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 第2章 2.新人 齐朝宗穿过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器械冷感的漫长走廊,来到了基地深处。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肃立眼前,上方挂着“归藏司”的铭牌,他拿出身份卡在刷卡机上划过,“滴”的一声轻响,大门缓缓滑开。 门内是一片与一部截然不同的景象。 昨晚刚有“前哨”小队回归,带回了不少来自时墟的物件,此刻四部的人员正忙碌地穿梭其间,进行着初步的登记、分类与封存工作,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一种高效而谨慎的氛围。 齐朝宗将资料夹递给门口值班的专员,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放松的微笑:“我是一部的齐朝宗,来交接0962号实验体。” 值班专员快速翻阅了一下资料,点了点头:“好,跟我来吧。” “你们这还挺忙的。”齐朝宗跟在专员身后,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那些穿着统一制服、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语气轻松地搭话。 “还好,比不上你们一部用脑子的忙。”专员回头客气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也就是等着‘前哨’的兄弟们带回东西时忙一阵,平时主要还是管理和维护。” 两人在如同迷宫般的存储区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看起来格外厚重、密闭的房门前。专员指了指门:“喏,就是这了。” 齐朝宗笑着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谢谢。怎么安排在这里?这房间看起来可真够坚实的。” “毕竟是从时墟里带出来的完整生命体,”专员压低了些声音,“在完全确定他没有攻击性,或者身怀什么特异能力之前,必要的隔离和观察程序是不能少的。” “也对,谨慎点是好事。”齐朝宗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微光。 “不过你放心,”专员补充道,“初步的生理和心理检测已经做完了,目前没发现任何异常能力或攻击倾向,不然上层也不会批准移交给你们一部处理。” “那就好。”齐朝宗应和着,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我现在可以进去见他吧?” “当然。”专员操作门禁,厚重的房门无声地滑开。 房间内部简洁到近乎空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衣裤的年轻人正安静地坐在桌前,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翻看着手里一本纸质书。光线从顶灯洒下,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和略显单薄的身形。 这张脸……和他记忆深处那个人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吗?”齐朝宗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一股混杂着震惊、警惕与某种时空错乱感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但他迅速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脸上维持着专业而温和的表情,步履平稳地走进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打开资料夹,取下别在胸前的钢笔,动作看似流畅,唯有他自己知道,握住笔杆的手指收得有多紧。 “你好。”齐朝宗微笑着,主动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一些,试图营造一个安全的交流氛围。 桌前的年轻人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齐朝宗脸上。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和记忆里的好像又不太一样。“你好。”他回应道,声音清冽,没有什么起伏。 “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齐朝宗继续保持微笑,语气征询,但握着笔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点了点头,动作轻缓地将看到一半的书合拢,小心地放在桌子一角,然后双手自然交叠放在桌上,一副准备配合的姿态。 “不用紧张。”齐朝宗脱口而出,这话像是在安抚对方,但或许更是在安抚自己内心那片因未知而掀起的波澜。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齐朝宗紧攥着钢笔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了然。 齐朝宗忽略掉那让他心头一跳的轻笑,按照流程开始提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舒。” 齐朝宗正在纸上书写的笔尖猛地一顿,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眼中的惊讶几乎要满溢出来,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云舒?” 云舒的目光一直落在齐朝宗身上,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他再次点头,语气依旧淡然:“嗯。” 就在齐朝宗准备写下名字时,云舒却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齐朝宗,没有质问,只有纯粹的询问,仿佛只是想解开一个简单的疑惑。 齐朝宗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迅速漾开一抹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仿佛被看穿了什么小心思,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啊,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只是……听到‘云舒’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一句话,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走神了一下。”他语气自然,像是在分享一个偶然的联想。 “什么话?”云舒顺着他的话问道,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显然在等待答案。 齐朝宗笔尖悬在纸上,目光微垂,像是在回味,缓声吟道:“云为风眠,风起云舒。” 他念出这八个字时,语调平和,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锁定着云舒的脸。 云舒静静地听着,眼睫低垂,似乎在脑海中检索。片刻后,他抬起眼,看向齐朝宗,坦诚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知:“这是什么诗词吗?” 齐朝宗看着他坦然困惑的样子,心中的疑虑天平微微摇摆。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古籍里的诗词,只是我自己……刚刚突然想到的,觉得意境和你名字很配,随口一说罢了,不必在意。” 