闹完没几天,百厌只想求个清净。 早已收到消息的乌卒卒等在殿前,看到百厌终于把人带了回来,眼神也不敢直视简泽,期期艾艾地开口,“姐姐…这位是……” 百厌正想介绍,却听简泽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乌卒卒身上:“你就是那条小黑蛇?” 两人皆是一震,百厌讶异看向简泽,问道,“你记得?” 简泽:“她经常在你宫里乱窜。” 那确实,在皇宫那段时间,乌卒卒不肯自己呆在魔仰宫,时常找借口来找她玩。 百厌松了一口气,对乌卒卒嘱咐道,“对外宣称,本魔主公务繁重,请了个参谋回来,还有给他安排个住处,要清净点的。” 简泽看着百厌,理直气壮,“我们是夫妻。” 百厌脱口而出,“有名无实而已。” “如果你想名副其实,我也可以。”他看向她,眼神淡漠,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你不行!” “……我行。” “你太小!” “我不小了。”他陈述事实。 “你才二十!”百厌有些羞了。 “我已经二十了。”简泽强调。 乌卒卒在一旁听得眼神乱飞,头几乎要埋进胸口,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百厌越发难堪,捂住乌卒卒的耳朵,羞恼道,“乌卒卒还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全然忘了如今乌卒卒的年纪也有好几百岁。 简泽的眼神含着探究,“你说喜欢我,想与我在地界长相厮守,这都是骗我的?” 百厌一噎,差点忘了之前忽悠过简泽,立马换了套说辞,“这你就有所不知,地界民风虽然彪悍,不在乎繁缛礼节,只要两情相悦即可,但是对魔主的婚姻大事却较为严苛,魔主的伴侣必须与其势均力敌,这样才能强化魔主的实力和地位,不拖后腿,所以呀……我不是我不想……而是喜欢也不能当饭吃,我身为魔主理应以身作则,遵守规则,只能委屈你了…” 这番说辞,不就是要养尊处优的小皇帝做魔主见不得光的情人吗? 乌卒卒歪着头,眼神迷茫向百厌询问:这条规则什么时候订立的。 百厌闪过狡黠:刚刚。 二人身份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百厌生怕小皇帝接受不了,又再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沾花惹草,你在地界所有的吃穿用度,我都会给你昔日最高的规格,不会亏待你。” 没想到,简泽听完平静得可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接受了。 这样倒让百厌有了不好的预感。 魔仰宫的地方本来就不大,百厌晋升魔主又懒得搬地方,所以简泽最终被乌卒卒安排住在百厌寝殿的旁边。 翌日,百厌收到了乌卒卒递过来的折子,写得满满当当,那是简泽按照在皇宫的规格写下的清单,从衣物、饮食、日常用品到修炼需求,都写得清清楚楚。 百厌看到乌卒卒一脸为难,问道,“怎么了?” 乌卒卒解释道,“姐姐……这些大多都是人间物品,需要通过合瞳宫置办,最近宣宫主放出消息,凡是出自魔仰宫的单子,都要加价三倍。” “三倍!!!” 百厌头疼,上次因为宣微微和周不时闹矛盾,百厌去调解为周不时说了一句好话,这就被记恨了。 想起对简泽的承诺,百厌恨自己把话说得太满,硬着皮头问,“置办这些,得要多少块灵石。” 乌卒卒提醒,“姐姐……不是以块计算,是担……这些物品就人间本就是稀罕物,到了地界只会更稀罕,更昂贵。” 百厌不想与其他势力牵扯不清,魔仰宫向来不收礼,之前各大势力送来的贺礼也尽数归还,库房里的灵石还是上一任宫主留下来的,百厌上任后,亲信没几个,足够魔仰宫日常开支。 如今多了个简泽,也不知道这库房的积蓄能坚持多久。 养个情人真是贵呀。 百厌感觉心在滴血,咬牙切齿地说道,“简泽现在吃我的,喝的,穿我的,你要帮我一一记下,九出十三归,我以后一定要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九出十三归,是地界那些下三滥债主为了剥削欠债者推出的规则。 所谓九出,就是欠债者想借十块灵石,债主只给九块。当期限到后,欠债者却要还十三块灵石,这就是十三归。而且通常以三月为一期限,如何不能按时归还,就要一直累积。 一听到九出十三归,利滚利,乌卒卒脑子怎么转,也算不出这笔帐,索性放弃,眨巴着眼睛为简泽伸冤,“我听闻人间有个地方叫官府,可以击鼓鸣冤。” 百厌不以为然,“那咋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现在吃亏的人可是她,如果将来对方不能加倍奉还,百厌才不伺候呢。 因为这笔额外的、庞大的支出,魔仰宫上下不得不开始“开源节流”,连招财和进宝的伙食都从每月一次的肉包子也变成了素馒头,日常见到简泽,吠得比以往更大声。 是夜,百厌的寝殿还灯火通明,住在旁边的简泽仍是人间作息,白天钻研百厌扔给他的一摞功法,入夜休息。 两人就算住得近,百厌也鲜少去找他,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但随着简泽修炼越发精进,五感也越发灵敏,日日夜夜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嘀咕声。 那是百厌对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自言自语。 “这石怪族怎么又和影魔族抢地盘。上次不是说了吗,谁拿出证据就是谁的,不会以为我上次拿了你个簪子,就以为我会站在你这边吧,想得美!” “哈?为了修炼所用,申请增加灵脉配额?我从哪里给你挖两条灵脉,去抢吗?真是异想天开!” …… 实在被吵到睡不着,简泽只能起身,走到了百厌寝殿门口一把推开。 百厌抬头,见简泽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身上,睡袍松垮,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清贵,已有几分谪仙之姿。 忘了,简泽本来就是神子,趁他没记忆被百厌掳来地界而已。 想到这,百厌眼神又多了几分心虚,强装自若问道,“你怎么来了?” 简泽:“吵。” 百厌干笑,“哈哈哈……还真是言简意赅。” 简泽走上前,拿起百厌手中的折子扫了一眼,分析道,“石怪族和影魔族地盘之争,双方皆称自古传承,实则年代久远,真伪难辨。强行裁定归属,必失公允,徒增怨恨,不若将纷争地盘收归魔宫直辖,以契约方式租以第三方,所得收益,四成上缴魔宫,剩余六成各分给两族以示公平。” 百厌愣住了,这思路清晰,手段老辣,完全不像个被困深宫的傀儡皇帝。 但细想,百厌觉得有些不对盘,“这不太好吧,魔宫不就从中获利了?” 简泽撇了她一眼,直中要害,“魔宫不缺灵石了?” ……还不是你害的。 百厌看向简泽的眼神带有几丝愤恨,硬生生把这句话憋回去。 “再则,身为地界之主,魔仰宫必须保障中心地位,恩威并施,与其两族纷争不断,无端损伤,这是最妥当,让双方都接受的方法。” ……他说得对。 百厌彻底没辙了,眼神灰败,颓道,“不如你当这个魔主算了。” 简泽递了个台阶,“你不是对外宣称,我是你的参谋吗?” “对哦。” 不用白不用,百厌的眼神唰地亮了起来。有人给她分担公务,百厌开心都来不及,赶忙扯住简泽的衣袖让他坐下。 不料睡袍宽松,一拉就露出了简泽的大半个胸膛。 百厌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对方莹白、宽阔的胸膛,忍不住出声调戏,“看不出来呀。” 简泽耳朵微红,默默地把衣袍拉上,镇定地坐了下来,回道,“少见多怪。” 二人虽在皇宫以夫妻身份相伴三年,却从未越距,一是简泽不想壮大昭相的势力,对百厌也是不冷不热;二是百厌也难得清净,喜欢默默观察简泽的动向,这么多年了,上界从未派人寻过神子下落,这倒让她感到稀奇。 除非上界并不知道神子投胎之事,还以为他在沉睡。 五百年多前,鸿蒙山的结界早已出现了裂痕,百厌被仙族追杀躲入结界才得以苟活。 也是在那个心灰意冷的时刻,百厌无意中觉醒了神通,吞噬周遭的一切,包括沉睡在石像中的简泽。 百厌现在身上的力量,有一部分源自于他。 直到二十年前,百厌感应到身体里力量的共鸣,才去裕国皇宫探寻,这才发现神子转世。 偷来的力量……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 不过百厌转念一想,就算还回去,她也不弱,这股力量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别忘了,她可是世间第一个凡人得道者,每个境界都是圆满突破而来,与全靠天地法宝打架的上界仙族不同。 在百厌自洽间,简泽已经拿起另一份折子提笔批阅。 