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干部先生请放过我的盆栽》 第1章 清晨惊魂 ——八年前 — 横滨港,高速路边,咖喱店。 每辆路过横滨港沿海公路的车,都会经过这家店 写着“自由”的招牌被风吹的锈迹斑斑,赭红色的油漆脱落了几块,只能通过斑白的痕迹确认原本写了什么。 这栋两层建筑不大,但十分坚固,日夜沐浴在潮湿的海水气中,地基和表面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店铺门头正贴着公路,往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远处偶尔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咔嗒。” 站在窗边的少年一手拉开窗栓 海风涌入半开的窗户,墙上的日历被吹的哗啦作响 纸页翻滚犹如雪白浪花,顷刻间将画着黑圈的数字挡住。 4月7日,港口黑手党新人入职日。 3天前,望月璃久刚满十四岁 刘海有点长了,璃久抬手把它拨到一边,细眉下的黑眸古井无波,没有寻常孩子看到海景的兴奋,仿佛面前不是风景优美的海港,只是一块单纯的无机物。 他身后的房间不到十平米,墙壁白色的油漆掉了几块,显然没有被主人用心粉刷过,地板也只是浅浅打了一层蜡。 屋内家具寥寥,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桌子,一个小书架,最有生机的是窗台庇荫处的小绿箩,叶片绿油油的,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璃久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伸出食指,指腹极慢的滑过叶缘,再横渡到叶片中心,最后用两根手指捏住叶片,指腹上下滑动,偶尔打着转,像在把玩一件心爱之物。 一连串动作下来,叶片纹丝不动。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窗前,只有手指在叶片间穿梭,掠过叶尖或轻轻裹住整片叶子,直到新叶旧叶全部被抚摸过,他才低下头,鼻尖完全埋入盆间—— “笃笃” “璃久,起床了吗。” 织田作之助敲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黑发少年维持着单手托盆的姿势,鼻尖还粘着泥土粒。 他只用余光瞥了眼门口,就低下头继续被中断的“嗅土大业”,仿佛那小盆里装的是帝都东京皇宫内苑的奇珍异肴,而不是来自三条街外花鸟市场的腐殖土。 织田作对此习以为常 自从两个月前,后院泥土染上了春天的味道开始,少年就深深迷上了这股带着水汽的腥味。 对普通泥土尚且如此,更别提花了他小半个月的薪水,从市场买来的高级营养土了。 他只是绕开璃久,将半开的窗户完全关上,隔绝了海风和尾气的干扰。 鼻间全然充斥着泥土的湿腥气。璃久又深吸了一大口,感觉全身的细胞都被抚平,才恋恋不舍的把小盆放回原处,爬上床去够挂在墙上的黑色制服套装。 “等下,我帮你。” 从衬衫开始就不顺利,璃久收回落在衣服上的茫然视线,看着红发男人俯下身,手指灵巧的穿梭在圆形光滑物体和衣边的缝隙间。 他从没穿过这种衣服,只在去年冬天,织田作捡回来的女孩身上见过。 年末的那场战争,让咖喱店又多了五个孩子。璃久因此让出了采光最好的大房间,搬到了隔壁的小房间暂住。 为了助力织田作的“育儿大业”,他还找了份工作。离这不远,有单人宿舍,收入不高,但最重要的是,和织田作在同一个地方, “西装——好像还是大了。” 说穿着,不如说被裹着,下摆盖住了腿根,肩线也滑到了大臂。 璃久像个被裹在大人衣服里的小孩子,最小号的西装对160cm的他而言也过于臃肿。 “忍一忍。”红发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有入职日会穿成这样——手臂抬一下。” 璃久没动,织田作也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静静等待着。 “……..一定要吗?” “嗯,不然手臂会很难受。” 僵持十多秒,璃久才垂下眸,似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又过了十多秒,他才不情不愿把手臂抬起15度。 “再高一点,30度。” 璃久皱起眉,手臂像生锈的零件,卡拉卡拉抬到30度。 “——好了。” 得到赦令,璃久立刻垂下手臂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三次,又从1默数到20,才看向半蹲在地,和自己同样打扮的织田作。 “为什么?” 不是只有入职日才需要穿西装吗?那为什么……. “啊,之前的风衣湿了,暂时没有衣服换。” 织田作的语气就像冬日清晨喝到的玄米茶,平淡但温和。 至于风衣“湿了”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昨晚的任务沾上了什么吧。 毕竟,横滨的夜晚和白天完全不同 璃久快走两步紧跟在织田作身后。他能闻到男人身上的硝烟味和阳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窗外,后院的两棵大樱花树已经盛开,远处则是一条种满了樱花树的林荫道,正是织田作来的方向。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一高一低两道说话声。 “早餐还是咖喱?” “嗯。” “辣度零?” “嗯。” “为什么?今天是入职日——” “你还小。” “三天前我已经达到横滨青少年的最低工作许可年龄线了,根据横滨法律,十四岁不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 “但今早这里只有普通咖喱。” “……..” “你可以换家店,或者不吃。” “.........那你呢?” “我吃过了。” “………哦。” — “早啊,织田作,小望月,今早两份重辣?” “早老板,一份普通,不要辣。” “诶?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来点辣?” 西餐厅的老板兼主厨面露诧异,毕竟织田作可是秉持“咖喱辣度和事件重要程度成正比”信仰的男人 虽然大多数事都没法让他动一下眉毛。但“小望月第一天上班”这件事难道不算“重要”吗? “他还小,吃不了辣。” 又是这个敷衍至极的理由,仿佛那个在监狱大口吃辣咖喱的十四岁少年不是他织田作之助一样。 “我十四——” 璃久刚想反驳,余光瞥见厨房角落的废纸箱堆顶端,多了个带提手的点心盒。 樱色漆面,和窗外的樱花花瓣同色,误差率小于1%,盒盖上四片樱花正从枝桠上飘落,层数1,长18cm,宽12cm,高度10cm—— “重量目测在600g左右。” 织田作双手抱臂,“依据漆面绘图生动的程度,像是高级百货商店的点心盒。” 他绕到厨房后,手指轻点盒子表面,瞬时面前闪过数段影像。 “这——” 老板盯着这精致的“不速之盒”,“奇怪了,我就备了下辣椒,到底什么时候——” 若是在寻常的饮食店,大抵可以理解为“来自匿名客人的感谢”。 但这里是横滨,是不法之徒,走私犯,灰色商人等游走的租界地区。 “不是炸弹,安全。” 织田作没有打开盒子 ,但璃久和老板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因为织田作的工作需要大量接触危险包裹,加上他拥有名为「天衣无缝」,能提前看到五到六秒未来事件的异能力。 老板看了眼织田作,后者平静点头,才举起盒子到阳光下 盒体手感温凉宛如上好玉脂,漆面外壳在自然光下反射出由粉到白的渐变色,枝头花瓣也多了一抹飘逸的动感,宛如被看不见的风吹起,又翩然落下。 外表完全挑不出一丝不足,倒不如说过于完美了。 也让织田作之助更加确定这份“礼物”的来处。 “这点心应该不便宜吧。” 老板托着盒子翻了几次面,“没有价格,难道被撕了?” 不止如此,寻常点心盒还会在正面印刷产品名称,而这个盒子上除了那幅画之外空无一物。 “不,这点心(织田作在这个词上顿了顿)和盒子并不配套。换句话说,盒子只是降低警惕心的障眼法。” 织田作将盒子翻回底部,右下角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樱色墨水写作的标语飞扬优雅。 