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白云生》 第1章 本王不打女人 啪—— 廷杖落下,剧痛从身后传来,白云生才彻底清醒,这不是梦。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木头混合的气味,木凳细长粗糙,硌得她肋骨生疼。她挣了挣,肩膀却被按得死死的。 “白小仙!你偷窃靖王的贴身玉佩,人赃并获!”尖利男声回荡在厅堂中,“按王府规矩,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白云生脑袋直嗡嗡。 她明明还在去所里实习的路上,怎么突然要挨板子了? 情况不明,但她求生欲极强,猛地挺起上身:“等等!我有话要说!” 啪—— 第二板落下,她闷哼一声,疼得两眼发黑。 “还敢狡辩!”身着深褐圆领长袍的管家冷笑,“玉佩可是从你怀里搜出来的,你又想嫁祸给谁?” 白云生迅速反应,捋了捋当下的情形。 她应该是穿越到了古时候的某个朝代,现在叫白小仙,偷了王爷的玉佩要被处刑。而她大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周围站着的其他仆役,脸上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仿佛她挨板子是大快人心的事。 她大脑转得飞快,但抵不过蔓延到全身的疼痛,身体和思维逐渐麻木,意识也开始涣散。 第三板即将落下的瞬间,厅堂侧门的帘子掀开了,一道身影逆光而立,玄色锦袍的下摆在门槛处轻荡。 白云生艰难抬眼望去。 来人身姿挺拔,周身萦绕着死寂和疏离,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世间万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缓步走入,白云生呼吸一滞。 男人唇色很淡,唇角自然下垂。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皮肤却过分苍白,衬得眼底青黑,整个人深沉而阴郁。 而那双眼睛宛若两口枯井,虚无又荒芜。 仆役们齐刷刷低下头,管家躬身行礼:“王爷,还差十八大板。” 男人没听见似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白云生身上,像扫过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继续。”他走到主位坐下,无意识地按了按左胸的位置。 继续?! 白云生瞪大眼睛,再多打一下她可能就没命了,她不能死在这里,死也得死个明白! “等等!”她大喊。 行刑的仆役一愣。 那男人的视线也终于聚焦在她脸上,蹙了蹙眉。 “王爷,”白云生入乡随俗,艰难抬手指指自己的左胸,“您是不是经常这里疼?” “白小仙!你不愧是个神棍!”管家喝到,“死到临头还在胡说!” 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白云生没理会管家,径自说道:“夜里尤其疼,您夜不能寐。御医查不出毛病,对吗?”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管家和仆役把头垂得低低的,却偷笑,等着看白小仙的悲惨下场。 白云生死死注视前面的男人,对方没说话,手指却小幅蜷缩一下,空洞的眼神里有了警惕,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恼怒。 白云生唇角微勾,她赌对了。 作为学习四年心理学,且有一年实战经验的她,太熟悉这种表现。这个男人很可能是重度抑郁伴随躯体化症状。 患者会真实感受到身体疼痛,但医学仪器则显示器官健康。古代没有“抑郁症”的概念,再厉害的御医也无从下手,只能称之为“心病”。 看来王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白云生苦中作乐,幸灾乐祸一秒。 果不其然,那人冷冷开口:“继续说。” 其余人“唰”地看向白云生,却都屏住了呼吸,从看热闹变成了好奇。 “您晚上躺下就觉得窒息,睡不着觉。”白云生心中有底,语速反而慢下来,“您还讨厌突然的声响,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独处,因为独处时……”她顿了顿,直视男人的眼睛,“那些您不想记得的事,会自己找上门。” “一派胡言!”管家厉声呵斥,“王爷,这神棍惯会妖言惑众,您千万别——” “闭嘴。” 管家得意:“你给我闭嘴!” “我说,”男人手指微抬,指向管家,“你闭嘴。” 管家大惊,瞬间噤声。 