简泽处理折子极快,条理分明,还腾出空来指点她,“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这些折子中不乏芝麻绿豆的小事,批阅之前理应让下属筛选后再呈上,以免浪费时间。” 百厌听得昏昏欲睡,抓住关键词问道,“下属?” 简泽提笔的手顿了一下,自打他进了魔仰宫,除了一条小黑蛇,两条大黑狗,日常嘴里叼着折子送过来的乌鸦,以及门口两个经常打瞌睡的魔卫,就没见过其他种族。 两眼一闭,简泽无语问道,“这么大的魔仰宫,难道就你们几个人?” 百厌连日来的疲惫与心力交瘁涌上心头,趴在书案上困得要命,一边答道,“还有水静、河飞呀,他们去办事了,估计一年半载没空回来。” 身为魔主怎么能不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也太儿戏了。 简泽忍不住想说她两句,抬头一瞅,对方睡得安稳,呼吸绵长,徒留他对着整个案几的折子。 算了,睡吧。 简泽看了一眼窗外地界那轮红月,继续埋头批阅。 第5章 乌鸦 简泽白天在自个房间修炼,夜晚还要串门到隔壁房间帮忙批折子,要不然两人都别想睡觉。 以乌卒卒的话说,恐怕他做皇帝这些年批的折子,都比不上在魔宫半个月的量。 自从有了简泽的帮忙,百厌非常乐意当个甩手掌柜,悠闲地在花圃支了个桌子,一边看着招财和进宝在焦土上与怨气缠在一起玩耍,一边和乌卒卒品茶唠嗑。 这茶叶还是在简泽房里顺的,虽然百厌尝不出好赖,但也知道这是花她不少灵石买的顶级货。 百厌呷一口茶,满脸舒叹,回道,“花了我那么多担灵石,他理所应当干点活,而且这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还不游刃有余,轻轻松松搞定。” 明面上是参谋,暗地里是情人,养在魔仰宫,连条狗都得物尽其用。 恰逢招财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嘴里叼着的一缕雾状气息蹭着百厌讨赏。 百厌将气息拢在手心,撸了一把狗头,夸道,“招财真乖,又帮了大忙,今晚高低给你整一个大肉包子。” 招财听到有肉包子,尾巴摇得更欢脱了,跑着去向埋头苦刨的进宝炫耀。 而这缕气息是从怨气分离出来的残魂碎片。 百厌从额间抽出一丝灵力查探,却感知不到一点熟悉,眼里尽是失望,确认道,“不是他们。” 她将其净化抛于空中,这缕气息很快消散于天地。 师父他们是否也得到了安息…… “姐姐……”乌卒卒不忍她尚心,宽慰道,“终会找到的。” 这几百年来,乌卒卒见证了百厌的一次次希望破灭,明知即便找到残魂也无法使其复活,但百厌还是想再看到她的师父、她的同门一眼。 告诉他们,不是她。 她没有令师门蒙羞。 百厌盯着气息消失的方向,语气幽幽说道,“我没事,只要简泽还在我手,终有一天我会让上界付出代价。“ 提到简泽,乌卒卒眼里还是忧虑,“可是姐姐……他对地界越是了解,万一回归上界,便是对我们的不利。” “无妨。”百厌气定神闲,“神子投胎之事要顺应自然,不容上界插手,除非他们想弃了这个命定的下任天道不成,既然如此,我不让他死就是了。” 简泽不死,就归不了位,那手忙脚乱的可就是上界那群养尊处优的仙族。 百厌深呼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向天说道,“反正和那批王八犊子对着干就对了。” 在两人未察觉之时,空中有一群乌鸦往寝殿的方向迅速地撞去。 “砰”的一声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砰…砰…砰……” 接二连三,撞击的声音持续响起。 “咋了,谁要把我家给拆了。” 百厌嘴里念叨着,步伐麻利地往寝殿赶,看到简泽手里提着一只乌鸦站在门口,而他的脚下也躺着一群四仰八叉的乌鸦。 由于猛烈的撞击,都昏迷了过去。 往日里,这些训练有素的乌鸦把折子叼来后,都是直接扔在百厌寝殿门口,然后就离开了。 而今日一反常态,百厌的神情显得凝重。 每只乌鸦嘴里并没有折子,但身上却有凤凰城城主的印记。 这么多乌鸦闯进来,着实让人多想。 “可能出事了。“百厌反应过来,立马说道,“你们留守这里,我去凤凰城看一下。” 简泽:“我随你一起去。” 乌卒卒赶忙道,“我也去。” 两人异口同声。 百厌神情有些犹豫,“家里不能没人……” 乌卒卒保证:“姐姐,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简泽欲言又止,“我也……” 同样的话,现在的他确实没有资格说,眼神抬起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这又不是好差事,百厌也不知道两人在较什么劲。 不过简泽修炼也有数日,百厌想着检验他的成果也好,便说道,“那卒卒就留在家里吧,帮我照顾好招财和进宝,简泽跟我走。” 乌卒卒看了一眼简泽,继而不忿地看向她,“姐姐,你这是见色忘义!” 百厌看着乌卒卒气呼呼的背影,无奈地和简泽解释道,“小孩子,最爱乱说话。” 整个地界的版图,百厌都了如指掌,她抓住简泽的手,释放神识不断向外延伸,不过一瞬神识便抵达了凤凰城。 百厌松开他的手时,二人已出现在凤凰城内的一处后巷。 千里瞬移,仅是眨眼之间。 简泽知道她很强,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地步。 百厌见简泽若有所思,以为他人生地不熟,有所顾虑,提醒道,“你把手伸出来,将灵力聚在指尖。” 这对简泽来说并非难事,虽不知道百厌意欲何为,依然照做了,只见一丝清透、明亮的灵力在他的指尖上冒了出来,下一刻却被百厌直接用手逮住,往前一拉,与自己的灵力驳接在一起,随意地打了个结。 两个人的灵力融合在一起,像一条有生命的线一样,在空气中荡漾。 百厌解释道,“这里始终是地界,危机四伏,与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不同,如今我们两个灵力连在一块,就可以互相感知方位了。” 出了巷子,前面一片喧嚣繁华,车水马龙。 这座城如同人间城镇一般,关于衣食住行的铺面应有尽有,因买卖互通,生活便利,所以也吸引了不少外来族群在这里定居。 如今正值凤凰祭,凤凰城比往常更为热闹,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带各式面具的魔族。 两人走在街上,惹来频频侧目。 简泽的相貌、气质在地界确实出挑了些,路过的魔族想不看多两眼都难。 百厌为了避免麻烦,在一个面具摊子停下来,大方地对简泽说道,“选一个吧,我付。” 简泽也不客气,选了两个最张牙舞爪的面具,递了一个给百厌,“你也戴上。” “我才不要呢。” 百厌嫌丑,再看一眼摊子上陈列的面具,要不是青面獠牙,就是龇牙咧嘴。 嗯,都丑。 这么多年来,即便百厌成了地界最大的魔头,也毫不动摇她曾经身为人族的审美。 摊主是个会来事的,为了多赚灵石,赶忙出声劝道,“这位兄弟说得对,小娘子还是买一个吧,最近正值凤凰祭,各大族群都会派出最威猛、最修为最高的男魔,看上谁家女魔漂亮,可就直接打晕掳走了,这几天还是要小心为妙。” 百厌不以为然,笑得嚣张,“那可得打赢我再说。” 摊主摇摇头,以为她在说笑。 最终在简泽一脸“你不戴我也不戴”的僵持下,百厌妥协了。 两人来到城主所居住的宫殿门口,才将面具揭下,百厌亮出身份后,谁知惹来门口两个门卫的嗤笑。 “你若是魔主的话,那我是你爹。” “想见城主,好歹也编个像样点的话。” “我看你们俩是活腻了,谁不知道如今地界无主,唯有四大魔宫。” “还带个小白脸充场面,你都是魔主了,他总得是个神吧哈哈哈哈。” 这两个门卫居然是对百厌上任的事一概不知,看来她当日的上任大典操办得还不够风光。 都怪百厌这些年不爱露脸,落得个去哪里都没多少人认识的下场。 没人认识,自然就没有排场。 没有排场,那百厌只能自己立威了。 百厌皱眉,“吵死了。” 话音刚落,两个门卫的嘴巴就被封了起来,手脚均被缠绕住,像沙包一样扔到了两旁,让出了一条路。 殿内的魔卫见有异样,纷纷迎了上来,但还没碰上就被百厌打飞了。 百厌领着简泽直接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地坐在正殿上,让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魔卫把城主找出来。 不到一会,凤凰城城主夜游才赶来,看到一片狼藉,立马躬身行礼,凝着眉头向百厌赔不是,“手下不知魔主亲临,无知冲撞,还望恕罪!” 姿态倒是不卑不亢。 百厌端着架子问道,“素闻你这城主当得有模有样的,怎么手下如此没有规矩。” “魔主教训的是,属下日后定当加以管教。” 夜游的态度始终诚恳,和传闻为人谦和有礼,年青有为相符。 百厌对他略有耳闻,夜游出自以生灵梦境为食的魇鬼一族,魇鬼天生无梦,天生喜静,即便不喜繁华,但却不得不与他族杂居,以保证足够的梦境作为食粮。 而如今魇鬼一族大多生活在夜游的庇护之下,在凤凰城内休养生息。 百厌懒得应酬,直接道明来意:“本座收到城主求助,所为何事。” 