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了我的修为?!》 第1章 初见 准确来说,这是应不染成为背后灵的第一年零一天。 已经是清晨,透过窗外摇光峰标志性常年不散的薄雾,应不染还是能推测出马上就是沈时安起床的时间了。他收回百无聊赖往外远眺的视线,三两下从窗边飘回在少年的床顶,等着他起床。 毕竟他这个离不开沈时安身边,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听得见的背后灵,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观看沈时安的生活。 哎。 说起这茬他就只想叹气。 生活怎么能无聊成沈时安这样? 摇光峰整点的玄鸟鸣声一响,那少年睁开眼,目光穿过应不染在床顶飘来飘去的魂体,翻身起了床。 应不染已经相当熟悉他起身的这套流程,抢先一步倒退着飘着在少年身前,看着他干净利落地用法术完成洗漱,穿戴整齐,换上他的练武服,踩上剑,穿过摇光峰常年萦绕的浓雾,飞向玄清宗十二峰主峰——天枢峰。 这时正是玄清宗的早课时间,各峰弟子驾灵兽仙鹤、踩神器御飞剑从各峰间天空穿行。好歹作为背后灵在玄清宗飘荡了这么久,应不染大概也摸清楚了玄清宗的状况。 玄清宗作为玄界三大宗之首,宗门主体一共十二峰,除却供宗门内弟子居住活动的内门两峰、外门三峰,其余以北斗星相为名相关联的七峰,各有其作用。 ——比如现在,今晨的早课是开阳峰一月举行一次的武练,各峰内外门弟子统一聚集于天枢峰武场,由沈时安这个首席大弟子带头领操。 看的次数多了,应不染闭着眼睛都能在心里过一遍沈时安接下来带头领操的流程。 比如现在。 首先,他要有一个装得不行的亮相方式。 应不染一边嘀咕着,一边飘着主动和身前的少年拉开距离,先沈时安一步飘在演武场下,在第一排的内门子弟中间挑了个好空位飘着。 他前脚刚刚给自己选好今天的最佳观影位置,马上就听见周围的人群就一阵骚动,然后纷纷噤声。应该是沈时安来了,应不染毫不意外地抬眼看去。 此刻正是微光初亮时,今天的朝霞颜色极美。 鱼鳞般的云雾前,金色的微光闪动着,从远山前一点往外把云彩烧了个通红。离了常年蓄着浓雾的摇光峰,玄清主峰天枢峰前施着散开雨雾的法术,目光所及处倒是开阔清明。 一片霞光中,有一少年长身玉立,脚踩长剑,着一身白色练武服在众人的注视中翩然降落,少年腰间袖口的束腰束袖都是淡淡的水蓝色,腰带上挂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白玉令牌。这是他身份的象征。 因着接下来的练武需要,少年墨黑的长发用银色发冠高高束成一个辫子,顺着风飘扬着。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在看清楚沈时安迎着朝阳御剑飞来的身形时,又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嘈杂。应不染见怪不怪地往前飘了飘,果然站在副手的另一个少年回头,这阵嘈杂起来的动静马上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沈时安就是踩着全场噤声的点行至首席之位,收起剑来的。 应不染站得近了,正好能看清少年的脸。 剑眉星目,眉峰低敛,如墨笔斜压于眼睫之上,凌厉正气的眉眼让他自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管看多少次,应不染都想感叹沈时安此人连长相都符合他对名门正派“首席大弟子”的预想。 刚好站定,报时的玄鸟就鸣了一声,沈时安转过身向站在他副手的少年点了点头,再然后,两人同时抱拳向台下众人鞠了一躬,台下众弟子回上一礼,晨练早课就算是开始了。 应不染看完了最想看的沈时安亮相环节,就飘到一旁随意观察起台下弟子的拳法。他最初成为沈时安的背后灵时,就仔细琢磨过他们每月一武练时练的那套拳法,听说是叫“玄清拳法”,和宗门服饰一样,就是一套宗门里□□授的武功。 应不染确信他大概以前是做过人的,毕竟不管是他姓甚名谁,还是一些修炼的常识和功法,他都有着一部分记忆。只是和他生平有关的更多记忆,甚至他到底是死是活这样的事,偏偏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甚至不敢肯定他自己曾经是不是玄清宗的弟子——他竟然意外地对这套拳法十分熟悉,熟悉到当初只看沈时安打出第一式,就能凭借莫名的“肌肉记忆”,流畅打出一整套来。 只是他最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他想不清沈时安的生活到底为什么会枯燥至此! 这整整一年,沈时安就在不断重复地在宗门过着修炼、修炼、指导师弟师妹修炼、监督师弟师妹修炼、修炼修炼然后睡觉、修炼……这样的日子。 