齐朝宗迅速调整好状态,在资料上写下“云舒”二字,笔迹尽力保持平稳。 在他低头的那一刻,云舒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变得幽深了些许,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有暗流悄然涌动,一切都发生得极快,随即又被他长长的眼睫掩盖。 齐朝宗继续问道,将话题引回正轨:“那么,你的年龄是?” 云舒微微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时间的流逝,在那里好像没有意义。” 齐朝宗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笑了一下:“你看着很年轻,感觉和我差不多大吧。” 云舒没有反驳只是顺着接了句:“可能吧……” “你还记得你来自哪里吗?或者,你是怎么进入时墟的?” 云舒的眼神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依旧摇头:“不记得了。有意识的时候,就在那里。” 他的回答坦诚得近乎空白,反而让齐朝宗之前预设的诸多试探和防备有些无处着落,又问了些关于身体状况、是否有特殊感觉等基础问题,得到的回答大多也是“没有”、“不清楚”。 齐朝宗合上资料夹,将钢笔别回胸前,站起身:“好的,谢谢你的配合。现在我需要带你回我们一部,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和交流,可以吗?” 云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起身。他并没有去看齐朝宗,而是伸手将桌上那本书拿了起来,轻轻握在手中,动作自然得像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齐朝宗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没有阻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隔离室。 穿过归藏司繁忙而略显冰冷的走廊,走向一部所在的区域。云舒安静地跟在齐朝宗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的目光平静地滑过沿途的一切——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规律闪烁的指示灯、行色匆匆穿着统一制服或研究袍的人员、以及那些造型奇特、发出低微嗡鸣的仪器设备。他的眼神里没有初来乍到者应有的好奇与惊叹,更像是一个冷静的记录仪,或是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在无声地接收着这个陌生环境的信息。俊秀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静湖,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齐朝宗面上维持着惯有的温和,步伐稳健地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身后的云舒身上。他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熨帖:“我们是专门负责研究‘时墟’——就是你之前所在的那类特殊空间的机构。外界通常称呼我们为‘学会’,而这里,就是学会的核心,‘黎明’基地。” 他在介绍的同时,内心却在飞速地对比和分析,太像了,这张脸和他记忆里的,几乎分毫不差。,可气质却又如此迥异。记忆里的那个人,很爱笑,擅长利用一切,包括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演出一场场精妙的戏码,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而身后这个青年,他的沉默是空旷的,淡然像是与生俱来…… 云舒对于齐朝宗的介绍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视线从一台闪烁着复杂图谱的仪器上淡淡移开,依旧没什么波澜。 齐朝宗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用他那极具亲和力的语气说道,试图拉近距离,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基地期间,你的生活和相关研究安排,暂时由我来负责。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闻言,云舒轻轻摩擦了一下手中那本书的封面,纸质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些开口的勇气。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齐朝宗温和的侧脸上:“我……不是很懂你们的文字。”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然后才继续,“可以,给我一些书籍吗?我想……认识它们。” 齐朝宗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绽开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眉眼弯起,充满了鼓励的意味:“当然可以,这完全不是问题。我会帮你准备一些适合的书籍,从基础的开始,慢慢来。” …… 入梦,宁既白站在一片纯粹的、浓稠的黑暗之中,脚下虚浮,四周空无一物。唯有极远处,一点微光如同夜海中的孤灯,固执地亮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又来了……”那光源就是时墟的入口,他早已习惯,没有过多犹豫,他迈开步子,朝着那唯一的光源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粘稠的黑暗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环境逐渐明亮、清晰起来。宁既白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生机盎然的林间小径,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零落的枯叶,两旁是苍翠欲滴、高耸入云的树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不远处,传来江水滔滔不绝的奔流声,雄浑而悠远,与林间清脆的蝉鸣、婉转的鸟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自然的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倒是将时墟诡异的突兀感冲淡了不少,让人心神为之一松。 “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一个清冽,却带着明显迟疑和生涩的念诗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宁既白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古树下,一个身着素色衣袍的年轻人正微微蹙着眉,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另一只手还捧着一本字典,正对照着,一字一句地艰难辨认: “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 “客舟何处来……” 宁既白觉得这组合有些奇异——在这般古意盎然的山水之间,一个看着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却拿着本字典?