男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刑凳。 靴底踩在青石砖上,发出不紧不慢的沉重声响。他在白云生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审视她:“谁派你来的?” 我也想知道谁把我弄过来的——白云生默默怒吼。 “是慈宝带你来的!”一道软糯的童稚的女声从脑海深处传来,“慈宝可是帮了你,要不你现在就死掉了!” 还带着点邀功献宝的臭屁。 “你是哪来的小学生。”白云生在心里默问,“算了我不管你是谁,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要怎么才能从这离开?” “说来话长——” “你长话短说。”白云生顿了顿,“你先告诉我,这男人是谁?还有,我是谁?” “他是靖王萧牧卿,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三年前带兵打退边境进犯,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慈宝清清桑,“你嘛,你现在是白小仙,一个江湖算命先生,名声不怎么好呢。” 白云生:“……” 无非就是穿越那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弄明白,眼下她得先从这王府逃出去。 “说话。”萧牧卿面露不耐,“别让本王重复。” 啧,脾气还这么差。 白云生暗中腹诽,面上却端得恭敬:“如您所见,我是一个江湖算命先生。” 萧牧卿眯起眼,显然不相信。 两人如此角度,白云生正好瞧见萧牧卿腰间的羊脂玉佩,想来这便是白小仙偷走的那一块。 玉佩精致华贵,边缘处却有几处不自然的磨损,像是长时间摩挲把玩所致。 单看萧牧卿的状态,病程不短,而且从未接受过对症的治疗,因此她估算,从落下病根到现在的重度,至少有两三年光景。 这人是皇上的亲弟弟,也许说明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明显的偏爱和资源倾斜,再加上三年前带兵打过仗,很可能亲眼目睹亲友离世。 那么赠予玉佩的这个人,一定对萧牧卿很重要,很可能已经死了,没准还是萧牧卿害死的。 思及此处,白云生计从心起。 “王爷,您可知我为何拾您的玉佩?”白云生实在说不出“偷”字,又怕对方听不懂,补充道,“我是说,这街上有那么多玉佩,我怎么就拾了您的?” 她也知道这说法有点厚脸皮,一时间觉得周遭温度都低了好几度。萧牧卿的视线落下来,像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 “为何。”萧牧卿淡淡开口,声调冷而轻,听不出半分情绪。 像大猫把猎物逼到角落,既不急于下口,又不允许逃脱,以慵懒的姿态把玩,欣赏猎物的恐惧与局促。 白云生深吸一口气:“因为王爷的玉佩不一样。”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上面缠着太多东西了。” 萧牧卿微不可察地一僵:“缠着什么。” “夜不能寐的焦躁,和挥之不去的过往。”白云生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还有想要遗忘却始终萦绕心头的人。” 萧牧卿的脸色彻底沉下去,眼中杀意尽显。 白云生知道,自己触及到了禁区。 以往她遇到防备心强的患者,也会快准狠地突破对方防线,只有进入对方的领域,才能揪出藏在潜意识里的病根。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妖言惑众。”萧牧卿后退一步,“行刑。” 仆役重新举起廷杖。 白云生:“?” 这不对吧!? 她绝望地原地挣扎,用最后的力气扭动身子从按住他的仆役手里脱离。 咣当—— 刑凳翻倒,她重重摔在地上,一身粗布烂麻凌乱铺张在地上,束发木簪断成两截,一头青丝瀑布般披散下来,衬得一张瓜子脸小巧苍白。 萧牧卿瞳孔皱缩,足足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眼中情绪变换,从震惊到疑惑,最后归于往常的冰冷。 堂中仆役面面相觑:“这、这白小仙竟然是个女人?” 管家用气声呵斥:“嘘,别说话!” 白云生挣扎着站起,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王爷,我——” “扔出去。”萧牧卿拂袖转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王不打女人。” 两个仆役对视一眼,上前架起白云生,半拖半拽地朝大门走去,毫不留情将她扔出去:“王爷说了,别再让他看见你!” 