应不染总是对他枯燥的生活有些咬牙切齿。他明明依稀记得以前他当人的时候,每天都忙着仗剑走天涯,忙着惩恶扬善吧! 想到这里,就算沈时安刚刚的表现有多让人移不开眼睛,应不染也只略微唏嘘地偏了偏头。 哦对,差点忘了。唏嘘归唏嘘,应不染偏头的原因其实是他已经百无聊赖地往台下晃了晃,顺便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检查起台下众人的拳法动作是否准确、到位。 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论怎么出拳总是比别人要偏上几度,要他偏偏头才能看准他的动作究竟有没有问题。 应不染凝了凝神,调动身上仅有的灵力,凝出一道蓝色的灵力微光,试着用那道灵力微光向那个打偏了拳的少年指出正确方向。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他凝出的灵力太散太淡,还是那少年压根没发现自己出拳打偏了方向,那道他好不容易蓄起来的灵力微光在他面前闪了又闪,转了又转,那少年皱着眉,始终没能找清楚正确的方向。 真是浪费了他今早才莫名得来的一点灵力。 应不染叹了口气,散开了刚刚憋着一口气才好不容易凝出来的灵力微光,摇着头刚想转身飘开,一把熟悉的剑柄就出现在眼前。 “这里。”剑柄抬起那少年的手,把他刚打出去的拳头往旁边拨了拨,刚好拨回了正确的角度。应不染的视线随着剑柄往拿剑的人那边挪,果然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鞘,再往后看,就是沈时安那张熟悉的脸。 沈时安脸生得俊,但因着眉压着眼的缘故,神情看着总是有些凶,再加上此刻他正有些严肃地蹙眉举着剑柄,一时间把应不染和那被纠错的少年都看得呆了呆。 应不染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早就在沈时安面前试了又试,已经确认过无数遍沈时安根本看不见他这个无害的“背后灵”,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所以只是略微愣了一愣,就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往台上一瞟,台上领操的人果然已经换成了刚刚站在沈时安副手的少年,应不染移回视线,看好戏般地看着那个被纠错的少年支支吾吾地憋红了脸。 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情很有威慑力,沈时安略微有些困惑地看着那少年支支吾吾地在他面前涨红了脸,想了想扯出一个温和一些的笑,又对他把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冲拳出错位置了,应该要在这里才对。”少年音色清朗,语调带着些温和,但实在严肃的形象深入人心,突然温下声来,更是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应不染好笑地看着那少年着急忙慌地点了点头,趁着台上另一个人领着做到下一个动作的时间背过身去,又是一拳打出,才想起变换出拳的角度,再下一拳,就正好打对了位置。 沈时安双手抱臂,直到看着那小少年改对了出拳的位置,才默默转身离开,继续检查台下其他人的动作有没有出错。 应不染看了又看,实在觉得眼前的场景好笑,飘在那小少年身边,看着他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直到余光瞥见沈时安离开,才如释重负地叹出那口气。 “欸,你居然被大师兄指点了?好吓人啊,我都不敢出声了,生怕他看到我出错!” “怎么样?你和大师兄说上话了?” “哎呀!真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笑你倒霉……” 沈时安背影眼看着走远,刚刚安静得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的弟子们一下子把急切的目光投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应不染忍不住又笑了笑,只觉得他们叽叽喳喳的听着可爱,慢悠悠飘到了他们讨论的对象——他们敬仰的大师兄沈时安身旁。 这样的小插曲每个月这个时候他都要跟着看上一场,倒是每次被沈时安亲自纠正指点的人都不一样,被纠正后被同伴逮着问东问西问的话都基本相同,惹得他总是琢磨,沈时安这小古板到底有哪里吸引他们。 难道是脸? 应不染绕着沈时安飘了一圈,少年正专注地查看着还有没有人做错动作,他略过认真一招一式打着拳的众人,幽幽飘了过去,伸手做了个挑起少年下巴的动作,指尖不出意外地从沈时安脸上穿过。 脸长得倒确实是不错。 