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靖》 第1章 金书 凤鸣山的秋意浸在雨里,淋得黄土都泛出沉郁的青。 考古队的探铲第三次带出五花土时,队长老周的烟在指间烧到了头,烫得他猛地回神。 “扩方!”他哑着嗓子喊,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混着眼里的光。 “这规格......不对劲。” …… 三天后,当墓门上方那块浮雕着凤鸟衔珠纹的青石板被缓缓吊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门楣内侧阴刻的铭文在探照灯下清晰起来:“大靖永安四十七年,葬统兵大都督叶槿、夫人温以羡于凤鸣山,钦赐忠勇昭烈王、温恭贤德夫人,合葬。” “叶槿......” 年轻的考古队员小徐翻着随身携带的《大靖史稿》,指尖顿在某一页。 “是她!那个大靖王朝唯一被追封王侯的女将军!” “不过……” “关于她的夫人温氏,记载却寥寥,只在叶槿的封爵诏书中提过一句:其妻温氏,淑慎有仪,特赐温恭贤德夫人……” 她的声音渐低,因为清理到墓志铭的同事忽然“嘶”了一声。 墓志铭分左右两块,左边是叶槿的,字迹刚毅如剑:“将军叶槿,字明皎,从戎十三载,大小十余战,永安四十七年十月廿四薨,年二十有八。” 右边是温以羡的,笔锋温润似玉:“夫人温氏,名以羡,永安四十七年十月廿一薨,年二十有五。” 相差三天。 殉情!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令在场所有人缄口! …… 清理主墓室的工作在肃穆中推进。 棺椁并排停放,朱漆虽已斑驳,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华贵。 当椁盖被小心翼翼揭开时,雨恰好停了,一缕天光从墓道斜斜照进来,落在两具尸身的衣料上。 不是王侯应有的玄色蟒纹,也不是夫人常穿的绛红绣锦,而是两身几乎褪成暗苔色的绿。 “是婚服......” 小徐捂住嘴。 “大靖的婚俗里,新妇着绿,新郎着红,可这两身,连绣纹都是成对的并蒂莲,是取‘青衿束发,绿绮结缡’之意?” “唉,双姝相守本就难能,现代的女同能走到最后的都少之又少,更别提古时候了,双死……也算是he吧。” …… 叶槿的墓室甫一清理完毕,连见惯了王侯大墓的老周都倒吸了口凉气。 甬道两侧的耳室几乎被随葬品堆满,鎏金铜灯盏成排而立,灯座上的蟠螭纹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十二件错金铜鼎沿墙排列,鼎耳铸着振翅欲飞的凤鸟,是大靖王朝只有王侯可享的礼制规格。 更不必说角落里码放整齐的甲胄——鱼鳞状的铁甲片用鎏金链条串联,虽已锈迹斑斑,仍能想见当年穿在主人身上时,是如何在日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主墓室的随葬品更是惊人。 叶槿棺椁左侧,一柄名为“靖澜”的三尺玄铁剑静静躺着,剑鞘是鲨鱼皮所制,镶嵌着三颗鸽血红宝石,剑柄缠着手腕粗的鲛绡绳,虽历经千年,那绳结仍保持着系紧时的模样。 剑旁的长案上,整齐摆放着十余枚鎏金虎符,每一枚都刻着不同戍卫之地的名号,是她镇国将军身份的铁证。 更令人咋舌的是那些金银器。 一对掐丝珐琅镶玉的长命锁,锁身刻着“永安”二字,却并非孩童所用的尺寸,倒像是女子贴身佩戴的样式;一箱东珠码得密不透风,颗颗圆润饱满,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据说这样的东珠十颗便可抵一座县城的赋税;还有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通身透明如冰,盏底刻着“永安三十九年御赐”的字样,想来是当年她大败北狄后,皇帝的赏赐。 …… 可奇怪的是,这些象征着荣耀与财富的随葬品,摆放得却不算规整。 那箱东珠的角落压着半块吃剩的糕点,已经碳化发黑;错金铜鼎的缝隙里卡着一枚小巧的木质发梳,梳齿断了两根,显然是常年使用的旧物;甚至在那柄象征兵权的玄铁剑下,垫着一方洗得发白的绿绸帕,帕角绣着半朵并蒂莲。 队员们一边登记一边惊叹:“光是这一箱金铤,就够寻常百姓活几辈子了……” “你看这甲胄,比博物馆里那套镇馆之宝的规格还高!” 老周却盯着那方绿绸帕出神。 他忽然明白,这满室的金银珠宝、甲胄兵符,或许都不是叶槿想要的。 她把半生挣来的功勋、朝廷赐予的恩荣,连同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剑,都带进了这座墓里,却偏偏在最贵重的随葬品旁,藏着这样一块普通的帕子。 就像她戎马半生,挣下了“忠勇昭烈”的赫赫声名,最终却只要身着一身绿衣,陪着那个只与她做了一日夫妻的人,长眠在这凤鸣山的黄土里。 …… 叶槿棺里的随葬品不多,却处处透着私人性。 一枚磨得光滑的玉簪,簪头雕着小小的槿花,还有一块金片,只是字迹模糊,需要修复。 温以羡的棺中,压在枕下的是半块断裂的铜镜,镜背刻着“叶”字,另一半,在叶槿的枕侧合缝。 清理到温以羡棺底时,发现了一卷泛黄的帛书,是当时的礼部记录:“永安四十七年秋十月廿一,统兵大都督叶槿迎娶兵部尚书之女温以羡,吉时未至,温氏薨于喜堂。三日后,叶都督于府中自缢,着婚服,怀夫人信物。” 字迹在岁月里洇开,像当年未干的泪痕。 老周站在两具棺椁之间,看着那两身依偎在一起的绿衣。 “这位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在生命的最后三天里,大约早已卸下了所有铠甲。” “她不要王侯的排场,不要史书的称颂,只想做回那个要娶温以羡的叶槿。” “温以羡没能熬过她的大婚之日,叶槿便穿着她们没能穿完的婚服,陪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考古队员们沉默地工作着,谁也没有说话。 风从墓道穿进来,带着山间的木叶气息,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一千多年了,凤鸣山的黄土紧紧抱着这对新人,抱得那样紧,仿佛要替那位没能送新娘入洞房的将军,完成一场迟到了三天的、永不落幕的婚礼。 墓志最后几行小字,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夫人与君,相辅相成,同袍而归。 生不能同衾,死亦当同穴。 同穴而葬,不负初心。 此心不渝,此志不改。 …… 符县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文物修复师尹允霏把一只青瓷碗放进消毒柜时,门铃响了。 “谁啊?” 透过猫眼看去,是考古队的小徐,怀里抱着个垫着红绒布的木盒,脸色带着点少见的郑重。 “允霏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 小徐把木盒递过来,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泥土。 “周队说整个符县的文物修复师都没你细致,这东西非你不可——是凤鸣山那座王侯墓里出的,叶槿将军棺里的金片,刻了字,有点变形,得麻烦你看看。” “凤鸣山还能出个王侯墓?” 尹允霏一脸不可置信。 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了,前两年才在符县买了房子,只记得凤鸣山很穷,穷到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里。。。 尹允霏回神,当她的指尖刚触到木盒时,就知道分量不轻。 打开来看,红绒布上躺着卷总长近一米的金片,边缘卷着几道不规则的折痕,表面蒙着层灰,但在客厅的灯光下,仍透出沉敛的光泽。 “我的天呐,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哈,以现在的金价来看,这块怎么着也得好几个W起步吧?” 尹允霏看得眼都直了,她一个农村人哪见过这么大块金子啊? 不过工作还是要正常进行的。。。 她戴上线手套捏起一角,金片薄而韧,展开时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这是……” 她凑近了看,金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字,是小楷,笔锋却带着股藏不住的刚劲。 “铭文?” “不像。” 小徐凑过来,指着最开头几个字:“你看这句,‘吾妻,我是叶槿 ’ ,倒像是……家书?” 尹允霏没接话。 她把金片小心铺在软毡上,取来放大镜。 字刻得极细,几乎要叠在一起,得借着灯光一点点辨认。 “初见夫人,乃于凯旋途次,玉楼春上。” “彼时君目炯炯,面带生怯,状若惊鹿。” “我的天呐……” 她的呼吸渐渐放轻,仿佛怕吹散了金片上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 “这哪里是家书啊?分明是封刻在金片上的情书!” 从见时的惊鸿写到将成的婚事,字字句句,都绕着一个“情”字。 磕到了磕到了! 金片中段有处明显的凹陷,恰好在‘吾常自忖,恐难配君之皎皎 ’那行字上,像是被人狠狠攥过,把‘皎皎’两个字压得变了形。 尹允霏用指腹轻轻抚过那处凹陷,忽然觉得指尖有点发烫。 “允霏姐,这金片当时就放在叶将军心口的位置呢。” 小徐在旁边嘀咕着:“那么多金银珠宝都散在墓里,就这金片,她贴身放着。” 尹允霏的视线又停在金片快末端的位置。 那里的字迹刻得极深,几乎要穿透金片,笔画都带着颤。 “……婚服已备,红烛已点,你却不至。天地不仁,留我独活?且随你去,再续此篇……” 最后几个字被折痕拦腰切断,像是没写完的尾音。 “真搞不懂这古代拉子的想法,你说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怎么还想着走捷径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都打了那么多胜仗了,家里还不知道堆了多少钱呢,怎么好端端的幸福日子不过偏偏想着殉情啊?” 尹允霏吐槽道:“真是脑子有问题。爱情哪有金钱地位重要?我要是她啊,家里男妾都不知道养了几个了!” 一旁的小徐解释说:“可能古人都比较痴情吧,叶槿要是个现代人,说不定就不会殉情了。” “真是可惜了那万贯家财。” “确实……” 两人一唱一和又聊了半小时。 …… 客厅的挂钟敲了八下,尹允霏这才惊觉自己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脖颈发僵。 她摘下手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片的余温。 “唉,看在叶槿这么纯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试试吧。” 她声音有点哑,取来最小号的钛合金镊子和软木槌。 “边缘的折痕可以慢慢展平,凹陷处得用衬垫一点点顶起来,字太密,不能用蛮力。” 小徐松了口气:“就知道你行。