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星降日》 第1章 他 陨石降落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我站在坑边往里看,看见了蜷缩在坑底的男人。 他衣衫凌乱,银色的头发沾上了灰尘,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柄长剑,有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渗进了地底。 · 来到星降森林的原因很简单——王的指令。 菲罗斯星逐光骑士团初见雏形,王对此甚为满意,每隔几天便会排出小分队在菲罗斯星各地巡逻,美其名曰:保障国家的安全,彰显骑士团的风采。 这借口实在很好。国家坐落于菲罗斯星最危险的森林边缘,是流浪体们最喜爱的养料来源地,也是危险最频发的地区之一。 有危险就会有勇士,而勇士会直面所有危险,披荆斩棘,无所不往,至死方休。就像师傅那样。记得在师父葬礼那天,国王特地换上一身素白衣衫,顶着华光璀璨的王冠,说着虚与委蛇的悼词。 是的,我并不尊敬我们的王。 原因也很简单,我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杀死我的师父,又是如何将自己撇地干干净净,只让所有人都觉得那只是一次意外。 所有的真相都随着师父的死而被掩埋干净,我十分明白,就算某天将曾发生的那些过往公开示众,他们也只会觉得我疯了,会觉得我伤天害理。 毕竟那位道貌岸然的国王是他们最伟大的君主,伟大到为了菲罗斯永存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将他葬在城郊,甚至没有将坟冢迁入王陵。 我觉得他冷血,觉得他残酷,觉得他自私自利,也觉得他并不适合做一个国家的王。但百姓们似乎并不这么想,这位王实在将国家治理地很好,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所有的罪恶都被他藏在伪善的外表之下,他依旧会给每一位骑士授礼,依旧会为我们佩戴勋章。沾染着血腥味的勋章被妥善地挂在我的胸前,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上面篆刻着无人能见的文字,每一笔都由血液书写。 但我不能说,只因时机未到。 · 入夜后的星降森林透出丝丝寒意,月亮凉凉地挂在天上,晚风萧瑟,鹧鸪的鸣叫从森林传出,随着晚风钻进了我的耳朵。 这样的氛围实在有些瘆人,流浪体依旧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起。重剑被放在我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随着休息时间的增加,方才被消耗的体力正缓缓回复。 手里架着烤了一半,香气四溢的兔子,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期待着晚餐能熟得更快一些。 今夜万里无云,天上零零散散挂着几颗或远或近的星星。月亮倒是没有露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度假。如果忽略背景音乐,这样的场景其实很安逸,就像一场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旅行,自在潇洒。 兀自如此出着神,我将刚刚烤好还在冒着热气的兔子一点点撕碎,搁在盘子里,准备给它们撒上来之前专门带上的蘸料。 兔子肉很香,肉质也很不错,我苦中作乐吃了不少,热腾腾的伙食下肚,寒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无端地,我又想起了师傅。 从前我们一同外出,总是师父贴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除了他实在不便插手的那些方面。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在某些时候,我将他当做我的父亲,我相信他也将我当成他的女儿。 至于师傅的死因。他死于绞刑。没有人知道国王为什么要绞死他,一个为王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最终被曝尸荒野,我在月上中天时找到了他的尸首,和许许多多重罪之身一样,连最后的安身之地也没有。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鹧鸪低鸣,而我满手泥土地瘫坐在无数没有坟冢的死尸面前,脑袋一片空荡,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那时候正值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气流涌动,那些味道附着在我的身上,很难闻。我低头看着师傅布满尘土的脸,突然就卸了全身的力气: 那双总是温柔注视我的眼睛再不会睁开,皱纹里夹杂着尘土,斑驳的面容上满是污脏。他的衣裳已经被兀鹫撕碎,胸膛淌着血,空荡荡的。 我看着,心像是痛的,又像是已经没有了知觉。眼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滑落的,氤氲间我看见地上干涸的血迹逐渐被我的眼泪沾湿,一点一滴,晕开了一层层光圈,就像师父的evol一样…… 摇了摇脑袋,那些回忆被我重新扔进了脑海深处。手中的食物残渣被丢进备好的垃圾袋,我站起身,从无限延伸袋里拿出帐篷,又熟练地将它搭建,逐渐变成能够容纳我的样子。 取代帐篷进入袋子的是我的重剑,那东西实在太占位置,并不适合出现在我的小窝里,也并不是野外休息时必备的装备。做好这一切,我站在帐篷边拍干净了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异象就是在这时候出现,一瞬间使我的大脑清醒,困意被我抛诸脑后。 抬起头,我朝那处望去。 · 最先亮起来的是天边那朵云。刺眼的白光几乎是转眼便抵达了我的面前,我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灼痛并未出现,再次睁开眼时,我看见了一颗流星。 那东西应该是叫流星,或者是彗星,又或者是陨石。 从前在阿斯翠亚,我总是喜欢往天文馆里钻,手里捧着那些大部头著作,一字一句,读得津津有味。那些学者的文字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会因为那些文字欣喜,也会因为那些文字哀伤。 只是菲罗斯鲜少有晴朗的夜,我也很少能看见那些让我倾倒的美景。满天星辰都未曾见到过,更妄论此时此刻正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一幕。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刻拖着长尾的星星,见证着它的到来,又见证它掠过星降森林的一角,直直砸进了树林东南那块久无人去的空地。 烈焰般的强光在那一瞬间亮起,几乎染透了半边夜空。我没忍住再次遮住眼睛,直到面前的光逐渐熄灭。出于好奇,我朝那个方向抬起脚,深深浅浅地往森林另一头走去。 · 那是一个很大的陨石坑,由于刚刚形成,大坑周围尘土飞扬,飘飘洒洒的细碎灰尘像是被抛至高空中的亮片,以庆典欢迎新星的到来。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感觉这样的庆典似乎少了点什么。华丽的装饰,空大的舞台,孑然一身的观众,外加上漫天星辰的点缀。万事俱备,只欠那位该登台表演的主角。 我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主角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出场。飘扬的亮片逐渐沉寂,一场无人表演的演出落下了帷幕。我抬起脚步往那里走过去,见到了那个人。 他衣衫凌乱,银色的头发沾上了灰尘,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柄长剑,有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渗进了地底。他穿着一套休闲常服,是我没见过的样子。在尘土与血迹的装点下,那件衣服有些脏了,却依旧露出淡黄色的一角。 我沿着巨坑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他的脸正对着那一面。我想,我该怎样形容这样一张面庞?那是很好看的一张脸,皮肤是那种温润的白,鼻梁高挺,眼睫簌簌。仔细瞧去,我还能看见他睫毛微颤,应是因为受了伤,连呼吸都带上了疼。 飘落的灰也落了些在他的脸上,像是白玉蒙尘。我看着这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从哪里来?他又要到哪里去? 菲罗斯星系广袤无垠,菲罗斯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颗。