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大人,此地不宜烹饪》 第1章 招待 麻绳偏向细处断,上天作弄小厨男。面对无菌屉里长满不明银色晶体的变质食材,卫醒感觉天都塌了——偏偏师父还不在! 他掀开厨师帽的边缘抹了把汗,偷偷瞟了眼板前那位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政客,发现对方正四处打量,神色似乎有些焦躁。 卫醒大脑飞速运转,然而16岁的未成年大脑并未转出什么运算结果——这位贵客可是从渊壑上城来的,敢糊弄他们,指定要被剥掉一层皮!他没这个胆子,只得向客人推去一份蜜瓜,扯出一个招牌阳光开朗大男孩式微笑,“那个,麻烦您先用水果,我去趟后厨拿东西,马上回。” 政客瞥了一眼那份蜜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似乎下城区omakase不用正常顺序上菜并未偏离这位上城精英的低预期,似乎男高的脸蛋降火功效还算可以。 又似乎,她根本不在乎这顿饭吃得如何。 卫醒有这种直觉,但他说不出为什么。 师父昨天就说今晚会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用餐,可今天却因为制作汤品的重要食材缺货临时去中城的减税店补买了,让他独自撑一会儿,说买到食材就立刻回来。 谁能料到,剩下的食材竟全部变质了! 乘坐沿崖电梯往返中城应该也就半小时不到,可师父已经去了一个多小时了。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食材、没有退路、没有支援。卫醒决定自救——关了锁门电闸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用最快的时间从餐馆到集市跑一个来回,或许还有搞来些廉价新鲜食材的机会吧? 他揣上几个袋子、解下围裙、伸手去开后门—— “砰!” 通向下城垃圾场的后门倏然大开,却不是卫醒的动作,而是从外向内打开,带着不容反抗的气魄。 巨型散热器带出的强风劈头盖脸灌了进来,除了熟悉的垃圾腐臭,风中还裹挟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好浓的血腥味! 卫醒还未及看清眼前景象,蓦地被轰然倒地的巨物溅了满脸又湿又腥的热液。 半只血肉模糊的巨兽被重重卸在地板上。女人全身被巨兽蓝色的血液糊得难辨颜色,只有一头红发被身后大风吹得猎猎抢眼。 黑色双瞳冷冷盯着卫醒,她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耗费完所有的力气似地倒在脚下血泊中。 下城区嘛,发生点啥都正常。大概又是个挣扎求生后最终走投无路的人类吧。 卫醒抹了把脸上血污,看清楚那半截巨兽的身子,却顿时愣在原地。 畸变体! 这,竟是现如今最珍贵的异种食材畸变体! 这来自外星球的无智慧生命体在时空人眼中是百害无一利的害虫,到了地球之上却变成了难以驯养的珍稀野味——极特殊的生物构造也让它拥有比鱼肉更甚的嫩滑口感。 卫醒两眼放光。畸变体如今在市面上都不流通,即便放在上城区也是有价无市。 今天的招待有救了! “里面怎么了?”板前的客人似乎听到了响动,正探头透过布帘朝后厨这边看。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碰掉了锅具,紧急处理一下,劳烦您稍等!”卫醒探出上半身深深鞠了一躬,又飞速撤回了后厨。 时间紧迫,先应付客人才是。 他蹲身探了一下女子的呼吸,还活着,但伤口挺深,衣衫被刺穿的痕迹从胸侧一直蔓延到腹部,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卫醒知道畸变体独角底部的增生组织皮下和脂肪中间层有一层裹着薄膜的青色胶质,止血愈伤有奇效,人类现有的医疗水平完全达不到。只是那东西味道刺鼻,一旦刺破薄膜,气味会久久不消。 待会儿还要上菜,卫醒可不敢直接上手,于是从刀架上挑了把最锐利的杀鱼厨刀,割向畸变体的角下增生—— 呃。 畸变体毫发无伤,杀鱼刀出师未捷。 区区一只死兽的角,竟敢公然叫板浑身力气使不完的自己! 少年被激起了奇怪的胜负欲。他攒劲蓄力,再次狠狠冲着角根砍下。 这次,刀身竟直接脱开刀柄,有惊无险地贴着他的侧脸飞了出去,“铮”地一声钉进了身后的墙面。 差点把自己削破相的卫醒不敢乱来了。他盯着地板上陷入昏迷的女子。 能把畸变体削成这样,身上总该有趁手的武器吧?他小心在她身上翻找片刻,先是找到一个紫色的皮质小本。 “《怪猎行刀证》……甲等怪猎,Tequila,猎杀数……六十七只??!” 这位是动作类玩家啊!卫醒颇为敬重地将这位怪猎大佬的证件放回原本的位置。 不过Tequila不是龙舌兰酒么?居然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翻了半天,他还是没找到武器,却在她腰间发现一个外形酷似老式机械打火机的长方体硬物。 这种打火机好像是古董吧?想必很值钱。 他取了下来,试探性地用拇指拨开翻盖。 “唰!” 翻盖被掀开的瞬间,那小小的长方体竟两端骤然伸长,片刻变形为一道弯月形的红色薄刃!而卫醒握住的“打火机”机身,竟是弯刃中央较细的握柄。 就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卫醒只用刀刃轻磕了一下畸变体长角的底部,厚厚的增生就裂了道口子,暴露出荧光青的胶质。 简直是削铁如泥! 