不急,允霏姐,你慢慢弄,我们不催。” …… 送走小徐,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灯光落在金片上,把那些字照得愈发清晰,仿佛有个人隔着千年时光,在尹允霏的耳边轻轻低语。 第2章 穿越 指尖再次触到金片,那处“千年”的凹陷像是块烙铁。 尹允霏没来由地觉得心脏发紧。 她低头看着金片上那个反复出现的“君”字,总觉得这字不该刻在冰冷的金片上,该是被人用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谁的眉心才对。 窗外起了轻风,卷着落叶敲在玻璃上。 “唉——” 她终是深吸一口气,拿起镊子,对着第一道折痕,缓缓用力。 金片发出轻轻的嗡鸣。 工作室的顶灯被调至最柔和的亮度,恰好在工作台中央投下一方无阴影的光晕。 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防静电工作服,头发用同色发网一丝不苟地拢起,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她面前的软毡上,那长至一米的金片正静静躺着,像一条被时光凝固的河。 尹允霏先是取来一支软毛笔,笔锋比寻常狼毫更柔。 她屏住呼吸,以近乎虔诚的姿态,顺着金片的纹理轻轻扫过。 千年积下的尘垢呈灰黑色,簌簌落在下方的白瓷盘里。 扫到中段凹陷处时,笔锋顿了顿——那里的积垢嵌得极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按进去的,连带着周围的刻字都微微变形。 “得先松劲……” 她低声自语,取过一只盛着蒸馏水的玻璃滴瓶,将一滴水珠精准地滴在凹陷边缘。 水珠在金片上凝成半球,借着灯光能看到里面悬浮的细微尘埃。 她又取来一根裹着麂皮的细竹条,竹条末端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她左手稳住金片,右手执竹条,让麂皮面轻轻抵住凹陷处的边缘。 竹条与金片相触的地方,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第一处折痕展开时,她停了停。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却没去擦,只是偏过头,让台灯的光换个角度照在金片上。 此刻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刻字的断面。 笔锋深的地方,金片被刻透了三分之一,露出底下更纯的金色;笔锋浅的地方,只留下一层极薄的刻痕,像是指甲轻轻划过。 “一纸草书,难抵千年岁月。故夫人且怜我,容我刻完此书可好?” “是用刻刀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她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模铸,是亲手刻的啊。” “啧,这么爱的吗?” 尹允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边缘的防滑垫,忽然想起小徐说的话——这金片是从叶将军心口位置找到的。 她想象着那个场景:一盏孤灯,一名女将,用刻刀在金片上凿字,手腕的力道随着心情起伏,时而沉稳如河边磐石,时而颤抖如风中芦苇。 ……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工作台的光晕却愈发显得明亮。 金片末端的折痕最难处理,那里的刻字被拦腰切断,“再续此篇”的“篇”字只留下个竹字头。 尹允霏取来一块透明的硅橡胶膜,轻轻覆在断痕处,用指腹按压出纹路的轮廓,她想先记录下完整的字形。 膜片揭开时,上面印着半个模糊的字影。 她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再次落在金片上。 此刻的金片已经舒展了大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灯下泛着暖光。 尹允霏伸出手,让指尖悬在“吾妻”两个字的上方,没敢触碰。 灯光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 “快好了。”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金片里的人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重新低下头,执起镊子,对准最后一道折痕。 这次,她的动作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柔。 …… 修复金书这一工作持续了数日。 符县这座小城市渐渐染上深秋。 工作室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裹着修复台上那块金片。 尹允霏捏着软布,最后一遍擦拭边缘的刻痕。 “篇”字的最后一笔终于补全,与千年岁月磨出的包浆浑然一体,仿佛叶将军当年刀落时,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老周发来的消息:“允霏,金片修复好了吗?我在研究所等你。” 尹允霏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OK”,随后小心翼翼将金片放进丝绒盒,塞进帆布包里面。 夜已深,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参差的光影。 