书上说,菲罗斯星系由菲罗斯的王命名,包含了所有菲罗斯星人发现的各类星体。 恒星,行星,彗星,诸如此类。那些星星,有些已被探索,有些却才被发现。专家们用代号给它们命名,从a—1一直到b—619。 我不很明白命名那些星星的法则,只随大流地那么称呼它们,也在种种科普中熟悉它们,了解它们。但我没有听说过它们之中有什么地方拥有生命,哪怕一颗星星。 菲罗斯星系中,只有菲罗斯星才拥有生命,也只有菲罗斯星的生命会不断进化。那些被发现的其他星球拥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它们在诺大的宇宙空间中,日复一日地按照来时的轨迹轮回着,像是工厂里的机器,不知疲倦。 这是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广泛认同的一点,哪怕过去了这么些时间,科学家们依旧没有找到外界能够存在生命体的证据。那么…… 我低头看着那个人,又抬头去看方才流星划过的那片天际:那么,这个人又来自哪里?他又为何而来? 坑底的少年颤动着睁开眼睛,我盯着他,看见了他眼中那片纯净的蓝。他眨了眨眼睛,生理性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顺着弧度洇进了泥土里。 我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我看见他的喉头滚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我耐心等着,晚风吹拂过我的发梢,带着些许发丝挡在我的眼前。我将那几缕从眼前挪开,良久之后才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那个声音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他 第2章 沈星回 我会记得在那条河的旁边,沈星回蹲下身,埋头洗脸的模样。原本清澈的水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污脏,而他的面庞也逐渐转变为一尘不染。 我会记得自己在心里夸他好看,想去看他一眼,没想到会正好与他钴蓝色的眸子碰个正着,也见证了他脸颊逐渐泛红的那一瞬间。 · 我被他那一句问得有些懵。明明此时此刻是他突然闯入我的领域,再怎么说都应当是我问他来自哪里。但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下意识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下意识地想要询问我是谁。 我看着他,朝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做出回答,我玩一个小心思,站起身朝他伸出右手,用上了此生最和善的语气:“先不要管我是谁了,我先把你拉上来?” 他应当受了很重的伤。摔倒在地后再爬起来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它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但在此时此刻,这一瞬的时间好像正在被无限拉长,坑底的那个人发着抖,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看见他右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抬起自己的身体,尘灰随着他的动作扑簌掉落,月光从那些尘灰的缝隙中透出,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刺穿黑暗抵达人间。 我又去看他的脸。那张好看的脸此刻正皱着,灰黑色的脏污点缀在上面,夹杂在斑驳的血迹之间。许是那双眼太过平和,我心中蓦地一软,又将手朝他那边伸了伸,离他更近了些。 然后,我触到了他的手,半晌后,我们抵达了森林边缘的小河边,并肩蹲在那里,低头看着河面倒影,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河水兀自流动着,他伸出双手捧起一汪扑在脸上。灰黑的污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滴答答地,沾湿了他的衣衫裤脚。 我侧脸看他,被月光笼罩的男人莫名附上了一种神圣。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仰起头想了想,说他叫沈星回。 沈星回。 我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想着他的名字抬头去看月亮。一片云正轻轻地路过那轮明月,给它覆上了一层面纱。 沈星回。 明明是星星一样的名字,我却联想到了月亮;明明是才认识的人,我却感觉和他已经相识很久。 这感觉实在奇妙,我又转头去看他,想说的话略过了脑子直接从嘴里流出。我听见我问他:“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沈星回明显愣住,洗脸的手也顿住,水珠从他的双手脸颊滑落,依依不舍地坠在地面,晕开成一滩。他轻轻摇摇头,好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我耐心等着,将双手垂进河水,悠悠地享受着水流滑过的安逸。半个钟头前我可能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但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并且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夜已经很深,鹧鸪也咕噜咕噜地睡去。寂静蔓延在这片空旷的场地,入耳的只有河水流经的声音,清脆,空灵。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当沈星回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抬起眼眸去看他:青年人的眸子里盛着月光,说话的时候温温凉凉:“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有一句话叫‘一见如故’。还有一个词,叫缘分。我想,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说这话的时候沈星回笑着,好看的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那时候我就在想,就算未来会分道扬镳,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我会记得在那条河的旁边,沈星回蹲下身,埋头洗脸的模样。原本清澈的水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污脏,而他的面庞也逐渐转变为一尘不染。 我会记得自己在心里夸他好看,想去看他一眼,没想到会正好与他钴蓝色的眸子碰个正着,也见证了他脸颊逐渐泛红的那一瞬间。 · 世界就是那么瞬息万变。 就像半天之前我肯定不会预料到自己会多出一个同伴;就像一个小时之前,我肯定不会感知到我会留沈星回跟我一起休息。 他伤得太重,哪怕穿着长袖长裤也能看出身上应该有不少擦伤。相比之下,我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就更得多照顾着他一点。 思衬片刻,我对沈星回说:“你睡吧,我守着你。”这里是星降森林,菲罗斯星流浪体爆发最频繁的一角,沈星回初来乍到,肯定不能让他做守夜这种危险的事情。 许是知道自己不能逞能,沈星回并没有推脱,反而让开了原本站着的地方,给我腾了空地安放帐篷。他话并不多,只是眼睛一直跟着我转,让我搭帐篷的动作变得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是继续下去还是先让沈星回不要再看我。 毕竟曾有人说过:你没有看我,又怎么知道我正在看着你……毫无办法,我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搭好了帐篷,并让沈星回赶紧休息。 他又看了我一眼,俯身钻进了帐篷,另我有时间能够站在帐篷外,长舒一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师傅以外的人在野外过夜,从前都是师傅守着我,现在却轮到了我守着沈星回。 第一次站在守护者这个位置,我深感责任重大,抱着重剑站在帐篷面前,双眼不敢放松地四下查看,耳边风声簌簌想起,没有异样。 我皱起眉头,心下觉得奇怪:今夜,太安静了。流浪体是没有生命没有思考能力的一个物种,他们几乎不会停止破坏这个世界,来到星降森林之火我就一直在跟他们打交道,直到今天…… 虽说今天比前些日子过得都更加兵荒马乱,但缺少了流浪体的打搅,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他们出现,证明了他们的存在,那要是,他们没有出现呢? 