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 那年轻人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裤,却难掩其清俊出众的气质。他的皮肤很白,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唇形薄而色泽浅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挑,带着几分疏离和专注,此刻正因为辨认文字而微微眯起,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他整个人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宁静而遥远。 宁既白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多有几分耐心和好感,眼前这人更是莫名合他眼缘。见他卡壳,便忍不住开口提醒,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棹歌中流声抑扬……” 年轻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抬起头,看了宁既白一眼。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警惕,但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对着字条,依言念道:“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 “峨……峨两烟……”他又顿住了。 “峨峨两烟鬟。”宁既白再次接口,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年轻人这才再次抬头,正式地看向宁既白,点了点头,声音很轻:“谢谢。” “我叫宁既白,你……”宁既白主动报上名字,试图开启话题。 “云舒。”云舒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寒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我要回去了。”他说完,便将字条小心地夹回字典里,合上收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姿态。 宁既白有些错愕地歪了歪头,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难道是个走固定剧情的NPC?怎么对话选项这么少?他看着云舒转身就要沿着小径往前走去,心里那点好奇和好感驱使他跟了上去。 “你也往这边走呀?”宁既白快步与云舒并肩,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那我们刚好顺路。这一带你熟悉吗?” 云舒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只简短地回道:“不熟悉,第一次来。”他的回应礼貌却疏离,完全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 “哦,那好吧……”宁既白摸了摸鼻子,感觉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难得主动与人搭话,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插进口袋,默默地走在云舒旁边,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身旁这个安静得过分、却又莫名吸引人的年轻人。 林间的光影掠过云舒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宁既白心里那点结交的念头,像被微风吹过的火苗,明明灭灭,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可奈何。 穿过蜿蜒的林间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宁静古朴的村庄依偎在江水旁,映入眼帘。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屋顶上炊烟袅袅,与江面的薄雾交织在一起,村口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 石板路蜿蜒穿过村庄,路边零星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偶尔能看到几只土狗悠闲地趴在地上打盹,或是母鸡带着小鸡在角落啄食,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祥和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流淌得缓慢了些。 在村庄的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张望,齐朝宗眼神里透着些许关切,当他看到云舒和宁既白一前一后从小路走来时,脸上才挂起笑容,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他抬手挥了挥,声音清朗带着暖意:“云舒!这边!” 云舒闻声望去,看到是齐朝宗,脸上那层惯有的淡漠似乎被这声呼唤驱散了些许。他虽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极浅涟漪,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作为回应,语气比之前和宁既白说话时明显熟稔自然了许多:“小齐。” 齐朝宗这时才看清跟在云舒身后的人是谁,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比刚才更加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阿宁?是你啊!真是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他快步迎上前几步。 宁既白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点随性和了然,他走上前,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在齐朝宗和云舒之间来回穿梭了一下,语气带着调侃,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是啊,好巧。你们……认识?” 齐朝宗笑容不变,神态自若,笑道:“嗷,你说云舒啊。我们部门新来的解构师。”他说话时眼神温和地看着宁既白。 “这样啊,怪不得以前没见过。”宁既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疑虑,并未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一个出现在这时墟梦境中、还对现代文字不甚熟悉的人,“能进你们一部,肯定很厉害。” 齐朝宗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别都站在村口说话了,咱们先进去吧。里面准备了点简单的吃食,大家差不多都到了,就等你们了。”他侧身让开道路,三个人一起往里面走去。 第3章 3.孤山嫁影1 村庄异常地安静,连一声鸡鸣犬吠都听不见,路边的狗只是趴着,眼珠呆滞地转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黑影在窗后一闪而过。宁既白边走边用余光观察着这一切,随口问齐朝宗:“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 齐朝宗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答道:“算上这次我们要保护的人,一共七个。” 宁既白心里盘算,学会出动一个小队,这阵势不算小,还有旁边这个叫云舒的,是怎么回事? 