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知何处》 第1章 厨子当医 剧痛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 柳熙在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只觉得头痛欲裂,左臂更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救援现场的探照灯光,或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头顶是辽阔天空,几缕光线从云层中穿出,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你终于醒啦!” 一个洪亮却带着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柳熙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一个身着暗沉铁甲、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正蹲在自己身旁。对方皮肤黝黑,甲胄上沾着泥土与些许暗红色的污渍,浑身散发着一种沙场特有的粗犷气息。 几分钟前华丽的酒店大堂、震耳欲聋的欢呼、即将开始的求婚仪式……以及那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般的晃动……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与眼前这陌生而原始的景象产生了致命的冲突。 “消防叔叔?”柳熙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试图撑起身体,左臂的剧痛却让他瞬间卸力,“我不姓宋,我叫柳熙,家住……” “宋先生,你在说什么呢?”那壮汉眉头紧锁,粗声打断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哎呀!该不会真摔傻了吧?!你睁眼看看我,还认得我吗?!” 柳熙强忍着眩晕,定睛仔细打量对方。这一身古朴的盔甲,这充满力量感的体魄,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兄弟,您……您哪位啊?”他声音发颤,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宋先生,我是赵力啊!”壮汉的担忧变成了焦急,“你要是摔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和将军交待啊!” 说罢,他猛地转身,对着帐外吼道:“你们俩,快去叫郎中!宋先生情况不对!” 赵力……将军……郎中……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柳熙的心上。他忍着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目光越过赵力宽阔的肩膀,看清了帐外的景象——连绵的帐篷、手持长矛巡逻的士兵、远处传来的操练呼喝声,以及空气中隐隐飘来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野外?盔甲?军营?!战士?!将军?!!郎中?!! 这不是片场!这他妈是……穿越了?! 别人穿越非富即贵,最不济也是个家徒四壁的书生,他怎么就直接空降到战乱前线了?!看这架势,还是个随时可能送命的炮灰角色?! 无法接受!柳熙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地震前那璀璨的灯光、未婚妻温柔的笑脸与眼前这肃杀景象疯狂交织,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他闷哼一声,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做了许久心理建设,他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绝望地喃喃: “我他喵的……真的穿越了?” “什么?你要穿什么?”赵力的大嗓门立刻在耳边炸响,他显然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 柳熙被吼得一哆嗦,惊恐地看向赵力那张写满关切与困惑的粗犷脸庞。 赵力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柳熙目光扫过帐外那些被搀扶着的、身上带伤的士兵,看着那些真实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最终,他眼珠一翻—— 咚! 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哎呀!!!怎么又晕啦!!!”赵力急得直跺脚,二话不说,双臂一抄,将柳熙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帐内,一边朝帐外狂奔一边吼,“郎中!郎中快点!宋先生又晕了!” 片刻后,一位背着木质药箱、须发灰白的老郎中,被赵力几乎是拖着拽进了营帐。 “快!快看看宋先生怎么样了!”赵力气喘吁吁地催促。 老郎中不敢怠慢,稳了稳心神,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躺在床上的柳熙,又探了探脉息,这才转身恭敬道:“赵副将不必过于忧心,宋先生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从左臂摔脱了臼,老夫为他复位包扎,静养些时日便好。