没有出现,是因为不存在,还是因为他们别有图谋? 流浪体会凭空消失吗?它们有没有自我意识?是谁在操控他们? 带着这些疑问,我低头思索,突然感知到身后有人靠近。重剑从地面被抬起,下一瞬就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殷红血迹渗出,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沈星回脖颈苍白。 我暗自舒一口气,收回了重剑。“怎么了?”我问他。洗净脸的沈星回实在是人畜无害,我下意识放缓了声调:“怎么不休息?” 他站在月光下,在我面前抬起手挠了挠自己圆圆的后脑勺,看起来竟有些羞涩:“我想要换一身衣服,但是没有多余的。” 愣了一下,我哑然,收回了重剑,低头在随身带着的口袋里拿出一套衣服:“我这里只有一套适合你穿的骑士团制服,将就一下。” “好。” ·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我从帐篷边站起身,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我的头脑被这些事情占据了一夜,有些累。 清晨的森林满是鸟雀叽喳,鹧鸪声被遮掩,显出了些生机。我站在原地整理好情绪,转身轻轻拍了拍帐篷的门,无人应答。 看来沈星回还在休息。打扰病人休息并不是礼貌的行为,我用evol在门口留了一个消息,转身往昨天晚上回来的河边走去。 昨晚那个被砸出来的大坑依旧存在,我沿着坑边走了一圈。菲罗斯星从未出现过外来之物:只有我们可以探索星球以外的世界,星球之外的东西从来不被允许进入我们生活的世界。 算起来,沈星回是近百年来出现的第一个外来人。师傅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起星空,我对星星最初的印象一部分来自于夏夜,一部分来自于他。 师傅说,星星是很浪漫的存在。它们按照固定的轨道日复一日地不停转动,不知疲倦;它们孕育着或被发现或还未曾被发现的生命,像一位母亲。如果只是单纯地抬头看向星空,它们就会变成点缀在夜幕之上的点点星火,渺小却温柔。 那时候我还小,一面听着他说一面从望远镜里看星星,我看见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与众不同的蔚蓝色的星球。 …… 星降森林久违地有些热闹。早起的鸟雀在枝头叽喳吵闹,有小鹿从森林里缓缓走出,最终停在溪边喝水。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却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星降森林……原来还有那么多没有被侵蚀的小动物吗?在我的印象里,星降森林是被流浪体霸占的地方,这里是没有除了流浪体和前来剿灭流浪体的骑士团之外的任何生命的。 但来到这里的这些天,我却听到了许多鸟鸣,遇到了外来的客人,还在今天见到了久违的小动物们。传闻中的寸草不生在哪里?那些被同僚们带回的情报……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思考地太过投入,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人的靠近。等从影子发现沈星回时,他已经站在我身后,穿着与我身上相似的衣裳。 逐光骑士团的骑士服,仿佛为他量身定制。 第3章 骑士 他看向我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探寻,似乎想要从我这里知道情绪的起源,但他不会懂。骑士团的初心,骑士团的热血,骑士团所服务的菲罗斯。 他只是一个外来旅客,怎么可能会明白我此刻的情绪?但或许是因为我擅自将这些情绪外露,沈星回沉默不语,却将手伸向了我。 他的指腹从我面颊划过,带走了上面的泪水。 · 沈星回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愣住。他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语气带上了些小心翼翼:“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冲着沈星回轻轻说:“没什么,这身衣服很适合你。”沈星回倏地沉默了下来。 他的情绪外露其实不多,从我昨天认识他开始就一直有些淡然,但此时此刻,我却很明显感受到他有些……不开心。 为什么呢?我明明夸了他。 但那点不开心转瞬即逝,沈星回刚放下的唇角很快重新上扬,他顺着我刚才的话接受了我的夸奖,还很有礼貌地回敬道:“是你给的衣服很合身。” 我明白人与人之间有些话题能说,有些话题却只能回避。沈星回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以为的普通人,他既然能跋涉来到这里,就已经代表着他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 甚至身份。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个话题就被我们轻轻揭过,看着沈星回朝我走来,我偏过身子给他让路,虽看他神色无异,还是开口问他:“伤口好些了吗?” 他回答:“好多了。” · 水流声再次响起。沈星回蹲在河边洗漱着,我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我发现沈星回的头形很好看,是那种很饱满的圆。 他的发色是罕见的银色,在晨光的照耀下沾了些暖意,发丝正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又因为他的动作沾上了水珠。 我想起师傅曾说:水中也有一个世界。真是奇怪的联想,这是我蹲在沈星回身边洗漱前脑子里出现的最后一句话。 半晌后我跟沈星回并肩坐在树下吃早饭。王给骑士们准备的餐食实在不错,可惜我没有什么胃口,又见沈星回吃的确实很香,大部分的早点都进了他的胃里。 没办法,沈星回看向食物的眼神太过虔诚,而我又实在于心不忍。 吃饱喝足好上路,我在出发前告诉了沈星回,我们今天要去星降森林里最危险的那块地方。 沈星回听罢,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 · 我认识过去的路,便自作主张走在了前面,身后跟着同样装束的沈星回,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剑,只是比我的重剑要更轻便一些。 这段路有些长,如果平时只有我一个人,这时间就会是沉默的,伴着森林里各种声响,倒也不显得孤独。只是现在多了一个沈星回,两人同行时,森林里的那些响动都好像变得沉寂下去,一路寂寥。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客人,为了不让主人尴尬,我会选择主动开口讲些什么;而如果我是主人公,我也会选择主动找一个话题。 这是我自己的习惯,于是我也这么做了。将双手背在身后,我歪着脑袋看向沈星回,在腹中挑拣了一个话题,问他:“沈星回,你知道evol吗?” 沈星回点了点头,反倒是我有些讶异:“你居然知道evol?那你有吗?你会用吗?”一连串的问题被我抛给沈星回,他花了一些时间接受,听我说话时的表情很可爱,有些像小松鼠。 然后他就慢慢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 沈星回说,他来自一个名叫地球的星球,来自一座名唤临空的城市。那个星球很美,青山绿水。但是那里也有流浪体。 沈星回说,在他们那里有人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组织里的人都是与流浪体长期战斗的战士,在那里被叫做猎人。 “猎人协会里的猎人们都是很负责人的,我们会负责临空市平日里的安全维护,有时候流浪体突然爆发时也会及时出动解决暴乱。” 能够跟流浪体战斗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临空市的深空猎人们也都有evol,这种特殊能力给予了他们可以与流浪体战斗的前提,自然也让他们背负上了保护城市的义务。 沈星回就是这些猎人中的一位,而且,我很喜欢他的evol。 “看,”沈星回将手伸到我面前,几颗细微的光电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这就是我的evol,光。” · 沈星回的evol很漂亮,那些光点在他的操纵下显得乖巧温顺,它们环绕在我身边,跳跃着,像欢愉的小精灵。我惊喜于这样奇特的evol,停在原地随着它们转了几个圈,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许是太长时间没有放松,猛地露出的这些内心稚嫩居然没能让我察觉。据沈星回后来说,这时候的我就像是一个普通而开心的小女孩儿,并不是骑士团里心系王国的一员。 于是在原地停留一段时间,我沉浸在小世界里半晌才回过神,率先抱歉得朝沈星回露出一个笑,勉勉强强表达了我的不好意思。 