夜游一楞,随即说道,“求助?并无此事。凤凰城内外一如往昔,怕是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妄语,惊扰到了魔主,实在见谅。” 见对方言辞凿凿,百厌心里腾起几分怪异,正想打道回府。 一直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简泽,忽然上前了一步,率先开口,“魔主这次前来,除了辨认消息,还对凤凰祭颇有兴趣,估计会在此逗留几日,不知城主可否提供便利。” 简泽一身气度不凡,面容俊美,夜游摸不准他的身份,询问道,“魔主,这位是……” 百厌介绍道,“本座的参谋,简泽。” 夜游从善如流,“当然当然,既然两位赏光,这是凤凰城的荣幸。属下这就为两位安排最好的房间!” 百厌不得其解,只能顺着简泽的说辞应下,“那便有劳城主了,本座便在此叨扰几日。” 两人随着引路的侍从,走去夜游安顿好的房间,却发现相距一东一西。 心想等到入夜后,百厌再找简泽问个清楚。 这是留下来要干嘛呀? 第6章 祭典 祭典期间,入城者需得净身戒欲,男女分房而居,以示对祭祀的虔诚。 百厌刚在西苑安顿下,一众魔族侍女便捧着一堆东西涌了进来,伺候她洗澡。 凤凰城别的不提,这伺候人的本事倒是一流。百厌被领着去了一处暖泉,水汽氤氲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异香,令人心境出奇地平静、舒适。 百厌被伺候着沐浴、熏香,连头发都被梳成一个精致的发髻,缀以几根形似凤凰尾羽的赤金簪子。 有灵石有地位真好,不用开口就被安排得舒舒服服。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感叹,“我以前过得都是啥日子,如今才知什么叫舒坦。” 侍女给她披上轻纱,金线绣了大片翻飞的火焰纹路,动作间流光溢彩,抿嘴笑道,“魔主真是说笑了,这地界数万领地都是您的,什么样的排场没见过。怕是您平日清简,不屑这些俗礼罢了。” ……还真没有。 魔仰宫穷得要命。 侍女接着奉承道,“魔主容光,只怕这三界穷尽万千种族,也再寻不出第二份您这样的风华。” 这番话夸得百厌有些飘飘然,怎么魔仰宫就没有一个嘴甜的。 不过她这身打扮确实好看,比平日的随性,多了几分妖娆? 看着这样的自己,百厌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不知道简泽那边如何? 一番捣鼓,夜色已至,百厌让侍女都退了出去,身形一晃,去找简泽。 东苑客房内,简泽也换了一身差不多款式的衣袍,忽觉身后空气一阵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回头,就见百厌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翘着腿,手里还不知从哪儿摸来个红彤彤的灵果,正啃得欢快。 简泽:”……神出鬼没。“ “想学吗?”百厌把最后一口果子啃完,擦擦手,随口说道,“你也能做到。” “我也能?”简泽眼里有了几分光。 “对呀。”百厌走了过来,顺手把他的衣襟整好,继而问道,“你穿这身挺好看的,我怎么样?” 说完百厌转了个圈,让他欣赏。 简泽看了一眼她的装束,只说了一句,“一般。” “真是嘴硬……” 帮忙更衣的侍女都把百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来到他这,想套一句“你也好看”都难。 不过算了,不与他计较,毕竟想让小皇帝开金口夸人,那可是难过登天。 她登过天了,所以百厌有发言权。 百厌轻盈地坐上案台,与简泽平视,正色道,“寻常修炼者觉得非得灵力磅礴才能施展,实则不然。修为低微,无非是挪移的距离短些,关键在于……” 她点了一点简泽的额头,“顿悟。” “修炼一事,重在顿悟,要把一点扩成一面,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无限稀释后,墨水依然存在,瞬移也是如此。” “将神识依附在灵力上面,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百厌双手在身前虚虚一合,做出一个折叠的动作,“然后将起点与终点之间的空间,像折叠一张纸那样,将它们叠在一起。距离,便不存在了。” 见到简泽眼中仍是疑惑,她声音放缓,引导道,“闭眼,静心。” “别用力,要像呼吸一样自然。去感知,去觉察……这院中的草木,隔壁回廊的灯盏,更远处……街道上的喧嚣。” 简泽听话闭上眼睛,尝试将体内灵力丝丝缕缕地抽出,融入神识。 初时滞涩,但很快,简泽便抓住了那种感觉,神识如潮水般无声漫开,附着其上的灵力虽然微薄,但是他看到了很多不真切的场景。 模糊的、吵闹的…… “找到你想去的地方,心念锁定,然后……”百厌的声音似远似近,“集中。” 接着简泽心念一动,朦胧中看到了白日里到过的长街后巷。 下一刻,他只觉得周身空间一阵轻微的扭曲挤压,再睁眼时,风中带着星星点点篝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成功了! 简泽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对灵力的掌控有了确切的进步。 百厌没想到他领悟这么快,幸好她先前将两人的灵力驳接在一起,靠着感应也能来到他身边。 只是…… 因为匆忙,百厌打了个趔趄,扶住他的胳膊才站稳,没好气地瞪他,“我是让你在房间里练习,没让你直接闪现到街上,你这乱蹦乱窜可是很危险的……” 简泽那抹笑容还没散去,百厌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对力量的追求,一时凝住了…… 是了,如果有力量的话,谁想任人摆布。 无论他是人间小皇帝时,还是如今百厌把他忽悠到地界做参谋,都并非自由身。 而且百厌对他……从始至终都是算计,是利用,是他日对付上界的工具。 简泽将她扶了起来,见她眉头皱在一起,以为百厌生气,只好说道,“我下次会注意些。” 百厌神情恹恹:“……嗯。“ 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简泽有些不习惯。 百厌不想多呆,刚想转身,她的脸上就被简泽套上了今日买的面具。 百厌:更不想说话了。 二人出了巷子,随着人流不由自主地向前。 此时的凤凰城,与白日又是另一番光景。形态各异的魔族摩肩接踵,奇形怪状的灯笼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篝火、酒气以及各种奇异香料混合的味道,喧嚣而浓郁。 他们二人身着祭典服饰,带着面具混在魔众之中。 看着这热闹的氛围,百厌的心情好转,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简泽:“说吧,你非要留下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简泽略一沉吟,低声道:“三点异样。其一,城主殿内守卫竟不知魔主已上任。凤凰城以商贸繁荣,人口众多,消息最为灵通,地界新主上任这等大事,他们绝无可能不知。” 百厌不信,“……你是不是太过敏感,魔仰宫离这千里,或许是我上任大典不够隆重,消息传得慢些。” 简泽没有回应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其二,城主夜游在否认求救信号时,态度过于笃定。他甚至未细问你的信息来源,便一口咬定是外界流言。” 百厌沉思:“确实,地界各个领地的管辖者若有事告知,都会派乌鸦传信,这一点虽然他没有提及,但这也不能断定城主有不妥呀。” 简泽眸色沉静,字字清晰,“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昨夜替你批阅西南巫族的折子时,发现他们提及急需梦昙花炼制安魂丹,但凤凰城出货量已下跌一年有余,供货不足,引得怨声载道,西南巫族怀疑他们奇货可居特来上报。” 他见百厌露出疑惑,继续解释,“梦昙花乃出自魇鬼一族,当魇鬼吸食足够多的生灵美梦后,就能以其精纯的梦魂之力凝聚成梦昙花,而梦昙花的产量直接反映了魇鬼一族收割梦境的质量与数量。” 百厌闻言,“魇鬼以梦为食,假若梦昙花产出不足,那可能魇鬼一族存在安危问题?” 简泽点头,“既然城主否认求救,个中曲折就难以得知。” 百厌:“所以你想留下来趁机探查关于魇鬼一族的事?” “不是我,是你。”简泽纠正。 这魔主究竟谁当呀。 看他说得头头是道,百厌咂舌:“你知道的还挺多!?” 简泽咬牙道,“往日折子,多经我手。” ……这是怪她偷懒? “我亦并非好吃懒做之人。” ……过分了,点谁呢? 百厌当然知道,简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前些时日让乌卒卒置办的物什里,便有地界各城的风物志与近年杂闻录。 