昏迷应是惊惧过度,气血一时不顺所致。” “不对啊!”赵力用力摇头,指着床上的人,“他刚才明明还胡言乱语,连我都不认得了!这肯定是摔坏脑子了!” 老郎中捻着胡须,沉吟道:“宋先生头部并无明显外伤,至于神志不清……或许是坠马时受了极大惊吓,一切还需等他清醒后再行判断。” 赵力闻言,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压低了声音,愁肠百结:“哎……只盼他能在将军回来前清醒过来,不然我……而且,宋先生是皇上赐给将军的,真要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那边……” 老郎中脸色微变,连忙截住话头:“哎哟!赵副将,慎言,慎言呐!您且宽心,老夫在此守着宋先生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柳熙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颤动,再次缓缓睁开。 “醒了醒了!宋先生醒了!”守在帐外的小卒惊喜地跑去报信。 赵力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声若洪钟:“哎呀呀,宋先生,你可算是醒了!真真是急煞我也!” 柳熙被这大嗓门震得耳膜发痒,看着眼前这张充满压迫感的关切大脸,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这次他小心地避开了左臂。 “等等,这位大哥,”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套取信息,“你刚才说,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力动作一僵,缓缓放下准备拍对方肩膀的手,狐疑地看向旁边的老郎中:“嘿!?不是说没事了吗?这怎么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了?” 在老郎中和赵力低声争执的当口,柳熙已经迅速打量了一圈所处的营帐。陈设简陋,桌案上放着几卷竹简和帛书,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绷带固定、吊在胸前的左臂,又回想了一下赵力方才提及的“将军”、“郎中”等关键词。缓了许久,总算开始接受现实了,嘟囔道:“行吧,还真是穿越了,既然是穿越,金手指总得有吧。” 说罢,柳熙勉强把双手合十,闭眼大声喊道:“系统系统,第一章任务是什么!” 【沉寂】 “诶?不灵?那换一个。” 说罢,又想卷起双手中指和无名指,奈何左手实在是无法动弹,只好单手抬起抵在太阳穴,念叨:“妈咪妈咪哄!任务解锁~!” 【沉寂】 柳熙独自沉浸在召唤金手指中,而赵力等人则在一旁看呆了眼。 眼看金手指召唤失败,只能靠自己了。当务之急,是坐实“失忆”的身份,避免立刻被当成妖孽处理掉。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虚弱又带着几分茫然的笑容: “咳,诸位,刚......方才……头实在是疼得厉害,说了些胡话,大家莫要见怪。”他顿了顿,用手扶住额角,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我……我好像……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赵力双臂环抱,浓眉紧锁,显然没那么好糊弄:“真没事?那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额……我……我叫宋……宋……”柳熙恰到好处地卡壳,脸上适时地浮现出痛苦与困惑交织的神情。 赵力盯着他,不说话。 柳熙心下暗叫不妙,立刻“嘶”了一声,身体微微晃动,语气变得更加虚弱:“头……头又疼了……这位老先生,您看我这是不是摔到头,伤了里面,所以……所以失忆了?”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老郎中递去一个“你懂的,帮帮忙”的眼神。 老郎中接收到信号,回想起赵力之前关于“皇上亲赐”的担忧,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医术威望,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极是极!老夫方才就有此疑虑!宋先生定是坠马时头部受震,淤血未散,阻塞了灵窍,这才导致记忆有损!此乃内伤,表象难察啊!” 赵力将信将疑:“那……何时能恢复?” “这个嘛……”老郎中捋着胡须,面露难色。 柳熙赶紧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这种伤最是难说,或许几天,或许几月,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熟悉环境,说不定见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事,就能想起来了呢?”他说着,又向郎中投去一个“合作愉快”的目光。 郎中连忙点头附和:“宋先生所言甚是!正是这个道理!赵副将放心,宋先生吉人天相,定会慢慢好转的。再者,宋先生乃是皇上钦点给柳将军的私人医师,他的话,总归是可信的!” “对呀对呀,我可是……”柳熙顺着话头往下说,说到一半猛地刹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私、私人什么?!医师?!!” 