「特制-樱花盛开身心洗涤套餐」 “重点,或者说惊喜(又是微妙的停顿)在里面。” 他拉开黄铜锁扣,“咔嗒”一声脆响 一只冷白纤细的手,忽然自右后方闪电般探出—— 第2章 两面夹心人 「提示:本章含大量私设」 — “别开。” 璃久按住织田作的手腕 “不要开……里面的东西很吵……很乱………” 盒里甜腻又刺鼻,夹杂着腐腥的气味,让他想到灯光刺目的擂台,看客失控的吼声和永远擦不干净的血。 那是他永远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璃久?” 织田作的声音忽远忽近,逐渐被欢呼声,击打声和骨骼碎裂声抹去。 “不要回……” 牙齿咬紧,指甲刺破了表皮。 血渗出来了。 璃久猛的仰头,视线内织田作的脸逐渐破碎,变成田中老板咧到嘴角的笑,和那一口被烟染黑了的牙—— “璃久——” 指下一空,右手被迅速反握,分明是能把骨头捏碎的力气却让他一下回归现实 “璃久,看着我。” 他睁大眼,男人灰蓝色的眸离得极近 近到能让他看见脸色灰白,额角渗汗的自己 “啪嗒——”一滴汗水不堪重负砸在地。 “深呼吸。” 他看着织田作的口型,跟着他将呼吸频率调整至静息水平后,罩在耳朵上的手就离开了。 屋外,花瓣随风而动,鸟儿清脆鸣唱,咸腥的海水汽从半开的窗户钻入屋内,脚下是踩起来会咯吱的木地板,身后是铺着红格纹桌布的餐桌。 “璃久,这里是咖喱店,横滨市鹤见区十五番街,Freedom咖喱店,不是你想的那个地方。” “已经不是了,璃久,你已经出来了。” 面前的人是织田作之助,是半年前把他从水坑边捡回来,给了他住所和二次生命的人 “只要你不想,没人能让你再回去。” 话语重复地流淌着,逐渐洗去耳内噪声 织田作松开手,走到水池边,用创口贴遮住手腕的小伤口,又将窗户完全打开, 强风吹散了室内淡淡的腥味。 “织田作………是那群人又来了吗?” 璃久曾偶然听老板说起过,织田作在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前,曾被一群代号“48”的黑//警追捕 “不是,这是太宰送的。” 太宰?那个经常和织田作喝酒的太宰? 他不是织田作的朋友吗? 但刚才盒子里的味道,分明是冲着恶心陷害人才设计的东西 “不可能!——” 璃久瞪着织田作,像在责怪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朋友之间才不会做这种事!” 朋友应该一起去小仓库偷止疼药,一起扛过输掉比赛后的关禁闭,一起分在垃圾场捡的水果糖,一起约好未来要买一栋能看见星星的房子……… “嗯,你说的对。” 璃久怔在原地,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准备好的反驳词也忘了个干净。 “大多数朋友之间确实不会这样。” “但太宰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 织田作顿了顿 “他和你一样不善交际,有些古怪的爱好,还时常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不是个坏孩子,也不会伤害我。” “不过——” 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如同深渊边的回响。 “虽然概率不高,如果在港口黑手党遇到太宰的话,他问什么,都不要回答,也不要和他对视,这样会比较好,必要的话,逃跑也没有关系。” 璃久怔怔的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在男人确信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如同过往的,和未来的无数次一样。 “我知道了,听你的。” — 穿过后院的褐色小木门,走过正前方的樱花大道,尽头竖立着五栋大楼。 坐落于横滨一级地区的港口黑手党,也是二人今日的目的地。 璃久比预计晚了二十分钟才出门,早餐也变成了售货机的咖喱面包。 他本想不吃的,但织田作边叨叨“无论何时都不能饿肚子。”边把面包塞进他手里。 “没有老板做的咖喱好吃。” 他边嘀咕边大口把面包塞进嘴里,背被男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他撇撇嘴,大口吞咽变成了小口咀嚼。 十三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来到咖喱店后顿顿都是狼吞虎咽 虽然有织田作和老板监督,但改起来并不容易。 “晚饭是咖喱。” 织田作没有提一句“因为你要呆在后院浪费了吃咖喱的时间”, “中午可能来不及回去吃。” “入职需要这么久吗?” 一不留神袖管又把手遮住了,璃久只得一手拽着衣袖一手拿着面包啃,“要一天?” “一般是先集合,宣布成绩和分配部门,去18楼人事处领门卡和制服,再去对应部门报到。” 织田作仰头回忆着,“久不久取决于报到部门的负责人是不是个话痨。” “你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不,我只是个底层杂役,没有直属的部门,这些是安吾告诉我的。” “安吾?” “嗯,坂口安吾,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官,也是我和太宰的朋友。” “………哦。” 这么孤僻的人也会有这么多朋友啊。 “他在我们三个里最正经,是个知识分子,但和太宰一样,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会比较好。” “……园艺部和情报部能有什么相关性?” 璃久三两口咽下最后一块蔬菜,将塑料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向三米开外的垃圾桶。 “噗——”纸团稳稳卡进塑料瓶间的微小缝隙。 璃久没看一眼,只仰头巴巴等着织田作的答案。 “按理来说没有,但在港口黑手党,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织田作看向璃久,目光沉稳 “对太宰也一样,按理说他是干部,你是普通成员,但谁能说不会有万分之一的相交可能性呢。” “就像尘埃与高活性粒子,理论上碰撞概率极小,但一旦碰撞就会引发链式反应,对不对?” “嗯,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不要让那个反应发生比较好。” “………知道了。” 璃久没再争辩,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身侧。 那里有三个穿同款制服的少年 他们正站在某个垃圾桶边,试图将手里的空罐子空投过去。 然而,罐子不是弹到桶壁,就是撞到入口边的垃圾,最后一次干脆擦着桶,飞进了草丛里。 “初始速度过小,目测4m/s,需修正至5.4m/s……” 璃久的视线在空罐和垃圾桶间来回切换 “角度需修正至初始角45度,以获得最优飞行距离………” “璃久。” 织田作唤了他一声,他才自觉失言,眼神立刻四下扫视。 “没人听见。”织田作拍了拍他的肩,“下次注意。” “哦。”璃久收回目光,紧绷的肩膀悄悄松懈下来 他快走两步追上男人的步伐,嘴上还不忘逞强,“你不在就不会了。” 你不在,我就不会忍不住想放松一点。 “嗯。”织田作假装没听出少年的言不由衷,只是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楼宇。 “到了。”他停下脚步,璃久也跟着他停下,左手不自觉攥紧了织田作的衣角。 “没到……”嗓音嘶哑,“还有四百零八米。” “不,是我到了。” 织田作摇摇头,边拿下夹在腋下的帆布包,他面向璃久伸出双手,口吻郑重。 “璃久,入职礼物。” 璃久紧盯着那个袋子 他没有去接,仿佛这样就能延迟某个时刻的到来。 那个他不得不再次戴上面具,隐藏某些存在的时刻。 织田作没有催促,只保持着双臂伸出的姿势 两人静止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像一幅滑稽的定格画。 终于,在织田作数到第五十次呼吸时,手掌传来织物与皮肤摩擦的麻痒感 包逐渐远离掌心,被两只纤细的手一点点拖了过去。 “………晚上,会再见的对吧?” “嗯,今天的任务应该下午就能结束。” 璃久抱紧了帆布包,仿佛抱紧了一份承诺,一份保证。 “好。”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沐浴在织田作平静的注视中,一步步汇入了黑色人流 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大楼投下的阴影中。 — 港口黑手党的新人入职前通常会在第三栋大楼集合,随后流入五栋大楼的各个部门 他们中的大多数会被分配到前线,成为枪炮下的牺牲品,被分配到文职后勤的人会成为不停运转的螺丝钉,直到生锈老化,幸运的话他们能在领取一笔丰厚的钱后离岗退休,而不是带着某个秘密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一路拾级而上,抵达总部大楼的高层,加入掌权者的队伍。 在两个月前结束的“龙头战争”——目前为止里世界最大的战争——结束后,两名少年刷新了晋升的速度和年龄纪录。 太宰治,中原中也,两名加入组织一年有余的少年,就因立下战功而分列干部和准干部之席 他们就像煤油里的灯火,吸引着无数同龄人前仆后继,妄图复刻,甚至超越他们的成功 但强烈的光芒,往往会遮蔽其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本该成为绝大多数的可能性。 — “才不到一年就当干部了!老子肯定也行!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子,等我当上干部,肯定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使唤!” “嘘——青木哥,这可是里世界最年轻的“双黑”啊,这样说是不是有点…….” “双黑怎么了?健太郎,别像个娘们行不行!得有志气!” 牛高马大的少年青木捏紧右拳,拳头暴起青筋,连带着臂膀肌肉一并鼓起,几乎要把制服撑破 “凭老子的金刚之拳,管他什么“双黑”,来一个我揍一个!” “青木大人威武!” 少年边围了三两个小弟,眼神像崇拜宇宙的孩子看到了宇航员 “不愧是武斗科成绩第一!指日可待啊!” “哈哈哈!算你们识相!” 青木眯起眼,挨个儿叫出了他们铭牌上的名字 “好好跟着老子,等发达了,一定带你们吃香喝辣!” 在一众或羡慕或谄媚的人群之外,角落里的璃久显得格格不入 他侧身站着,半个身子隐藏在罗马立柱的阴影下,看着大落地窗外,樱花花瓣被风吹起又落下,最终被掩盖在杂草下,随日升月落,和褐色泥土一起沦为大树的养料。 “说起来,今年的新人还真是不入眼啊,特别是那个被老子一拳揍趴的小菜鸡,叫什么——望月璃久?!” 青木啐了一口,眼神恶毒的巡视一圈,精准锁定落地窗下的小身影 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最小码的新人制服在他身上都空落落的,在魁梧高大的青木眼底就是个小矮子 “就这身材也有胆子来港口黑手党?真是笑掉大牙!” 他顿了顿,视线紧紧锁在璃久身上,试图惹恼这棵小豆芽菜,再“名正言顺”的用金刚之拳将他揍飞,让大家伙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武斗之神! “青木哥,你忘了吗,组织禁止内斗……” 健太郎试图阻止,却被另一人拦住 濑野(刚才带头起哄的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别急,有好戏看了。” “喂!说你呢!望月璃久!耳朵聋了吗!” 青木扯开嗓子又吼了一声,不远处几个路过的职员纷纷侧目 璃久本人却毫无反应,手指也没有动一下。 “妈的,敢无视老子——” 青木骂着挽起袖子,露出的肌肉让几个女生别开视线,“今天不好好教教你——” “青木大人,这种货色哪配脏了您的手啊。” 濑野笑眯眯的拦住暴怒的青木 “我们来就好了,保管让他跪在地上对您磕头,您不发话绝对不敢停。” 他边说边朝另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立刻退到青木身后,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窗边,璃久正想着晚上如何说服织田作让他尝尝特辣咖喱,右侧忽然投下两道阴影。 如毒蛇般黏腻的目光一左一右,落在了他怀里的帆布袋上。 “小子,包里装了什么好东西?” 第3章 立威失败 — 璃久后退三步,靠上罗马柱。 面前一高一矮(姑且称他们为高子和矮子)两人,面带邪笑,眼里也明明白白写着“我要干坏事了你最好别躲”。 太稚嫩了,太直白了。 在那里不到1秒就会死吧。 “不说话?等会儿可别哭啊!” 高子一个箭步要去夺那个帆布包,却扑了个空。 因为璃久紧抱着包,左脚拌右脚,一下闪进他和矮子之间的微小空档。 “挺会躲啊!——” 矮子双手张开作猛虎扑食状,奈何璃久比他更“快”,小个子向后一缩,慌不择路的跑了几步。 “妈的!” 高子伸手去抓,璃久却突然跨出大步,腿一软摔在大厅中间。 一声巨响,让周围几名少年都皱起眉窃窃私语 “吓我一跳!——” “声这么大,不会骨折了吧?” “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人群中央,璃久护着怀里的包裹瑟瑟发抖 “别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别过来?” 青木狞笑着走近 “小子,现在求饶是不是太晚了?” “这就是你无视我的代价——” 他俯下身,一把拎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璃久双脚离地,像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晃来晃去 “好好感受本大爷的金刚之拳吧——” 他甩了甩右手臂,拳头捏紧了就要挥过去—— “啊!——” 不远处几个女生在尖叫 健太郎左顾右盼,犹豫要不要报告教官 更多人只是沉默围观 毕竟弱肉强食就是这里的核心生存法则。 但最近的高子矮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青木的拳头在半空中,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发生什么了? — “干什么呢!——” 入口传来一声怒喝 所有人立刻挺胸抬头:“教官好!” 青木脸色惨白,手腕一甩,像丢垃圾一样把璃久甩了出去。 “青木胜也!——新人入职守则第三条是什么!” “报……报告越隼教官!” 青木眼快,扫了眼男人的铭牌 “守……守则第三……条……..” 该死的,他哪里记得什么守则第三条?! 青木的目光求助的扫过其他同伴,但他们不是别开视线就是低头沉默。 “禁止与同伴内斗——” 轻细的提示在背后响起 青木顾不得思考,嘴先一步张开 “报告!是禁止与同伴内斗!” “你也知道啊!那刚才揪着别人衣领,拳头还捏的那么紧,是想干什么?!“ 青木被训的哑口无言,涨红了脸自知理亏。 “对不起!教官!我错了!——” “哼,道歉倒是很快,第一天就这样不成体统,立原大人说的没错,就该好好挫挫你们的锐气。” 越隼身后,又进来个矮胖男人,腋下夹着一叠哗啦作响的黄纸 “青木,还有身后那个,濑野是吧?解散后先去训练场跑五十圈再去报道!——” “………” “怎么不说话?没长耳朵吗!” “是!——佐藤教官!——” “濑野呢?” “…….好的,佐藤教官,谨遵您的指示。“ “小子,在这儿光说漂亮话可活不下来。” 佐藤瞥了眼笑眯眯的濑野,又环视周围,拔高嗓音 “还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港口黑手党就好比军队,知道军队最重要的生存法则是什么吗?” “报告…….是一切听上级指挥…….” “很好!——” 佐藤瞥了眼嗫糯出声的健太郎 “在军队,部下就要乖乖听上级安排,在这里也是一样!长官说往东绝不往西,不想掉脑袋的话,都给我记住了!” “是!佐藤教官!——” “很好,下面我宣布下这次,第13批普通新人入职分配情况——” 佐藤掏出黄纸交给越隼,目光挨个儿扫过在场的青涩面孔 “顺序按总分,就是武斗和笔试加起来的分数高低,叫到名字的人上来领成绩单,之后去18楼的人事处领制服和工卡。” “青木胜也!——” 佐藤顿了顿,咧开嘴笑了,“没想到第一名是你小子。” 他接过越隼递来的纸递给青木,右手伸过去,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武力测试断层第一!