朱红大门在白云生身后重重关上,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天色已黑,街上行人稀疏,白云生趴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臀腿处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尝试着爬起,却再次摔倒在地。 完了,穿越过来不到一小时就玩死了? “是的,白云生,你快死啦!” 白云生翻了个白眼,她想起这道声音,好像叫什么,慈宝? “你记的没错呢。” 慈宝声音清脆,搁现实世界里肯定是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慈宝现在也是可爱的小女孩!”慈宝有点不高兴了,“我可以感知你的想法,你不要胡思乱想。” 白云生一怔,完了,失去了八卦自由。 “那不会,我以后陪你一起蛐蛐别人。”慈宝叫得很欢,“不过现在你的生命体征低于临界值,请先攒点功德续命吧!” 白云生一怔,怎么攒? “最简单的就是帮助别人,只要对方是真心感激你,就能攒下功德哦!” 听起来挺简单的。 白云生四下环顾,街角有个菜贩子,不知被谁砸了菜摊,正艰难地蹲身整理。 “我去给他捡起来?” “可以。” 白云生一瘸一拐走过去:“老伯,我帮您——” “妈呀白小仙!”男人见了鬼似的乱挥手臂,“滚开滚开!” 白云生吓得连连后退,脑子里缓缓蹦出一个问号。 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吗! 第2章 在下白云生 “啊哦。”目睹一切的慈宝也尴尬了,“忘了告诉你,皇城里所有人都讨厌白小仙。” 白云生:“那怎么办……我还能活多久?” “保守估计还能活一天。” 白云生无奈望天:“事已至此,先休息一下吧。”她摸了摸衣服口袋,简直身无长物,“你先带我去白小仙的住处过夜。” 这个破地方度日如年,她很是想念自家的床铺和被褥。她已经做好了肯定不如她自己家舒服环境好的准备,却没想到,现实更令她瞠目结舌。 所谓的住处,竟是城门边那座驿站得马厩。 “白小仙就住这里?”白云生拎起袖口遮掩口鼻,“这能住人吗?” “是呀,她想睡这个马厩还得趁店小二换班时偷偷溜进去呢。”慈宝顿了顿,“你再等等,还有半个时辰才换班呢。” 寒风一起,浓重的骚臭味飘进鼻腔,白云生不禁扶着墙干呕。可她一弯腰,又见那马厩里满地的污秽。 睡马厩唯二的优势就是相对暖和、有蒲草垫,但这也太脏了,她宁愿露宿街头。 在城墙下找到一处背风角,她蜷着身子坐在地上,靠着土墙闭目休息。风越起越大,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冻麻了,反倒感觉不到臀腿的火辣。白云生苦中作乐地想。 睡不着,她喊慈宝起来聊天:“所以我就这么水灵灵穿越了?”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你在这里死掉的话就彻底死掉了。”慈宝说,“你还记得自己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云生回忆起来。 今天周一,她赶早八去咨询所实习,骑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右拐的轿车刮倒了,然后就到了王府里。 “难道我在我的世界死了?”白云生大惊。 “你在医院还剩一口气。”慈宝解释说,“慈宝救死扶伤,把你带到这里再给你一次机会,攒齐一万功德就能救活自己回家啦。”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捡回一条命。 白云生自信满满:“我现在有多少功德?” “负两万呢。” “怎么可能?”白云生不信,“我每个月都给基金会捐款,手头富裕就多捐,手头紧就少捐——坚持了五年!而且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咳,是这样的。”慈宝有些不好意思,“首先,如果你之前没攒过那些功德,在车祸现场就死掉了。其次,负两万是白小仙的功德……” 白云生翻了个白眼:“那我凭什么替他还功德?” “因为慈宝搞错了……应该让你穿到功德差不多的人身上的。” “……”白云生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那现在怎么办?” “努力攒呗。”慈宝说得轻巧。 白云生又看看自己,迟疑道:“我占着人家身体给自己攒功德,不地道吧?” “那是你不知道白小仙做了什么、有多可恨——”慈宝突然没声儿了,喃喃道,“慈宝没有说别人坏话,不要扣慈宝的功德……” 白云生心念一动,既然以后要顶着白小仙的身体讨生活,她总得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跟我说说白小仙的事儿吧。” “没问题。”