快到村子中心时,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突然从巷子口冲出来,衣服褴褛,胡子头发纠结在一起,脸上手上满是污垢。他冲上来,一把抓住宁既白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喷出难闻的气味,反复念叨:“是贾客……祸水东引……替死鬼……替死鬼来咯!” 三人都吓了一跳。云舒眉头紧锁,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齐朝宗连忙上前,试图温和地拉开老人的手:“老人家,您先松手,好好说……” 老人却死死攥着宁既白,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嘶哑:“逃不掉的……你们都是替死鬼!” 这时,几个村民匆忙赶来,为首的是个穿着体面、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他们用力掰开老人的手,将他拖到一旁。 中年男人赔着笑上前:“贵客受惊了!这老家伙这里不太清楚,”他指了指脑袋,“整天疯言疯语,净说些不吉利的胡话,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是这安宁渡的村长。” 云舒的目光死死盯在村长刚才情急之下抓住他胳膊的手上,眉头拧紧,毫不掩饰厌恶地开口:“脏手,别碰我。” 村长笑容一僵,尴尬地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齐朝宗立刻打圆场:“实在不好意思,他有点洁癖,不是针对您。您别介意。” “没事,没事!”村长连忙摆手,重新挂起热情得过分的笑容,“各位贵客快请,院里已经备好茶水,就等你们了!” 到了村长家宽敞的院子,宁既白扫了一眼已在院中的人,熟人倒是不少。 院中上座坐着两位气质沉稳的中年人——梁闻昂,学会资深领队;董秋,著名的解构师,他们都是宁既白父母的旧同事。 另一边,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恶狠狠地瞪着靠在墙边的男人。女生嘴里不饶人:“真晦气,在这也能碰到这个叛徒!” 靠墙的男人闻言只是无所谓地轻笑:“那就怪你运气差咯。” 女生气得还想回嘴,被梁闻昂一个眼神制止:“起夏,慎言。” 还有两个年纪更轻的男生,神色不安地四处张望。 而最让宁既白注意的是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他正悠哉地端着茶杯,独自研究石桌上的棋盘残局。感受到目光,他抬头朝宁既白从容一笑。 “各位远道而来的贾客,都是我们安宁渡的贵客!”村长搓着手,谄媚地笑着,“过几日恰逢村里几年一度的‘祈福祭典’,那可是顶热闹的大事儿!各位一定得留下来观礼,沾沾福气!” 董秋扶了扶眼镜,开口问:“祈福祭典?是祭拜哪位神明?” “哎哟,是我们这儿最慈悲的‘安济夫人’!”村长立刻滔滔不绝,脸上满是崇敬,“我们安宁渡早年靠水吃水,全赖夫人庇佑!发大水她能退洪,遇干旱她能唤雨,江上起了迷雾,只要诚心祈祷,夫人必会为渔船指引归途,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她是这百里水域的守护神,大慈大悲啊!” 他盛赞完毕,却又话锋一转,面带愁容:“祭典所需的一件关键旧嫁衣,存放于江心小岛。只是近来江上……不太平,无人敢摆渡,唯有老船工陈伯或许肯去。这取嫁衣之事……” 殷凭栏不等他说完,便拍了拍村长的肩,爽快道:“上岛取嫁衣是吧?行,这事交给我们。” 村长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多谢!多谢各位贵人!离祭典还有几日,取衣之事不急,各位先安心住下,好好歇息!”说完便匆匆离去,院外隐约可见几个村民呆立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内,见村长出来,又木然地散开。 村长一走,白起夏就冲着殷凭栏发作:“殷凭栏!你凭什么替大家答应?万一还有线索他没说完呢?” 殷凭栏抱臂挑眉:“那我现在去把他追回来,说你反悔了?” “你!”白起夏气结。 梁闻昂沉声道:“好了。事已应下,多说无益。” “小宁,” 董秋忽然将目光转向一直旁观的宁既白,“你怎么看?” 宁既白在后面安静看戏,没想到会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道:“我没什么看法,董姨。信息就这些,不如先去他说的惠济祠和渡口瞧瞧。” 董秋点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上次请你加入学会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宁既白笑容微滞,打哈哈道:“我这人散漫惯了,怕是不适应基地的纪律……” “再好好想想,” 董秋勾起唇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基地里还封存着你父母留下的一些遗物。如果拒绝,按照保密条例,你可能永远没机会再看到了。” 宁既白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会……再考虑。” “兵分两路吧,”梁闻昂沉稳地开口,“我们几个腿脚慢的去惠济祠看看,你们年轻人,就去渡口探探情况。” 齐朝宗立刻应声:“好,那我和云舒,还有楚烁去渡口。” 他点名的楚烁,是队伍里那个较为年轻跟白起夏站在一块的男生。 宁既白也开口道:“我也去渡口。” 他并非对渡口更感兴趣,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安静站在一旁的云舒——他更想盯着这个神秘人。 那个一直在研究棋局的男人此时也站起身,从容地拍了拍衣角:“那我也随诸位去渡口瞧瞧吧。” 剩下的人则去了惠济祠。 前往渡口的路上,新加入的男人主动打破了沉默,笑容和煦:“我叫岳寻竹,接下来的几天要跟各位一起行动了,不知各位怎么称呼?” “宁既白。”宁既白简洁地回答。 云舒目光看着前方,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齐朝宗笑着接上:“我叫齐朝宗,这两位是云舒和楚烁。岳先生客气了,大家都是互相照应。” “感觉跟着你们这边,更安全。” 岳寻竹笑着说。 宁既白扯了扯嘴角,齐朝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哪里哪里,第一天,不会有什么事的,岳先生放心。” 通往渡口的路比想象中更远,也更荒凉。 等他们走到时,日头已经西斜,天空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暮色,渡口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江腥味的雾气里,显得格外破败。几条破旧的木船被随意地搁浅在岸边,船体腐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架。江水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绿色,缓缓流淌,寂静得有些诡异。 “黄昏了。”宁既白轻声说了一句,目光投向江心。薄雾深处,隐约可见一条小小的渡船,船上似乎有个佝偻的老者身影。 岸边,一块半埋入土的石碑引起了岳寻竹的注意。他走过去,拨开上面缠绕的枯草:“这上面好像刻着字。” 石碑风化严重,字迹模糊,雕刻的并非现代简体字,是一种更古早的字体。岳寻竹辨认了半天,无奈道:“写的是什么?看不太清。” 云舒闻言,瞥了一眼,淡淡开口:“舟中估客莫漫狂。” 宁既白立刻看向云舒,他可以肯定,石碑上的是古体字。 “哇,这你都认识,云舒你好厉害啊!”岳寻竹由衷赞叹,随即联想道,“这句子……倒是让我想起了《过大孤山小孤山》,里面好像有这句。” 宁既白点点头:“是引用的苏轼的《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这应该就是这个时墟的核心了。‘估客’就是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商贾’,‘安济夫人’也对得上。” “那村长说的祭典和嫁衣,又是什么意思?”