除了修炼,他也在了解地界。 百厌看向他,心下不由再次喟叹,果然,真正聪明的人,无论在何种境地,都不会让自己陷入举目无措的困局。这小皇帝,心性着实了得。 这也是乌卒卒所担心的事,不过百厌不以为然罢了。 “听你这么说,这其中确实古怪。” 正说着,人流已将他们推至一处巨大的圆形石台附近。 石台四周点燃着数堆巨大的篝火,烈焰冲天,台中央站着一位身着繁复白袍、高声吟诵的祭司。 气氛庄重而热烈,随着祭司的吟唱,周围的魔族,无论男女老少,皆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般,齐刷刷地屈膝伏地,虔诚叩拜。 霎时间,万千魔众之中,唯有百厌与简泽相对而望,两人直直地挺立着,显得格外扎眼。 旁边一个头上长着弯角的魔族老妪,急忙拉扯简泽的衣袖:“后生,快跪下!扰了祭司赐福,可不得了!” 简泽身形挺拔,淡淡道:“不跪神魔。” 百厌腹诽:……这骨子里面的清高,还真的和上界那些自大的仙族一样。 不过他不跪,百厌更不跪,怎么说,她也是地界堂堂魔主。 两人的特立独行引起了台上祭司的注意。 那祭司停下吟诵,透着面具,目光如炬。 他手中骨杖重重一顿! “呜——哇!” 一阵怪异的呼号响起,原本在台上围绕着篝火跳动、姿态狂野的魔族猛地停了下来。 这些魔族皆身着深褐色蓑衣,脸上用浓重色彩画着扭曲的图案,看不清本来面目。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自高台上一跃而下。 其他魔众赶忙散开,简泽和百厌瞬间被包围。 气氛瞬间由热烈转为肃杀。 那些蓑衣魔族身上散发出阴冷的气息,是魇鬼一族! 百厌神色不变,懒洋洋地开口,“怎么,对待夜游城主的座上宾,这便是你们魇鬼一族的礼数?” 为首那名蓑衣魔族发出一声沙哑的怪笑,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城主是城主,祭典是祭典。魇鬼一族主持凤凰祭,便是为了祈求凤凰赐福,护佑全城生灵安眠好梦。尔等外乡人,不遵规矩,冲撞神灵,便需受罚!” 他话音一落,四周的魔族便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第7章 美梦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炽烈的篝火将百厌的脸映照得忽明忽灭,她不为所动地盯着台上的祭司,二人目光碰撞在一起。 祭司终于发话:“将不敬者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见魇鬼逐步逼近,简泽的身形微绷,指尖流转着灵力,蓄势待发。 百厌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简泽的手,安慰般碰了碰,然后对为首的魔族笑道:“有劳带路,正愁着今晚没地方落脚呢。” 简泽:“……” 二人被一路押至地牢,关在了一起。 地牢阴湿,石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与霉味混杂的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地牢尽头摇曳的火把,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简泽眉头微蹙,寻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宁愿干站着,转头一看,百厌已经懒散地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悠然自得打着哈欠。 百厌眯着眼:“不是说凤凰祭期间,男女要分开居住吗?这会倒可以不守戒了。” 简泽扫了她一眼:“困在地牢,大多没有你这般闲情逸致。” “我哪里闲了。”百厌看不得他那副端着的样子,如若没人管他,他怕是能一直站到天亮。灵力微动,瞬间把简泽扯到了自己旁边,较为干燥的草堆坐下。 简泽仍然嫌弃,强撑着站起来,百厌再度用灵力强压下去,强调道,“你那已经是最干净的地方了,别动来动去,折腾了一天,你不累吗?” 受制于人,简泽眼里有几分不满,却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休息。 而百厌还在絮絮叨叨,“爱干净也得看情况,难道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也端着不成,环境差一点就受不了,哪有你这么娇气的。” 简泽的眉头跳了跳,已是十分不耐,强忍着怒气错开话题,“为何偏要进这地牢。” “呃……”其实百厌也说不清楚,她与祭司目光相触之间,她察觉对方并无恶意,甚至眼神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祈求。 百厌捡起一根稻草在指间绕了绕,眨了下眼睛,糊弄道,“直觉!” 没有做好全面准备,就敢往魇鬼地盘里闯,又是这么儿戏。 简泽无奈叹气,“算了,既然种种迹象都指向魇鬼,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答案。” 夜色渐深,地牢中愈发阴冷寂静。 不知何时,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香悄然弥漫整个地牢,带着一股令人心神松懈的力量。 两人不知不觉靠在一起,昏睡了过去。 ***** 禺山第一峰。 朝阳初上,穿透窗纸,照亮了整个卧房。 “师妹!” 语气带着几分怒气不争,炸响在百厌的耳边,“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敢赖床!” 师姐又在诓她,天明明刚亮。 百厌充耳不闻,把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瓮声瓮气地说道,“别喊我……师父说了,允许我歇息一日。” “歇息?你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百厌从被子探出头来,睡眼朦胧。 “今日可是师父的生辰,你不是说给师父备一份厚礼吗?” 百厌的头脑这才彻底清醒,“对哦。” 她从被窝礼爬出来,赶忙收拾自己。 这可是师父一百二十岁的生辰,她今日得下山给师父买生辰礼。 平时练功被师父盯得紧,百厌可是磨了师父很久,才得一天的空可以不修炼。 两人御剑下山,到了人间城镇,百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到处乱窜,一会到吹糖人的老师傅摊前,一会跑到别人包子铺前。 师姐一直跟在她后面,无奈摇头。 在一个话本子摊前,百厌目光盯着那些封面花哨的册子,舍不得走。 但是她的银钱有限,还要留着给师父买礼物。 师姐了然,把新出的话本《冷面仙君爱上我》下册,塞到百厌怀里。 “喏,知道你惦记这口。” 百厌喜滋滋地接过,一时好奇问道,“师姐你……你怎么知道是这本!?” “哪能不知,你何时藏着掖着了,你呀,专爱看这些没羞没躁的书,就是个大黄丫头!” 百厌宝贝地收好书册,挎着师姐的手臂,嘴里嘟囔着,“明明师姐你才是大黄丫头……你看,你的名字都带着一个黄字,还说我。” “还说!再说我可就不给你买了。” 二人斗嘴,直到日头偏西,百厌总算寻到一份合意的寿礼。 师姐说,“师父素爱笔墨,这方松烟墨,能使字迹历久不消,清香不散,师父一定喜欢。” 百厌也是这么觉得,她付了钱,珍重地让店家包起来。 回到师门,山门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所有弟子都围在一起,为师父庆生。 师父端坐主位,平日里严肃的脸上此刻也带着温和的笑意。 每个弟子轮流上前献上贺礼,说着吉祥话。 …… 轮到百厌时,她捧着生辰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祝愿师父道心如墨蕴千秋,历久弥坚。” 师父接过礼物,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为师的唯一心愿,便是望你能潜心修行,他日成为我禺山第一个得道成仙者,问鼎仙途,光大师门。” “师父放心!昭禺定当勤加修炼,不负师门,日后必让禺山威名,响彻三界!!!”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回荡在山门中,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 “说得好!” “小师妹有志气!” “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师兄啊!” 众弟子笑着地一拥而上,大家围着她,不断打趣着她方才的豪言壮语。 