沈星回也朝我笑笑,主动接过话题:“刚才说了我,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我想也是,便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起来。关于我的那些故事,我想,礼尚往来,我得好好想想告诉沈星回哪些才会比较公平。 毕竟,沈星回并没有全盘托出,我就也没有必要件件细致。 我出生于菲罗斯王城一个普通的家庭,运气不好,很小时便父母双亡。对于父母的那些微薄记忆都只来自于邻里的口口相传,对父母这两个字的理解也仅限于书本以及邻里亲子的互动。 小时候我会很羡慕那些感情与互动,总是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想着若是我的父母也在,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幸福,圆满。 那时候我就只需要想一下,也只能想一下。我的家庭注定不圆满,能够活下来算我运气好,能够被择选进入菲罗斯星阿斯翠亚学院,那就是纯粹的上天眷顾。 阿斯翠亚学院是菲罗斯最大最好的学校,学校择选学生的标准很神秘,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流程。我的同学们入学的原因都各不相同,我们聚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 拨开面前的草丛,我顿了顿,转头看向沈星回:“你们那里也会有这样的择选吗?”沈星回摇摇头:“猎人协会会有一定的选拔,但是在我们那里,报名进入猎人协会是所有拥有evol的evoler都可以做的事。” “这样,”我转回脸,心里莫名有些发闷:“这样真好啊。”我心里明白我如今拥有的机遇已经是非常难得,但听到沈星回这么说,我还是不由向往了一下。 肩膀被碰了碰,沈星回在我左边轻轻地说了句:“那你在进入学校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呢?结束了学业之后呢?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说:“我想你既然能够被学校选择,一定是学校的老师觉得你很优秀,他们会用心地栽培你,让你在完成学业之后能够有所成就。” 沈星回说的很认真,阳光映在他的眼眸之中,闪着细碎的锋芒。我顺着他的话继续想下去,想起了从学校离开那年,我加入了逐光骑士团,也第一次远离了师傅。 那一年逐光骑士团才刚刚建立,王亲自给骑士团剪彩,站在高台上俯看着我们,目光慈祥,像是在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孩子。 第一批加入骑士团的同门们跟我关系都不错,我们在王的带领下与流浪体战斗,在王国最危险的地方出生入死。第一年,我失去了两位同僚,皆于星降森林。 “其实我经常来这里,就算王不给我派任务,我还是会时不时到这里来坐坐。”太阳已经升高,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 第一次跟人讲这些,我没由来带着点情绪,喉咙有些干,或许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哽咽。沈星回停下了脚步,我跟着他也停下,转头看他。 他看向我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探寻,似乎想要从我这里知道情绪的起源,但他不会懂。骑士团的初心,骑士团的热血,骑士团所服务的菲罗斯。 他只是一个外来旅客,怎么可能会明白我此刻的情绪?但或许是因为我擅自将这些情绪外露,沈星回沉默不语,却将手伸向了我。 他的指腹从我面颊划过,带走了上面的泪水。 我竟然……在他面前落了泪,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有些茫然,抬眼看向沈星回,眼前有些朦胧。 脑子里纷杂的情绪很多,我想着师傅,想着死去的同门,想着王,想着我的失态,也想着沈星回。 我想到自遇到沈星回之后就再没出现过的暴乱流浪体,安详恬静的早晨,他对我略有生疏,却没能掩藏好某些情绪。 我想,沈星回,你到底是谁? 第4章 流浪体 面前聚集的能量十分庞大,不断有新的流浪体从里面诞生,朝着我们砍来。它们像是没有意识,只会横冲直撞。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明白了为什么星降森林会在今天发生异样。 我转头看向沈星回,猛地发觉,我才跟他相遇相识,他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 我很快地就将自己的异常收拾好,擦干了眼泪,垂着眸:“抱歉,我有些失态。”沈星回收回手,很轻地回答:“没有关系。”于是我们又上路了。 王的指令是让我巡视星降森林,菲罗斯流浪体危机频发,作为危机最严重的地区,星降森林的危险系数不容小觑。一路上我都没有懈怠,取代了重剑的武器双枪被我紧紧握在手里,沈星回被我半侧身子护着,伤员理应受到额外的保护。 森林的西北角,阴影覆压最深的一片地区,黑暗在这里肆无忌惮,夜禽大片大片飞过,时不时有禽兽打斗的声音传出,野兽在互相撕咬,污血四下飞溅。我对这样的场景颇有些见怪不怪,但不清楚沈星回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便转头去看他:沈星回似乎黯淡了一些,眉头微蹙。 “沈星回,”我停下脚步去喊他:“在你们那里,应该不会有这样血腥的事情发生吧。”撕咬,斗争,鲜血。这些被赋予原始意念的词语不像是能发生在他所来自的那个世界,这个来自异乡的男人虽然携着疲倦,但身上没有斗争。 果不其然,沈星回听见我说话,摇了摇头:“没有。” 我丝毫不意外,将武器横亘在身前,又继续往前走:“那你跟在我后面,注意安全。这里的情况不太稳定,我怀疑流浪体的芯核能量已经侵蚀到了原本正常的那些动植物体身上,这里比以往更危险了。” 话音落,身边靠来了一团温热,沈星回离我更近了些,垂着眸,一只手很乖地搭在腰边的剑柄上:这也是我给他配上的,应该曾属于一位骑士团前辈。跟着的人很乖,我点点头,对此表示很满意。 风在呼啸。 豺狼被撕去了半边身子倒在地上,梅花鹿正啃食它的骨血,鲜红的血溅在头鹿身上,它那双黑色的眼睛泛着精光,血液的温热让它愈发兴奋,梅花鹿埋头大快朵颐,身后还跟着嗷嗷待哺的几个幼崽,趴在地上,被泥水打湿了满身。 松鼠从树上蹦下来,怀里的松果散了一地。松果落地,原地爆炸,留下一串灿烂的烟花;蚂蚁被炸得四分五裂,血浆脑浆四溅,这两样被路过的蝴蝶舔舐殆尽,残躯又被蜜蜂分食。 血雾弥漫在空气里,不得已,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两个面具,扣了一个在脸上,另一个递给了沈星回。 “戴上吧。这里的情况太糟糕了,你得跟紧我。”我对沈星回说,皱了皱眉头。沈星回又靠我近了些,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芯核能量溢散,影响到了星降森林里原本正常的生物们,动物们原本的习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润的食草动物变得凶残,凶残的食肉动物只能被分食一空。 秩序颠倒,混乱充斥,很快就会蔓延至整个菲罗斯王国。 定了定神,我伸手覆上手臂上的联络器,拨通了骑士团的联络专线:“骑士团外勤呼叫,请转接阿斯翠亚联络专组。” 武器转换,重剑直立在我和沈星回面前,罡风更加肆虐,我们的头发都被吹乱。喧嚣里,我将呼叫重复了三遍,没有人应答。 我不由一愣:怎么会这么突然。联络组是师父一手组建起来的,是隶属于逐光骑士团的专属部门,负责的是外勤组与骑士团大本营的交流。从前骑士团出任务总是单枪匹马,很多危机的时候,后方镇守的同伴们并没有办法可以及时给予帮助。 这样的后果就是骑士团在外的办事效率不高,在某些危机时刻根本没有及时得到支援,造成了许多无所谓的牺牲。 联络组可以说是整个团队里除了外勤之外最重要的一个部分,由师父或者王亲自从学院里挑选的优秀学员所组成,成员每日轮值,办事效率奇高,是外勤乃至整个团队的左膀右臂。 但是现在,我的联络呼不出去了。 冷汗顺着背脊爬满全身,收起武器,闪身和沈星回匿在一块巨石之后,我松开攥着联络器的手,再一次皱起眉头。 思绪在脑内翻飞,我开始回想起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从师父被杀开始,到我到达这里截止。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其实都与寻常差不多,但仔细思考,还是有一些不一般的小事。 譬如。 我把沈星回拉得更近些,让他隐蔽在巨石角落,又将重剑镇在我们面前,开始梳理头绪: 譬如,三月前,逐光骑士团成员邱诺亚曾被国王召见,回来之后就不知所踪。 再譬如,两月前,我练剑归来,遇着同在学院宿舍借住的赵希音。 · 那天,阳光洒在石板路上,我顶着日头往回走,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要赶紧回去休息,外面太热。又想着要去跟师父商量一下外勤人员后续的补给,事情很多。 赵希音看起来也很忙,脚步不停地从小径行来,头也浅浅埋着,根本没有见看我的可能。