岳寻竹追问。 宁既白沉吟:“多半是后半句‘小姑前年嫁彭郎’,小孤山俗称‘小姑山’。” “所以村长说的江心岛,指的就是‘小孤山’了。”齐朝宗总结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渡口边缘小心探查的楚烁突然低呼:“你们快来看!这水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他蹲在岸边,指着水下某处。暮色与水雾让江水看起来深不可测,隐约可见一抹不祥的暗红色影子在水草间缓缓蠕动。 楚烁被好奇和某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竟然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水下的异物。 “楚烁!别动!”齐朝宗察觉不对,急声喝止。 “哗啦”一声水响,一只肿胀异常、皮肤呈现死人般的青白之色、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手,猛地破水而出,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一把死死攥住了楚烁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放开我!快救我!!”楚烁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拼命想把手抽回来。那手上的触感冰冷滑腻,力量大得骇人,五指如同铁箍般收紧,剧痛传来,并开始将他向幽暗的江水。 宁既白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楚烁半个身子都被拽得倾斜时,死死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抓紧!”他脚下用力蹬地,却感觉像是在和一台起重机拔河,不仅拉不回来,自己反而被带得向前滑了一步。 “快来帮忙!”宁既白额头青筋绽出,大吼道。 齐朝宗和岳寻竹也立刻扑了上去,三人合力,才勉强稳住了楚烁没有被瞬间拖入水中。但水下的力量仍在持续,拉锯之中,楚烁的手臂被扯得咯咯作响,他疼得面容扭曲,冰冷的江水已经溅湿了他的裤脚。那肿胀的青白之手在水面下隐约可见,仿佛连接着更加庞大的阴影。 “一、二、三——拉!”宁既白低吼,三人同时发力,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将楚烁猛地拽离了岸边。 楚烁瘫倒在地,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他的手腕上赫然留下一圈清晰的青黑色淤痕,如同被冰冷的铁环烙过,火辣辣地疼。 “这水里有怪物!那村长就是想骗我们上船,好害死我们!”他带着哭腔喊道。 岳寻竹蹲下身,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淤痕,他也吓得不轻,声音有些颤抖:“从痕迹看,是巨大的外力抓握伤,好在骨头应该没事。这淤青看着吓人,静养几日就会消退。”他边说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宁既白也凑近观察,岳寻竹见状解释道:“我懂点医术,行走在外,总得备些常用的伤药。”他手法熟练地给楚烁上药。 这时,江上那叶扁舟不知何时已悄然靠岸。一直站在稍远处,静静看着这场混乱的云舒,这才缓步走近。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只是在经过瘫坐的楚烁身边时,脚步微顿,垂眸瞥了一眼那淤青,留下轻飘飘一句话:“今晚,注意点吧。” 这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楚烁残余的惊惧和羞恼。“他什么意思?!”楚烁猛地抬头,冲着云舒的背影吼道,“他是在咒我是不是?!刚才我差点被拖下去,他就站在那儿看着!现在又说这种话!云舒,你别以为你……” “楚烁!”齐朝宗猛地打断他,一向温和的脸上罕见地蒙上一层严厉的阴影,声音也沉了下来,“云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你自己犯了禁制也是该小心点。” 楚烁被他这一喝,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是胸膛剧烈起伏,怒瞪着云舒。 而处于风暴另一端的云舒,压根没有回头理会的意思,仿佛那愤怒的指责不过是掠过耳边的微风。他已径直走向岸边那艘小舟,对着船头默不作声的老者开口道:“你就是陈伯。” 那被称为陈伯的老者,头也不抬,只是用枯瘦的手慢吞吞地整理着湿漉漉的缆绳,对问话毫无反应。 岳寻竹上前,说道:“老人家,我们是外来的商贾。听村长说,村里过几要举行祭典,需往江心岛取一件旧嫁衣。不过这村里就您敢渡船,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渡我们一程?” 陈伯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黄,眼珠转动迟缓,像两条濒死的鱼。他目光扫过几人,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嗤。 宁既白上前一步,语气客气:“老人家,我们初到贵地,不懂规矩,若有冒犯,还请海涵。不知渡江有何忌讳,还望指点一二。” 陈伯那死鱼般的眼珠定定地落在宁既白脸上,半晌,才用沙哑干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江上……雾大。莫看水,莫吵嚷。行船钱……看缘。” 说罢,便又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众人。 宁既白心知追问无益,便道:“好,多谢老人家。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来叨扰。” 他转身示意大家离开。 回村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宁既白和岳寻竹走在前面,岳寻竹低声赞道:“哇,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就知道跟着你们是对的。” 宁既白只是摇摇头,未多言语。 齐朝宗搀扶着心有余悸、手腕疼痛的楚烁走在中间,低声安抚着什么。 云舒独自跟在最后,他的目光掠过前方宁既白的背影,又望向暮色四合中愈发阴森的村庄,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思绪难以捉摸,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淡漠。 回到村子时,夜色已深,浓重的雾气不知何时已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安宁渡,温度骤降,与白日的暖意判若两季。 “嘶,好冷啊,”岳寻竹抱着胳膊瑟缩了一下,“这昼夜温差也太离谱了些。” 先行返回的梁闻昂等人早已聚在村长安排的客舍堂屋。看到楚烁手腕上那圈刺目的青黑淤痕和惊魂未定的模样,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宁既白将渡口所见简要告知,梁闻昂等人听得眉头紧锁。 “你们在惠济祠可有什么发现?”宁既白问。 殷凭栏耸耸肩,语气带着点厌倦:“没什么特别。一尊安济夫人的泥塑神像,慈眉善目的,香火倒旺,呛得人头疼,祠里也很干净。” “看来线索还得落在渡江和那件嫁衣上。”董秋总结道,随即看了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村长说过,晚上听见敲钟就得回屋歇息,不得在外逗留。钟声就快响了,大家抓紧时间分一下房间,早些休息,明日再议。” 村长家客舍房间有限,须得两人一间。这话一出,方才还凝重的气氛里,迅速掺入了一丝微妙的人际考量。 楚烁第一个有了动作,他脸色发白,一把拉住身旁齐朝宗的胳膊,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小齐哥!今晚……今晚我得跟着你!