不错!加把劲,早点晋升黑蜥蜴。” “是!佐藤教官!——” 青木眼含热泪,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黑蜥蜴制服的模样 他双膝并拢,深深对两个教官鞠了一躬,“之后请多多关照!——” “还早呢,先在二队活下来再说吧。” 越隼别开视线,像赶苍蝇一样把人赶到一边,眼神示意佐藤念下一个名字。 “井山太郎,行动组四队!” “伊藤源,行动组三队!” “佐藤健太郎,行动组四队!” 佐藤将成绩单依次递给他们,点点头。 “好好干。”/“是!” “濑野弘一,情报科二部!” 佐藤将成绩单往前伸了伸,“拿去。” “谢谢教官…….” 佐藤只是摆摆手,转身去拿下一张。 越隼面无表情,左手机械重复着抽纸—递纸的动作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在场的年轻面孔,尤其在青木,濑野,井山(就是那个高子)身上停留了几秒。 分数靠前的,几乎都选了行动组,情报科,暗杀部,拷问部等一线部门 和之前的十二次一样。 二线部里也有不少是选了一线,但因为成绩不达标而降级的。 那些人无一例外,挂着苦瓜脸,直勾勾盯着一线学员的纸,仿佛那是什么黄金玉帛。 但,根据越隼五年的经验,前者不一定是好事,后者也不一定是坏事。 —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纸也没了大半。 越隼趁着佐藤喝水的间隙,扫了眼下一张成绩单。 那是一个清秀,或者说有些稚嫩的少年 微长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嘴角紧抿着。 照片左边是个人信息,下方则是各科成绩和考官评语,最后是入职部门核定。 “才14啊。” 他喃喃出声,“踩线进来的,难怪…….“ 难怪成绩这么惨不忍睹 14岁都没开始发育,哪里打得过16,7岁人高马大的同性 更别提青木这样的大块头 也算他运气不好,和那样的新星分在一组,不到10秒就认输了。 “还算聪明。” 没像之前那个被打断两根肋骨,直接被抬出去的瘦麻秆一样。 “下一个——” 佐藤咧嘴一笑,像孩童发现了有趣的玩具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故意顿了顿,视线慢悠悠的落在角落,抱着帆布包的少年身上 “下一位——望月璃久君——” “君”这称呼在这分明只有揶揄和讽刺 越隼直起身,一眨不眨看着一步步走上前的璃久 是听不出来吗?还是……根本不在意? “望月君,武斗科成绩垫底,不及格科目4门,啧啧,真是好运啊,再多1门就得哭着喊着回家找妈妈了呢~” 周围几个武斗派新人忍不住窃笑,眼神在璃久不合身的西装上来回滑过。 “笔试成绩,倒还算勉强。” 佐藤捏着璃久的成绩单甩来甩去,像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入职部门嘛——” 他拖长了嗓音,猛的收回左手,皱巴巴的纸几乎要贴到脸上。 “噗——哈哈哈哈哈——望月君!你可真有趣啊——哈哈哈哈哈哈!——” 佐藤像第一次看见这张纸似的,笑了几十秒 “分配结果,园艺科!——” 全场死寂三秒,沸腾了。 “园艺科?!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 “什么玩意儿?!来港口黑手党养花?!疯了吧这小子!” “怎么了?人家豆芽菜有自知之明啊,看看花养养草的多“文雅”!” “就这小身板,连花瓶都搬不动吧?!别把自己砸死了!” 更多人只是捧腹大笑,尤其是青木,笑声都传到了二楼。 “港口黑手党七年没新人的部门都让你发现了,眼力真好啊——” 佐藤憋着笑,手一松,成绩单晃晃悠悠向下飘去。 “人事部你不用去了,拿着这张废纸直接滚去总部48楼吧。” 他没再看璃久一眼,只转身去要下一张—— “下一个——越隼?发什么呆呢?” “没事。”越隼收回目光,将下一张递给佐藤。 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抖了一下。 他看得清楚,那张成绩单没碰到地,就落入了少年的掌心。 不,倒不如说是预判到了纸的落点,提前移动到位置等待…….. 是错觉吧,越隼捏了捏手指 但那股寒意却依然盘旋在心头。 — “下一个——斋藤——” “哒,哒,哒。” 踏地声 有人走了进来。 佐藤立刻收回手,越隼也直起身子,目光中带着毫无保留的尊敬。 他们朝着由远及近的人影,深深鞠了一躬。 “中原准干部好!”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中原中也,年仅十六岁,但在龙头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准干部 这份荣誉足以让所有行动组新人热血沸腾 若不是教官挡在前面,怕是早就冲上去。 “嗯。” 赭发少年应了一声,没有停下脚步,只朝两人瞥了一眼, “在干什么啊?笑的那么吵。” “啊,这——” 佐藤冷汗涔涔 总不能说是在拿新人取乐吧。 越隼立刻上前一步解围:“今天是第13批普通新人入职。” “新人?” 中也停下脚步,帽檐下钴蓝色眼眸视线凌厉,几个最前排的少年瞬间噤声。 “素质怎么样?” “有几个还不错,反应,体能,爆发力都还可以,就是心气高,不服管。” 佐藤低着头措辞谨慎 “之后我们会好好教导。” “心气高?不服管?” 中也嗤笑一声 “没关系,上战场多见几次血就老实了。” “是,准干部说的对。” 佐藤的腰弯得更低了 “机会难得,您要不要对他们说两句?” “哈?!” 中也像被踩了一脚的猫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粉丝见面会!” “但我们就是中原干部您的小粉丝呀~” 濑野挤开青木上前, “我们都是听说您的大名才奋不顾身要加入港口黑手党,您就是我们的偶像啊。” 中也:…… 啊,这风格,真像那个阴暗的青花鱼。 “喂!濑野!别在这抢风头!——” 被挤开的青木怒吼一声,直接双膝跪地,瓷砖都被砸出一个浅坑 “中原大人!看看我青木胜也,武斗成绩第一的新人才配当您的下属!” “哦?下属?可是青木君,您刚才好像说的是,要踩在中原大人的头上?” “哈?!濑野你——” “中原大人!您也看看我——” “对对——还有我!我也是您的粉丝啊!——” “好了好了好了!别过来了!——这里是港口黑手党!都给我注意点!站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说的对!都站起来,太不像话了——井上,说你呢!别挤过去了!” 佐藤一声呵斥,乱成一锅粥的大厅终于安静下来。 “说点什么啊——” 中也烦躁的压了压帽檐,十几秒了,才憋着股劲儿出声, “先努力活下去吧——” 黑风衣甩起弧度,将一众迎合奉承甩在身后 16岁的准干部红了耳尖低着头,大步朝东边电梯走去。 无人注意到,就在中也出现的那一刻,西边的安全通道门就被悄悄推开 抱着帆布包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门后。 “哈,同样是小个子,中原大人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哪是你这根豆芽菜能比的?对吧——” 青木压下心头寒意,强撑着扬声嘲讽 但那个角落早就没了人。 “妈的,溜的比老鼠还快——” 他啐了一口,整了整衣领,带头大步朝电梯厅走去 该死,那个眼神 被拎起来时,自上而下看过来的眼神 是错觉吧 那种被当作猎物的,冷冽审视的眼神。 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吊车尾身上。 第4章 童心未泯 — 安全通道少光、狭窄,始终弥漫着一股霉味。 但40m外的防火门后,就是绿树成荫的中庭花园。 樱花树下草坪上,多了块似岩石的黑色物体。 远看一动不动,近看微微起伏,如同“会呼吸的化石”。 — 在港口黑手党,除非违背员工三大守则,多出格的行为都不会被当成动物园的猴子围观,也不会被饲养员阻止。 这是织田作说的。 因此璃久心安理得的弓趴在地 背部拱起,鼻尖埋在泥土中,帆布包被他护在身下。 “1,2,3,4……..13,14,16……..20。” 潮湿的生腥气灌入鼻腔,一点点挤开残留的闷臭味。 他卸了力,完全趴伏在草坪上,西装依然严丝合缝盖在头顶 只有几缕光线顽强的穿过缝隙,照在他的眼皮上,晕开一片暗红。 