赵力见他这般反应,只当是失忆后的震惊,便耐着性子,用他所能组织的最详细的语句解释道:“宋先生,你叫宋意宁,是皇上特意赐给咱们柳夕大将军的私人医师,专责照料将军的身体。咱们将军战功赫赫,威震边关,乃国之柱石!皇上恩典,允您来随军照料,这可是天大的信任和荣光啊……” 赵力后面那些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柳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私人医师”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炸裂。 他,柳熙,二十一世纪的新晋明星主厨,手握锅铲、玩转分子料理的美食艺术家,居然穿越成了一个……古代军医?!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他连感冒药都分不清种类,现在居然要他去给一个听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古代将军看病?!这已经不是职业壁垒了,这他妈是职业悬崖!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完了。 柳熙面如死灰地瘫坐在硬板床上,望着帐顶那一片灰蒙,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第2章 将军归来 “失忆”的幌子暂时蒙混过关,顶着“宋意宁”身份的柳熙,开始像领导视察般在军营里四处溜达。 这军营占地颇广,布局规整,帐篷与训练设施井然有序,可见主事者治军有方。物资储备处有重兵把守,巡逻队交替穿梭,戒备森严。营地正中那顶最大的营帐,想必就是那位“战功累累”的将军的居所了。 宋意宁一边漫无目的地晃荡,熟悉环境,一边在心底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如何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军营里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无不恭敬地停下脚步,唤一声“宋先生好”。这前所未有的礼遇,让宋意宁心里颇为受用,暂时冲淡了些许身处异世的惶惑。 他随手拦下一名士兵,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将军在哪儿?” 士兵恭敬回禀:“回宋先生,将军尚未回营。前方战事吃紧,将军还需坐镇,约莫还要几日方能归来。” 听闻此言,宋意宁心中窃喜。虽然顶着个“御赐医师”的名头,但要他终日面对一个真刀真枪杀敌的将军,压力实在太大。不如趁那将军回来之前,卷些物资溜之大吉,到江湖上做个逍遥快活的隐世厨神,总好过在这刀剑无眼的军营里当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冒牌货。 打定主意,他便开始暗中搜寻厨房的位置。但“失忆”之事不能张扬,他之前已向赵力保证不外传以免扰乱军心,此刻只能旁敲侧击。 他试着拉住一个路过的士兵:“嘿,哥们儿!” 那士兵被他这声过于现代化的称呼吓了一激灵,像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 一连试了几个人,不是惶恐地要给他送吃的,就是热情地要给他当向导。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行“偷窃”之事?宋意宁无奈,只好去找唯一知情的赵力。 他钻进赵力的营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赵大哥,忙着呢?” 赵力放下正在擦拭的佩刀,关切道:“宋先生有何事?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没事,”宋意宁摆手,“就是随处走了走,想问问……咱们厨房在哪儿?” “宋先生饿了?我立刻叫人备膳。”赵力说着就要起身招呼。 “不不不!”宋意宁连忙拦住,“我不饿。我这不是……失忆了嘛,想多熟悉熟悉环境,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毕竟不能白拿军饷不是?”他干笑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赵力看着眼前笑容略显古怪的宋意宁,心里直犯嘀咕:以前的宋先生学识渊博,性情温雅沉静,怎地失忆之后,言行举止变得如此跳脱?仿佛换了个人。 虽觉怪异,但宋意宁的要求合情合理。赵力压下疑虑,起身道:“宋先生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认认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营中。赵力是个热肠子,边走边介绍:“宋先生,咱们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刚来时常常迷路,去了药房就找不回自己营帐,将军知晓后,特意将您的营帐安排在他旁边,还挂了面旗子做记号,这下您走到哪儿都能认得了。” 宋意宁抬头望去,果然,自己那顶帐篷顶上,一面绿色的小旗正迎风招展。之前没留意,此刻只觉得脑门顶上凉飕飕的。 “赵大哥,这旗子……为何是绿色的?是否……不太吉利?”他委婉地表达不满。 “嗯?”赵力一脸理所当然,“因为咱们将军喜好绿色啊!将军说了,绿色代表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预示着我军必能凯旋,迎来太平春天!” 赵力说得激情澎湃,宋意宁却只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像个传销头目,手下还尽是些被洗脑的忠实信徒。