我一个人害怕……” 他手腕上的淤痕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齐朝宗被他抓得一愣,但看着楚烁惊惶的眼神,还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那咱们一间。” 楚烁随即看向身旁的岳寻竹:“岳先生不介意的话,也与我们一同吧?我这手臂还是很疼。” 岳寻竹笑着应下。 另一边,队伍里一直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生安歌,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小声开口:“我……我想跟殷大哥一起,可以吗?” 殷凭栏挑了挑眉,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几乎是在几句话间,房间便迅速分配完毕。最后剩下的,只有尚未主动表态的宁既白,以及自始至终都安静站在角落、仿佛与周遭人际波动完全隔绝的云舒。 众人的目光短暂地在他们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下,齐朝宗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紧抓着自己的楚烁,又看了看神色平静无波的云舒,终是化作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堂屋内出现了片刻微妙的沉寂,只有窗外雾气流动的无声寒意渗透进来。 宁既白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抬眼看向云舒。 云舒感受到宁既白的目光,抬起眼,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无被“剩下”的尴尬,也无对室友是谁的期待或抗拒,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表示接受这个安排。 “看来,就是咱俩了。”宁既白打破沉默,语气随意。 云舒又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村中某处传来一声沉闷而悠远的钟响,穿透浓雾,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钟响了,各自回房吧,务必锁好门窗。”梁闻昂沉声吩咐。 众人各自散去,宁既白和云舒也拿着村长早前分配好的简陋钥匙,走向那间被迫共享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客房。门轴转动发出“吱呀”轻响,将门外弥漫的雾气和尚未完全消散的微妙气氛,一同关在了身后。 第1章 1.崩塌 阴冷的夜风穿过荒废的寨子,吹动着几盏孤零零悬挂的灯笼。那灯笼并非寻常的暖黄,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血一般的暗红色光芒,将有限的视野染上一层诡谲的滤镜。腐朽的木制建筑在红光中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气味。 “啧,真是挑了个好地方。”陈星安嘟囔着,手里灵活地转着两柄特制的合金飞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话音刚落,阴影里便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拖沓声和低沉的嘶吼。 尸潮,如同从地狱缝隙中爬出的噩梦,摇摇晃晃地涌了出来,在红光的映照下,它们青灰色的皮肤和空洞的眼窝显得更加可怖。 宁既白瞥了一眼,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不知谁遗落的、手腕粗的破旧木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来了!”陈星安低喝一声,身形率先动了,不断利用寨子里废弃的磨盘、栅栏作为支点,不断迂回、腾挪。手中飞镖化作两道银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没入最前方僵尸的眼窝或太阳穴,一击毙命。 他的动作迅敏,每一次掷出飞镖和险险避开僵尸利爪的间隙,都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空扶一下自己因为动作过大而滑落的眼镜。 宁既白站在原地,并不是很想活动,僵尸嘶吼着扑近,手中的木棍便如毒蛇出洞,迅捷一点、一戳,或是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引,却精准地击中僵尸最脆弱的关节或头颅,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扑来的僵尸便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下,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还站在原地,猩红的灯笼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冷峻。 战斗很快结束,残存的尸骸在红光下化作黑烟消散,只留下那股难以散去的腐臭。 “怎么说宁哥?”陈星安长舒一口气,帅气地转着手里的飞镖,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笑容,“这次也太顺利了吧!” 宁既白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指针不断微微颤动的仪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异常读数已归于平静,他随手将其揣回兜里,语气平淡无波:“这么简单,下次就别叫我来了。” “哎哎哎别啊哥!”陈星安立马凑到宁既白跟前,飞快收起飞镖,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他,“没你在我心里可没底啊!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 宁既白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不成器的东西:“以你现在的水平,这点难度自己早就能解决了。我来不来,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陈星安连忙绕到他身后,殷勤地给他揉肩,“我自己来,心里直打鼓,手都会抖!万一真出了点岔子,我可咋办啊……” 感受着肩膀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宁既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下次就去找学会的人不就好了?怎么说他们都会保障你的安全。” “哎呦,那还是算了。”陈星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些许迟疑,“我看他们那帮人,心里更没底。一个个穿着白大褂像搞科研的,眼神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那么舒服。” 宁既白享受地闭着眼,闻言抬手精准地敲了一下陈星安的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哪怪了?人家那可是正规部门,厉害着呢,一般人想进还进不去。行了,”他拍开陈星安的手,心头有些不安,又掏出仪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站直身体,“别在这鬼地方磨蹭了,钥匙拿到了就赶紧出去,这红光看得我头晕。” “好嘞!这就走!”陈星安揉揉额头,笑嘻嘻地应道,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铜钥匙,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血色灯笼照不到的黑暗尽头。 “宁哥,前面就是出口了!”陈星安指着前方不远处那片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微光门扉,语气带着欣喜。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宁既白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安,他猛地停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身后,那片被血色灯笼映照的废弃寨子,静默得有些异常。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宁既白耳中,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一变,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身旁还在傻乐的陈星安向前猛地推去:“不好!快跑!” “怎么了?!”陈星安被推得一个趔趄,茫然回头。 紧接着,那“咔哒”声变成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随后如同连锁反应,汇成了震耳欲聋的、天地倾覆般的巨响。他们身后的世界,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而是更恐怖的“存在”的抹除,大地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撕碎的纸片,裂开深不见底的黑色鸿沟,那些木质建筑、血色灯笼,并非倒塌,而是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寸寸瓦解,化作最原始的、无声无息的尘埃,归于虚无。 这湮灭的速度快得惊人,并且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朝着他们蔓延而来。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陈星安瞪大了双眼,他在时墟里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整个世界会直接崩塌,极致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但求生的本能催动着他的身体,让他拼命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跟着宁既白向前狂奔。 “不知道怎么回事!别回头!往出口跑!用尽全力!”宁既白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紧蹙的眉头和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一边跑,一边死死拉着因为恐惧而步伐有些踉跄的陈星安,帮他稳住身形。 陈星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几乎窒息,那毁灭的“浪潮”近在咫尺,所过之处,万物归寂,不是废墟,而是彻底的“无”,黑暗和虚无像潮水般涌来,吞噬着一切色彩和声音,只有死亡般的寂静紧随其后。 “不行啊宁哥!后面崩塌的速度太快了!我们赶不到出口!!”陈星安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他能感觉到那湮灭的寒意已经舔舐到了他的后背。 宁既白也清晰地判断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但世界的崩塌已至身后。 “陈星安!”宁既白猛地大喝一声,在狂奔中做出了一个让陈星安难以置信的动作。他骤然停下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将陈星安朝着前方那近在咫尺的微光出口狠狠甩了过去! “宁哥!你干什么!!”陈星安在空中失控地回头,宁既白在将他抛出的同时,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倒去,而他身后,就是那吞噬一切的虚无。在身体被那寂灭的黑暗触及的前一瞬,宁既白看着被成功推向出口的陈星安,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像是安慰,又像是放松。 他甚至轻轻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快走。” 下一刻,黑暗彻底吞没了他的身影,没有挣扎,就如同那些崩塌的建筑一样,悄无声息地分解、消散,化作了无尽虚无的一部分,与尘土一同归于寂灭。 “不——!!!” 陈星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身体重重地摔出了那片微光出口,回到了现实世界与时墟相连的安全屋的地面上。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已经恢复平静、再也无法触及的入口,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出口的光芒熄灭了,代表着这个时墟已彻底消失。 …… 宁既白猛地从床上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窗外,清晨的阳光正努力穿透厚重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斑。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查看。骨节分明,皮肤完好,没有任何伤痕或即将消散的迹象。脑海里再次闪过时墟崩塌的最后画面——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虚无,他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份源自本能的、对“湮灭”的后怕压下去。 冲了个热水澡,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他仔细检查了全身,确认没有任何来自时墟的“污染”或暗伤,这才换上干净的居家服,趿拉着拖鞋下楼。 餐厅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晨光中,慢条斯理地用着小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她身姿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仿佛不是坐在普通的餐桌前,而是身处某个高级宴会之中。 宁既白走过去,随手从篮子里拿了片烤好的面包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早啊姐。” 壹心放下精致的陶瓷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抬眼,目光在宁既白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惯有的揶揄:“哟,真是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起这么早。” “嗨呀,这不是刚从时墟出来嘛,有点……睡不着。”宁既白扯出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哼,”壹心轻轻哼了一声,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没有移开,“从时墟回来,精神消耗巨大,不正是你理直气壮补觉的好时候?” 宁既白拿起牛奶杯,小声嘟囔:“哪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砸门的“咚咚”声从玄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宁既白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这大早上的,谁啊?” 