就像台上的白炽聚光,烫的他眼皮发疼。 台下永远是黑压压的,只有嘶吼声拍打着耳膜。 「中原干部!——中原干部!——」 「影蚀!——影蚀!——」 那欢呼,和他记忆里的一样。 一样的疯狂,一样的迷醉。 “唔——” 胃部一阵绞痛。 璃久弓起身,脊背绷紧,颤抖着。 西装掉落,更多的光争先恐后挤入,像无形的刀刃,砍在他早已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不要想起来,不要回去……. “年轻人,你还好吗??” 喊声像无形的手将他拽出回忆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却只能看见虚晃的人影。 “这里是花园,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哦。” 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关节传来指甲翻折的刺痛 熟悉的,潮湿的热意盖住了指腹 “需要帮你叫医生吗?或者,介意让我看看吗?虽然我也算个不入流的医生…….” “……..不用…….” 璃久坐起身,失去血色的手指依然深陷在泥土里。 他身子一侧,躲开了伸到面前的手。 “真的不用嘛?你的脸色不太好哦。” “不用……我还有事…….” 头顶的目光关切又温和 但璃久没有抬头,只是朝总部大楼的方向匆匆而去。 身后,褐色泥土淅淅沥沥的,洒了一地。 男人——森鸥外目送着少年宛如逃亡般的身影 “呀,刚才是被讨厌了嘛?” “是的哦!林太郎刚才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变态嘛!” “好过分哦爱丽丝酱!我明明是在关心组织未来的人才健康嘛!” “好恶心!” 娇小的红裙少女翻着白眼跑开 男人则慢悠悠的起身,随意拍了拍起皱的西装。 他走下草坪,俯身捻起一块残留在小径上的泥土。 潮湿,干净,带着残留的体温 没有任何血的味道。 森鸥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璃久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那种程度的PTSD,他只在战争后的老兵身上见过。 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他平静地想着。 — 比起三号大楼,总部大楼要气派的多 人流熙熙攘攘,入口不时有载着政商名流的豪车停留。 大厅宽敞高挑,内部更是一尘不染。 但这些和璃久无关。 底层成员没有资格直接进入总部大楼。 他穿过花园进入侧门,顺着后勤电梯一路向上 途中开开关关了好几次,才抵达48层。 仅次于首领办公室下两层的干部楼层 门一开,清冽的空气涌入鼻腔。 脚下是长毛地毯,右手边暖黄墙纸包裹着防化材料 璃久扫一眼就知道,至少能扛住火/箭/弹程度的袭击。 “咔嗒——” 上膛声在落针可闻的走廊里响起 脚尖还没踏上地毯,眉心和心口就被枪口对准。 尽头,直通天花板的雕花大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黑西装墨镜守卫。 璃久没动,他们也没动。 他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两分钟后,左边的守卫绷不住了 “喂小子!这可不是游乐场!知道擅闯干部楼层是要掉脑袋的吗!” 璃久:………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守卫们:………… 左守卫:“说话!哑巴了吗?” 璃久:………“没有。” 左守卫:………“名字?叫什么?” 璃久:………“望月璃久,园艺科新人。” “园艺科?!小子,找个好点的借口吧!这里是港口黑手党!不是养花种草的地方!哪来的园艺科?!” 璃久眉心一皱,盯着大吵大嚷的左守卫。 他们是在质疑织田作? 他们怎么敢质疑织田作?! 周身空气开始震颤,地毯上的毛无风自动,光线角度开始偏折。 “妈的,耳朵怎么回事。” 左守卫掏了掏耳朵,“耳鸣了?” 璃久:………“园艺科在哪?” “什么园艺科!都说了没———” “咳咳,冷静点,小泉。” 右守卫终于看不下去,“组织内是有园艺科的,但已经七年没有人来了。” 璃久:……… 小泉:……… 沉默,无尽的沉默 夹杂一丝(来自小泉的)羞恼和尴尬 “咳咳!园艺科啊!——口说无凭,证据呢?工卡拿出来我看看!” 璃久:……… 刚才那个谁,不是说带着纸直接来就行了? 见人不做声,小泉眉头一挑 “哈!没有?荒川前辈您别替他说话了,他就是个不安好心的——” 他的叫嚷声卡在喉咙里。 因为璃久将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放在地上,又慢悠悠的抖开臂弯里的西装外套,从胸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黄纸。 隔着十多米,也能看出是新人入职必备的成绩单 上面通常都会写入职部门。 “成绩单也可以,拿过来。” 荒川一手按在扳机上谨慎开口。 璃久没动,而是将纸举到面前—— 对折,对折,摊开,对折,对折,对折—— “咻——” 一架纸飞机,晃晃悠悠乘着风,停在了小泉的枪杆上。 它一动不动,尖利的机头稳稳对着小泉的眉心。 小泉:“纸飞机?!你用成绩单折纸飞机??!” “………小子。” 荒川墨镜下的眉心疯狂跳动, “我们说的是’拿’来而不是‘飞’来。” 话一出口,后知后觉的寒意窜上脊背。 全封闭的高楼层,空气流动几乎不可感 纸飞机怎么能飞过十多米不掉,还停在枪杆上的? 那小子,真的只是个园丁? — 一片死寂 璃久安静的站着,轻声开口 “这样快一点。” 小泉:???哪里快了?这小子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不该去园艺科,该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荒川闭了闭眼,再睁开 他一手举枪,一手极其小心的拿下纸飞机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未爆炸弹。 他展开纸飞机,自下而上确认完入职部门和印章 又落在上方的学员入职评估上。 「近身格斗:D-,平衡感差,反应迟缓,无任何有效打击」 「武器熟练度:E,姿势错误,未按时完成基础拆卸」 「压力测试:E,身体僵直,眼神无光,过度沉默与退缩,无法做出任何有效回应」 三门就有两门不及格,其他成绩可想而知。 再往下,是数个部门敲下的“不予录用”红章,和一行龙飞凤舞的手写批示 「无部门适配,转后勤科酌情安排」 总务科的批复更潦草,荒川眯着眼看了会儿才读清 「转园艺科负责花园维护」 搞了半天,这小子是被赶出来的啊 异样感烟消云散 荒川抚平纸张,像夹烟一样夹在手指间,边示意小泉放下枪。 “左手边的门,直接进去就行。” 不过是个手巧的废物罢了 他轻蔑的想着。 — 48层左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窗,玻璃外是湛蓝高远的天空。 但天空之下,是一片废墟 齐腰高的野草疯狂蔓延,枯黄与新绿杂乱交织。 原本的石板小径被杂草割裂,几乎消失。 几步外,一尊石雕天使倒在草丛里,脸埋入泥土,翅膀断裂。 曾经花圃的位置,只剩干裂的泥土,几根荆棘从裂缝中钻出。 空地中间,生锈的喷泉早已干涸。 池底堆积着腐烂的落叶,依稀可见鱼类的白骨。 角落的凉亭下,歪斜的桌椅被厚厚的鸟粪和枯叶完全盖住 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植物腐烂的味道,还有阳光曝晒金属的灼热气味。 这不是花园,是墓园 是连幽灵都不愿意光顾的生命禁地。 但其中却传出了声响 “沙——沙——沙——” 是落叶被聚拢在一起发出的声响 璃久抱着包站在门边阴影里,看向喷泉后的人影 那人握着一柄细长的扫帚,正在将落叶枯枝扫向右边敞口的大垃圾袋。 他的动作很慢,也不熟练,每次都会有几片叶子从帚间滑脱,散落在地上。 但他没有恼怒,没有烦躁,只是弯下腰,将它们一片片重新捡起来。 璃久盯着男人佝偻的背影 直到他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门边。 