他挑了挑眉,收回手,又幽幽地飘过沈时安的身体。他转过身,没看见身后的少年在那一瞬间心有所感似地朝着他的方向疑惑地看了一眼。 - 应不染没再去看沈时安回到练武场的台前总结,转身往天权峰的方向飘去。 这一年下来他都快把沈时安的课表背下来了,这节公开的统一晨练课后接着就该是理论课了。 理论课的上课场地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天权峰上,那地方很神秘,十几座藏书阁里都设下了屏障,像应不染这样的灵体根本飘不进去,好在那地方虽然不大,来往的人倒是多,每次沈时安进藏书阁时,他就在一旁四处飘荡,有时还能听来些来上课的弟子们随口讨论的八卦。 有时候也能听来些劲爆的宗门辛秘——比如玄清宗历来掌门都是首席大弟子,一旦定下就很少改变,但宗内现在的掌门当年可不是首席大弟子…… 修仙之人名字多有避讳,应不染咂咂舌,这些小孩还真敢点名道姓地传他们掌门的辛秘八卦。更让他意外的是,应不染听见他们传这八卦的第二天,居然又碰见他们压低着声音继续研究这“宗门辛秘”。 这样看来他们玄清宗掌门还真是大度之人,应不染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听到别人传他的谣言,只怕当场就要提剑上去和他们好好交流交流了。 正一边这样想着,应不染刚刚飘到练武场下,还没飘出天枢峰往天权峰的方向去,就被一股力量卡住无法再往前一步了。 应该是沈时安那边脚步停了,有什么事暂时耽搁了他赶路。应不染也不急,无所谓地飘荡在距离的边界处,隐隐约约看见练武场边慌慌张张跑来几个少年。他眯了眯眼睛,看服饰,应当是外门弟子。 那几人慌慌张张地越跑越近,没多久就跑到他身前。反正不能再往外飘了,闲着也是闲着,应不染索性往旁边飘了飘,飘到那几个少年身旁,跟着他们往天枢峰主事大堂的方向飘去。 修为……消失?找掌门……是真的…… 应不染依稀记得自己听到这几个字。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碰到夹在众人中间,眼角还挂着泪痕的少年的身体的那一刻,有一阵淡淡的光从那少年身上晕开。 在成为飘在沈时安身边的魂体的整整一年后,他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体在淡淡的蓝色光晕下消散。 “欸?” 应不染看着自己消散的双手,有些惊讶地发出一声感叹。 就在他的魂体消散后,那个满脸泪痕、被众人簇拥着往前慌忙跑着的少年,突然福至心灵般抬头,向着应不染曾经飘荡过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微微颤抖着声音这样问。 第2章 虚影 “今晨醒来赶早课时,发现自己无法运气御剑……再试着运气感受时,发现自己的修为不见了?” 天衡殿上,当值的小弟子一边快速用探灵笔记录,一边感叹着。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是我们早上听他说起这件事,试了一下确实感觉不到他的灵力波动,刚刚早课时先一步去找了闻竹长老……” “对,闻竹长老马上去找了宗主,后来我们才把他带去天枢的……” 这边一群少年还在围着执笔的值班弟子你一嘴我一嘴地补充着,另一边大殿的大门轰然打开,是掌门座下两名鹤童先走了进来。紧接着,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正是玄清宗如今的掌门季闻雨。 季闻雨一头墨黑的长发半扎半散地披在身后,抬起眼,一双眼睛却是灰蒙蒙的白。跟在他身旁笑嘻嘻勾着他肩膀进来的,就是他们刚刚口中的“闻竹长老”,天权峰峰主——季闻竹。 再往后,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就是应不染见过的那个、他们口中失去了修为的小弟子,还有神色凝重的沈时安和早课时那个站在他副手的少年,沈时安的师弟,江听澜。 - 沈时安和江听澜是早课结束后收到掌门季闻雨的传讯留在原地待命时正巧接到慌慌张张被一帮子人簇拥着跑来的那个少年的。 彼时季闻竹刚和季闻雨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眼下的状况,沈时安他们就带着人进了天枢阁。 季闻雨所修的功法特殊,可以看清灵力的波动与变化。 听到有人走来,他只抬眸随意扫了那少年一眼,当即转身看了看季闻竹,决定把人带去天衡殿。 天衡殿,正是设于玉衡峰上的执法堂。 此殿内有一套特殊的法器,以“探灵笔”为核心,构建着一套完整的记录体系,只要注入灵力,把案件信息备注进档案记录此中,就可以储存于其中,必要时可移步殿后的密卷阁中调取查阅。 这套记录所用的法器虽然方便,但也有些弊端。案件的记录和收入虽然容易,但检索却需要灵力认证。