慈宝恢复活力,“喏,给你传了一段影像,你自己看吧。” 脑袋一痛,白云生眼前走马灯似的播放一段虚影。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白云生,是这皇城脚下的算命先生,大家叫他白小仙。 白小仙每天举着卦旗,蹲在集市上给人摸骨算命,算的不准又不会说吉祥话,不招人待见,也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他只能偷。运气好偷到几个包子,运气不好就叫人打得鼻青脸肿,带着一身伤去老弱病残手里抢饭吃。 白云生以为这就够缺德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 这年头没有手机,白小仙在靖城的坏名声传不出去。今年刚入冬,他就捯饬得人模狗样,横跨几个镇子去看风水。 金陵城一个大户想换个好风水求个多财多福,不成想白小仙给改的布局有安全隐患,当晚两个小孩就从高台掉落摔死了。 这家人老来得子才生下这对双胞胎,被白小仙搞得绝了后。 这一天,白小仙不知从哪摸来一小锭碎银子,吃饱喝足后,去客栈要一间上等客房洗澡,泡澡桶里还飘着花瓣。 衣衫褪去的瞬间,白云生瞳孔骤缩——那分明是一副纤细窈窕的女儿身,原来白小仙也是女人。 白小仙落魄至此,发一笔小财后的愿望只是吃饱饭、洗干净自己。且她皮肤白皙秀发乌丽,应该有过不错的童年。 这世道重男轻女,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乔装成男子混迹底层市井讨生活? 心底漫上一丝酸涩和疼惜,白云生忽然心疼起这个素未谋面,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真正的白小仙去哪了?”白云生问。 “挨打之前就被吓死了。”慈宝口吻中并无同情,“白小仙死了,你才能进来呢。” “啊……”白云生呆了呆。 对白小仙这个人的好奇,和她作恶的抨击登时消散一空,白云生只觉得这女孩的一辈子太痛苦,太无奈。 某种不搭边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要替白小仙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堂堂正正地活,让白云生这个名字声名远扬。 跟慈宝聊到出了太阳,温度升高了些,白云生才眯起眼睡一会儿,不多时,还是被饥饿唤醒。 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是吃饱饭,她思索着从小到大学过的技能。 三岁时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长大。母亲是个女强人,除了钱之什么给不了她。 她为了打发时间,带自己上过钢琴班、编程班、游泳班、绘画班……爱好不少,雨露均沾,没一个学精,在这里更是屁用没有。 白云生无奈:“慈宝,城里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吗?” “城东有家包子铺招店小二呢。”慈宝提醒说,“不过你可想好了,皇城里的人都讨厌白小仙,才不会录用你呢。” 白云生摆摆手,并不当回事:“我们找一条僻静小路过去。” 没成想走着走着,后脑勺被砸了一下。 “谁!”白云生捂住后脑,摸到一手鸡蛋液。她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她这还是走在鲜有人烟的地方,就能被袭击,这里的人究竟得多恨白小仙? 但这城还是得进。 路过驿站的马厩,白云生鬼使神差又望一眼,眼睛一亮:“慈宝你看,钱!” 其中一匹马身后的地上有五枚铜钱——但被一坨马粪压着。肚子适时叫一声,白云生顾不上其他,手上垫了些蒲草将铜钱捡了出来。 “这些能买什么吃的?” 慈宝却说:“白云生,这些不是你劳动所得,你花出去要损功德的。” 白云生登时泄了气:“功德债可以慢慢还,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好吧。”慈宝妥协了,“只此一次。” 白云生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遮在脸上,拿五枚铜板换了两个包子,她怕被抢,就揣在兜里想寻个僻静地方慢慢吃。 刚进一条小巷,就听到一声闷响。 白云生循声而去,便见一个老头倒在青石板路中间。老人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水色长衫,一头华发被木簪绾在脑后,脸颊清瘦蜡黄,掩不住一身的书卷气。 “老先生!”白云生一惊,顾不上身上的疼疼,踉跄着扑过去。 