那里空无一人 他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是风啊……” 他重新转过身去,再次捏紧了扫帚。 制服布料被汗水浸透,反射出微小的光。 空荡的庭院里再次响起有规律的响声 “沙……沙……沙……” 第5章 一个问题,两份工具 — 傍晚 正值饭点,店内已经坐了几桌客人。 璃久绕到楼后的防火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他换上家居服,打开帆布包 包里只有一本《家庭园艺手册》 是织田作听说他决定报园艺科后,去二手书店淘来的旧书,作为入职礼物。 但他这三天,既没有“入职”,也没有“工作” 只是站在门边观察一整天,最后沉默离开。 “笃,笃。” 是敲门声。 他听到了,却没动。 前两天,织田作什么都没问 万一今天问了呢? 问他做了什么,该怎么回答? 要是知道他什么都没做,会不会生气,或者失望? “笃,笃。” 门又响了两声 “璃久,吃饭。” 璃久踌躇几秒,还是选择转身去开门 来这儿半年了,他知道不吃饭的话织田作一定会生气。 “多谢。”门外是端着两份咖喱饭,腾不出手的织田作 “今天在这吃?” 璃久仰起头,期待又害怕被拒绝。 比起在楼下吃,他更喜欢和织田作这样躲在小房间里单独吃,但这样的机会太少。 “嗯。” 织田作侧身进屋 这三天,璃久一天比一天沉默,傍晚热闹的一楼显然不适合沟通 “幸介说听到你回来了。” 瞬间,弧度从璃久的嘴角边消失了。 他没说话,只是绷紧身体,趴下抽出床底的折叠桌,架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 他背靠着木椅腿坐下,看着织田作用沾了水的抹布,将小桌上的灰尘全部擦去,摆好饭,又去厨房拿了两杯水上来。 房间本就不大,因为多出来的桌子和两个人变得更加拥挤 但食物的香气足以抚平这些局促 两份咖喱饭一份特辣,一份普通 但璃久没像之前一样争辩,只是双手合十,重复着织田作的“我开动了。”就拿起勺子,无意识拨弄着盘子里的米饭。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底层标配的灰色制服被他穿着,就像挂在一棵会动的枯树上 每次他挥动扫帚,制服就会被嶙峋的骨架顶起 汗渍晕开,浸透了洗得发白的布料,又被太阳晒的发硬。 那把扫帚则和使用者的身体一样残破不堪 帚毛秃了大半块,柄身的倒刺扎的男人满手伤痕 血水混着汗水一路蜿蜒,在发白的泥土上留下细长的痕迹。 他就这么带伤打扫,直到太阳高悬于头顶,才回到身后的小砖房。 门板薄,遮不住屋内压着的气喘咳嗽,偶尔还有身体倒地的闷响。 直到下午两点,他才会蹒跚而出 此时,地上不是多了新的落叶,就是多了交班守卫扔下的烟头,以及皮鞋踏地留下的泥痕。 但他只是重新拿起扫帚,将新多的落叶扫入袋中,拾起还未熄灭的烟头,扔到房边的小瓦罐里,再用打湿了的抹布,趴在地上一点点将泥痕擦干净。 直到夕阳西下 直到这一小块空地重新变得平整干净 他才会扎紧垃圾袋,倒掉脏水,挂好抹布,最后将扫帚靠回墙根 偶尔,做完这一切,他会回头看一眼天边夕阳,眸中盛满了与年龄,与自身境地不符的,孩童般的纯净,随后又被疲惫淹没。 是的,疲惫 哪怕是扫除落叶,或是提起水桶倒水,简单的日常动作对他而言都无比吃力。 那个水桶,和扫帚,和男人所处的环境一样,都到了急需更换的地步。 可这三天,没有脚步声,没有通讯器的嗡鸣,没有来探视或问询的人影 什么都没有。 比起他之前在大厅面对的讽刺哄笑,这里的寂静更为冰冷。 即使男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像失去价值的拳手,不会有治疗和关怀,只会丢进后巷的海水里,连最后一点声音,都会被海浪吞没。 但是 “织田作………” 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不停下? “为什么……要坚持注定失败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人每一天,都会去耕一块死透了的土地? — 盘里的米饭被拨弄的乱七八糟,本人却浑然不觉。 织田作之助可以确定,璃久有心事 但他没有问,只是吃着特辣咖喱,偶尔喝一口冰水。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拧开了一条缝,铰链摩擦,发出粘牙的拉扯声 织田作含着半口水,下意识先确认璃久的反应 毫无反应 连拨弄米粒的动作都停止了 像是完全坠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松了口气,转身对门缝外的不速之客们使了个眼色 两个男孩,手里拿着彩纸叠的小青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又怯怯的看了眼发呆的璃久,才不情不愿耷拉着脑袋,消失在门后。 除了他们,大房间里还有三个更小的孩子。 但出于某些连他都不知道的原因 璃久从来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冰水滑入喉咙,织田作拿起勺子,正准备吃下一口,璃久的呢喃就响了起来。 “织田作………” “为什么……要坚持注定失败的事情?” 热水升腾的蒸汽,模糊了璃久水润又迷茫的眼睛 和半年前,第一次在水坑边见到的完全不同。 “不是因为成功,而是觉得应该要做。” 他在看璃久,又好像透过时光,在看另一个更年幼,也更虚弱的璃久。 — 一次任务后的扫尾,他听到角落里传来凄厉的猫叫。 他一般不会在意,但叫声太过尖利,隐隐还带着哀求的意味 他不得不放下工具,顺着巷壁一路摸索。 拐角的黑色垃圾桶上蹲着一只黑猫 桶的角落有一团物体 那是个孩子,趴在地上,浑身被秋雨打得湿透 布条丝丝缕缕的挂在身上,右腿不自然的弯折着,裸露的皮肤上是大片青紫瘀伤 后脑高高肿起,鲜血混着泥水在他身下聚成一滩。 钝器伤,车祸伤,高坠伤 哪一种可能性,背后一定都是不寒而栗的过去。 他俯身探了探男孩的脉搏,和呼吸一样微弱短促 快死了 他正欲起身,裤脚忽然传来拉扯感。 一只苍白的小手,不知何时紧紧抓了上来 指甲已经断了,只剩皮肉死死的陷入黑色布料。 没有哭泣,没有哀求,没有尖叫 只有黑色眼眸中,那一缕微弱但亮着的光。 作为前杀手,他看到过无数双临死前的眼睛 但很少有这样,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渴望活下去的念头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在不可逆的滑向死亡边缘。 从自己出现起,猫就不再叫唤,但视线却直勾勾的锁在他身上。 看来它不是地狱来的使者 他脱下外套,将冷的发抖的小身体裹紧后打横抱起,无视了同僚的呼喊,向咖喱店的方向疾奔而去。 哪怕他活不过今晚。 那也不是坐视不管的理由。 — 织田作努力保持着语气平稳,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失败了,和不去做,是两件事。” “前者是结果,后者是选择。” 有些事情,去做,是因为觉得在做的那个’当下’,它应该被完成,仅此而已。” 半年前,他决定把奄奄一息的璃久抱回来时,根本没想多少。 只是想着,有人(还是个孩子)在求助,要帮他 仅此而已。 “结果,是最后才需要回顾的事情。” 他低下头,继续吃了口咖喱,感受到对面璃久看过来的,怔怔的目光 “织田作……” 他没抬头,吃饭的动作却加快了半拍 “那个时候,也是……吗?” 捏在勺子上的手指紧了一秒,又释然地松开。 “嗯,是啊。” “织田作……” 璃久的声音近了一些,多了一丝不确定 “你……嘴角上扬了……15度……” 织田作不由得一怔 他想起半年前生死未卜的璃久,现在已经能精确描述自己的脸部变化了 他放下勺子,不确定的摸了下自己的嘴角 不是平的,而是有着微微的弧度 “……这是在笑……吗?” “大概是吧。” 璃久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在观测相当罕见的物理现象。 直到男人的嘴角恢复正常,他才低下头,吃了一大口已经微凉的咖喱饭 “嗯,好吃。” — “这小子竟然又来了。” “第四天了……比之前还早。” 雕花门前,两名守卫窃窃私语 “之前被派过来打扫的,都呆不住三天。” 那黑毛小子破纪录不说,今早竟然七点就来了。 还提着一大袋东西。 璃久充耳不闻,只是拎着袋子穿过玻璃门。