呜,要是他的菜刀都这么好用就好了! 卫醒割开厚皮,刺破薄膜,用刀背刮下些许胶质。明明是第一次实操,动作却熟练地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 他不无得意地咧开嘴——难怪师父总夸自己有掌刀的天赋呢! 但接下来的事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卫醒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取了根根筷子轻轻挑起女子的衣角,又细细将刀背上的胶质涂抹在她侧腹最深的刺伤处,然后火速撤开了手。 行刀会的怪猎靠猎杀畸变体赚取酬劳,这只畸变体体型这么大,对她而言想必挺重要的。 “救命之恩就不用大礼了,我只取你一小块肉作为报答,应该、不过分吧?”卫醒下刀前心虚地望了一眼平躺的女子,“好,就当你答应了。” 开皮断筋、剖肉去骨,一气呵成。弯月刃实在好用,卫醒很快剜下了畸变体肩胛附近最饱满的一块牡蛎肉。 细密发白的大理石纹路让没见过大世面的下城厨子轻声惊叹。 “哇……”卫醒咽了口唾沫,“那个,我再拿一点。真的,就一点。” 说着,他又咔咔几刀,片下了一整条外脊部位的长条肉。 政客盯着面前那盘其貌不扬、用罗勒叶简单点缀的“牛肉片”,不悦地皱了皱眉。 “您久等了。这是本店今日强肴,精选顶级牛眼肉,调味选用了简单的玫瑰盐和迷迭香。如果您想要更丰富的口感,这边的腌梅捣泥混合紫苏丝可以中和油脂感;如果偏好更浓郁一些的酱料,我也给您搭配了黑松露碎调制的黄油酱。” “强肴?等了这么久,前菜和冷食都没有,直接上这么横的?”政客凑近餐盘,神色顿时变得更加不悦,“怎么闻着这么大怪味儿啊?” 卫醒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讪笑道:“嘿嘿,闻着臭,吃着香。” 政客不耐烦地叉了片肉送入嘴里,卫醒站在板后,看到她紧拧的眉头顿了顿,旋即,那张冷峻而精明的脸上浮现出了短暂的沉思神态。 眉心松开了,政客轻轻闭上了双眼。她停止了咀嚼,仿佛正在从口腔中聆听一阵曼妙的圆舞曲。 “请将这份牛眼肉的肉源告诉我。”再次睁眼时,卫醒竟从她振奋的表情中读出几分敬意。 他挠了挠头:“啊,一般招待您这么重要的客人,食材都是师父亲自采购的,要不等他回来您亲自问他吧。” “这品相放在上城都是稀罕物,”政客低头看了眼表:“他说去哪里了吗?” “去中城,应该马上就回来。我继续给您上菜,您边用边等吧。” “你师父,现在每天都来店里?” 卫醒切菜的手一顿:“不来店里……去哪里啊?” 厨子呆在厨房里天经地义,他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政客倒是没再追问下去:“你跟着他多久了?” “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了。” “你看着挺小的。” 卫醒是没想到这话锋怎么转到自己头上的。不过师父说了,顾客至上,他也并非那种不善言辞的木讷青春期呆头鹅:“我十四岁被师父收养,师父管我吃住,我也从那时起一直在这儿当学徒。”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宅心仁厚,”政客摇了摇头,拿起餐巾拭了拭唇角:“马上又到了地球和时空星球合约更始的时期,你师父如果感兴趣的话,或者想回来的话,记得叫他来找我……” 合约更始期? 哦。卫醒想起来了,双星政客之间的辩论之战,可那都是新闻上放的东西,和他师父一个厨子有什么关系?他正这样想着,餐馆正门外响起了一阵急躁的脚步声。 “哐当!” 下一刻,门已被用力踹开。 “都把手举起来,不许动!” 三名持枪警察破门而入,卫醒和政客都被这始料未及的变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式地举起手。 为首的警官掏出一张搜查令:“收到举报,疑似有凶犯逃入这条街区,所有店家都得配合调查。” 卫醒头皮一紧,心道不好,难道这个“凶犯”说的就是后厨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 可他刚才不仅救了她,还拿了她的东西,该不会被认为是藏匿凶犯的同谋吧! “哟,约翰逊队长。”谁知政客竟先开了口。 “这不是田中议员么,没想到您大驾也会光临这种地方,”警官也这才看清眼前人,冷笑了一声:“我们秉公办案,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田中紧紧盯着约翰逊的双眼,冷声道:“我也没想到,时空人的手都伸到下城区来了。” 卫醒心中大叫完蛋。本来还想着警察多少会看在这位有权有势的客人面上停止搜查,谁知他们居然不对付!这要是搜到后厨,给他十张嘴巴也说不清! “我们向来中立执法,吃一天俸禄办一天事,没你们那些心眼。田中议员,劳烦让一让,”约翰逊对两个手下做了个入内搜查的手势,“枪子儿不长眼睛。” 这儿的警方吃的都是渊壑政府的粮饷,而后者又始终坚称在地球壁垒联合防御协会(以下简称地联)和时空方之间保持中立,即便实情并非他们所宣称的那样。 田中虽不爽眼前这群时空人的走狗,但下城毕竟不是地联自己的地盘;不必要的情况下,她不想在这儿与对方起冲突,于是微微侧身让行。 卫醒冷汗直冒。 怎么办?!这下是真完蛋了。 十六岁的大脑再一次不堪重负地运转起来——假装自己也不知道后厨进了个人?不行,肯定会被识破。就说是歹徒逼迫自己藏匿她的?少的两块肉是那女歹徒自己吃掉的? ……要不然还是先装晕? 