我看见她,停下脚步往隔壁让了让,没有跟她撞在一起。 她却停下了。 赵希音真的是有些着急的,这些着急笼罩在面庞上,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才开始有些消解,她说:“我正要去找你。你跟我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相信她不会害我,就跟她走,到了一片荫庇下停住脚步,她转过身盯着我,问:“你见着你团长了吗?” 我摇摇头。 她又问:“你被国王召见了吗?” 我还是摇头。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是枯燥,因为一些原因,我被师父留在身边训练,没有机会跟着队友们外出做任务,也没有人陪我在王城里训练或是玩耍。每个人都很忙,大家步履匆匆,只有我在其中踱步缓行。 赵希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又说:“我怀疑,要出事了。”这个消息太突然,我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赵希音的下一句话很快朝我就砸了过来: “这段时间被外派的人太多了。我每天在联络处收到的讯息不计其数,甚至联络处的人手都快不够了。”每一个被外派的小队都在出事,这些事情从小到大,件件不相同。 身处王国最南端的陶桃小队被海里的流浪体偷袭,五名队员各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陶桃最严重,她还她了点内伤。 赵希音继续说:“但是很奇怪,南海的那批流浪体是三年前团长带人亲自剿灭的,当时我们都在跟队,是亲眼见着团长捏碎了所有流浪体的芯核,我们没有带任何战利品回来,却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造成芯核辐射,从而产生新的流浪体的源头。” 所以,它们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那场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赵希音送我回宿舍,留下几句话就转身下楼。她还要去见国王,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就是对我们伟大国王的不尊重。 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那之后不久我就突然被国王召回,从一个游手好闲的修养人士变成了骑士团外勤的领队人员。我变得很忙,很少能再次想起无关任务的所有事: 也许我们都会遇到危机,但它还未曾降临。防患于未然的前提是有防患的条件,还要有防患的时间。而我们都太忙,每天奔波于各种充斥着芯核辐射和流浪体危机的角落,除了战斗,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去顾及。 但是现在,面对着星降森林的危机,我却突然间开始思考这些曾经发生过的细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脑子像浆糊一样粘稠。 不远处的漩洞里传出流浪体的咆哮,我转头去看身边的沈星回,问他:“你能够战斗吗?” 沈星回点了点头,我回应了他,持着剑,转身往漩涡看去。片刻后,黑色的剑柄从漩涡中央伸出,我调动自己的姿势,将武器释出,准备着进攻最好的时机。 乌鸦从我们头上盘旋飞过,我跟沈星回直面着芯核能量的辐射,调动了全身的evol,他穿梭在流浪体之间,我协助他,给予他最及时的帮助。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却如此天衣无缝,好像已经搭档了许久。 风在哭嚎。 新的流浪体产生,消散了的流浪体又被漩涡吸收,沈星回在其中穿梭,纵然小心,却依旧有武器从他的身上划过,留下深深浅浅的疤痕。 面前聚集的能量十分庞大,不断有新的流浪体从里面诞生,朝着我们砍来。它们像是没有意识,只会横冲直撞。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明白了为什么星降森林会在今天发生异样。 我转头看向沈星回,猛地发觉,我才跟他相遇相识,他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第5章 芯核 总有人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计后果,这些后果也总有人要去承担。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一方疯狂一方冷静的绝望时刻,从没有人想过会这是一场双方都你情我愿的对局。 对战结束的并不那么顺利,沈星回浑身上下几乎被血迹覆盖。我们在最近的小溪旁休整,河水从上游来洗刷过我们的灵魂,又顺着地势,欢快地往下游奔去了。 · 总有人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计后果,这些后果也总有人要去承担。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一方疯狂一方冷静的绝望时刻,从没有人想过会这是一场双方都你情我愿的对局。 风逐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空气中弥漫的刺骨能量也逐渐薄弱下去。沈星回解决了最后一个流浪体,从远处闪回来,长剑点地,立在那里慢慢喘着气,平息自己的呼吸。 我朝他走过去,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张帕子,递给沈星回:“擦一擦吧。”他接了过去擦脸,再擦擦手,又擦了擦剑柄。 对战结束的并不那么顺利,沈星回浑身上下几乎被血迹覆盖。我们在最近的小溪旁休整,河水从上游来洗刷过我们的灵魂,又顺着地势,欢快地往下游奔去了。 我没有受伤,只稍作休整,又收起武器,往漩涡的遗迹走过去。这里应当某一株大树的残躯,树干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圈,那里面泛着暗紫的幽光,是芯核能量残余的痕迹。我又往里看了看,伸手进去拿了一枚被留下的芯核。 为什么只有一枚? 刚才的流浪体潮持续了那么久,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巧赶到,刚才那些产生的流浪体足以毁灭这里所有的花草树木,以及所有的动物。 他们被芯核能量影响变异,又被芯核能量的衍生物毁灭殆尽。死亡之后流失的能量会被流浪体再次吸收,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最终形成无法预估的灾祸。 我把这块芯核收进袋子里妥善放好,又带着沈星回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确保了没有剩下的异能量残余才又带着他回到溪边,开始安营扎寨。 沈星回一路上都很乖地跟着我,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搭帐篷,搭篝火,还有烤兔子。星降森林能吃且最好吃的就是兔子,烤熟之后再撒上些调味料,是我们在野外难得的珍馐。 沈星回的烧烤技术很好,烤出来的兔子比我的要更加香脆,我吃得挺开心,在用餐上花的时间比平常要更多一些,一直吃到了暮色四合。 然后我打开了帐篷,却没有立即休息的打算。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独自思考,很多事情都只能考虑到很片面的部分。这一点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师父耳提面命的很多次,他让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多跟同伴交流,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头拿主意,那样会有很多弊端。 但我几乎没怎么听过,平时出任务时也都是自己拿主意。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好些同伴我都不太熟悉,平时在阿斯翠亚关系最好的也就只有两三个人,多数时候我都更习惯于跟他们交流,久而久之,也就丢失了认识新同伴的习惯。 很多人都说我有点独,很难再有什么大的建树。做领导总是要考虑很多东西,做好领导总是要平易近人,要礼贤下士,还要给予下属足够的关怀。而这些东西在我身上都是很难看见的。 可是现在。今天经历的事情其实不算多,零零总总算起来大部分时间其实我和沈星回都在跟流浪体打架,剩余的时间,刨去吃饭和休整,留给我思考现状的时间很少,我也没有思考出什么所以然来。 就好像脑子里有很多跟纠缠在一起的线条,我的目的是把它们理顺,但是我做不到。因为它们实在是太乱了,以至于我根本无从下手。 