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风,靠在门边蹲下身撑开帆布包: 两副手套,两把园艺剪,两份便当,两把小喷壶,两块抹布 工具和食物,都是双份。 还有一套色彩明丽的儿童沙滩玩具。 “啊,那是咲乐他们投资给你的。” 清晨织田作路过餐桌边时随口说着,“说不用还。”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只用旧报纸包好,放在帆布包最下边,压在园艺手册下 因为这是礼物,不是工具。 而礼物,是用来珍藏的。 他抱起工具,第一次走出阴影,走到光下 小路布满碎石和枯叶,凹凸不平 璃久的脚步轻若黑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绕了一个大圈,远远避开了男人平日清扫的那片区域,只是把其中一份工具放在边缘,然后抱着自己那份,走向了相反的、堆满残枝的凉亭。 「织田作……那我明天……该怎么做呢」 「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就好」 织田作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和眼前交织的枯枝重叠 这像极了擂台上那些缠住他手脚、令他窒息的规则。 咔嚓—— 第一剪下去,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 上午九点,小砖房的门被准时推开。 男人走到墙根下,拿起扫帚,准备新一天的清扫。 他的耳朵动了动 今天除了风声,好像还多了别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 十几步外的亭子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手里的园艺剪咔嚓作响 那些他平日倍感为难的荆棘,正被一点点清理,残枝整齐地码在一边。 屋门前的空地,本该堆满风吹来的枯叶 但地上干干净净 只有一把小喷壶,一把园艺剪,一副手套,一块抹布,安静地等待着。 所有的工具,都是崭新的。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下腰,开始打扫小径上的落叶 扫着扫着,他忍不住直起腰,偷偷瞥了一眼 咔嚓,咔嚓 修剪声整齐清脆 捏在扫帚上的手,收紧了一瞬。 今天的风,好像小了一点。 第6章 不请自来的黑猫 —— 七天后。 璃久带着他的小盆栽和几本书,搬进了港口黑手党最便宜的单人宿舍 六楼的五楼,一室一卫不到二十平,墙纸薄的隔壁说话都能听见 璃久搬进来时,桌上还留着一碗发臭的泡面 窗户开着,晾衣杆上挂着两件发硬的黑色衬衫 「行动组一队:荒崎-木」 “要拿下来吗?” 身后织田作之助问道,他就住在璃久楼上。 璃久摇头,摩挲着空无一物的口袋。 他没有名牌,后勤科似乎笃定这孩子呆不久,连一块牌子的钱都不想出。 “你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率先走进房间,将桌上的泡面倒进垃圾桶。 “那就足够了。” —— 48楼 花园已然褪去死寂,显露出被遮掩了七年的轮廓。 垃圾袋在小砖房后整齐地码放成堆。落叶与枯枝被仔细归拢,清走 其下,久违的石板小径终于显露真容 尽管路面依旧凹凸不平,但能看清最本真的样子了。 周围曾经被杂草和碎石侵占的两块花圃,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等待播种的苗床。 干涸的喷泉池底,那些腐烂的沉积物也被悉数清除。 池底那几尾风干的金鱼骸骨,被男人小心地捞出 他还在砖房后用几块红砖,垒了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方池,将它们与落叶埋在一起。 “这叫堆肥。” 男人——远藤守边在落叶枯枝之间铺上泥土,再小心的将它们压实, “等到明年,新花就能吃上好肥料了。” 璃久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身后的天空,依然澄澈湛蓝。 清风拂面,却吹不走他心头的阴翳。 太阳高悬于头顶时,男人撑着双腿起身,走到砖房门前,眼神无声询问 “要进来吗?” 第九次了 璃久第九次摇头。 织田作说过,港口黑手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角落 那栋房子里,藏着男人不想让别人看见的东西。 他抱着饭盒走向凉亭,那里暂时被作为大型垃圾的堆放处 他坐到一块凸起的光滑石头上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他绷紧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午饭是水煮蔬菜,梅子酱饭团,鸡肉 他拿起筷子,视线却微微偏向门扉,听到传来咳嗽声,夹杂着液体滑过喉咙的湿润声响。 男人生了重病。 每次靠近,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弥漫的死气 他的身体就像长满了杂草和毒虫的荒地,那些混乱鲜艳的细胞正在不断吸食,吞噬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明年 没有明年了 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百天。 “咔嗒——” 手中的筷子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璃久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四处张望 没人。 他看着手里已经报废的筷子,犹豫两秒,用手抓起饭团 梅子腌渍过的米饭咸鲜可口,他却吃的食不知味。 为什么要骗自己 他的眼神,那么纯净,那么明亮,满脸都是对“明年”深信不疑的样子 但每次从小房子出来,身上都带着药味 那些药不能治病,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临死前不那么痛。 所以,是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想到擂台下,被打断肋骨胫骨还笑着说“下次一定会赢”的42号,被担架抬下场还嘟囔着“赢了奖金要抽雪茄烟”的28号 他们最后都变成了垃圾场的养料 编号被夺走,尸体被埋没。连鲜血都会被冲的一点不剩 没有任何存在表明他们来过。 在这里,不也一样么 一周了,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来过 他想怒吼,想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想把他从梦中摇醒 你不会有明年了 你看不到新花 等你不在了,花会枯萎,草会腐烂,这里又会变回之前的样子。 你所期望的,所努力的,没有任何意义—— “望月。” 砖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手,没事吧?” 璃久立刻低头 饭盒不复原样,而是变成了一团扭曲的废料 菜汁淋漓,沾了他一手。 他慌忙将右手背到身后,全身绷紧,眼神紧紧的盯着男人。 被发现了吗?要现在处理掉吗? 但男人只是走到墙根边,拿起扫帚,看了眼璃久,又看了看靠入口的位置 那里还有三片待清理的花圃。 “走吧。” 他率先走去,步子又沉又缓,时不时会停下来,扶着腿喘口气,肩膀随着咳嗽而颤动。 二十多米的路,他走了快十分钟,终于挨到花圃边 一回头,璃久就站在他三步远,怀里抱着垃圾袋和手套。 “和阿健那小子一样啊,走路像只猫……” 璃久的神经再度绷紧 男人只是笑了笑,眼角闪过一抹晶莹。 他低头看了看身下肥大的裤管,自嘲道,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啊。” 璃久没接话,只是接过男人递来的扫帚 那是三天前老板让他从咖喱店后的工具房拿的 不是新扫帚,但足够用了。 男人一片片将枯叶从土里捡起来,丢到地上,再由他扫进敞口的垃圾袋。 曾经的一个人的活,变成了两个人的。 