这本该是好事,但偶有重大连续案件,若负责者在调查追踪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在系列卷轴里编入其他人的灵力认证前就意外死亡或失踪,这些未完结的案件也会随之封存。这样的事情,据说三百年前就发生过一次。 还是现任掌门季闻雨继任后,提出今后凡涉及仙门重大案件,经评估调查者会有性命之忧的,要从立案之际就设多名负责人,以保障后续卷宗的顺利调取,同时,他慢慢找来此前持有“灵力认证”的负责人,一个个亲自注入自己的灵力认证,才堪堪收拢了一些差点被玄界遗忘的奇闻异事。 玄清也不是没有传言揣测,季闻雨继任掌门的时间刚巧是三百年前,说不定正是受三百年前那宗门绝密案影响,才在继任后第一时间修改了这项规则。 只不过那悬案三百年前就是宗门绝密,具体内容玄清上下也许也只有当年的老掌门和神秘调查者知晓,何况如今神秘的调查者身死,老掌门引退闭关证道,季闻雨对这事闭口不谈,再有猜测,其实八卦者连季闻雨对这事到底是不是知情都不甚清楚。 天衡殿内,季闻竹走上前拍了拍那值班小弟子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探灵笔。两个鹤童上前对已经噤声的一众弟子鞠了鞠躬,带着他们暂行退下,大殿里又只剩下了方才赶到的五人。 季闻雨垂眸运气,再抬眼时,一双灰白色的瞳孔已然变成了金色。 站在那少年身边的沈时安和江听澜见状各自往旁各退一步,生怕干扰到季闻雨的灵力探查。不一会儿,他清冽沉稳的声音响起,清晰地报出少年近两人的灵力波动情况,季闻竹则执笔一一记录在案。 良久,二人语毕停笔,殿内五人面色均有些凝重。 “灵力波动一直是正常的,一直到今早凌晨突然枯竭。”季闻竹垂眸看了眼用探灵笔记在卷轴上的内容,总结了一下刚刚灵力探查的结果,再抬头看去时,季闻雨眼里的金色淡去,眸色又恢复了灰白。 “哥……” “可有别的不适?”季闻雨开口打断季闻竹的话,转头灰白的眸子扫过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那少年摇了摇头,还算冷静地勉强笑了笑。 “我根骨不佳,当年爬上山央求要拜入玄清宗门下,您能同样我在这里学习、修炼已经是一大幸事……” “虽然不知是何缘故,就算以后再也无法修炼,就算要退出宗门,玄清宗的教养之恩弟子也不会忘记。” 说着,那少年向众人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季闻雨伸手,按住了那少年的肩膀,抬手往他头顶安抚似地拍了拍,垂下眼睫,灰白的眸子扫过那少年强忍泪水的脸。 “此事事有蹊跷,我们断不会就这样草草放弃,早晚会还你一个真相。” “易衡?我记得你。” “跟我走吧。事情解决前,去我殿里先住下吧,我会尽力帮你检查出原因……” 季闻雨说完转身就往殿外走,那个叫易衡的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向另外三人又鞠了一躬,抬脚跟上了季时雨。 季闻竹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一句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又默默咽了下去。 江听澜拽了拽沈时安的袖子,眼神往季闻竹那边瞟了瞟,沈时安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季闻竹就率先一掌拍在了江听澜的后脑,又甩了他一记眼刀。 江听澜见自己蛐蛐师叔不成,还被当场抓包、就地正法,吐了吐舌头,乖乖重新站直在沈时安身旁。 “听过吗?”季闻竹突然对着他们开口,掌心一翻,凝出一缕红色的灵力,那灵力在空中转了转,飞向虚空,接着一张红色的发光卷轴从密卷阁的飞向飞来。 “去年宗门外散修传得沸沸扬扬的——散修张启山、周茂林等人的‘修为失窃’案?” 江听澜收起脸上的笑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直了身子,抿了抿嘴。 “听过。” ——“完全没听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再然后,回答“听过”的沈时安难得有些错愕地转头对上了自己师弟的视线,就见回答“完全没听过”的江听澜也一脸震悚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季闻竹挑了挑眉。 “那好。” “传掌门令——玄清宗内‘修为失窃’一案。” “负责人。” “沈时安。” 说罢,他故意顿了顿,又看了疯狂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江听澜一眼。 “协助者,江听澜。” “还请二位输入灵力认证。”他眨了眨眼睛。 - 等到应不染再有意识,发现自己又重新凝聚起魂体飘在了沈时安身旁时,就看见少年不知为何下了山,在玄清宗门口的市集里支起一个简陋的摊位,端端正正坐在那摊位面前。 还来不及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应不染只觉得有些惊诧,眨了眨眼睛飘上前。 沈时安已经换下早上的练功服,但大概是实在没有别的衣服可穿,穿着一身衣柜里很久没穿的玄清宗弟子常服,头发也不再束成一个高马尾,半披半束着,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小子的发型颇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不是很懂。 到底是在干嘛? 应不染飘在他头顶,皱了皱眉。 执行什么便衣任务? 不像啊!这一身打扮,不仅不便衣,看着还颇有些怪异和可疑。 他随意往旁扫了几眼,周围来往的不管是散修还是平民百姓,甚至是穿着玄清宗弟子服,一看就是下山游玩的小弟子,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甚至都故意绕开来他走着,硬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主干道上,在小摊位前形成了一块莫名的真空地带。 好在没多久,就有人咋咋呼呼地跑来,让他弄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同样换下了练武服的江听澜,穿着一身比沈时安还张扬的、特制内门弟子服,抱着一手挂布似的东西冲了过来。 玄清的弟子服,大多数是以白色为大面积的底色,多以袖口、腰封等处的颜色区分内外门弟子。至于像沈时安和江听澜这样被选为接班人培养的内门弟子,他们的弟子服,在袖口腰封等纹样处都有特殊的改色和改制。沈时安选的便是蓝色。 说起江听澜穿得张扬,他的改色服制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衣袂飘飘地跑来,一袭长袍绿得层层叠叠,几乎把白色改成了点缀色,连束起长发的发冠和发簪都是绿色,腰间配剑的剑鞘和剑穗也是深深浅浅的绿。 沈时安难得有在人前端不起来的时候,但江听澜来得实在招摇,甚至边跑便喊着他的名字,活像是路边的灌木成精朝他扑了过来。 沈时安没办法,扶了扶额,考虑到还穿着玄清宗的服饰,当街殴打同门影响不好,认命地闭上眼,等着一身绿油油的、眉眼张扬的小少年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一把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了沈时安身前的桌上。 “沈时安你看!这是我找人画的悬赏令——悬赏窃灵贼一切相关信息!有仇说仇、有怨说怨,凡提供信息者重重有赏!” 江听澜一边说着,从桌上一众杂物里抖出一张海报,在沈时安面前展示了一圈,然后转身马上上手把他贴在刚刚还光秃秃的简陋小摊位前,再一伸手往桌上一摸,抽出一个挂布,一个写着和刚刚那个悬赏令上一样内容的大挂布,不由分说地支起挂在了沈时安身后。 “好了!”少年拍拍手,颇为得意地打量了被他重新布置了一番的摊位,已经俨然从神秘的未知摊位升级成了某招摇撞骗江湖骗子的摊位…… 沈时安木着脸点了点头,认命一般为他鼓起了掌。 江听澜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神情严肃地凑到了沈时安身边。 “师兄……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 被他的表现带动,沈时安也神情严肃了起来,凑过去开口问他。 原本感觉自己尴尬得感同身受,忍不住飘远了站在一旁看戏的应不染,此刻也收起了笑容,神情严肃地往他们两个的方向飘了飘。 “我发现……” “上修炼课的时候闭上眼睛……” “很舒服。” “而且你知道吗师兄,这样的话我的修为也不增长了。” “你说是不是其实我也遇到了窃灵贼?” “……” “……师兄?” “……” “……师兄你怎么了?” “你说话啊师兄?” “……” “你也闭上眼睛了吗?” “啪”! 沈时安沉默了片刻,忍无可忍地抬手对着江听澜头顶就是一掌,江听澜夸张地抱头蹲下,应不染已经飘在空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闭上眼睛……那是上课睡觉!” 小小的摊位前,被过路人隔开的“真空地带”越来越宽,江听澜还在蹲在地上忘情地抱头表演着一个被师兄殴打的可怜师弟,沈时安却浑身一僵,顺着笑声传来的方向回头,就看见自己的身后飘着一道虚得看不清身形的影子。 沈时安眨了眨眼睛。 那道虚虚的影子还飘着。 沈时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那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还在耳边飘荡着。 