于是思考半晌,我还是偏了头,问身边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星回:“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是这么打算的:先了解一下这个人,看看他的水平,然后再酌情跟他商量一些事情。毕竟纵然我们已经算是合作关系,但说实话,我依旧不算十分了解这个人。 了解了才能产生后续,我十分愿意进行以交换为形式的分享。毕竟如果我有把柄被别人抓在手上,那就说明对方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上。 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易。 沈星回原本正在发呆,他的视线落在水面上,随着浅波来回移动,没有什么焦点。我突然的出声让他倏地回神,蓝色的眸子逐渐有了焦距,片刻过后,沈星回浅笑一声:“这话说来可就有些长了,你确定要现在听吗?” 我点点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总得知道你是谁,这样才能放心地跟你说那些事情。菲罗斯星球很大,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这些都是别人不能左右的。但是如果我要选择相信你,总得需要一些理由。” 顿了顿,我又补充:“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伤人,至少我们今天才并肩战斗过,我不该这么直白地表现出对你的不信任。但是就算是现在不说,以后也会有这种问题的。我把它提前了,希望你不要不开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下意识想要跟沈星回解释这些。解释我其实没有那么信任他,解释我想要在知道他过往的前提下再跟他分享我的忧虑,纵然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 我的直觉告诉我,哪怕我不解释,沈星回也一定会把我想要知道的那些故事告诉我,只要我开口,只要我说想听。 哪怕只是我想听。 沈星回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解释这么多,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漂亮的眸子也含着一些不解,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直白:“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问你是否真的要听的原因很简单,我的故事有些长,我没有给其他人讲过故事,所以可能会讲述地十分枯燥,你会觉得无聊。” 他又微微放松,眼眸变得很温柔:“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去帐篷里吧,那里面会比较暖和,如果困了还可以直接休息。” 我接受了他的提议,我们一起收拾好残余的篝火,在溪边简单地洗漱一番,前后脚钻进了帐篷。 · 沈星回来自一颗名叫地球的星球,它距离菲罗斯星很远,远到这场旅行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带着既定的目的地,孤独地穿梭在星海之间。 他是专程来的,飞船搭载着飞行器,定位了这颗处于遥远星系的星球,于某一天深夜启航,一程就是五个地球年。半个地球月前,飞船即将抵达菲罗斯星系,沈星回进入落地舱,三个地球日前,落地舱脱离飞船母舱,以高于同类飞船在地球五倍的时速落地,并于一天前成功落地。 也许是因为材质不同,又或许有其他的原因,落地舱在降落的过程中被消耗殆尽,巨大的冲击力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坑,就有了我最开始认识他的那一幕:一身脏污的人躺在坑底,双眼紧闭。 我问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没有隐瞒,答:“在我来的那个城市,我们已经迈出向外探索研究拓展的第一步,大多数人都地球觉得已经到了向外拓展的必须境地,所以我们被派出,去探索地球以外的世界,同时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新场所。” 所以沈星回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在他的故乡,有这么一群人在希望着拥有新的家园。他们渴望着向外拓展,渴望着有更多地方可供自己生存。 理解了这一点,我又问他:“那么在你们那里,也是每个人都有evol吗?在我们这里,菲罗斯的所有人都是拥有evol的。有很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由地操控它,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以将自己的evol作用到极致,他们都会被国王招进阿斯翠亚学院,为菲罗斯星球做贡献。” 沈星回摇了摇头:“不太一样。在我们那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evol。一个人是否拥有evol是需要进行特定的芯核测试的,只要通过了测试,他就可以加入猎人协会。” 猎人,指的就是在沈星回的家乡,那些拥有evol的朋友们。他们被猎人协会聚集到一起,共同的目的是消灭在城市中作祟的流浪体,同时回收流浪体的芯核。 这是沈星回曾经告诉过我的消息,现在再听到,我已经可以将这些信息和他刚才说的那些结合到一起,在脑内构建出一个比较大概的,沈星回家乡的轮廓。 但我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脑内的某个神经突然跳动,发现了一件事情:芯核。在地球和菲罗斯,流浪体和芯核是同时存在并且被它们共同拥有的特殊选项。 在这两颗星球上,拥有evol的人都以消灭流浪体作为自己的任务,不同点在于对芯核的处理方式。菲罗斯的我们会将芯核直接捏碎以确保不会再有新的流浪体产生,地球的他们则会将芯核收集起来,不知道作何用途。 第6章 星月夜 月挂中天,我收到了来自王城的通讯。赵希音亲自拨来的通讯有些着急,她听我说完星降森林的情况之后轻轻吸了一口气,被我听见,她实在瞒不过去才无奈道: “最近到处都传来这种消息。我们之前销毁过芯核的地方几乎全部都再次出现了新的流浪体潮,这次被外派的每一个人都遇到了和你差不多的情况。” 话音落,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如果一件事发生一次,它可以被看作是偶然,但如果在同一时间同时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呢?这也能被称作偶然吗? · 我和沈星回对视一眼,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意外。怎么会不意外?根据沈星回的讲述,地球应当是一颗距离菲罗斯很远的星球,两颗星球之间隔着以光年计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在我对他的讲述中,我们都意识到了一点:地球和菲罗斯星的文明相似度极高。那么,就算两颗星球上的文明文字都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命名方面的习惯也会一模一样吗?哪怕一个东西的名字相同,其他东西的名字也会同样相同吗? 而且看沈星回的样子,他似乎对刚才出现的那些流浪体并不陌生,甚至能够从容地利用evol在极短的时间里进入战斗状态。没有见过流浪体并与之进行长久战斗的人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地球和菲罗斯星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联系?为什么这两个不同的星球之间会拥有相似度如此之高的东西存在? 我不得其解,把所有的想法一股脑都告诉了沈星回,但他也没有头绪:“临空市对于流浪体和芯核的称呼确实和这里一模一样,这些名字都是猎人协会最初的那位领导人取的,后来加入协会的猎人就把这些名字继承了下来,我也就知道这些名字了。” 所以,新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那位猎人协会的创始人会使用这样的名字来称呼他们那里的混乱源头?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的选项了吗? 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帐篷外地鹧鸪又发出低低的鸣叫,我侧过身子拉开帐篷的拉链,看见森林边的小溪上布满月光。波光粼粼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往常来到星降森林时也会遇到这种美景,只是那些时候都是一个人,跟现在还是不太一样的。 从帐篷里钻出来,我转头去看沈星回:“外面的风景不错,要出来走走吗?”小溪对面的微风带着水汽吹拂过来,钻进帐篷里,我看见沈星回身上沾了点水汽,又听见他说:“不了。