卫醒眼睁睁看着警察一步步走向料理台与后厨相连的帘幕,枪头下一瞬就要挑开帘子。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第2章 夜猎 “慢着!” 略显苍老的声音自后厨响起,警察们瞬间据枪。 古今长从帘子后面缓步踱出,对田中微笑颔首:“后厨只有一扇门,通向下城垃圾场,也不知这几个臭条子想在我的餐馆里找到些什么。” 他微微旋身正对警察们的枪口:“还是说,知道老夫今天要接待重要的客人,故意让我难堪?” “老东西嘴巴给我放干净些!下城区的破餐馆能来什么重要人物?我呸!海拔负两千多米的烤箱,耗子都不往里钻!你他爹……”副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约翰逊制止了。 “按照渊壑卫生管理条例,商家用于处理废物的后门只能在午夜下坡风力最强的时间段统一打开,以防微生物感染,更何况现在是用餐时间,要是谁想强行打开,2033整条街区的电力系统系统都会报警。”。 “老伙计,条例大不过法。”约翰逊逼近一步,拍了拍手中的枪。 “那就让老夫猜猜,您手中的搜查令,是昨天的,还是前天的?哦,我记得前两天下城段电梯井抢修,那不得是上周盖的公章了?” “你……” “警官大人,时地合约更替的洽谈期前夕,田中议员要是在下城用餐时因为微生物感染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也不好向时空那边交代吧?”古今长抚着胡须轻笑一声,目光与田中相接。 “够了,”一直沉默的田中终于起身,“我难得抽空来找古先生叙旧,还得赶在最后一班飞船出港前回上城。约翰逊队长,我现在也没心情叙旧了。您想查什么、怎么查,不如我亲自陪您回中城办事处走一趟,拿张搜查令再来。” 约翰逊哼了一声,从副官手里接过折叠探测仪器沉默地扫了一下后厨门口,转身出门时狠狠撞过古今长的肩。 老人险些被撞得一个踉跄,卫醒赶紧冲上去扶着。 “师父,您没事吧?” “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田中咬牙道。 “他们也是拿钱办事,”古今长望着警察离去的背影,“人类一日不拿回渊壑的管辖权,这地底下挖出的矿,山崖间吹过的风,都会像地球的血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到时空人那里。” “可渊壑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中立地吗?”卫醒好奇发问,冷不丁对上田中看弱智般的鄙夷神情,立刻低头闭嘴。 “好了,阿醒,今天辛苦你了。我和田中议员还有事要谈,”古今长拍了拍卫醒的肩,垂目缓缓道:“你先去后厨收拾一下。” 卫醒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要他保下那个女人。 他点了点头,关上后厨的门,将抽油烟机开到换气的最大档。老旧的油烟管似乎不堪高功率运转的负荷,呕哑地剧烈晃动着,像个得了喉癌的老人,声嘶力竭地想把堵在气管的浓痰咳出来。 这样前面就听不到后厨的动静了。 他转过身。 “啊啊啊!” 下一秒,他紧闭双眼,下意识死死捂住眼睛,耳尖涨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卫醒语无伦次。 红发女子叼着绷带抬头瞟了一眼,对方手忙脚乱捂脸的样子像只被沙尘暴吓到的鸵鸟,如临大敌地就地埋首。 现在小孩的害羞阈值都这么低么? 她刚想笑,腹部伤处肌肉一收缩,未及出口的嘲讽变成忍痛的轻嘶。 “……哈!”她猛地拉紧刚缠好的绷带以痛止痛,在倒抽气的当口快速道:“你捂个锤子眼睛!” “啊?” “我说,小孩,我就露了个肚子。” 卫醒思考了一瞬,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自己好像确实反应有点过度了——虽说之前上药的时候是小心翼翼只拉开了个血肉模糊的衣角,但又不是没看过露脐装。 至于这样么大惊小怪么? “你……没事了?”他挪开手指。 对方没理会他:“我猎物呢?” 卫醒指了指流理台边被剖开卸肉、外形难辨的畸变体,正要开口解释,女人突然暴起上前。卫醒未及反应,重心不稳,被对方用小臂抵住脖颈三两步逼到砧板边上。 蔬菜散落一地。女人胸口剧烈起伏,撑在流理台上的手青筋暴凸,似乎在努力克制怒火:“……你都干了些什么?!” 卫醒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用角下面的胶质给你处理了伤口,然后……作为报酬,拿了两块肉去做饭。” ……罢了。也省得她再扛那么大半只回去。 “畸变体兽角奇硬无比,你是怎么……”女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被雷劈中似地睁大了双眼,摸向腰间。 “呃,不好意思哈,还借用了一下你的刀……”卫醒满脸窘迫地指了指水池,“不过我已经帮你洗干净了!” “你……”对方似乎正要发作,却动作之间牵拉到了伤口,痛哼一声。卫醒只见她捂住侧腹,咬唇屏息片刻,布满额头的豆大汗珠簌簌滚落。 待从那令人噤声的剧痛中缓过来,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水池边握住刀柄,那弯月形的红刃瞬间回收成一个小巧的长方体。 “……这里最近的有通讯信号的地方是哪?”她无意再与眼前这个鲁莽又无知的小屁孩纠缠。 “诶?