她抓起包往外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映得她大衣的下摆轻轻晃动。 楼下的夜风带着凉意,尹允霏拉开车门时,忽然摸了摸帆布包。 “啧,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同的想法,爱情固然重要,但性命价更高啊!” 她自言自语着,摇摇头,笑了笑,发动车子,汇入深夜空旷的街道。 老周的研究所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导航提示还有三个路口。 尹允霏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目光偶尔扫过副驾上摊开的古籍复印件,上面“大靖永安四十七年,叶都督与温夫人……”的字迹被夜风掀起边角。 就在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巷口时,一辆失控的货车突然从岔路冲出来,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卧槽!” 尹允霏猛打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帆布包从座椅滑落,丝绒盒摔在脚垫上,金片滚了出来,在车灯照射下泛出刺目的金光。 剧痛袭来的前一秒,她看见金片上的“篇”字仿佛活了过来,笔画间游走着细碎的光,像有人在千年之外,伸出手轻轻接住了她下坠的意识。 …… “小姐!” “小姐!小姐!” 尹允霏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车祸现场,而是电视剧里古色古香的场景。 以她这些年看网文小说的经验来看,她应该是穿越了! 大概一分钟后,她终于撑着酸软的身子坐了起来,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车祸瞬间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眼前的雕花木床、素色纱帐陌生得让她心慌。 床边的丫鬟见她醒了,脸上的急色稍缓,伸手想扶她:“小姐您可算醒了,奴婢还以为……” 那丫鬟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尹允霏连急忙躲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咳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这又是哪儿?” 丫鬟愣住了,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茫然:“小姐,您怎么了?奴婢是知余啊!这里是您的闺房啊。” 她伸手探了探尹允霏的额头。 “没发烧啊,难道是溺水后失忆了?” 那丫鬟哭得更伤心了,说着就要去找府医,却被尹允霏拉了回来。 “知余?哦……哦,我记起来了。呵呵呵……” 尹允霏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生怕她又哭着跑去找府医。 她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襦裙,料子细腻,针脚讲究,绝不是小门小户穿得起的。 “知余呀,现在……是什么年月?” “小姐您真不记得了?” 那丫鬟哭得稀里哗啦,说着就要去找府医。 “回来!” 尹允霏现在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脑子有点不清醒而已,你别太担心,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月?” 知余停止哭泣,一边麻利地给她找外衣,一边回答道:“回小姐,现在是大靖永安三十九年。” 大靖永安三十九年?! 尹允霏浑身一震。 这不就是温以羡和叶槿所在的那个朝代吗?! 她猛地抓住知余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叫我……小姐?那我叫什么名字?” 知余被她抓得生疼,却还是耐着性子答:“回禀小姐,您姓温名以羡啊!是兵部尚书温大人的千金……您到底怎么了?要不奴婢还是去叫府医看看吧?” 温以羡!!! 尹允霏彻底懵了。 怎么会变成温以羡啊!!! 她不是女同啊!!! 不过这个温以羡好像挺有钱的…… 不!!! 她这刚过上有钱人的生活,不想二十五岁就死啊!!! 尹允霏两眼一黑。 ……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知余焦急的脸上,也落在尹允霏,不——是温以羡茫然的眼底。 她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知余说:“你刚刚是不是说我溺水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都是奴婢不好,求小姐责罚!如果不是奴婢……” “停!停!停!我不责罚你,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温以羡觉得这些古人都有毛病吧,一天天的不是在下跪就是在下跪的路上。 那丫鬟见温以羡没有责罚她的意思,擦了擦眼泪,跪爬着上前抓住温以羡的手。 “小姐啊!您和叶将军的婚事是大人和叶老将军少年时定下的,叶老将军在您未出生时便为了大靖战死沙场,谁能料到生下的会是两位千金呢?