欢声笑语洋溢着整个禺山。这番光景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天。 ***** 裕国皇宫。 朝堂之上,简泽挺身而立,冷眼地看着满朝文武百官。 玉阶之下势力分明,一派对花尚书唯命是从,一派以昭相马首是瞻。 “陛下”,花尚书率先出列,声音洪亮,躬身启奏,“后宫之位空悬,非社稷之福。臣等恳请陛下早日立后,以定国本,开枝散叶!” 他话音一落,花尚书阵营的大臣立马提议。 “陛下,花尚书之女,花贵人,性情温婉,德容兼备,实为皇后之选!” “正是,花贵人素有贤名……” 一时间,举荐花贵人之声不绝于耳。 一直静立的昭相,此刻迈步出列,神色凝重,沉声打断,“陛下!臣认为立后不急一时。如今厉国在外虎视眈眈,边关不稳,正当君臣一心,共御外敌之时! 昭相一派的大臣也纷纷点头称是。 花尚书闻言,立刻反驳道:“国运昌隆,正需喜事以振民心!陛下及冠在即,若与封后大典一同举行,双喜临门,正可彰显我裕国天命所归,气运绵长!” 简泽:“花尚书所言,不无道理。” 见皇帝意动,昭相一派的大臣中赶忙说道,“陛下!若论出身、才德,昭贵妃乃名门之后,灵慧聪颖,更曾智解厉国刁难,维护我裕国颜面,昭贵妃实乃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所言极是!昭贵妃灵秀之名,京城早有传闻!” “陛下及冠,与封后大典同办,正是双喜临门,可振国运!” “请陛下立昭贵妃为后!” 而昭相却眉头紧锁,“陛下,小女那不过是些小聪明,登不得大雅之堂,后宫事务繁杂,她……” “昭相过谦了”,简泽开口,目光落到了昭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昭贵妃为裕国颜面,挺身而出,此等胆识、智慧,巾帼不让须眉。” “陛下,小女顽劣……”昭相还想开口。 简泽打断他,“昭相多次阻拦,可是认为裕国江山不稳,担心孤这个皇帝护不了昭贵妃?” 此话一出,满堂文武百官,异口同声。 “陛下慎言!” “陛下慎言!” “陛下慎言!” 昭相强忍心中不满,只能顺应,“陛下慎言!微臣绝无此意,小女能得陛下赏识,担当后位,实乃家门之幸。” 大典当日,钟鼓齐鸣,响彻云霄。 整个皇城沐浴在喧天的礼乐与喜庆之中。 简泽与百厌穿着大红喜服,携手站在朝堂之上,接受满朝官员跪拜。 二人相对而望,百厌看着他,眼波流转,没有半分平日的戏谑与疏离,只有纯粹的欣悦与羞涩。 在一片庆贺声中,两人执起金杯,手臂相交,对视着将合卺酒饮下。 直到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喧嚣退去。 红烛高照,将偌大的寝宫映照得一片暖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甜腻的果香。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百厌坐在喜床上,手指揪在一起,脸上带着局促、也有娇羞。 见简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但语气还是那般不着调,“怎么了?小皇帝,看我看呆了?” “嗯……”简泽难得坦诚。 百厌站起来,眼神迷离,用手轻轻地抚触他的脸,酒香扑鼻而来。 简泽扶住她的腰肢,“你喝酒了?” 她点了点头,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气息互相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百厌双手攀在简泽的脖子上,红唇微启,眼神勾着他不肯移开,“阿泽,我已经是你的皇后了。“ 眼下的红痣随着睫毛一闪一现,此刻的百厌简直明艳得不可方物。 二人额头相抵,简泽抱着百厌,低低说道,“嗯……你终于是我的皇后了。” 直到这一刻,简泽仍然觉得不真实,他目光贪恋地看着她,连揽住百厌腰肢的手都不敢用力。 这个场景就像他的一场梦。 下一刻……就会破灭。 第8章 日游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百厌和简泽骤然惊醒! 眼前没有师门温暖的日常,也没有皇宫喜庆的红烛,只有满室的冰冷,和空气中淡淡的幽香。 两人下意识对视,眼中尽是还停留在梦中的恍惚。 简泽眼中还有未散的温柔,他细细地看着百厌,发现梦中那双充满迷离、娇羞的眸子,已被悔恨、无力所代替,此时她的眼角布满了湿润的泪痕。 “你……怎么了?”简泽不由出声问道。 百厌迷茫地用手碰触自己的眼角,触到了那片冰冷,是她的眼泪。 她有一瞬的怔愣。 原来她也有泪。 五百多年了,她终于哭出来了。 百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师门了。 这个梦美好得一点都不真实。 那是她绝对不可能再回到的过往,更是她不敢再留恋一眼的奢望。 师父……早死在她破关而出、登临天梯的那一天。 就在师父一百二十岁生辰的那一天。 她曾那么天真以为,问鼎仙途,便是给师父最好的生辰礼、给师门最大的荣耀。 可是她最终献上的,是整个师门的覆灭,是所有同修的命丧禺山。 她就站在天梯之上,眼睁睁地看着所珍视的一切,化为乌有。 却……无能为力! 昭禺…… 昭如日月,朗照禺山。 每想一次这个名字,她都像生吞下一块火炭。 她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个名字。 舌尖的铁锈味在嘴里散开,百厌揩走眼角的泪水,然后缓缓地呼了一口浊气,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恢复一片清明,埋怨道,“这破地方湿气真重,熏眼睛。” 见她不愿提起,简泽也不追问,而是分析当下的情况,沉声说道,“有人诱我们入梦。” 百厌点头,附和道,“是魇鬼一族的梦魂之力……自打我们进了凤凰城,便到处闻到空中有一股异香,我还寻思着这是凤凰城的特色呢,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简泽若有所思,低声说道,“或许我们该担心安危的,并非魇鬼一族。” 在百厌不明所以之际,忽然周侧空气异动,有一股莫名的气息自地牢入口不断靠近,却不见身影,二人的眼神陡然变得警惕。 牢房外的阴影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在石台上见过的祭司现身,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在二人眼前。 百厌淡定地上前一步,将简泽护在身后。 此举太过明显,简泽眼里略有不爽,一言不发地绕过她,站在她的身侧。 百厌疑惑地抬头质问简泽:干嘛……你打得过? 简泽不语,撇过头不看她。 两个人太过目中无人,祭司只好清咳一声把二人的注意力拉回来,“咳咳……” 同时他右手虚托,掌心之上出现两团氤氲变幻、流光溢彩的气团,如走马灯般地映着百厌和简泽的梦境。 “可惜了。”祭师咂咂嘴,侧头打量着掌中梦境,语气惋惜道,“你们两个的梦如此美妙,一个师门友爱,温馨光景,一个洞房花烛,江山美人……就只差一步,如果你们能够真心实意地相信梦中发生的事,它本应能凝成梦昙花,真是可惜!” 连叹几句可惜,语气轻佻,态度不羁,尽管他依旧穿着那身庄重繁复的祭袍,但周身那种肃穆虔诚的气质已荡然无存,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简泽看着祭司手上的梦境,身体一僵,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百厌,眼神变得微妙。 而看到梦境的百厌眼神一寒,猛地施展灵压,地牢石柱瞬间被灵力震碎,半截锐利的石块向着祭司飞掠而去。 祭司身影微动,快速躲开,石块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后变得四分五裂。 那梦境再不真切,也是属于她的。 “不要试图窥探我的梦境!” 百厌声音不大,却蕴含怒意。 地牢四周冒出了一簇簇火焰,将整个地牢照得如同白日,一切阴寒散去,不断逼近祭司。 百厌盯着避开的祭司,幽幽警告道,“我不爱打架,并不代表我不会打架,再不还给我,我管你是谁,都得死!” 百厌此时只想要回梦境,眼里已看不到其他。 火焰已至身前,祭司高声喊道,“魔主!且慢。” 简泽不明为何,百厌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上前按住了百厌的手,劝道,“他似乎有话要说。” 百厌扫了简泽一看,手势一顿,火焰悬停在他周身三寸,火舌卷着他的半身长袍,发出“滋滋”的声响。 祭司手忙脚乱地扑灭,却发现那火压根扑不灭,只好断臂求生,快速把那身繁杂的衣袍脱掉扔下。 “滋溜”一声,那衣袍瞬间被火焰吞噬殆尽。 