我们店里就有信号啊,”卫醒拿出手机,指着右上角一格信号的图标,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好吧,那我带你从后门过去。” “不,你留在这儿。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一离开,你立刻把后门关上。听懂了没?” “可你的伤……” “我问你,听懂了没?” 卫醒只得点了点头:“出门,沿着给水管道一直向前走,不从小巷拐到主路的话,很快就能看到断崖。断崖旁边有个废弃的停机坪,那儿对面的山崖上有个信号基站,就我打游戏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整个东区2000街往下信号最好的地……诶,你慢点!等等!你连畸变体都不要了啊?” 什么人啊,真是的。 门重重合拢,光源拉闸一般在身后熄灭。 又是熟悉的黑暗、强风与灼热。 沈山越扣紧防护服,拉上面罩。 沿无光的下城边缘的管道穿行让她生出一种孤身游走于地狱的错觉,而伤口的锐痛却又让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这里是人间,人间地下两千三百三十三米。 这道纵伸千里、名为“渊壑”的大裂谷,是外星球自太平洋沿岸向内陆撕开的永久性伤痕。 耐热合金支架、粗大的齿轮、纵横交错的电梯井划分出一个个交错排开的迷宫,于横向而言,像是一幅幅蒸汽朋克的清明上河图延展在峭壁上。极高温、山谷风、微生物,都远不及这座不见天日的城市本身危险。 作为佣金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私人侦探,沈山越或许并没有机会熟悉渊壑下城,但作为Tequila的她早已足够熟悉。 意外受伤耽误了定好的接头时间,虽然的卢号飞船船体涂了军用隐形材料,但在这种极端高温下飞行超过一个小时,涂层也必然会被破坏。 未经登记的飞行器入侵中立地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的卢的卢,收到请回答。重复,收到请回答。” 通讯器仍然没有反应,一片流沙似喑哑的底噪。 沈山越正要伸手调频,一声锐啸破空轻至。 电光火石间,军校长期闪避训练出的肌肉记忆让身体在毫秒之内先于意识作出反应。 “嗡——擦啦!” 赤弦在拧身的瞬间出鞘,刀刃与那破空而来的暗器铮然相接,黑暗中竟恁地爆出一簇弯弧状的火星! 沈山越手腕加力一挣,刃面下翻,那只铁蛾骤然失了力道,“啪嗒”一声掉在她脚下的管道弧面,弹动了一下,坠向深不见底的裂谷底部。 爹的,居然还没甩掉这群鬣狗?! 给水管道幽微的指示灯终止在约500米处,尽头是纯然的黑暗——那大概就是停机坪。 沈山越冷哼一声,在这里解决掉她确实要比平地上方便得多。让她直接从管道上掉下去,对方连尸体都不用处理。 她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扎了一针肾上腺素复合镇痛剂,扔掉了针筒。这是今天第三针。 药液如冰线,蛇信般侵入血管。沈山越在冰冷的异物感中默数着:一、二、三。 三秒后,冰炸开了。 灼热爆开的铅流好像要瞬间把四肢百骸都熔融、再蒸发。制冷器的轰鸣、剧烈的风声、通讯器的底噪一瞬间骤然退潮,沈山越的耳边只剩下濒临失控的心跳,战鼓般在颅腔内隆隆擂动。 这死神脚步般的鼓点让她再度陷入了躁狂般的兴奋。 所有无关的景象都模糊消失,只剩下管道尽头的黑暗,与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 肌肉过电般膨胀的瞬间,她狂奔起来。 250米。 铁蛾跟得紧。沈山越在飞跑中躲掉数身后袭来的数十个,却没躲掉斜前方埋伏的,被迫慢下速度抽刀格挡。 ……还好渊壑禁枪。 150米。 大腿被挡偏的蛾翅划开了,沈山越只能感到热,感觉不到疼。伤口明明在自己身上,此刻却像是别人的。 70米。 她格挡的速度越来越慢,而袭来的铁蛾越来越密,几乎旋成一道铁流。 ……绝对不能在管道上被拖住!敌暗她明,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只有跑到停机坪才有机会与他们正面较量! 20米。 停机坪近在眼前。 腿部受伤还是降低了她奔跑的速度,沈山越咬紧牙关,感到腹部血脉喷张般地发热——是伤口在裂开。 敌人在这时现身了!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鬼魅般落在管道上。霎时间,沈山越拳脚与赤弦并出,左右开弓与对方缠斗起来。 前方的敌人似乎不适应在管道上作战,重心不稳,逐渐招架不住地连连后撤。 给水管道在眼前拐了个弯转向右手边的巷子里。沈山越加猛攻势,在对方格挡不及的瞬间纵身斜扑,一个前滚翻落在管道尽头的停机坪上。 脑后风响!刀锋从背后劈砍而来,沈山越不及回头,反手将赤弦往背上一贴。 “锵——” 一股巨力侧撞上刀身,她左脚猛地向前一踏,上半身随之□□,同时右腕一翻,撩着对方刀尖顺那新月般的弧线滑向一旁。 沈山越趁势旋身,红色弯刃如毒蝎摆尾,借着旋转的力道直扫对方肋下。背后的袭击者显然没料到这一着,为了避开这要命的一刺,只得硬生生收刀后撤。 反击开始了。 热浪透过防护服的破口灼烫着沈山越躁动的神经。赤弦刀势如虹,几个回合之后便将两人逼得节节后退。 变故在一瞬间。正前方那人突然暴起,竟不闪不避,合身扑上,双臂如铁钳般死死锁住赤弦与沈山越的手臂——这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要用自己的命,为同伴创造一击必杀的空当! 