承诺未改,大人如何也不能失了信呐!” “小姐!奴婢知道您厌恶叶将军,说她没有半分女子的气韵,整日舞刀弄棒,自小又长在边关,生得肯定也不好看……” “可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算奴婢求您了,我的小姐!呜呜呜……” 叶将军? 温以羡心头猛地一跳。 是那个留下金书、为亡妻殉情的叶槿? 是那个传说中征战沙场,从无败绩的巾帼将军? 她就说在古代两个女的怎么可能会谈上啊?! 原来是早就有了娃娃亲啊!!! “你的意思是说我为了悔婚所以跳水了?” 温以羡一脸生无可恋。 “小姐呐,你可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您知不知道奴婢有多担心您,您……” “停!够了,别再说了!” 看来原主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货…… 叶槿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胜仗了,家底一定丰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了呢? 到时候一个人守着那偌大的将军府,守着那冷冰冰的万贯家财,再养几个男妾,岂不快哉? 唉…… 不知道叶槿长得好不好看…… 要是不好看,又活的久,那她这一辈子不就搭进去了? 温以羡沉默片刻后扶额无奈说道:“知余啊,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话音刚落,知余又抓住她的手。 “小姐!今日可是叶将军凯旋的日子!听说京城大半的人都会去迎接呢!再过片刻说不定就进城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叶将军凯旋?” 温以羡猛然惊醒! 怎么刚穿来就有大事发生?!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素雅的家常襦裙,又摸了摸自己松散的发髻,正想叫知余替她梳妆,却听知余说到:“唉,可惜了……” “又怎么了!” 温以羡一脸无语,觉得这些古人脑子都有问题吧,一天天的能不能积极乐观向上阳光一点? “小姐您那么讨厌叶将军,肯定是不愿去的……” “谁说我不去了?” 温以羡站起身,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挑那件石榴红的褙子,还有上次娘亲送的那支珍珠步摇。”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 知余没察觉她的异样,见她答应,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连忙应着去开妆奁。 “小姐总算是开窍了!” “什么玩意儿?”温以羡一脸疑惑。 知余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奴婢现在就为小姐梳妆。” …… 梳妆台前,温以羡被原主的美貌狠狠惊艳到了。 铜镜里的女子生得极美,柳叶眉弯弯如黛,杏眼清澈似含秋水,只是脸色因落水初醒透着几分苍白,反倒添了种病弱的娇憨。 温以羡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这张脸,忽然懂了为何史书记载里,温尚书会把这个女儿娇养得如温室牡丹——这般容貌气度,确实担得起“金枝玉叶”四个字。 贵女之首,自小锦衣玉食,又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怪不得看不上那自小在边关长大还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叶将军呢。 知余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头,珍珠步摇插进发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坠子上的明珠映着晨光,流光溢彩。 石榴红的褙子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裙摆上绣着暗纹缠枝莲,走动时若隐若现,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透着几分少女的明艳。 “小姐您瞧,多好看。” 知余满意地退后一步,笑着赞叹。 温以羡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心跳莫名有些快。 她不是原主,可此刻穿着她的衣、梳着她的发,即将去见那个与“温以羡”羁绊至深的人……这场跨越时空的相遇,竟以这样奇妙的方式落在了她身上。 “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提起裙摆往外走。 “去城门口,晚了怕是挤不进好位置。” 知余连忙跟上,嘴里还念叨着:“小姐慢点,将军进城要绕着朱雀大街走的,咱们从后门出去,坐马车去街口等着正好……” “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穿越 第3章 初见 马车刚到街口就再也挪不动了,外面人声鼎沸,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锣鼓声,像一锅煮沸的水。 温以羡撩开车帘一看,眉头不由得蹙起。 