我有些困,想先休息。” 好吧。无奈,我只好放弃邀请,并告诉沈星回,希望他好好休息,我们将在明天一早启程,目的地是王城,离得有些远,会有些劳累。 沈星回没有立即答话,反倒是来问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我被问住,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会觉得沈星回一定会跟我走?因为他在这里没有同伴,没有家人,他甚至对这里一窍不通。不跟着我走,还能去哪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我本身就喜欢多管闲事,下意识就觉得沈星回在菲罗斯只有我这一个认识的人,所以他只能跟着我。 但沈星回显然不这么想,他反问了我,表明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这里就应该跟我绑定在一起,是我自作多情。 良久沉默,我点了点头:“我明天就会启程回王城。星降森林附近是没有村落或居所的,你可以往北走,大概在四个小时之后会看到一片村落,那里的人们都是骑士团救治过的。你穿着骑士团的衣服,他们会很友善地对你,你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整,简单了解一下菲罗斯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沈星回听完,点头应下。 他对我实在是有些冷漠过头,而我也已经给他找好了完全的借口,所有的问题都只出现在我身上。我们只认识了一天,按道理来讲,我并不应该对沈星回有这么多情绪。 逐光骑士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经历过严苛训练的,我们的身手,智力乃至情绪都是经历过多重磨炼之后才达到入团的水准,是菲罗斯数一数二的存在。骑士团的每一个人的行为处事都有一套既定的标准,我们不会随意因为其他人而被动摇心性,哪怕是在菲罗斯曾经最大的灾祸面前。 逐光骑士团成立之前的那么多次历练里我都是满分选手,怎么到了今天却突然失去了曾经的稳健:我居然对沈星回产生了一丝私心。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 星光流转,夜幕上挂着的弯月随着时间的流逝转变了自己的方位。它遵循着自己的轨迹运行着,月挂中天,我收到了来自王城的通讯。 赵希音亲自拨来的通讯有些着急,她听我说完星降森林的情况之后轻轻吸了一口气,被我听见,她实在瞒不过去才无奈道:“最近到处都传来这种消息。我们之前销毁过芯核的地方几乎全部都再次出现了新的流浪体潮,这次被外派的每一个人都遇到了和你差不多的情况。” 话音落,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如果一件事发生一次,它可以被看作是偶然,但如果在同一时间同时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呢?这也能被称作偶然吗? 这已经可以被称作是一场阴谋。 流浪体的能量来源就是芯核,甚至于在菲罗斯,一颗强大芯核的能量可以影响到周围的其他物质,从而产生新的流浪体,产生新的芯核。所以通常情况下,只要是逐光骑士团的任务,我们都会在绞杀流浪体之后就地将芯核毁灭,以免有漏网之鱼会继续吸收能量反扑重来。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赵希音说的这种情况?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定了定神,我问:“这件事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 想到什么,我又问:“我刚才有呼叫过联络,怎么没有人回复?”内心有一点猜想,我需要再多知道一些情况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赵希音一一回答:“我是在今天收集外出任务信息的时候发现这件事的。但也不是我先发现的,当时我正在跟邱诺亚连通讯,你也知道他就在海边执行任务,我就抱怨了一句说怎么最近流浪体危机又变得多起来了。”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告诉我,这三个月来每次出大型任务都是固定在这几天。虽然每个人每次的任务地点不尽相同,但总体来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然后我就去查了一下以前的任务记录。”然后就有所发现。赵希音话没说太满,我大概了解了她的意思,思衬片刻之后决定等回到王城之后跟她面谈。 这点暂且不提,赵希音又说:“下午那时候我被王召到王宫去汇报任务,这次外派之后骑士团留在王城的人不多,没有人在呼讯前面守着,所以没能及时接到你的通讯。” 王把赵希音召到王宫去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大部分人都不在王城的时候把她召过去?仅仅是汇报任务吗? 出于对这位王天然的不信任,我内心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三个月内有规律的大规模行动,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是掌握之中还是无法操控? 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得其解。流浪体被清缴之后的星降森林非常热闹,原本被辐射影响的那些动植物通通失去了生机,暂时没有被波及的小动物们慢慢开始外出行动,倒把这里的夜晚衬托地像是白天。 河里出现了几尾游鱼,欢快地摆动着尾巴游来游去,吐出的泡泡浮到水面上,才露出头就宣告破裂;几头梅花鹿从森林角落里踱步而出,在溪边停下饮水;鸟雀自枝头一跃而下,落到柔软的草坪上蹦跳嬉戏。 我被裹在这热闹里,脑子里想的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说没有理头也不对,其实慢慢细究,也是能发现很多能够串在一起的小细节的:包括师父的死,包括任务的变换,包括流浪体的死而复生。 再往前推,甚至还有那位王子的退位,谋杀,一些老臣的让贤。我们的王正在布一张网,纵然会有人意识到他的不同寻常,也没有办法从网里逃脱,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不断收缩的巨网包围,然后被绞杀,被撕碎。 我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人是谁,情绪在胸腔和脑海翻涌,他的面庞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身着华服,右手搁在冰冷的王座上,眼神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睥睨,又沾着点看透一切的嗤鼻。 但我不清楚他的目的。他杀妻杀子杀臣,如今又在国土范围内翻搅起这样的风波,到底是为了什么?菲罗斯人人长寿,坐在那个王座上的人完全没有理由只是为了这个位置就如此残暴不仁。 那么,他究竟为何要怎么做? 第7章 王城 城堡屹立在道路尽头,恢宏的建筑似乎正在低头打量着我,凝视着我。它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要去怀疑王的决定,这里是菲罗斯,他是菲罗斯的王,是菲罗斯的统治者。 王是菲罗斯的意志。 我仰头看着它,像是在与菲罗斯的意志对视,仿佛下一秒我就会拿出所有已知的证据去与他对峙,去撕碎他的假面,然后让他跌下神坛。 · 第二天,艳阳高照,我和沈星回在星降森林一角分道扬镳,踏上了回城的路。我站在某一棵大树之下,看着沈星回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拐角处。 他身背挺拔,不用仔细观察也能得出曾受过专业礼仪训练这样的结论。再结合一下沈星回曾讲过的那些故事,安逸悠闲的城市和频发的流浪体危机,我很难看出他在那里会有受到训练的契机。 他在骗我,或者,他向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这都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对着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倾诉,除非那是傻子。但我还是莫名有些不舒服,我本能地希望他不要骗我,我希望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就像我告诉了他一样,然后我会帮助他。 但这些想法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在星降森林相遇,在星降森林并肩战斗,最后在星降森林分别。