沈时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蹲在地上像是丝毫没听见这道笑声的江听澜,微微皱了皱眉。 他这是……见鬼了? “哟?还真来人了?” 没等他继续思考,那道影子飞快从他身后飘到了身前,又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他们两个搞出来的东西,居然还真能吸引到提供线索的人?” 沈时安张了张嘴。 “喂!你们……是真的在调查窃灵贼?” 没等到他开口,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沈时安转头,蹲在地上的江听澜已经正了神色站了起来,先一步向着那个带着斗笠的男人甩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是。” “玄清宗弟子,奉命追查。” “……您是?” “我有窃灵贼的线索。” 那男人压了压斗笠。 “找个地方……我们坐下说。” “呀……奇怪……他看起来也没有灵力?”沈时安听见那个虚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忍不住跟着那声音又打量了那斗笠男子一眼。 那男子并未放出自己的气息……他没办法准确感知眼前人的境界。 那个虚影又是怎么知道的? “灵视”……?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已经答应下来那男子要求的江听澜,江听澜福至心灵般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双眸间闪过一丝金光。 江听澜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还真被那虚影说对了。 沈时安垂眸,上前一步,和江听澜一起跟在那男人身后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酒馆。 补一个设定,修为只有外释出来修仙者才能感应得到,除非修了某些宗门内传秘法设计灵力感探之类的,统一称“灵视”。 其他的是剧情相关就不提前剧透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虚影 第3章 初探案 “……我猜你们听过我的名字。”男人领着他们二人走进包厢,摘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疲惫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仔细打量起男人斗笠下的面容,的确有些面熟,但怎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修真者无论道行深浅,皆能保持容颜不变,但考虑到眼前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和没有灵力的状况…… “您是……之前的被害人?”江听澜试探着问。 “失礼了。”那男人一抱拳,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接着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在下,张启山。” “二位,可还记得我?” 此话一出,说得对面刚坐下的二人皆是一愣,接着,有些习惯性地运功向着眼前人探去,一直直到灵力触上那人的身体,接着又无力地消散。 连普通的气息探查都没用? 两人有些错愕,回过神,对着张启山回了一礼。 “抱歉,您和一年前比……实在有些大不相同了。”江听澜这样说着,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无妨。”张启山摆手,“修仙者自引气入体后,就能把模样保持在某个年纪。我根骨不佳,当年仅仅做到引气入体就已经四、五十岁有余,有私心选择了自己正值青年时的面庞。如今再算来,我修炼也已有七八十余载,连筑基尚且没做到,就莫名其妙散了一身修为,倒是岁月变本加厉在这一年里找了上来。时隔一年,你们再看到我,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这一年里,您一直没离开玄清宗外门山下吗?”沈时安抬眸,又仔细看了看眼前人的眉眼,确是一年前那青年的骨相。 张启山摇头:“我一直生活在玄清外门的山下这一带,包括在我之后陆陆续续报自己莫名其妙散去了修为的几人。