城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别说找个好位置,就连往前挪半步都难。 “这可怎么办呀小姐?”知余急得直跺脚,“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温以羡目光扫过四周,忽然落在街角那家“玉楼春”上。 这酒楼是三层飞檐的样式,二楼临窗的位置地势高,想必视野极好。 “跟我来。” 她当机立断,拉着知余就往酒楼跑。 店小二正忙着招呼客人,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姑娘进来,连忙迎上来:“二位姑娘里面请,今儿个楼上雅间都满了,楼下还有……” “我们要二楼临窗的位置。” 温以羡打断他,指尖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无论有没有人,麻烦通融一下。” 店小二掂了掂银子,眼睛一亮,立刻换了副笑脸:“姑娘稍等,那位置原是有人预定的,不过还没到,小的这就去瞧瞧能不能先让您二位坐坐!” 果然,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不多时,店小二便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临窗的位置视野绝佳,推开雕花木窗,整个城门口的景象尽收眼底,连远处官道上的烟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知余兴奋地扒着窗框:“小姐您看!从这儿看得真醒目!” 温以羡站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窗沿。 楼下的人群还在翘首以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与雀跃,那股鲜活的、属于盛世的烟火气,让她心头微微发热。 她低头理了理石榴红的褙子,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细碎的光。 “来了来了!” 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温以羡连忙抬眼望去——远处的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耀眼的银白。 锣鼓声骤然密集起来,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温以羡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扒着窗框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街口。 “我的天呐,好大的阵仗……” 玄甲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开路,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马蹄声,敲出震人心魄的韵律。 阳光泼在他们的盔甲上,折射出千万点碎金,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紧随其后的是扛着锦旗的士兵,“叶”字大旗被风猎猎吹起,边角处还沾着未洗去的暗红血渍,却更显张扬。 而队伍最前方,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的人一身银白战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拭去的风尘,却丝毫不减其锐不可当的气势。 她长得极英气,束起的长发一丝不苟,额间勒着镶玉抹额,挡去了几分风尘,却挡不住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 战甲上的划痕比想象中更多,肩甲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里的凹痕,想来是受过重击。 可她坐得笔直,脊背挺得像杆永不弯折的枪。 她目光平视着前方,掠过欢呼的百姓时,眼神里没有倨傲,也没有刻意的亲和,只有一种历经沙场磨砺出的沉静,像被月光洗过的寒潭,深不见底。 “叶将军!” “叶将军!” “将军辛苦了!” …… 呼喊声此起彼伏,有人往马前抛洒花瓣,有人举着自家做的糕点递上前,叶槿偶尔侧头颔首,动作利落,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 “叶槿……” 温以羡看得有些发怔。 她见过书里对叶槿的描写,说她“骁勇善战,胆略过人”。 可此刻亲眼所见,才知那些文字有多苍白。 一身伤痕,满眼风霜,却能在万民簇拥中,活得那样坦荡、那样耀眼。 那不是铁,是淬火成钢的剑! 是能在漫天烽火里劈开一条生路,也能在太平盛世里护一方安宁的剑! 阳光落在叶槿的侧脸上,将她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连带着那道细小的疤痕,都像是勋章般夺目。 队伍缓缓移动,叶槿的身影离酒楼越来越近。 “好帅……” 温以羡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石榴红的褙子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抹银白。