祭司光着大半个身子,上面遍布着被火灼烧的痕迹,幸而百厌有所留手,并不严重。 他一边将面具揭下,一边十分委屈地说道,“我又没说不还你们。” 他露出的那张脸竟然与城主夜游一模一样。 “在下日游,”他咧嘴笑,不正经地说道,“与城主夜游是孪生兄弟,也是如今魇鬼一族的族长。” 两人看到他的面容,虽然眼里略有震惊,但更想要回他手中的梦境。 百厌耐着性子等他嬉皮笑脸地说完,催道,“行了,把梦还给我们!” “哎”,日游应了一声,将掌心两团梦境拢住,施展梦魂之力,再张开手时,梦境已变成两枚拇指大小的晶体。 日游将其递给二人,并说道,“原物奉还,这梦晶也是梦昙花的种子,两位收好。” 两人接过,各自将梦晶珍视地握在手心,仍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该有多好! 正是因为不可能,才不敢留恋,不敢深陷。 日游意有所指:“梦境之所以真实,是因为相信。” 百厌这才扫日游一眼:“求救信号是你发的?” “正是。”日游点头。 百厌再问,“所为何事?” 日游两手一摊:“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清楚。” 百厌责怪地看向简泽,“都怪你,刚才就不应该留手。” 简泽:“……”其实你平时也这般不着调。 日游摸了摸鼻子,脸上不正经淡去,换上深切的凝重,“我说真的,我觉得整个凤凰城不对劲,很不对劲。而且,我明明记得……我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百厌讶异地看着他,“死了?” “对。”日游点头,眼神悠远,像是在打捞沉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 “我死前最后一刻的记忆,似乎是我站在一个大阵之中,法阵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向我涌来的,是粘稠得化不开的绝望、恐惧,还有……无数濒死生灵最后的执念。” 简泽好奇:“法阵?” 百厌沉思,“这听起来像某种禁术。” 日游点头,继续说道,“我站在阵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寸寸碎裂,然后像晒干了的泥土一样剥落、消散。那种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消亡感,错不了。” 他双眼亮起来,盖棺定论,“我绝对是死了!” 二人看着他裸着半个身子,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惊喜地说着自己的死讯,只能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 明明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百厌只觉荒谬,怀疑道,“你是怎么当上一族之长的?” “真的!”日游见二人不信,强调道,“还是死透那种。” 倒是简泽沉下心来,追问道,“还有呢?” 日游摇摇头,继续说道,“没有了,其实自打我醒来后,记忆越来越模糊,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能清醒思考、像现在这样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却能隐约感知到……凤凰城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无法阻挡,这感觉,很不好。” 简泽和百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想起凤凰城的种种。 百厌开口说道,“你在怀疑夜游?” 日游又再点头,“我与夜游乃是双生,我以前时常能感知他的想法,可是他近来却一直抗拒我,不让我知道他的任何打算,只让我打理主持凤凰祭,但我能感觉到夜游在做一些事,一些……让我很不安的事。但我无法确定,所以,当我在夜游那得知新任魔主上任的消息,便想办法请你们来了。” 简泽思索了一会,提出疑问,“梦昙花不再出货,可是因为魇鬼收割梦境不足?” 日游看他,眼中流露赞赏,点头道,“梦昙花是我们魇鬼一族吸食美梦后,用梦魂之力凝结而成,可实际上,哪有这么多美梦,没有美梦,我们连饱腹都做不到,更何谈有多余的力量凝花。“ “其实在我们魇鬼一族还没来到凤凰城时,我们为了寻找所谓的美梦饱腹,一直居无定所,到处奔波,族群日渐凋零,我与夜游又是族内罕见的双生,自小被当作下任族长培养,后来我当选族长带着族人不断寻找合适的居所,夜游独自离开部落,耗费心血建起这凤凰城,引来四方族群定居。也因如此,我们魇鬼一族终于有了栖息之地,亦有了稳定且源源不断的梦境作为食粮。” 谈及此,日游眼里带着几分失落,叹道,“夜游确实比我更适合当魇鬼一族的族长。” 百厌听得起劲,回道,“确实。” 听到有人附和,日游语气无奈,“我当时亦不想当族长,束手束脚的,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夜游非让我做,都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百厌不惯着他:“你不就是弟弟吗!?” “当然不是!”日游大声呛道,“我可是哥哥!” 简泽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朝百厌说道,“别逗他,让他继续说,还没到重点呢。” 百厌冤枉:“没逗他呀,我说的是实话。” 日游:“……” 第9章 谎言 简泽目光沉静地看向日游:“凤凰祭……恐怕不止是赐福那么简单吧?” “你说得对。”日游靠向冰冷的石壁,声音在幽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凤凰祭,从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日游第一次把这个秘密展露于人前,他松了一口气似的,正想张口继续,但看到百厌的动作,他又咻地停了下来。 百厌无端召出一团火焰,日游瞬时吓得连退几步,不明所以,眼里还有对火焰的恐惧。 日游:“魔主……您这是……要干嘛。” “耗子胆……” 百厌扫了他一眼,随即从乾坤袋里拿出两张舒服的椅子,还精致地铺上细软的棉缎,舒舒服服地躺上去,拿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把壳子扔到火焰里,瞬间就不见,地面上一点垃圾都没有。 这魔主还挺爱干净! 日游强颜欢笑,“能不能尊重我一点,这可是故事的**部分!” “我这不是看你准备回忆往昔吗?谁知道你要说多久。”百厌看到简泽又端着,又扯了他一把坐下,揶揄他,“刚才是石板都坐了,现在有椅子不坐?” 简泽被拽下,看着百厌:“……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因为看你不爽…… 当然,百厌并没有说出来,在小皇帝面前,还是要对他好一点,万一呢……万一这家伙怀疑她的目的咋办。 “忘了。”百厌翘着腿,塞给简泽一把瓜子,用以堵住他的嘴。 随后向日游吩咐道,“你继续。” 地牢一阵冷风吹过,日游抖抖身体,抱着手臂,眼神恳求地看着百厌,欲言又止,“魔主……你看我……” 百厌翻了一个白眼,又给他扔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里顺过来、铺桌子用的布料。 日游披着桌布,眼神又变得悠远,无奈继续,“凤凰城初立,并没有如今这么繁华,魇鬼一族名声在外,以梦为食、行事诡谲,外族对我们既好奇,更忌惮。毕竟,谁愿意与收割自己美梦的魔族比邻而居,为了打消疑虑,夜游想出了举办凤凰祭的主意。” 接着,日游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我们对外宣称,祭祀上古神鸟凤凰,可得其赐福,护佑全城生灵夜夜安寝,美梦连连。这说辞,对那些在魔界挣扎求存、渴望片刻安宁的族群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渐渐地,愿意留下的魔多了,城也真的繁荣起来。” 见他停顿,二人早知凤凰祭没这么简单,百厌磕着瓜子:“可事实上呢?” “而事实上,所谓的凤凰祭……”日游把头低了下来,声音带着愧疚,“不过是我们魇鬼一族利用祭典仪式的掩盖,集中释放梦魂之力,在全城生灵进入梦乡之时,帮他们放大心中的**,让他们在美梦之中得到圆满,而这些得到圆满的美梦,滋味纯粹,能量充沛,是魇鬼一族最好的食粮,也能让我们的修为稳步增长,这个办法可谓是一举两得。” 听到此,百厌拧起眉,“也就是说,整个凤凰城的城民,其实都是你们魇鬼一族圈养起来的食物!” 