老人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他饿太久低血糖啦。”慈宝及时说。 “我身上没有糖啊……”白云生四处张望,突然灵光一闪,“包子皮是精碳水,升糖快,我喂给他!” “可是你自己就没得吃了。”慈宝怯怯地问,“这是你损功德换来的包子,白云生,你确定吗?” 白云生犹豫了一瞬,闻着兜里两个包子的香味咽了咽口水。 “确定,没人管他要有生命危险的。”白云生扶起老人的头,尽量将包子皮撕成细碎的形态,一点点喂给老人。 “他科考了大半辈子,还是个秀才。”慈宝查到老人的档案,“哦,换算成你们的世界文明,他花了半辈子考公也没上岸,现在靠卖字为生。” 白云生心里发酸,没有搭话。 约莫一刻钟,老人眼皮颤了几颤,缓缓睁开眼:“我这是……” “您饿晕了。”白云生把剩下的一个包子送给老人,“您拿着慢慢吃。” 包子是刚出锅的,在寒冬里冒着热乎乎的白烟,老人倏地红了眼圈。正要道谢,他看见白云生的脸,怔了怔:“你可是白小仙?” “在下白云生。”白云生心里不是滋味,但真诚说道,“也是白小仙,我不会害您,如果您——” “不不,老朽只是惊讶罢了。”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给她,“只有这些了,恩公莫嫌弃。” “您留着吧!” 白云生不肯收,推辞间,脑海中响起慈宝欢快的声音:【收到落魄秀才柳文渊的真诚感谢,功德值 10!】 才十点。 白云生苦笑,这要何时才能凑齐三万功德? “老先生,我不缺钱,您拿着花吧。”白云生不再推辞,一溜烟跑远了。 又回到饥肠辘辘身无分文的状态,白云生漫无目的沿着小巷溜达,这样救人效率太低了,她得找个一次性救很多人的办法。 慈宝感应到她的心声,回复说:“有啊,治瘟疫,避免一场战争……不过这些都太难做到了呀。” 白云生神色一黯,那还是和平一点的好。 “那治好萧牧卿的病呢?”她试探着问,“他打过胜仗,庇护一方百姓,而且病的不轻,如果治好了,会不会功德多一点?” 慈宝沉默良久:“一万点。” 第3章 你好大的胆子 “多少?”白云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慈宝,你再说一遍?” “综合萧牧卿的病情来看,治好他可以拿到一万功德点哦。”慈宝重复道,“难度越大,拿到的功德点越多!” “好!”白云生迅速有了个计划,“慈宝,导航去王府,咱们去踩踩点。” 一路上慈宝给她讲了萧牧卿的履历。 靖王萧牧卿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兄友弟恭,全然不似其他皇子之间那般猜疑嫌隙。 皇上对这个弟弟很是爱护,靖王儿时不爱吃饭,皇上便拿稀罕小玩意哄着。如今靖王逾弱冠五年,还能因为“吃光一整碗饭”得到皇上赏的万两黄金。 坊间皆传靖王富可敌国——白云生抬头一瞧,府邸却修得低调。 大门不算阔气,用的却是百年楠木,整块青玉石雕成的浅纹瑞兽蹲坐在门口,院墙围得周正,隐约可见墙内几竿翠竹。 不显山露水,却比那些雕梁画栋的府邸多了几分雅意和讲究。 白云生暗暗围着王府转了一圈,没瞧出什么特别的,正打算另寻他法,府门开了,两个挎着菜篮的农妇从后门出来。 她躲闪不及,和那两人对上了眼。 “你……”其中一个大娘指着她,“你是昨天那个人?” 白云生心头一紧。 难道是萧牧卿小心眼,放了她又后悔了,给府上的人下了悬赏令,抓住她这个“妖言惑众”的神棍? 她转身就跑,但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水米未进,加上昨天才挨了板子,刚跑出几步就两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 石子粗粝,硌进掌心的软肉,疼得她直抽气。 “哎呀你没事吧?”那大娘跑过来蹲在她身边,眼神复杂地瞧着她,“你跑什么啊?” 预想中的抓捕没有到来,白云生反而被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扶了起来。 “你怎么是女人啊?”大娘抽回手,略为尴尬地蹭了蹭衣摆,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了递给她,“吃吧吃吧,看你瘦的。” 桂花糕的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白云生咽了口口水,没敢接,警惕地盯着大娘。 “我不是来抓你的。”周大娘眼圈忽然红了,“你昨天说的那些话,府里都传遍了。他们说你是胡说八道,可是……”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值夜时亲眼见过,王爷他半夜会自己起来在院子里走,走到天亮。有时候还用拳头砸墙,手上都是血。” 