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珍珠步摇的碎光晃在眼尾,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剩下那个骑马的身影。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携着灼人的温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穿透了喧嚣的人潮,像一束灼灼的光,直直落在叶槿身上。 似是察觉到这道格外强烈的视线,正与百姓颔首示意的叶槿忽然顿住动作,抬眼望向玉楼春二楼的方向。 四目在半空中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温以羡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下意识想躲,却又鬼使神差地定在原地。 她甚至能看清叶槿眼底的东西。 那里面有征战归来的疲惫,有久经沙场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那双眼睛生得极亮,瞳仁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寒水里的黑曜石,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而叶槿也看清了楼上的人。 临窗的姑娘穿着石榴红的褙子,衬得肤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珍珠步摇在发间轻轻晃动,坠子上的光映在她眼里,让那双本就含着水汽的杏眼更显清亮。 好美……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怔忡,像是没想到会被发现,脸颊微微泛起薄红,像熟透的石榴籽,在喧闹的背景里,透着一种格外生动的娇憨。 可那双眼睛里,却不止有娇憨。 叶槿在那一瞬间,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更复杂的东西——有惊叹,有敬佩,还有一丝……仿佛跨越了很久很久的、难以言喻的热望。 风从街面吹过,掀起叶槿战甲的衣角,也吹动了温以羡鬓边的碎发。 不过一瞬,叶槿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策马前行,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错觉。 温以羡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回窗沿,指尖冰凉。 方才那一眼,太沉,太亮,像北境的寒星,直直撞进了她心里。 她抬手按住发烫的脸颊,看着叶槿的队伍渐渐走远,银白的战甲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姐,您怎么了?脸都红了……” 知余凑过来,好奇地问:“您看到叶将军了吗?她根本就不丑,反而……还特别威风?” 温以羡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何止是威风…… 她望着叶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究竟是多爱亡妻,才会选择殉情? …… 从玉楼春下来时,街上的人潮已散了大半,只剩零星百姓还在兴奋地议论着方才的盛况。 温以羡脸颊的热度稍稍退了些,可想起方才与叶槿对视的那一眼,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半拍。 知余拎着刚买的糖糕,边走边问:“小姐,咱们这就回府吗?” 温以羡点点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些。 方才叶槿骑马远去的背影总在眼前晃,银白战甲在阳光下的光泽,被风吹起的衣角,还有那双锐利又沉静的眼睛…… 她总算理解那些女同的想法了! 遇上这么个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独立女性,谁不会为此倾倒?!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压下去,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步摇的坠子。 …… 马车慢悠悠晃回尚书府,刚进月洞门,就闻见膳房方向飘来饭菜香。 管家见了她,连忙迎上来:“哎哟老奴的金枝玉叶呐!您怎么刚醒就往外跑啊?要是再遇上个什么事怎么办啊?” “哎呀李伯,我就是出门透透气,能出什么事啊?” 温以羡表示很无奈。 管家见她的确不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随即又对她说道:“好好好,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人已经在内室侯着了,就等着小姐回来一同用膳呢。” 温以羡应了一声。 进去时,兵部尚书温庭礼刚放下手里的书。 他看了眼女儿身上的石榴红褙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担忧:“哎哟我的金枝玉叶呐,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呢 ? 