不管我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从分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些,我转过身,朝着几天前的来时路,迈开了回家的脚步。 星降森林离王城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在这期间我会路过五个城市,它们分别坐落在菲罗斯最宽广的大路两侧,每一座城里都种植着蓝色的花,是很多年前在森林里移栽过来的,用的也是森林的土壤。 这种花是没有名字的。深蓝色的,绽放在夜里的花,人们会在花丛中跳舞,大笑,以及喝酒。 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到达了第一座城,这座城的长官名叫威尔斯,曾经去过王城,偶然间认识了我,并且在城门口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把我带到了他家,那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庄园。 威尔斯的夫人身怀六甲,并没有跟丈夫一起出门,反倒是在家门口热烈地迎接我,给了我一个带着花香的,温暖的拥抱。她贴着我的脸颊,叫我的名字,又叫我亲爱的。 盛情难却,长途跋涉的辛苦让我没有办法拒绝他们的邀请,一桌丰登的午餐正是我所需要的,热的菜肴和美味的红酒。这是无比满足的一顿饱饭,让我被在野外饮食折磨的胃有了一丝宽慰。 毫不夸张,我几乎要哭出来。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我的身上,酒足饭饱之后的时光太过潇洒,威尔斯的夫人为我准备好了床褥,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睡一个饱觉。 三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威尔斯的书房。这里处在背阳面,太阳无法将光照射进来,房间里开着炽光灯,我与威尔斯对坐小桌两侧,桌子上摆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他送给我的礼物。 威尔斯慈眉善目:“亲爱的,请你打开它。”我伸出双手,打开了那个包裹。木盒的锁被拧开,里面装着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一个剑柄。 我不解地看向威尔斯,他依旧笑眯眯的:“亲爱的,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曾经送给我的礼物,现在时间到了,我将它转赠给你。” “也许你现在不太懂这个举动的含义,但还请你将它收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这个东西一定会带给你很大的帮助。”我将信将疑,但威尔斯实在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将这份礼物收下,然后在这座庄园休整了三天。 然后,我上路了。 第二座城的长官我并不熟悉,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一些很光荣的政绩。所以我没有跟他联系,在城里的某家旅馆休息了几天,然后继续上路。 第三座城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的长官从前是我的学姐,毕业之后没有加入骑士团,从政之后就被外派到这里,一待就是五年。 学姐还认识我,在听到传报之后亲自出门接我,给我安排了最好的住所。我在这里收到了王的传信:我返程的速度太慢了,此次外派的大部分同僚都已经返回王城,而我还流连在路上。 他的文字十分温和:亲爱的,我们都在等你回来。这次的任务述职亟待你的回归,在那之后述职才能够开始。 收到信的时候正是午后,我没有等到想要的东西,便收起信件,主动去寻找了正在书房里工作的学姐。她应该是没有准备外出,只穿着最简单的家居服饰,正在批复一些文件。 窗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盏茶,细烟袅袅,是学姐从前在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好货。见了我,学姐抬抬下巴,示意我过去坐,又说:“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这里还有一点事情没忙完。” 于是我就坐了过去。这扇窗的外面是一坐花园,花园里的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开得正好,赏心悦目。我喝着茶赏花,突然又想起那个剑柄。很眼熟,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但我不记得了。记忆出现了断层,这些天我一直在回忆很多东西,从有意识开始,一直到现在。在这些记忆里面,我的成长路径是非常明确的,我挑挑拣拣,并没有任何关于剑柄的印象,但我就是觉得它很眼熟。 菲罗斯有一种技术,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记忆。想到这点,我不寒而栗。但理智又占了上风:如果我真的经历过这项技术,为什么我还能对一个物件有印象?我应该彻底忘记它才对。 没有任何头绪,学姐坐在我对面时我收起思绪,看见她也拿出一个盒子,同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一模一样。她把盒子推给我:“威尔斯应该给过你一个相同的盒子,我这里也有一个,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 我猛的抬头看向她。 她冲我笑,唇角微扬,但她看我的眼神又是那么悲伤,仿佛藏着故事,还未到还未到开启序章的那一刹,我永远不会知道它讲述的是什么。 我再次上路了。 三天后,我到达了王城。 菲罗斯王城是整个菲罗斯星系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曾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地理学家环游过整个星系,他在回来之后对王的述职时是这么说的: “我亲爱的王,我花了十年的时间走遍了整个菲罗斯星系,在所有的星球当中,只有我们菲罗斯星能被称得上是主星,其余的星球都太过贫穷,只能配得上给我们菲罗斯的居民洗脚。” “我亲爱的王,我也环游了整个菲罗斯星球,我发现在我们这个有着联合大陆的星球上,只有菲罗斯王国最为富庶,您的臣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臣民,我仅代表个人,为有您这样的领袖感到无比光荣。” 这话是我听师父说的,那时候他还是王身边最受宠爱与信任的近臣,站在大殿上听着这满是吹捧的说辞,回来之后对我说:“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我问他为什么。平心而论,我也觉得那位地理学家说的不错,我在菲罗斯生活的非常幸福,菲罗斯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幸福的国家。 师父握住我的手给捂着,很认真地说:“因为他其实是在说谎。我并不是说那位学者所说的客观事实不对,菲罗斯确实是整个星系里发展最好的国家,但并不是人人幸福。”他叫我的名字,问我还记不记得从哪里来。 我当然不会忘记。我来自王城的一个普通家庭,父母双亡,侥幸进入了阿斯翠亚学院,努力上进,最终有了今天的结果。 我把自己所想的告诉他,师父把我的手搁在掌心搓了又搓,问我:“那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 我踏进了王城的城门,进入王城的第一步,守城的卫兵朝我走过来,我将自己的身份牌亮给他们看,他们检查一番,让我进门。 城堡屹立在道路尽头,恢宏的建筑似乎正在低头打量着我,凝视着我。它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要去怀疑王的决定,这里是菲罗斯,他是菲罗斯的王,是菲罗斯的统治者。 王是菲罗斯的意志。 我仰头看着它,像是在与菲罗斯的意志对视,仿佛下一秒我就会拿出所有已知的证据去与他对峙,去撕碎他的假面,然后让他跌下神坛。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四周人来人往,我感受着这一切,也感受着风从我耳畔吹过。从两位友人手里接过的木盒就放在我随身的包里,我首先回了一趟家,将东西都收拾好,在家里等待着王的传讯。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的行程,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到达王城,我什么时候到家。我并不惊愕,在换了一件衣服之后,跟随着前来传信的礼官进了王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