简泽接话,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据我所知,魇鬼以梦为食,但有天然限制。不可过度吸食同一个生灵的梦境,否则会损其神魂,轻则精神萎靡,重则永陷梦境,再也醒不过来。这怕是你们魇鬼一族在过去不得不四处迁徙的原因吧。” “是的。”日游承认,“魇鬼一族向来遵循古训,不可过度吸食同一生灵梦境,这是烙印在我们血脉里的禁忌,也是天道对魇鬼一族的制衡。而且,过度采食,无异于杀鸡取卵,会背负因果业力,所以我们自打在凤凰城定居后,只有在凤凰祭时才饱腹一顿,绝不会伤害城中性命。” 百厌冷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梦昙花无法产出,便是证据。” 日游伸出手指,虚空一点,一缕极淡的、带着昏黄光泽的梦境浮现,但它的内部光影混乱闪烁,毫无美感,与简泽和百厌二人的梦境完全不一样。 “这是今夜魇鬼一族收割的梦境,一触即溃,里面充斥的不是欢愉安宁,而是一种麻木的重复,或者空洞的执念。别说凝成梦昙花了,就连供族人饱腹一顿,都难以做到,我的族人……已经饥饿了很久。” 他收回手,那缕梦雾随之消散,他的脸色在昏暗火光下显得晦暗不明,“这就是我已知的全部,我无法在夜游那里得到准确的答复,所以,只能冒昧请动魔主,望您能查明这一切,至少……弄清城民的安危。” 这个事情太过繁杂,而且事关重大,百厌看向简泽时,对方也在思索。 百厌眼神探究地看着日游,“你又说自己记忆模糊,我看你脑子没问题呀。” 日游扯起嘴角:“时灵时坏罢了。” 百厌:“哼……你们魇鬼一族就是麻烦。” 日游双手抱拳,恭敬道,“……望魔主看在日游归还梦境的份上,查清事由。” “知道了。”百厌没做更多承诺,她站起来,转身衣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走了。” 提醒旁边沉思的简泽跟上,还不忘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凤凰城这趟水,看来比预想的,还要浑浊几分。 百厌带着简泽回到西苑,屋内没人,房外侍女还候在门口。不过透过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不断巡逻的守卫。 城主夜游给百厌安排的地方更为宽敞雅致,暖玉铺地,鲛绡为帐,案几上还摆着未用完的灵果香茗,其中就有瓜子…… 简泽一看,就知道刚才在地牢的瓜子在哪里顺的了。 百厌大咧咧地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解释道,“这儿宽敞,说话方便。” 见简泽坐了过来,继而问道,“刚才日游所言,你怎么看。” 简泽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他没必要骗我们,毕竟连他们魇鬼一族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凤凰祭,乃至整个凤凰城,居然是魇鬼一族为了自己繁衍生息而制造的谎言,这个夜游,城府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深,要厉害,怪不得被那么多女魔追捧,年青有为,还顾及族人,还是一城之主,条件也太好了,就是魔品不行。” 虽说魔品不行,但若是百厌沦为夜游同种境地,也不知道会不会损害他人的利益来成全自己的族人。 “正是如此,才更加棘手,不可轻举妄动,要有部署和准备。”简泽提醒她,并温好热茶送上。 百厌顺了个果子准备开吃,见他递来一杯茶,只好放下接过,从善如流地喝了口,发现是热的,再一看,简泽的手上灵力流转,惊喜道,“你还能想到用灵力干这种琐碎事,不错。” 明明是赞赏,听在简泽耳里,却觉得心中被刺一样,他端起茶杯,默默一口饮尽,真的不想与其计较。 “对了。”百厌忽然抬眼,看向简泽,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话题陡转,“方才日游说,你的梦是洞房花烛,江山美人?” “……“简泽捏紧杯子,耳朵微红,心中稳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梦境光怪陆离,做不得真。” “哦?做不得真。”百厌拖长了语调,凑近了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眸子,此刻亮晶晶的,满是探究,“洞房花烛……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引人遐想,想必内容很精彩,说来听听呗,是不是梦见什么不可言说的……反正你也不小了。” 她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调侃,一副“我懂的”模样。 简泽避开她的视线,语气生硬:“没有,寻常梦罢了。” 百厌穷追不舍,“怎么可能寻常梦,日游可是说了,这是可以放大心中**,令人圆满的梦。” 深知百厌的性子,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简泽迎上她的目光,试探道,“你既然好奇,不如猜猜梦中人?” 百厌想都没想,嘴里蹦出三个字,“花贵人?” “……“”简泽握着杯子越发用力,语气藏着怒火,强硬道,“不会是她!” 在人间皇宫那几年,百厌记得后宫那些妃子,能说得上名号的都有好几十个。 简泽的母后生下他时难产去了,父王更是他五岁时就病逝了,他年幼登基,父母没有帮他挑选妃子的机会,他朝中的那些大臣便包揽这职务,自打他满十六,就把自己的女儿往后宫里送。 可谓是后宫三千呀。 没吃过猪肉,估计也见过猪跑。 欸……不对,但是花贵人给他带了绿帽子呀。 该不会这家伙……不行吧,花贵人才会红杏出墙。 所以日游才说,这是令人圆满的美梦! 梦中才能圆满,那就说明在现实,是难以得到,难以实现的! 想到此,百厌的瞳孔变大,倒吸了一口气,看向简泽的眼神越发复杂。 怪不得,怪不得呀! 简泽从来没有召过她,也没有晚上偷偷来她的寝殿。 百厌心中的猜想越发被证实,“敢情你……“ “……什么”。 简泽看到她的眼神由调侃、讶异、到震惊,他凝起眉头,不用猜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 百厌睁大眼,“不行呀……” 简泽手中的茶杯无声碎裂,瓷片扎进掌心,温凉的茶液混着一丝猩红,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他直视着百厌,眼底的烦躁与更深的东西再也压不住了。 究竟到什么时候,她才会真的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 他不上前一步,她便不会看到他,也不打算看到他。 简泽哑着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和苦闷,“什么时候,你才会抬头看着我。” 第10章 探查 昨夜两人闹了一点不愉快,准确来说,是简泽的单方面的不愉快。 他早早醒来,心里还有几分别扭,不知道怎么面对百厌。 但又怕她这魔头随心所欲,万一一时兴起,直接撇下他去找夜游对质,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陷入未知的危险。 在房间等了许久,都不见百厌来寻他,简泽叹了一口气,还是蹙着眉,顺着灵力感应来到了西苑。 房内一片安静,早晨的太阳透过窗户,落在了百厌的脸上,她“咕哝”一声,翻了个身避开光照,四仰八叉地继续睡,一条腿穿过被子直接耷拉在床下。 这个姿势看着怪累的。 简泽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里只剩下了无奈,小心地将她垂落的腿抬起,刚想要放回被子中。 “……小王八蛋子,长大就不好糊弄了……” 简泽:…… 他双手一松,把百厌的腿毫无留情地摔回了床边。 地面铺设柔软,痛虽不痛,但把百厌惊得瞬间清醒,睁开眼就对上了简泽,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想帮他处理一下手上的伤也不让,气呼呼地只扔下一句“自己会处理”就跑了。 “来提醒魔主,今日需外出查探凤凰城事宜。“简泽语气生硬。 “哦……”百厌懵了好一会,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的手并不严重,又听到他的语气不善,继续说道,“你怎么还在生气,不就个梦吗。” “我没有生气。”他顿了顿,补充道,“时间不早,该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谁家催人催到床上来的。”