沈山越被钳制住的瞬间,背后的另一把刀已朝她后心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 “啾!” 一声经过消音的、尖锐而克制的枪响划破热浪。 敌人的头颅应声猛地一偏,锁住沈山越的力量瞬间消散。他瞪着眼,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直直栽倒。 沈山越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翻身将那肉盾格挡在身前,后方的敌人一刀深扎进同伴的胸膛。 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引擎的嘶吼笼罩而下,狂暴的气流卷起满地尘埃! 夜色中,的卢号幽灵般撕开热浪,悬停在停机坪上空。舱门已然洞开,颜铄抛出缆绳,抱着狙探出半个身子。 “看起来,我要是再晚来半分钟,某些人就没命了啊。” 沈山越飞奔过去,一跃而起踩住缆绳踏板,在猎猎风中高声道:“爹的,还没打尽兴呢!” 颜铄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舱口上,皱着眉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眼:“真味儿啊,粪坑里爬出来的?”她目光又迅速移到舱外逃窜的敌人身上:“留不留活口?” 沈山越一把拉过她手里的狙,在的卢腾空而起的瞬间扣下了板机,一枪毙命。 舱门缓缓阖起,的卢号瞬间消失在渊壑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颜铄将沈山越推进医疗舱按在椅子上,给她绑好医疗束缚臂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系好安全带问:“畸变体呢?” “本来拿到了,结果被个小屁孩解剖了,”沈山越满喉咙腥甜的血味,看上去没什么说话的心情:“你不去开船?” “葫芦在开呢。” “操,让十岁小孩开护卫舰,真有你的。他有驾照吗?” 颜铄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山越一眼:“你当初把的卢塞给我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驾照?”她拉开沈山越的防护服,看到伤口的瞬间面部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什么小屁孩?怎么解剖的?” “我在实验室旧址附近就被人跟上了,为了方便撤出我已经扔了半只,逃到下城一家餐馆里暂避,结果一个不留神,那畸变体被那臭小孩拿去给客人做饭了。” “唷,这么说,你这趟算是白跑了?” “也不算,”沈山越垂眸朝着腹部的伤口处努了努嘴,“看到那坨荧光青的东西没?就是我们要的荧惑胶,被那小孩弄下来给我治伤了,应该勉强能用。” 颜铄伸手打开壁柜里够了支采样器,用采样刷轻轻刮了点:“下城区的小孩还知道这个?有点东西,别是时空人间谍化形伪装的。” 沈山越回想了一下:“那小孩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凭时空人应该化不出那么端正。总之先让老裕试试吧,也不求能一下分析出多少东西。实验室那场事故毕竟过去十年了,就算能从畸变体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也不能确定和前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复合剂的药效在过去,刻骨的痛如迟来的胃酸般翻涌而上,痛得沈山越闭目轻喘。神经被一根根挑断,她难捱地保持清醒,从腰间解下缩成方块的赤弦隔空抛给颜铄:“……对了,赤弦好像坏了,你再拿去给我修一修。” “不可能。你出发前我才检查过。” “骗你干什么。我昏迷的时候,那小孩居然打开了赤弦用来切……” “你在餐馆里昏迷了?”颜铄的脸一下子冷了:“你又给自己打了那玩意,是不是?你疯了!” 沈山越避开她的目光:“就打了一针。” “赤弦是只听你的,但也得是在你意识清醒的时候。先说好了,哪天我去给你收尸,第一件事就是把赤弦里的生物芯片刷机重置,换成我自己的。” “你放心,姐姐我惜命得很,你等上一百年再说吧,”沈山越扯出个难看的笑:“老裕那边让他们研究着,最近你别盯实验室旧址了,帮我盯着下城区那家餐馆。” “你怀疑追杀你的人和那家餐馆有关系?” “倒也不是。餐馆的老头帮我支开警察,算是保了我,但我不认识他……而且那半只畸变体还落在餐馆里。防患于未然吧。” 颜铄拖长了尾音讥笑:“懂。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有被迫害妄想症,最怕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连下城区的平民都防成这样。” “我和他素不相识,帮人总得有个理由。” “对于下城区里挣扎求生的人来说,平安无事地度过每一天已经是奢求。你给人家赖以为生的餐馆惹了事,人家不想沾上更大的麻烦,仅此而已,很难理解么?”颜铄嗤笑一声:“也对,你们这样的人在高处待久了,确实不会明白。” 沈山越没接她的话:“刚才他们追我时用的暗器是铁蛾。那两个人你也看到了,冲着拿我命来的。如果只是谋财,不至于那种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铁蛾是行刀会的东西,而我又是在作Tequila打扮的情况下被追杀的——可没人知道那是我的第二身份。” 