白云生眉峰一动:“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所以我信你。”周大娘抹了把眼睛,“我儿子最近中邪了,整日胡言乱语,大夫跟和尚都请遍了,没用。你能不能给他看看?” “中邪?”白云生一时有点懵,片刻后翻译了一遍,“发烧说胡话吗?” “是啊,吃点东西就上吐下泻的。”大娘又哭起来,“好好的孩子瘦得不成人样了。” 那专业对口了。 白云生精神一振:“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帮令郎瞧瞧。” “好好好,白先生请随我来罢!” 白云生被藏在送菜的小推车上,青天白日之下,光明正大混进了靖王俯。 大娘她们住在角门附近的杂役院,房门打开,入目是一张大通铺,看宽度能睡八个人。靠墙的位置坐着一位干瘦的少年,胸前沾了大片污渍。 “这便是我儿子阿福。”大娘抱歉笑笑,“他下午喝药,洒身上了。” “无妨。” 白云生小心坐到炕上,见对方不排斥,她便慢慢靠近那孩子。男孩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嘴里断续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用他们的话来说,的确是“中邪”了。 白云生心里有了底,思忖片刻,尝试翻译成这个时代的语言:“大娘,此乃惊惧之邪入体,需以特殊安神之法疏导。若大娘信得过,我可一试。” “这么严重啊?”大娘急得直掉眼泪,“那、那劳烦你了!” “便请您到屋外等候。”白云生轻柔地将母子俩分离开,扶大娘出门,关严房门。坐回男孩身边,她用极其平缓的声音说,“阿福,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阿福没有反应。 “你现在很安全,我是来帮你的,不要害怕。”白云生引导他做简单的呼吸练习,“吸气,慢慢吐出来,对,就是这样。想象你在一个很舒服的地方,也许是春天的草地,阳光暖暖的……” 她把安全感具象化成身下的暖炕,帮他切换到高度专注而放松的特殊状态。当阿福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时,她开始试探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阿福身体猛地一颤。 “没关系,现在很安全。”白云生稳住声音,“那些东西伤害不了你。能告诉我吗?你看到了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 阿福嘴唇嚅动,断断续续蹦出几个词语:“血,我爹吐了好多血……我娘不在,我没照顾好我爹……” 原来是目睹了父亲的死亡。 白云生心中有数,引导说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在床前尽孝,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一遍一遍地安抚,像在修补一件破碎的瓷器。 一个时辰之后,大娘开门进来,阿福竟是沉沉睡了过去,肢体舒展,面色红润。她看着儿子安详的睡颜喜极而泣,对着白云生就跪:“你真是神医啊!” 白云生及时拦住:“举手之劳罢了。这病一次好不了,需要慢慢调理,我——”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他仆役慌乱跑进院里,扬着嗓门喊道:“王爷!” 算是给屋内人报了信,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大娘脸色惨白,环顾一圈,这屋子是个开间,一眼就看完了全部,别说藏人,就是藏只猫儿都难。 她不知如何是好,先拉着白云生一起跪到了门口:“王爷!” 萧牧卿逆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冰冷的威压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语调一向听不出喜怒,但过于平稳的本身便是极致的压抑。 “王爷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私自把人带进府里!”大娘磕头如捣蒜,她念着白云生刚救了她儿子,拼死解释说,“是我求白先生来救阿福的,求王爷责罚我一人!” 萧牧卿缓步走进,被光线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形,他在白云生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用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救人?” 