他暗自警惕,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清醒。 “赵大哥,咱们将军真那么厉害?让你如此推崇,他有何过人之处?”宋意宁试探着问。 一提将军,赵力立刻来了精神,话匣子大开:“宋先生,咱们将军那可是传奇人物!将门虎子,年仅二十五,便已征战沙场多年,创下赫赫战功,人称‘不败战神’!只要是他领兵,咱们就从没吃过败仗!” 说到此处,赵力语气一转,带上几分老母亲般的忧愁:“只可惜……将军的婚事一直让人操心。他迟迟不愿娶妻,连皇上的赐婚都敢当面推拒。您说,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么就想不开呢?若非靠着家世和军功,就他那倔脾气,脑袋早搬家咯!” 宋意宁听得咋舌,这赵力真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敢往外撂。不过,能容得下赵力这般性情的上司,想来也不会是心胸狭隘、阴险狡诈之徒。 走了一阵,宋意宁忍不住问:“赵大哥,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医馆就在前面。” 医馆?宋意宁一愣,又走偏了! 恰在此时,他瞥见一人端着菜篮子从旁边一个帐篷出来。机不可失!他立刻转身,像条泥鳅似的溜了进去,将还在前方带路的赵力抛在了脑后。 帐篷内,正是厨房。 宋意宁双眼放光,迅速找了个竹篮,开始翻找“战略物资”。虽说这古代军营的厨房条件简陋,无法与五星级酒店的后厨相比,但食材倒也丰富新鲜。 不一会儿,篮子就满了。宋意宁心满意足地盘算着菜单:萝卜炖排骨、梅菜扣肉、铁锅炖大鹅、黄焖鸡、酱爆茄子、番茄炒蛋……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在这异世,足以慰藉心灵兼填饱肚子了。 他拎起沉甸甸的篮子,正准备溜出去,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贼”,需得低调。于是又转身,想在厨房里找个布袋,打算细水长流,每天顺一点,不易被发现。 他东翻西找,目光最终锁定在灶炉底下塞着的几个脏兮兮的布袋上。他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受伤的左臂艰难支撑身体,右手使劲往里掏…… 就在这时,军营外突然传来响亮的通报声: “将军凯旋归来了——!” 刹那间,整个军营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士兵们迅速自动列队,前往营门迎接。 晚霞映照下,一骑黑色的骏马踏着烟尘而来。战马神骏,披着护甲,皮毛油亮,只是前腿与侧腹带着几处新鲜伤痕,平添几分肃杀。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如松,手持一杆染血的长枪,破损的铠甲掩不住一身凛然英气。他脸上带着战火留下的污痕与细微伤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胜利者的淡笑,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凌厉与血腥气。 赵力快步上前,一边恭贺将军得胜,一边压低声音禀报了宋意宁“失忆”之事。 “失忆?”柳夕眉头微蹙,“郎中看过了?” “看过了,宋先生自己也这么说。” “他人现在何处?我去看看。” “方才有人见宋先生往后厨方向去了,”赵力补充道,“将军,宋先生失忆后,言行……确实有些反常。” 柳夕颔首,未再多言,将马缰交给亲兵,便与赵力径直朝厨房走去。 而此时的宋意宁,对即将改变他命运的男人的到来毫无察觉,仍专心致志地与灶炉下的布袋搏斗。 赵力二人踏入厨房,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宋意宁跪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裹着纱布的左臂勉强撑着地,右手正奋力从灶膛里往外拽什么东西。 “额……宋……宋先生,”赵力被这古怪的姿势惊住了,迟疑地开口,“您这是……在找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宋意宁一哆嗦,脑袋“砰”地撞在灶沿上。他痛呼一声,手里拽着个烧了一半、脏污不堪的布袋,捂着额头狼狈回头,脸上蹭满了炉灰。 他逆着光,看见门口矗立着两道身影。右边那彪形大汉自然是赵力,而左边那人,身量竟比赵力还要高出些许,身形虽不似赵力那般魁梧,却挺拔如岳,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残阳从他身后照入,为其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看不真切面容,却已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场。 “宋先生,听闻你失忆了。” 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敲打在寂静的厨房里,也敲在宋意宁的心上。 宋意宁捂着额头站起身,视线逐渐适应光线,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铠甲染尘,面庞沾着血污与泥渍,却难掩其下俊朗非凡的轮廓。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寒潭,此刻正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意。