她指尖敲着座椅扶手,沉吟半晌,道:“行刀会究竟有什么理由对自家的赚钱机器下死手?” “也许是因为发现这个赚钱机器不好控制,甚至可能还会把猎物偷出去吧?”颜铄语带讥讽。 行刀会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去中心化怪猎组织,背靠的灰色商业势力可是骨子眼里打着靠灾难发财的心思,颜铄一直觉得这点上他们和沈山越倒真是一丘之貉。 她笑叹:“哎,谁知道对方想杀的就不是你沈大侦探本人呢?你赚了这么多钱,又帮权贵和时空人干了那么多黑心事,仇家多也是应该的。这世道,想杀一个人,其实不用那么多理由。沈神探这骑墙派罪名切实,人尽皆知,这点对他们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追杀我的人是反抗派的,他们想用我的人头向中立派的当权者或者时空方示威?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沈山越很确信作为Tequila的这身伪装和她本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政治这东西我不懂,不过常走夜路遇到鬼也很正常。” “行刀会那群人你也帮我盯着,我最近一段时间参与不了他们的行动,但Tequila这个身份还得活跃着,你得时不时帮我在论坛里发个言、暗网里交易一下什么的。” “沈老板,我只长了一双眼睛。”颜铄翘起二郎腿。 “一瓶唐.佩里侬,27年的。”沈山越猫儿似的眯起眼睛,“两瓶。” “成交。不过你把我们安排得这么满当,怎么,你又接新案子了?” 沈山越用那只能动的手掏出沾满血污的手机,在颜铄困惑的目光中费劲地用大拇指拨了号:“琼楼会所,麻烦帮我预约至尊金箔无水浴一位。你说金箔断货约到二十天后了?我记得我好像是黑钻会员……行,你们挺可爱的,明天中午见。” 第3章 凶案 “……小姐,沈小姐?” 沈山越骤然从水雾氤氲的淡香中醒转,一下子没喘过气。 像是被噩梦生生扒下了一层头皮,她心跳紊乱。神魂尚未归位,和梦中满身血污的逝者一道隔空瞅着她被悬浮的金箔粒子与花瓣包围的身体,混沌不明地幸灾乐祸着。 爹的。 沈山越对镜抹了把脸,惊讶于自己做spa时打个小盹都能陷进梦魇,看来那复合剂真的不能多扎。 镜中人早已恢复了日常的黑长直发与天生的琥珀色浅瞳,看起来矜贵又利落。沈山越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生出些许活在人间的实感。 “沈小姐,无水浴项目已经结束了,我带您去包厢,给您做浴后的按摩放松,”年轻女子伸出纤纤素手将她从浴池里扶起来,“当心台阶。给您准备了小食水果,现在上吗?” 沈山越摆了摆手,她实在没这个胃口:“跟护理师说,今天只按头皮肩颈就行。” 养尊处优、家财万贯的上城区神探身上出现那么可怖的伤疤,叫人看见了着实太反常理。 她跟着服务员路过长长的连廊,在经过美发区时熟练地屏住呼吸。特制染发剂的味道着实难以忍受——她第一次来时,服务员就满脸歉意地解释,这是专为时空人难以着色的细密触须调配的。 如今这世道还能消费得起高档次美容服务业的九成是时空人。沈山越往那排美妆镜台的方向瞟了一眼,每面落地镜前都是几个姿容绝艳的人类少女围绕着一个时空人上上下下地忙活,打理着他们满脸满身的触须。 时空人没有人类外形意义上的“面部”,浑身都是触须,所以他们的美业都以美发为主——剃干净身体部位的毛发露出肢体,再注重做各式各样精美的“全头美发”,以在外形上尽可能接近人类。 沈山越换乘高速电梯回上城时,太阳刚好露出地平线,对面崖面的大屏被照得半面金红,琼楼会所新的巨幅宣传海报分外抢眼。 那是一位以痴迷于华夏历史闻名的时空学者,琼楼的特级美发师为他同时在脑袋上搞了四种不同样式的唐髻。 沈山越只觉得讽刺。 “沈探长?” 思绪被身后清脆的嗓音拉回,她回身便见到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鄢小姐?好久不见。” 鄢幼昀一笑,露出两个动人的酒窝,她亲热地凑上前拉住了沈山越的胳膊:“沈探长,上次的事情多有麻烦,我父亲让我代他好好谢谢你!” 鄢幼昀是金属商业大亨鄢峯的独生千金。以鄢家掌握的铼、钽等贵金属资源,在渊壑加大中下城建设规模、耐热抗形变的超级合金资源稀缺的当下,可谓富可敌国。说鄢幼昀是渊壑上城的人类第一贵女毫不为过。 “说什么呢,您出钱我出力,应该的,”沈山越扯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矜持笑容,“还得麻烦您以后多多把我推荐给熟人,大家多多合作。” 对镜练习多次,需要时手到擒来,这才算是一张合格的社交面具。 “对了,鄢董近来还好吗?” “那个出卖数据的交易员被缉拿归案之后,我爸心情好多了。可多亏有你,要我说,那些大律所的调查员一群都赶不上你一个手指头,”鄢幼昀头也不回地拉着沈山越的手往自己的私人套房走,“加一张软床,沈女士和我做一样的项目。” “这怎么好意思。”沈山越向后倒进软床中,蓬松的天鹅绒像是一朵巨大的软云,柔柔地包裹住因噩梦和重伤而疲惫虚软的身躯。她看着四五个服务员推来小车和仪器,摆弄起各式散发着沁人芳香的精致瓶瓶罐罐。 有钱真好啊。 绝对的财力面前,即便是沈山越也默默感叹。 “最近都没怎么在会所里看到你,怎么了,案件很多吗?” “哦,没有,我去岱宗岛度假了,刚回来。”清闲的拜金神探人设不能倒,沈山越回想起那些频繁刷到的旅游广告,随便挑了个常见的度假区。 “岱宗岛?你怎么去那种地方度假?整个渊壑边上的地表一长条海岸线的沙子都又黄又粗的。要我说,太平洋沿岸这块,只有秦岭海域的浅滩能勉强看看,那儿沙子细,白,阳光下还有细闪,亮晶晶的。” 鄢幼昀叉了一粒樱桃鹅肝抿进口中:“我爸年轻的时候还在秦岭一座山顶建了座私人庄园,本来以为是笔失败的投资,没想到‘大撕裂’之后直接变海景房了,刘叔杨伯他们好几个人都想从我爸手里买——可现在哪有承包商愿意到地表建这种规格的庄园?真是有价无市了!他们都羡慕我爸呢。” 沈山越连忙拍马:“都说生意人眼光和运气缺一不可,鄢董眼光毒辣,又能把握时机,命中注定要睡在金库里的。” “诶,你要是喜欢去海岛度假,下次去秦岭直接住我们家那房子吧,反正我也不常去,我让管家……” “小姐,您的电话。” “挂了。没看到我在聊天吗?” “呃……” 见服务员吞吞吐吐,鄢幼昀面色不悦地接过手机。沈山越眼见着她的面色随着电话那头的诉说越来越沉。 “知道了,我晚点直接联系他,”她挂了电话,一脸凝重地转向沈山越:“姐,你最近还有档期吗?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和我去玉宇餐厅吃个饭,我有个大客户介绍给你认识。” “如果这顿饭能让我吃饱很多饭的话,为什么不呢?”沈山越笑道:“既然是鄢小姐的朋友,我义不容辞。” 来人进入玉宇私人包间的那一刻,沈山越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能让鄢幼昀都神色凝重的案子果然牵扯不小。 眼前这位帽檐低压政客是外交新闻上的熟面孔,地联面向时空方的外交部发言人,因惯于冷脸被坊间戏称为“许面瘫”的许若谷。 他与沈山越握了手,开门见山地道:“命案发生在下城区的一家餐馆,死者是地联的一位议员。两天前她前往那里请一位老政客出山,结果第二天就在餐馆被害了,法医初步判定死亡时间为昨天中午。” 沈山越心下一动,压下直觉使然的强烈预感,神色如常地问:“有嫌疑人和目击证人么?” “有,”许若谷顿了顿,“嫌疑人和目击证人是同一个。” 沈山越心说这地联的发言人好像也不太聪明嘛,但碍于对方身份还是挑了种最温和的言辞:“……那不是快结案了吗?” 许若谷看了一眼鄢幼昀,抿唇道:“总之事情要比想象的复杂,我们这边的律师会尽快把资料发给您。” “好的,”沈山越轻咳一声,拈起筷子夹了粒炒米,“您是鄢小姐的熟人,我给您个友情价吧。五五定金尾款,钱到之后我会开始动作的。”她收起东西,将一张名片递给许若谷。 “钱已经到你卡上了。”许若谷没有接过名片。 沈山越拿起手机,看到到账金额的瞬间,反应过来鄢幼昀大概已经提前给对方打好了她沈大侦探唯利是图的预防针。 她绽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立刻开工。” 从业以来,沈山越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次也不例外。 出事的餐馆果然是她那天随机闯入的那家板前料理。看监控录像截图的时间,死者正是当时那个毛头小厨子用畸变体招待的那一位——她隐约记得,当时那个老头打发走警察之后,似乎是和什么人在前面低声交谈。 而那位唯一的嫌疑人和目击证人,则是那个自作主张解剖了她辛苦得来的畸变体、又奇迹般征用了只听从她意志控制的赤弦的16岁小屁孩。 真是无巧不成书。 “卫醒……” 沈山越咀嚼着这个名字,打了个电话给颜铄,问她餐馆这两天是什么情况。还好颜铄拿钱办事半点不含糊,直接把这两天完整的监视记录附带没有剪辑过的监控录像给她发了过去。 “简单来说,餐馆老板,也就是那个白发老头,在你走的当晚招待完那个客人就出发去上城区了。之后餐馆关门歇业了两天。” “田中是第二天被发现死在餐馆的?”沈山越倍速拖着视频进度条。 “嗯。老头走了之后,那名叫田中的政客又在餐馆里逗留了一会儿就回中城的旅馆了。次日中午11点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又返回了茑食料理,然后监控录像就少了一段。再有画面的时候,田中已经死了。” “那个叫卫醒的学徒什么情况?” “上午11点的时候卫醒照常来上班,田中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拖地。店内监控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卫醒已经不在店里了。我们自己的针孔摄像头倒是录到他11:06分从店里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不过他在出租屋被逮捕的时候,看上去精神状态的确不佳。” “6分钟……足够作案了。店内监控怎么会少了一段?” “我黑进后台拿到的就是这样的,那一段黑屏连声音都没有。检查过了,没有被处理过的痕迹,很像是收到某种外界干扰的设备故障。” “能恢复吗?” “沈老板,我倒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颜铄语带讥讽,让沈山越无端感觉自己像是个全方位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恶霸资本家。 “不过你是提前预感到餐馆会出事?”颜铄问。 “我倒也还不具备那种能力,”沈山越与颜铄长久培养出的默契让她觉得对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了?” “除了我们,最近好像也有人在盯他,”颜铄发了一张附带解析编码的波形图过去,“我的针孔摄像头被人为干扰了,信号源不超过餐馆五十米,而且这个信号源是跟随卫醒的行动路径移动的。