快坐快坐 !身体可还有不适 ? 刚醒来就打扮得如此齐整,是去瞧叶将军了 ? 威风吧?爹爹早就跟你说过了,叶槿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前途无量啊,虽是女子,可她万万不会亏待了你呀……” 温以羡觉得这个兵部尚书是真的啰嗦,但无奈她是原主的亲爹,自己就算再怎么样也拿他没法,索性顺着他的意。 “爹爹你别说了,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我今日的确去瞧了叶将军……” 温以羡挨着他坐下,接过知余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街上可热闹了,叶将军……真的很厉害。” 温庭礼朗声笑起来:“那是自然,爹爹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我跟你说叶槿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勇敢,她镇守北境六年,硬生生把蛮族打退了千里,皇上念叨了好几回,说等她回了京城定要亲自为她庆功呢。” “庆功?” 温以羡捕捉到了最关键信息! 她瞬间抬眸,眼里亮闪闪的。 “是啊,”温庭礼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方才宫里来了旨意,说明晚在太极殿设庆功宴,文武百官都要去,还要邀各家命妇公子作陪,算是给叶将军接风。” 温以羡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脏“咚咚”跳起来。 她放下筷子,凑到温庭礼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爹爹,那……我能去吗?” 温庭礼挑眉看她:“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叶槿吗?说她整日舞刀弄棒,没有半点女子该有的样,为了不嫁她啊,还跟爹爹闹了好几次小脾气。前几日还不要命了呢!怎么现在开窍了?” 温以羡两眼一黑,她真的搞不懂原主为什么不喜欢叶槿。 女子又如何? 抛开万贯家财不说,光是叶槿那张脸就能迷倒万千少女了好吧! “再说了,庆功宴上多是武将文臣,你一个小姑娘,能坐得住?” “我坐得住的!” 温以羡急忙保证,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就想……就想再看看叶将军,也替爹爹给她敬杯酒,多谢她护着咱们大靖啊。” 她说得恳切,脸颊因急切微微泛红,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显得娇憨动人。 温庭礼向来疼这个女儿,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忍心拒绝,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从小就会撒娇。罢了,明日穿戴整齐些,跟着我去便是,只是到了宫里要规矩些,莫要失了咱们尚书府的体面。” “谢谢爹爹!” 温以羡立刻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得了糖的孩子。 明日就能再见到叶槿了! 她低头扒着饭,嘴角却忍不住一直上扬。 刚放下碗筷,温以羡就拉着知余往后院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珍珠步摇的坠子在耳畔叮当作响,衬得她眉眼间的雀跃愈发明显。 “小姐慢些,当心脚下!” 知余被她拽得踉跄,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块糖糕,嘴里含混地劝着。 衣橱的门一推开,樟木的清香气扑面而来。 “我的妈呀!” 这温府到底是多有钱啊? 这一堆衣裳换现代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温以羡站在柜前,笑的比花还灿烂。 她目光扫过挂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袖口的流苏,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知余,你说我穿什么好呢?”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眼睛亮晶晶的。 “叶将军是武将,性子许是爽朗些,穿得太花哨会不会显得刻意?可若是太素净,又会不会在宴会上不起眼,她瞧不见我?” 知余把糖糕塞进嘴里咽下去,凑到衣架前仔细打量:“小姐平日里穿浅色好看,衬得肤色白。但明日是庆功宴,总不能太寡淡。” 她指尖划过一件烟霞色的罗裙。 “这件如何?裙摆绣了暗纹的云鹤,远看素雅,近看又很细节,既不张扬,又显得贵气。” 温以羡拎起裙摆比了比,对着穿衣镜转了半圈。 烟霞色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云鹤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确实雅致。 可她盯着镜中自己的身影看了片刻,又轻轻摇了头:“还是太艳了些,叶将军刚从边关回来,怕是见惯了风沙,未必喜欢这般柔媚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