大娘不敢抬头,也就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她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云生知道逃不掉了,跪直了身子,迎上那道目光:“王爷,阿福是看见了一些东西受到惊吓了,他心神失守并非中邪,我已用安神之法安抚。”她朝床榻抬了抬下巴,“您看,他睡的多香。” 萧牧卿闻声看过去,视线在阿福平静的睡颜上停顿了数秒,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下人之子,而是在看一个罕见东西。 他右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食指的指节,目光中短暂流露出了贪婪,渴求和嫉妒。 而他极尽克制,转瞬便敛起视线。 萧牧卿这些小动作逃不过心理医生的眼睛,再次投来的视线里不再是纯粹的厌弃,也不见杀意,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 白云生望着他微微绷紧的下颌,说道:“草民虽是一界算命先生,但修习过心理学。阿福的‘中邪’是目睹亲人过世之后的解离障碍,所以他会出现和自身性格完全不符的行为,也有人称为‘鬼上身’。” “一派胡言。”萧牧卿拂袖示意带来的小厮,“把她赶出去,终身不可进皇城。” “是!” 白云生暗自拍大腿,萧牧卿可是实实在在的“老古董”,肯定听不懂她说的那些名词,听不懂,这不更坐实了她的神棍身份吗! 不行,她不能让这一万功德飞了! “请等一等!”白云生挣开两个小厮,“王爷您多久没照过镜子了,血丝都快长了满眼了,您再不睡,身体是扛不住的。您不如试试我的安神疗法,三天为期,不管用的话您再把我赶出城也不迟!” 这话说出去,白云生不禁给自己捏一把汗。 这才是标准的营销话术,她现在的身份才是大忽悠。 萧牧卿瞳孔骤缩,深潭般的眼睛里终于掀起波澜。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被揭穿后的狼狈,以及随之而来的抗拒。 一些很要强的病人的确会出现这种反应,白云生早有准备。 “今天是阿福受惊扰后第一次真正入睡,您看他睡得多香。”白云生继续道,“王爷您呢,昨夜又熬到什么时辰?多久没睡过整觉了?” 阿福适时发出不大不小的鼾声,中间还发出一声笑,昭示着他睡得有多么香甜。 萧牧卿也听见了,走进去站在阿福床头看了半晌,抬指贴了贴阿福的脸颊,感受到一片温软。 阿福在这间杂役院里出生长大,随了母亲,手脚麻利,话少沉默,很符合王府的用人准则。前几日阿福父亲卧床不起,他便允了出府照顾,不料回来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他明面上不理会,实则暗暗关注阿福的动向。他知道周泽兰偷偷请大夫进府看病,也知道周泽兰病急乱投医,请过来路不明的和尚。 可无一人能稳住阿福的病。 这白小仙竟真有几把刷子? 萧牧卿眉头微蹙,却说道:“本王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第4章 本王没有病 “草民只是在陈述事实。”白云生作揖道。 听萧牧卿的声音似乎已经动气,凭萧牧卿的身份地位,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白云生不禁毛骨悚然,毕竟一天前,她还是个普普通通、遵纪守法的市民。 可她已然走到悬崖边,别无选择。她的时间不多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王爷,您的心病比阿福重得多。”白云生下巴微抬,不卑不亢,“它不仅消耗您的精神,也损伤您身体已久。长期失眠、惊悸、胸痛、厌食……这些都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症状。” 听罢,萧牧卿斩钉截铁:“本王没有病。” 语气硬得很,却被自己的小动作出卖了——他习惯性按在左胸,眉头紧蹙,应当是心脏刺痛难忍。 可那明是在害怕。 一个骄傲的优秀的王爷,接受不了自己生了“疑难杂症”,又想过正常的生活。刚才萧牧卿看阿福的眼神极尽羡慕,他渴望睡眠,但这丝渴望转瞬又被自我厌弃淹没。 矛盾又拧巴。 什么王爷,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冷漠孤傲,不过是一个心里装着恐惧和不安的病人罢了。 医者仁心,白云生心底一软,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下来:“有没有病,不是嘴上说了算。” 白云生放软了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医者的温和,“王爷,您大可以让我试试。