百厌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 刚好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魔主,城主让奴婢来传话。” “进来吧。”百厌随口应道。 房门被推开,侍女低着头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坐在床上的百厌,还有她身边那位参谋,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脸上迅速飞起两团红晕。 侍女慌忙低下头,声音都有些结巴,“奴婢不知……不知魔主房中有客……冒昧了。” “无妨,”百厌看着今日的侍女换了人,好奇问道,“昨日帮我换衣的那位去哪了?” 夸她漂亮的那位侍女,百厌可记得人家了。 侍女得体地回道,“应是准备今夜的宴席去了。” 百厌:“宴席?” 侍女回道,“是的,今日是凤凰祭最后一日,城主晚上设宴,诚邀两位一同出席,共庆祭典圆满。” “知道了,告诉他我们会去。”百厌道。 “是。”侍女又偷偷瞄了简泽一眼,这才躬身退下,临走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穿好衣服,百厌这才看到简泽一直识趣地背过身去,想起侍女刚刚的眼神,忽地又升腾起想要捉弄他的心思了。 百厌憋着笑说道,“你看,又被人误会了,你的清白不要紧,可我的清誉可要紧。” 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停了下来,简泽才回过头来,刚开口,“若你觉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百厌截断了,“要是被其他魔族知道,他们的魔主,一夜只要一个,那还得了。” 简泽:“……那你想要多少个。” “那不得一夜七个。”百厌回得顺溜。 简泽只觉额头青筋在隐隐作痛,跳得太频繁了。 等百厌收拾完,两人打算先在城内转转,看能不能打探出一些消息。 刚出了城主殿门口。 两名魔卫立刻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毫无波澜:“恭送魔主。” 昨日的嘴碎的魔卫赫然也换了。 百厌眯起眼,脚步微顿,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气息……是魇鬼。 凤凰城的大街上,依旧热闹。魔族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食物的香气都混杂在一起,还是那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与昨日所见,并无二致。 百厌嘀咕,“太正常了,反而没头绪。” 简泽的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摊贩、行人,缓缓道,“过于正常,也有可能是一种假象。” 正说着,两人路过昨日那个卖面具的摊位。 “两位!买个面具吧,小娘子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要给修为高深的男魔掳了去。” 听到熟悉的说辞,百厌寻思自己也不是大众脸呀,靠近询问,“老板,我们昨日不是才在你这买过面具吗?怎么,不记得我们了?” 摊位老板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笑了起来,“不可能啊,像两位这般品貌,这地界能有几个,小的要是见过,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两位是不是记错了,或许是在别的摊子买的。” 简泽心中一动,插话问道:“老板,今日是祭典第几日?” “第三日啊!”摊位老板理所当然地回答,“凤凰祭一连三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可我们昨日确实来过。”百厌低声说道,拿起昨日买的同款面具,又再问道,“老板,你真的对我们没印象吗?” 摊位老板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尴尬,仿佛觉得百厌在开玩笑,但又不好得罪,“这……小的真没印象。许是昨日客人太多,小的忙晕了头?要不,两位今天再挑一个?给算便宜点!” 百厌和简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不必了。”百厌放下面具,拉着简泽离开了摊位。 两人寻了一处临街的茶楼,上了二楼的雅座,点了一壶清茶和一些差点。 从这里望下去,街景尽收眼底。魔来魔往,秩序井然,每一个人都做着各自的事情,丝毫没有破绽。 百厌想起刚才的面具老板,狐疑说道:“你觉得他在说谎吗?” 简泽沉思,“一个普通商贩,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那么,唯一的解释是,他的记忆里,确实没有昨天见过我们这件事。” 百厌皱眉,“可我们明明出现过,难道他也和日游一样,记忆出了问题?” 太诡异了! 简泽将桌上的三个空茶杯摆成一排,指着第一个杯子分析道,“假设,这是祭典第一日。日游在这一日,察觉到了凤凰祭有异常,于是给我们发来了求救信号。” “这是第二日。”简泽将第一个杯中的茶水,倒进了第二个茶杯后说道,“我们一起到达凤凰城。” 百厌也随着他的视线看着第二茶杯,回忆昨日发生的事情,“在第二日,我们去找夜游核实路上,我们先是在面具老板那里买了两个面具,然后在城主殿门口遇到了刁难我们的魔卫,说他们不认识我,接着我们见到了夜游,参加了祭典,被关地牢后见到了日游。” 简泽接着又把第二个茶杯的水倒进了第三个杯子:“最后,是今日,也就是祭典的第三日。我们再次遇到面具老板,他声称不记得我们。” 百厌接话:“而且昨日夜游遣过来的侍女,和城主殿的魔卫都换了人。“ “或许夜游不想让我们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现破绽。”简泽分析道。 实在太绕了,百厌脑子都快烧干了,她端起第三杯茶,抿了一口,直接问道,“那你察觉到了什么?” 事态越发严重,两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破绽就是在记忆的不连贯上。”简泽指着她手中的第三杯茶,沉声道,“面具老板第三日的记忆里,缺失了第二日与我们相遇的部分,换句话说,他第二日和第三日的记忆,并没有像我们一样同步。” 百厌惊讶:“没有同步?” “是的。”简泽继续分析道,“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第二天入城时,城主殿魔卫并不知道魔主已上任的消息,因为他们的记忆,可能一直停留在更早的时刻,并且极有可能在重复某一时段的生活。” 百厌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等等,你是说……这里所有人的记忆,都在重复过去?所以外界的新消息传不进来?可是这里是凤凰城啊,商贸往来频繁,如果一直与外界消息不通,早就被发现了。而且我们不也进来了吗?外人肯定也能进来。” “我们进来的方式并不寻常。”简泽提醒她,“这可能绕过了某些禁制,而夜游,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们会出现,所以他最初的应对有些仓促,后来才加强了戒备。” 百厌把简泽的话都捋了一遍,眼神越发沉重,分析道,“你是说,正常从城门进入的外人,可能会被某种术法影响,融入这个循环,或者……根本进不来?” 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脊背渐渐发凉。 简泽提醒道,“假若猜想成立,便能对应上为何魇鬼一族收割的梦境质量越发不济。” 百厌的眼睛猛地睁大,“假若城民一直在重复在某段时间,那么他们梦自然也是重复的、陈旧的,失去了力量。” “如今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测罢了。”简泽点头。 想一下这个可能,百厌都觉得可怕,究竟多厉害的术法才能做到。 百厌咋舌,“覆盖一城,扭曲记忆,甚至可能扭曲时间感知……夜游怎么做到的?他图什么?就为了让魇鬼一族有个安乐窝吗?可这窝现在快把族人饿死了呀。” 面对百厌连珠炮的问题,简泽喝了一口茶,淡定回道,“这正是我们要查的。” 百厌只觉庞大信息难以消化,懒得再用脑子,目光投靠般看着简泽,“可是该从哪里查起呢?” 简泽只好提点道,“既然这城中只有我们没被影响,那极有可能我们在进来时绕开了。” 百厌立马心领神会。 “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