这一年来我们还多有联系。” “我们都是根骨奇差的散修,说到底能引气入体都是不知得来的哪方福泽,原本以我们只能停留在练气期的修为,修炼也就是图个强身健体,让自己‘青春永驻’,甚至连延年益寿都做不到,这一年过去,我们大多也已经放下了。” “不过你们应该只认识我,后来陆陆续续说自己散了修为的,大部分都是后来几个执勤的内门弟子接待的,唯独我作为首例,还得了些关注,被带去见了掌门还有你们。” “今天看见你们……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开始重新追查此事,虽然我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但如果还有能帮得上忙的,我和朋友们都会尽力协助的。” 正巧刚刚在前台点的茶水送来,那店小二敲敲包厢的门,沈时安手指一掐,门把就自己动了动,开了锁,好让那店小二进来。 张启山目光有些羡艳,不过看了两眼,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抱歉。”沈时安大抵是把他方才的举动看在了眼里,故而微微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张启山却愣了愣,然后才对着他笑起来。 “不必这样,这只是单纯一个凡人对修仙者的羡艳,即使是散了修为以前,我也做不到这样。” “您实在不必多虑……对我们而言,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和仙途缘浅,怕是一辈子连筑基都难。再说,我们说到底也都是有自己生活的凡人,你们这样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在修炼上取得大成就的天之骄子,也许确实不太能懂我们。” “我今天来真的只是看见了你们那个什么……悬赏令?我猜想能派你们两个出面调查,应该是发生了更恶劣的事件。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帮上些忙,毕竟如果有希望侦破,就算我原本只有练气的修为,我也想把它拿回来。” 说到这里,张启山有些苍老疲惫的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从他们一众人进门到现在,应不染就始终跟在沈时安身后飘着。 张启山此人他记得。 大概算得上是他成为背后灵后,除了沈时安以外见到的第二张脸。 说起时间好像也巧,那时他还没弄清楚状况,意识也还模糊,只知道跟着沈时安飘了半天,跟着他飘到天衡殿上,见到的就是还是青年模样的张启山。 现在想来,那人当时也好像还挺冷静,不过他只记得自己飘过张启山时,整个人,哦不,整个魂一个激灵,一下子从那种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里醒了过来,再往后,季闻雨那时好像也运功仔细查过他的情况,也和这次一样,检查完他的状态就匆匆忙忙带着两个鹤童走了。 应不染越想越出神,再回过神来时,江听澜已经端端正正坐好,正儿八经地运起功,双眼泛着金光,和沈时安汇报起张启山目前的身体状况。 ——他完全像一个长着灵根但从没修炼过、活了五六十岁的凡人。 “一点灵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了吗?”沈时安皱着眉。 “没有,倒是和易衡小师弟一样,不过我功力有限,再往前的波动状况……我怕是看不出来了。”江听澜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像是一下子多了些红血丝。他从兜里翻出一个小巧的药瓶,往两眼中各滴了一滴,闭上眼睛,好半天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沈时安。 沈时安对他微微颔首,又转身对张启山点了点头:“辛苦了,当年的记录,稍后我们回到宗门,会用权限调度出记录,只是不知您是否方便带我们见见另外几名……受害者?” “当然,他们只怕求之不得呢。”张启山对他们拱了拱手,在桌面上留下几块铜板,被江听澜眼疾手快塞了回去。 “我们找您办事,这杯茶该我们请您喝。” 等到张启山和他一番相互推辞后,江听澜转过身,摸了摸衣兜,顿了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对沈时安笑了笑。 “师兄……嘿嘿……我好像只带了灵石……” 沈时安无语地撇了撇嘴,手腕一翻,翻出来一把碎银子,想了想,多留了几块留在桌面上。 一行人走着飘着又跟着张启山往市井深处走去。 - 应不染其实挺想停下来逛逛的,毕竟这一年来跟着沈时安下山还是头一回。他一边四处打量着市井街道,一边转着弯飘在沈时安身前身后,落在沈时安眼里,就是一团泛着淡淡蓝光的模糊人影,前前后后围绕着他飘来飘去。 沈时安看着飘来飘去的身影,刻意垂下了眼睫。 不太清楚是好是坏。 