这与那沉稳嗓音形成微妙反差的气质中,还糅合了沙场磨砺出的血性、稳重,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潇洒。 宋意宁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将军”,竟是这般……惊艳。这容貌气度若放在现代,绝对是能靠脸吃饭、迷倒万千少女的顶级偶像。 见宋意宁盯着自己发愣,赵力轻咳一声提醒:“宋先生,这位便是咱们将军。” 宋意宁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挺直腰板,中气十足却又略显僵硬地喊道:“将……将军好!” 他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似乎取悦了柳夕,对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后,柳夕的目光扫过宋意宁脚边那个装满食材的菜篮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宋先生这是……?” 宋意宁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窃行”暴露了!他大脑飞速运转,想要编个合理的借口,却因紧张而磕磕绊绊,半晌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柳夕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点破,反而主动递了个台阶,语气平和地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宋先生在我出战前似乎提过,说宫里太医做的药膳甚好,你自己也想尝试一番。这些……可是准备用来制作药膳的食材?” 药膳? 宋意宁闻言,心思电转:药膳?不就是酸梅汤、莲子粥、百合乌鸡汤之类的东西吗?这可是他的老本行(至少一半是)!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立刻顺杆往上爬,脸上堆起笑容,连连点头:“对对对!将军明鉴!我正是想研究几道药膳,好为将军调理身体,补一补!” 柳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转头对赵力吩咐道:“既然宋先生有此心意,你便安排人手,全力配合宋先生准备。我方才归来,确实需要好生调理一番。” 说完,他不再多留,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意宁一眼,便转身离去,甲胄发出沉稳的摩擦声。 宋意宁长长舒了口气,暗道好险。他凑到赵力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好奇:“诶,赵大哥,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咱们将军长得……这般俊俏啊?” 赵力一脸耿直,正色道:“宋先生,大丈夫当论功业建树,岂能以貌取人?皮相外表,不足挂齿!” “行行行,不足挂齿!”宋意宁从善如流,又问,“那咱们将军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将军将军’地叫,以前我是怎么称呼他的?” “您之前尊称他‘柳将军’,偶尔气急了,也会直呼其名——柳夕。” “柳夕?!!”宋意宁如遭雷击,声音陡然拔高,“哪个‘夕’?!” 赵力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自然是……夕阳的‘夕’啊。宋先生,有何不妥吗?” 柳夕…… 宋意宁脑海中瞬间翻江倒海。虽然字不同,但读音一模一样!一个大胆且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自己穿越并非意外,而是这个位高权重、家世显赫、战功卓著还英俊逼人的大将军,在冥冥之中夺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气运和人生?! 大将军、名门之后、功成名就、俊美无俦……这分明才是他柳熙应该拿到的完美人生剧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是不是只要干掉他,我就能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回到现代?! 第3章 深夜骗局 回到营帐,宋意宁立刻投身于他的“夺运大计”中。既然要借药膳行事,那就得巧妙利用食物相生相克之理,神不知鬼不觉地…… 然而,第一步就卡住了——他得先看懂医书。 “唉……”宋意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前做菜,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食材搭配追求的是极致美味,哪研究过怎么用它害人?关于食物相克,他知道的不过是些皮毛。 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懊恼:“早知道当初就该听老妈的话去学医,学医杀人……呸呸呸!”他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晚,宋意宁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搏斗。 恶魔小宋挥舞着叉子,疯狂叫嚣:“杀了他!夺回气运!从此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是你的!想想你本该拥有的人生!” 天使小宋顶着光环,苦苦劝阻:“不行!