他走过去刚拉开门,一个身影就如同炮弹般撞了进来,直接扑到他身上,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 “宁哥!呜呜呜……你真的出来了!我还以为……我以为你……”陈星安把脸埋在宁既白肩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蹭在了他的新衣服上。 “干什么啊陈星安!你放手!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宁既白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用力想把这块牛皮糖从身上撕下来。 陈星安总算松开了手,但立刻又抓住宁既白的胳膊,把他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眼圈红得厉害:“我在安全屋等了好久都没见你出来!那个入口都彻底消失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呜呜呜呜呜……”他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坐在餐桌旁的壹心蹙着精致的眉头,拿起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壹心姐。”陈星安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都连不成句。 壹心的目光转向宁既白,严肃地问道:“阿宁,怎么回事?” 宁既白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简单概括道:“没什么,就是本来我们已经拿到钥匙要出去了,结果那处时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稳定,整个崩塌了。我把他推出来,自己慢了一步。” 然而,壹心听完后,眉头却一直紧锁着,没有舒展。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时墟……自发性的全面崩塌?”她抬起眼,眼神变得锐利而困惑,“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时墟一旦形成,结构通常是相对稳定的,除非核心被破坏,或者……‘源规则’出现了未知的扰动。”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也不清楚这具体是怎么回事,这很奇怪……” 宁既白看着壹心,这个被他父母从时墟深处带出来的“姐姐”。连她都不清楚的情况……他咽下嘴里的面包,感觉胃口似乎也没那么好了。 陈星安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不太明白“源规则”之类的词汇,但他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困惑和凝重,他下意识地往宁既白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眼泪汪汪地看着宁既白,小声说:“宁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跑快点,不拖你后腿……” 宁既白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嫌弃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心里却莫名软了一块:“好啦,这不是没事。” “就是不知道,昨天所有进入时墟的人都遇到了这种情况,还是只有我们遇到了……” …… “黎明”基地,一部的某个分析室内,灯光雪亮,照在排列整齐的仪器和堆积如山的资料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小组会议刚结束,同事们正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低声交谈着。 “小齐?” 一声呼唤传来,正望着空气中某点出神的齐朝宗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一样,他迅速转过头,看到是面带关切的师姐杜若,脸上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挂起了他那招牌式的、温和又带点腼腆的笑容。 “啊?怎么了杜若师姐?” 杜若将手里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文件递给他,眉头微蹙:“你怎么回事啊小齐?从上次的时墟回来之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开会也走神,刚才叫你两声都没反应。” 齐朝宗笑眯眯地接过资料,动作自然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指尖却几不可查地有些发凉:“别提了师姐,这不是赶上了时墟崩塌嘛,那场面……真是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那儿,到现在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没完全缓过劲儿来呢。” 杜若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同情:“唉,光是听你们描述的只言片语,都觉得够吓人的了。还好当时去的不是我。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份资料,昨晚行动组带回来的0962号实验体,上层已经批复,正式移交给咱们部门处理了。” “0962?” 齐朝宗听到这个编号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急切地翻开了手中的资料夹。 首页的照片清晰无比——那是一张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庞,闭着眼睛,仿佛只是沉睡,但齐朝宗对这张脸熟悉到刻骨铭心。 风眠…… 内心无声地划过这个名字,带着复杂的惊涛骇浪。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资料夹,动作快得有些突兀,随即,他脸上再次堆起笑容,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积极的雀跃:“师姐!你都连续工作快二十个小时了,肯定累坏了吧?正好,我去四部走一趟,把0962号实验体交接过来。” 杜若却没被他带偏,指了指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和眼下不易察觉的淡淡青黑:“我倒是不累,手头还有几个数据要核对。反而是你,小齐,你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脸色这么差。” 齐朝宗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弧线,笑容灿烂得几乎有些过度:“没事!师姐你放心,我好着呢!跑个腿而已,正好活动活动,清醒一下脑子。” 他说着,不等杜若再说什么,便拿着资料夹,脚步略显匆忙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地转身离开了分析室。 走廊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那丝强行维持的笑容映照得有些僵硬。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资料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