无人说话,只有扫地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风声。 璃久边扫,边悄悄瞥了眼男人的侧脸 浮肿的皮肤上沟壑纵横,汗水晶莹,不断从额角滑落,无声的落入土中。 “看这土。” 远藤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掌心捏了捏 “盖了这么久的叶子被,还睡了好几个冬天,现在,不松不紧,力气正好。” 璃久学着也抓起一把土,凑到鼻尖 和后院的不一样 一股甜腻酸腥的气味直冲鼻腔,厚腻的让他心口发闷 那是生命腐烂后沉积的味道。 是他在那里闻到过无数次的,无论用多少消毒水都浇不透擦不掉的味道。 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 右手心里,土粒蠕动扭曲着,像试图钻入皮肤的毒蚁。 空气变得粘稠 余光内的光线细微的扭曲,闪烁着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砸落在地。 “等把这五片花圃都翻好了。” 男人嗓音柔和,像午后晒过的石头,暖融融的,“想想看,我们种点什么?” 我们 两个字,像一道稳定的频率,横切入混乱的感知中。 璃久猛的抬头望向男人 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光都恢复了流动 掌心里的土也停止颤动,重新恢复静止。 我们 轻飘飘的词语,却像块厚重的石头,将他快要飘走的心稳稳压住。 他依旧没有回话,掐着掌心的手指却悄悄松开了。 此时,他忽然分辨出,藏在窒息的甜腥味道下,藏着一股极淡的,清凉的湿意,仿佛清晨落在叶片上的第一滴露水 比擂台的消毒水味更真实,比后院或者盆栽土更厚重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不讨厌。 远藤看着死死盯着掌心泥土,仿佛要从中看出一个洞的少年。 他知道,他听进去了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 总部大楼后门,三条街外居民区内,有栋六层的日式居民楼 那是港口黑手党最便宜的员工宿舍:樱花町 璃久抱着帆布包,顺着楼外的防火楼梯一路向上,脚步在五楼拐角突兀地停下。 走廊尽头的栏杆上,一个人背对他坐着,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黑色大衣在风中如鸟翼般展开,锈蚀栏杆因前后摆动的双腿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呀~你好啊,织田作收养的小猫。” 璃久贴紧墙根,一动不动,呼吸声都放到最轻 是那个用点心盒装腐烂料理,送给织田作的“朋友”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太宰治。 他和五年间接触过的所有对手感觉都不同。 “说起来,一周前我特地送了织田作一份「樱花洗涤套餐」,里面可是整整六块,六块和樱花一样的樱花糕啊。” 太宰用唱歌般的声音说着 “我试了好多次,才调出那种能看见春末哀愁的粉红色呢——” 那才不是樱花糕——璃久绷紧了呼吸。 那是毒药,是披着粉红外衣的漂亮毒药。 “可是他,这次竟然都没有吃呢。” 委屈一扫而空,混合了纯粹的天真和恶意的笑,直直锁定了璃久。 “织田作以前可从不会这样拒绝“朋友”的心意哦,哪怕是立刻会进医疗室的“皇后毒苹果汁”,都会面不改色的喝完,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吃我送的东西呢。” 太宰拖长了音节,鸢眸中闪过一片寒意 “是因为你吧,让他都忍不住,想要抛弃我这个旧友了呢~” “诶,如果我在你和他面前,像追寻自由的小鸟一样跳下去——” 食指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身体在半空中前后摇摆 离坠楼,就差一阵风 “不知道他会先为新来的你伤心,还是,先为死去的旧友我而哀悼呢~” 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握紧,寒意顺着脚背直窜头顶。 璃久闭上眼,不去看那幕“自杀表演秀”。 冷静下来,望月璃久,想想织田作说过的话 「遇到太宰的话,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回答,也不要和他对视」 他下意识瞥了眼身后楼梯口 很安静,500m内没有脚步声 这里两分钟内都不会来人。 「必要的话,逃跑也没有关系」 握紧的拳头逐渐松懈 璃久低下头,专注地凝视着脚下的一小块瓷砖 一步一步 他刻意模仿着男人的蹒跚步态,穿过整条走廊,顶着太宰如芒在背的玩味目光,将钥匙插进锁孔。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靠在门板上,他才发现,衬衫已经浸透了汗。 拳手是攻身 而太宰,是攻心。 那个问题像根毒刺,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如果织田作知道我是因为嫉妒你而自杀,他会先为因失宠而去死的我而难过,还是先为背负间接杀人罪行的你而难过呢」 他害怕成为织田作的累赘,更害怕因此被他抛弃 如果织田作的朋友因为我而去死了……… 璃久蹲下身,在门后紧紧的缩成了一团。 —— “呜哇,就这么走了?” 门外,太宰扭身跃下栏杆,随手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尘,凝视着正对面紧闭的房门,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真是有趣呢,呵呵呵……” 笑声回荡在走廊里,“比我预想的要有趣一百倍——” 面对他的挑衅,一般人不是尖叫逃走,就是怒吼反驳,亦或是崩溃哭泣。 但那只小猫,却是彻底沉默。 不是怯弱,而是警惕 是将全身力量都收拢于一点,蓄势待发的警惕 “明明都被戳中弱点了呢~” 问出那句话的瞬间,璃久周身凝固的气场,身边握紧的拳头,都体现了他的在意。 但是,这份在意,却被强大的意志力完美的压制了。 “那份入职评估,果然是张废纸啊。” 一个被所有部门踢皮球的,真正的废物,在面对他太宰治的心理压迫时,怎么会表现的如此冷静,如此沉稳,如此………有趣? “你在隐藏什么呢?” 他对着门板自言自语,“过去,力量,还是两者都有?” “滴滴滴!——滴滴滴!——” 通讯器提示音打破了寂静。 太宰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只用两根手指,将通讯器从口袋里拈出来,手臂伸得老远,仿佛那是带剧毒的昆虫。 他甚至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下了接通键。 几乎能震碎耳膜的怒吼声炸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回音: “太——宰——!!!” “五点半码头仓库集合!现在都已经五点二十八分了!你这该死的青花鱼又漂到哪个臭水沟里去进行你那恶心的自杀活动了吗?!” 太宰将通讯器又拿远了些,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诶——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漆黑的小矮人在叫唤啊。声音太大可是长不高的哦,而且,脑子里只有肌肉和守时的蛞蝓,怎么会理解我刚刚正在进行一项多么重要的人际关系观察实验呢?” “谁是小矮人?!谁是蛞蝓?!你想死吗混蛋!!” 那头传来拳头砸在集装箱上的闷响,以及中原中也更加暴躁的声音 “我管你什么狗屁实验!给你三十秒!再不出现,我就把这整片仓库区,连着你那张让人火大的脸一起碾进地底!” “嗨~嗨~知道啦,暴力的蛞蝓先生。真是的,一点艺术感和耐心都没有……” 太宰用鼻子哼了一声,轻飘飘地挂断了通讯,完美掐断了对方下一波的怒吼。 他随手将通讯器塞回口袋,目光掠过门牌上「荒崎-木」的假名 “游戏变得更加有趣了,对吧~” 他拖长了嗓音,清晰又准确叫出了那个名字 真正的,屋主的名字 “望月璃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