你这是犯罪!是谋杀!而且这只是你的猜测,杀了他你也未必能回去,反而会背上人命债!” 一夜的内耗,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天光微亮,宋意宁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坐起身,眼中布满血丝。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先让他吃上再说!万一成功了呢?就算不成,他毒发身亡时军营大乱,我也正好趁乱逃走!” 打定主意,他迅速洗漱,直奔医馆,打算“潜心”研究药膳。 然而,一夜未眠加上那些佶屈聱牙的医古文,如同最好的催眠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开始眼皮打架,身体东倒西歪,最终“咚”地一声,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挺拔的身影悄然走入医馆。柳夕放轻脚步,蹲在熟睡的宋意宁身旁,深邃的目光落在他的睡颜上,带着探究、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审视。 他微微勾起唇角,俯身靠近宋意宁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如同耳语般说道:“你究竟是谁……阿宁可从没说过要做药膳。” 此时的宋意宁正梦会周公,对身边的危险毫无察觉。只是“药膳”二字隐约传入耳中,他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梦话:“嗯……药膳……做好……我就……毒死你……” 柳夕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恢复成一贯的波澜不惊。 “毒死我?”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依旧酣睡的宋意宁,眼神仿佛已洞悉一切,唇角弯起一抹带着凉意的弧度,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宋意宁如同走火入魔,疯狂“钻研”起药膳。他下定决心,抛开杂念,严格执行“投毒”计划: 第一天,羊肉炖南瓜。 第二天,人参加萝卜。 第三天,鸡肉炒芹菜。 第四天,鸭梨与芥菜同食。 第五天,萝卜烩木耳。 …… 是夜,宋意宁在灯下奋笔疾书,完善着他的“杀人食谱”。想到计划即将成功,他忍不住心潮澎湃,完全没注意到一个身影已悄然潜入帐内。 “宋先生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宋意宁魂飞魄散,他手忙脚乱地将写满罪证的纸张塞进怀里,猛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什么!我……我在研究……菜谱!哦不,是药膳!对,研究药膳!”他强行挤出一个干笑。 “哦?是吗?”柳夕语调平缓,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宋意宁被看得心里发毛,一时语塞。 幸好柳夕并未深究,转而道:“那真是辛苦宋先生了,如此为我操劳。”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分内之事!”宋意宁这辈子还没这么卑躬屈膝过,内心哀嚎:真是虎落平阳,寄人篱下啊! 他正暗自神伤,却不知柳夕心中亦是疑云密布:阿宁性情清高,从不会说这等奉承话。 柳夕不动声色地走到宋意宁对面坐下,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微微前倾,骤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那双深邃冷冽的眸子,如同寒星,紧紧锁住宋意宁的视线,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穿内在的灵魂。 宋意宁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搞懵了,心脏猛地漏跳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慌忙移开视线,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慌乱:“将……将军……您这是……?” 柳夕看着眼前人这副窘迫中带着几分羞赧的模样,倒与失忆前那个容易脸红的阿宁有几分重合。然而,这并未完全打消他的疑虑。 他直起身,心中快速盘算:容貌、身形,乃至颈侧那颗小痣都与阿宁一般无二,被人顶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道真是失忆? 可失忆……连性情都会大变吗?还是说,这是阿宁因出征前那番话在同我置气?但即便再气,以阿宁的仁心,也断不会起杀心……此事,必须查清。 他敛起心思,起身道:“既如此,便不打扰宋先生了。还请早些安歇,莫要熬坏了身子。”说罢,转身离去。 目送柳夕离开,宋意宁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又鬼鬼祟祟地将怀里的“食谱”掏出来,继续他的“研究”。 果不其然,从第二日起,柳夕的餐食变得异常丰盛。而其中,总有一两道菜被盛放在最精美的器皿中,置于最显眼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享用。 柳夕心下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悄悄记下每日菜单,命亲信前往城中药铺询问。