我不开药不扎针,只是想找时间和您聊聊,找找您的症结所在。” “谈谈?”萧牧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笑声干涩而短促,“跟你一个为了方便招摇撞骗而女扮男装的神棍?” 这话扎人心窝子,但扎不到白云生,因为她根本不是白小仙。 萧牧卿以她的“不堪”铸自己的“防护墙”,只是为了抵挡她对内心世界的入侵,这说明她的话说进了萧牧卿的心里。 “神棍也好,大夫也罢,能解决问题就是有用的。”白云生坦然迎视他,“王爷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明明疲惫至极,却无法合眼?为什么……”她顿了顿,用最轻的声音问出最重的问题,“会觉得活着是种负担?” 萧牧卿脸色煞白,整个人像被某种无形力量击中了一般,踉跄着后退半步,及时扶住了身旁的木桌。 光线照在他胸口,衣袍上的细小纤维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而跃动,他半垂着眼,好似痛苦万分。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周泽兰忘记了发抖,呆呆看着这位王爷。 良久,萧牧卿才从那近乎窒息的状态里缓过来。他松开扶着桌子的手,再抬起眼,又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具。 “白小仙,你很会说话。”萧牧卿道,“有些门,一旦打开就难以关上。” 白云生回之明媚的笑:“那就不要关,让它们出来晒晒太阳。” 萧牧卿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周氏。” 周泽兰一激灵:“奴、奴婢在!” “私自带人入府,罚一个月月钱。”萧牧卿看一眼阿福,“其子既以康复,便调去花房做工。” “是、是!” “王爷,阿福还未康复,他不能——”白云生刚说一半,被周泽兰拦下,她不明所以,只当这萧牧卿是个黑心资本家,恶狠狠拿眼角剜他一眼。 萧牧卿若有所感,看了过来:“既然你执意坚持……” 白云生心脏悬起。 “明日起每日酉时,带上你那套‘安神之法’来书房。”萧牧卿冷着一张脸说,“若敢欺瞒本王,当逐出皇城,永不得返。” 还以为要掉脑袋株九族呢,原来只是逐出城啊。 白云生暗自庆幸,然后顺杆爬:“若我治好了您,又当如何?” “若真能只好……”萧牧卿望了望屋外沐浴阳光的花圃,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本王便许你一个心愿。” “成交!”白云生笑道,一万功德已预定! 萧牧卿不再理她们,丢下一句:“王府不养闲人,治好病之前,你的吃穿用度从周泽兰月钱里扣。”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白云生的肩膀垮塌下来,后背的麻料衣袍完全被冷汗浸湿了,裹在身上又冰又冷,劳累程度堪比跑一场马拉松。 没有生命威胁了,她又想起那黑心资本家,跟周泽兰说:“阿福还没好,怎么去花房做工,你家王爷就缺这么一个劳动力?” 周泽兰从惊恐中脱身出来,对着萧牧卿离去的方向又磕了个头:“白先生您有所不知,那花房一整天都有太阳晒,浇浇水翻翻土,人少,安静,是府上最轻的活,大伙抢破头都去不了呢。” 原来是这样。 仆役院嘈杂,花房反倒是静养圣地。萧牧卿这波是为了阿福着想。 “他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嘛,这不是挺有人味儿的。”白云生小声调侃说。 一旁的周泽兰被她这话吓飞了魂儿,连连嘱咐她不可僭越。 “没事的周大娘,我有分寸。”白云生笑笑,“我还是住在你这,每三天给阿福治疗一次,不出一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谢谢白先生,我无以为报,只能……只能,我以后饭里的肉都是白先生的。” 白云生笑着摆摆手。 “恭喜你呀白云生!拿到了周泽兰和阿福的五十点功德!”慈宝雀跃说,“慈宝怎么觉得萧牧卿这一万点功德没那么好拿呢?” “确实。”白云生出门在院子里踱步,“他内心很抗拒治疗,而且防备心太重了。唉……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得给我老师打个电话。诶慈宝,你有通讯功能吗? “这个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相信你的智商哦!” 罢了罢了,白云生摇摇头,反正已经掉下坑了,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