先留着观察观察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他看见那团泛着蓝光的魂体,那魂体就越来越实,慢慢能显现一些轮廓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时安压下心中的疑惑,任由那魂体跟着他飘,跟在江听澜和张启山的身后,走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各位,这两位就是玄清宗如今派来正式调查‘窃灵贼’一事的负责人。”张启山笑笑,对着院子里聚起来的几人介绍着,江听澜和沈时安也配合地对众人鞠了一躬。 “又是派的内门小弟子?哎……都说了查不清的啊……”一个声音传来,显然是对沈时安二人不太相信。 “在下,沈时安,玄清宗内门首席大弟子。”沈时安扬了扬声音,自报家门。 “在下江听澜……内门,二弟子?”江听澜也跟着往前一步,报上自己的名号。 说完,他不太确定地对着自己的师兄吐了吐舌头。 毕竟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定位,按理来说,玄清宗应该只有一个首席大弟子才对,他这个二弟子身份还是从自己师尊季闻雨的传闻开始,到他这里,才是第一次被摆到明面上来说。 不过大师兄和他师承并非一人,他师承如今的掌门季闻雨,而大师兄师承特殊…… 应不染又被江听澜的样子逗笑,仗着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飘在天上放肆地笑起来,笑声一点没收,全落进沈时安耳中。 沈时安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往上瞟了一眼,正好和悠哉游哉飘着的应不染对上视线,看得他心里一惊。 莫非……他看得见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应不染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沈时安眼皮子底下飘来飘去,测试刚刚的对视是不是巧合。 偏偏那沈时安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像是落在他身上,又让他不能确定,态度暧昧得让应不染飘了一下午,也没能弄清沈时安到底能不能看见他。 回去的路上,他照例边飘着看看收摊的街道,边听着二人讨论得来的情报。 原来这些“修为失窃”的案例不止出现在他们玄清宗山脚下,据说这一年来玄界各处都散落着零星的受害者。只不过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根骨天资都奇差、本身能引气入体已经是走了狗屎运,虽然大家修炼几十载都没什么作用,但还是念及花费的时间精力,对莫名散去的灵力修为有些不舍,才相互联络,空闲时间里相□□集了一些彼此的情报。 沈时安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们相互联络的情报汇总复印本,还是刚刚他掐决复制出来的。稍微翻翻,发现这一年来所有的被害者修为都没有超过筑基的。 他皱了皱眉。 “易衡的根骨差。”江听澜的声音幽幽从他耳边响起。 “他能拜入外门也是师尊看他心诚,不忍他继续跑空,才答应留着他当我们玄清的外门弟子。” “他连筑基都困难,好不容易筑基成功,这两年努力修炼,修为几乎也是没什么长进,就连师尊都说他的修为可能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如果这本情报准确……易衡该是这一年以来第一例,筑基期修士修为消失的。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越往后,同一天内失去修为灵力的人就越多?” 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性,江听澜语速越说越快。 “师兄……不管窃灵贼是确有其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这段时间还有像易衡这样的筑基期修士失去修为……这说明‘它’的力量正在越来越强。” 沈时安和应不染听到这话神色皆是一凝。那边江听澜和沈时安对视一眼,已经从宗门御剑飞快往天枢峰赶,应不染就熟练地挂上沈时安肩头,搭着快车跟着他们飘。 等到他们两人一鬼在天枢峰前刚落地,就见掌门的两名鹤童之一,急急忙忙向着他们跑来。 “二位师兄还请随我来……又出事了。” 沈时安和江听澜一惊,想起刚刚的揣测,跟着他们二人就走。只是应不染突然觉得一阵诡异的疲惫,眼前又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