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每日那几道“主打菜”之间,果然存在相克之理,轻则腹胀腹泻,重则头晕呕吐,甚至危及性命。 柳夕眉头深锁,阿宁心地善良,常散尽积蓄为贫苦百姓义诊,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这绝非他所认识的宋意宁。 他将计就计,每日都将那几道可疑的菜肴悄悄处理掉,营造出自己已“中毒”的假象。同时,他算准时机,在七日后,召来了赵力。 “将军,有何吩咐?” 柳夕沉吟片刻,低声道:“你去办一件事。晚些时候,去告知宋先生,就说我病了。” “病了?”赵力看着精神奕奕的将军,一脸茫然,“您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必多问,照做便是。让他夜深人静时独自前来,切勿声张。” 见将军神色严肃,赵力虽满腹疑惑,还是领命而去。 深夜,万籁俱寂。 宋意宁站在柳夕的营帐外,内心天人交战。回想起赵力的话——“将军病了,请宋先生务必在四下无人时前去诊治,切莫让旁人知晓。” 他心中窃喜:定是食谱起效了!机会来了!待会儿千万要沉住气,不能露馅! 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掀帘而入。 帐内灯光昏暗,寂静无声。 “将军?”宋意宁小心翼翼地挪步,试探着问道,“听闻您身体不适,此刻感觉如何?” 无人应答。只有屏风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接着是柳夕听起来颇为虚弱的声音:“咳咳……是宋先生来了……我近日不知何故,时常胃痛、晕眩,有劳先生了……” 宋意宁循声绕过屏风,只见床榻被纱帘遮掩,一道朦胧的身影躺在其中。 “将军可否细说症状?”宋意宁硬着头皮问道,他哪里懂什么医术?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宋意宁心中打鼓,又唤了一声:“将军?您还好吗?”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纱帘后伸出,手腕搁在床沿。“抱歉……宋先生,我有些乏力,忘了……请先生搭脉。” 搭脉?! 宋意宁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他或许还能照着宣传片比划两下,可这搭脉……简直是直接把他送上断头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凭借看古装剧得来的模糊印象,依葫芦画瓢。 他伸出三指,颤巍巍地搭在柳夕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和几处陈旧伤疤的凹凸感。他装模作样地按着,心里疯狂编织说辞,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注意力反被这只修长有力、伤痕遍布的手吸引了去。 柳夕隔着纱帘,看着帐外之人对着自己的手研究了半天,哪像是在诊脉,分明像是在看手相。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再次用虚弱的声音问道:“宋先生……我这病……可严重?” 这声询问如同惊雷,将宋意宁从走神中炸醒。他心慌意乱,下意识脱口而出:“啊?不……不严重!可能就是……吃坏了肚子!休……休息一下就好……”话一出口,他便知失言,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全无。 看着宋意宁彻底乱了方寸的模样,柳夕知道,时机到了。 他猛地收回手,霍然坐起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朗与力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哦?是吗?可我近日所食,皆是宋先生‘精心’准备的药膳啊。” 轰——! 宋意宁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瞬间面无血色。 他没事!他早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引他入瓮的局! 完了!全完了!在法治社会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果然立刻就被拆穿了!这下小命休矣! 柳夕掀开纱帘,坐到床边。他仅着一件素白中衣,衣领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前几道浅淡的旧伤痕迹。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褪去了铠甲的锐利,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却在昏黄灯光下,显出一种平日罕见的慵懒与……危险的压迫感。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宋意宁,用最平静温和的语调,一字一句,敲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让我想想,让我‘吃坏肚子’的,莫非是前日的羊肉与南瓜?还是昨日的人参与萝卜?亦或是……更早时候的鸡肉与芹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宋意宁的伪装。他僵立在原地,心如死灰,连逃跑的力气都已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