需要查一查跟他的人么?” “不用,剩下的交给我吧。做得很好。” “怎么,你又要回下城那老鼠洞里去了?这次需不需要的卢接送?先说好,金牌船长驾驶服务是另外的价钱啊。” “呵,”沈山越转着赤弦的刀孔,“不劳您费心,姐姐我这次有金主。” 沈山越和许若谷乘坐私人飞船抵达下城区已经是午夜,警察局门庭冷落,只剩下几个值班的实习辅警。 “我办案习惯对嫌疑人单独问话,”她转向许若谷:“只需要半个小时,能安排吗?” 许若谷点头:“这里是下城区,你要问多久都行。” 门在身后锁上。 今天是夜间出行,况且是以沈山越的身份,她没有佩戴黑色的遮光美瞳,审讯室冰冷的强顶光对她畏光的浅瞳来说还是太刺眼了些。 她眯起眼睛,对上卫醒惊异的目光。 发色瞳色身高都变了,这样还能认出来? 沈山越睥睨迎上他的目光:“死者袖口有你的指纹,且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渊壑下城区只有警察没有法律,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将你的案子就地结了,你明白么?” 见卫醒还盯着自己不答,她冷哼一声:“怎么,我们见过?” “没见过。”卫醒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紧盯她的双眼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算识相。 “你的供词里写,你只说看见了政客的死,但拒绝承认自己是凶手。可是当场只有你一个人,街边的监控也显示,当晚九点半之后,除你之外没有人出入过茑食料理屋。” 沈山越故意放慢语速,仔细观察着对方每一个微表情的变化:瞳孔没有放大或缩小,眨眼频率未变,嘴角是放松状态,喉结没有上下滚动;双手手指紧扣,看上去挺紧张;眼下乌青,应该是连续的失眠和审问所致。 她恍惚从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沈山越蓦然回过神,叹了口气,放柔语气道:“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录音,就我们两个人。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无罪,就一五一十把发生了什么复述一遍。” 少年不安地点点头:“师父那天晚上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让我这两天暂时歇业。我第二天照常早早醒了没有事干,寻思着昨晚……” 他怯生生地注视着沈山越的反应,咽了口唾沫:“……昨晚店里还有些地方没打扫干净,就回店里打扫卫生。谁知我刚给后厨消毒完,田中又回来了,说和师父有约。我告诉她师父已经离开下城了,她似乎对师父的不告而别很生气。 “田中正要说什么,突然就像是被人凭空扼住了喉咙。我眼睁睁看着她挣扎了没两下,身体就软软栽倒了下去。可当时餐馆里明明没有任何其他人! “我吓坏了,愣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上前摇了摇田中,叫她的名字;田中睁着眼睛,却没有反应……我真蠢!那些指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沾上去的!我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一下她的呼吸,这才明白她是死了。” “……不存在的第三人。” 沉默良久,沈山越缓缓说道。 “警官大人,我真的不是精神病!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有多可笑……可是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我真的是清白的!” 死者脖颈上没有勒痕和掐痕,初步尸检也没有发现任何外伤。虽然颜铄部署的针孔摄像头的录像不能作为证据引入,但沈山越已经心里有谱。 眼前这个大男孩看上去并不具备杀人的条件和动机。 眼下重要的疑点是:为什么原本次日该和政客有约的师父却突然前往上城区?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晚上聊不完,第二天还要回来接着聊? “你之前认识田中么?或者,听你师父提起过她么?” 卫醒摇头:“我是第一次见她来店里。老实说,我从没想过我师父会认识这样厉害的客人。” 沈山越内心轻嗤。这做师父的也是个老狐狸,跟了这么久的徒弟都被蒙在鼓里,只怕老头是借料理厨子这个假身份掩盖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追查到古今长的下落显然是第一要务。 “你说你师父去了上城,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在哪?” 本以为卫醒会含糊其辞,谁知他竟猛地抬头:“我……我能找到我师父。” “哦?”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双眼清亮:“前提是,你得带着我一起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