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攻略港圈金融大佬》 第1章 维港的夜 夜色,像是被打翻的浓墨,泼满了维港两岸。而墨色之上,是泼天的富贵,也是燃烧的资本,更是无数霓虹与灯牌构成的、永不落幕的黄金舞台。中环的摩天大楼群灯火通明,冰冷玻璃幕墙反射着无限璀璨,也隔绝了人间烟火,并划分着因权力显现出的绝对疆域。 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气泡,雪茄的醇厚,以及若有若无的、专属于金钱与**交织而成的特有气息。 “远东皇玺”银行亚太区年度慈善晚宴,正在维港之滨某家顶奢酒店的无边泳池露台举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个微笑的弧度都经过精心计算,每一句寒暄的背后都可能藏着数亿的生意。 顾澂站在露台稍显僻静的一角,身后是喧嚣名利场,眼前是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深港海水。他身着一套剪裁极佳的炭灰色定制西装,袖口处一对铂金袖扣纹丝合合,折射出冷硬的光芒。他指尖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细长雪茄,更像是一件装饰,与他整个人的精致和昂贵融为一体,但却缺乏着温度。 一名助理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汇报:“顾先生,锦华纺织的林董又来电恳请,希望我们能再提高一些授信额度,帮他们渡过这次难关。” 顾澂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海面偶尔滑过的观光游轮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告诉他,皇玺不是慈善机构。我们的风评,已给出了最优待遇。”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宙斯给出了足够诱人的价格,适时放手,对股东而言未必是坏事。” 助理会意,躬身退下。 锦华纺织,一家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家族企业,传统,守旧,但在港岛老一辈心中颇为分量。如今,它成了资本巨鳄嘴边的一块肥肉。而那头想吞下最凶猛的猎食者,名为“宙斯资本”,其创始人……顾澂的视线微微偏转,落在不远处那被人群簇拥着的焦点之上。 何逸轩。 他穿着一件略显随意的深蓝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着,露出小半截锁骨的轮廓。没有打领带,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正与几位金融媒体的大佬们在谈笑风生,手势利落,眼神明亮,带着一种草根崛起者特有的、未被完全驯化的野性与活力。像一团燃烧的、无法预测趋势的野火,闯入到了这片被规则和冰冷数字统治的丛林,要将其燃烧殆尽。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道审视的目光,何逸轩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顾澂。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浮华的灯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接。 何逸轩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对着交谈对象略一颔首示意,便端着酒杯,径直朝顾澂走来。他所过之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路,目光或敬畏或探究地追随着他。 “顾先生,”何逸轩在顾澂面前站定,嗓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以及毫不掩饰的锋芒,“一个人在这儿欣赏夜景?看来锦华这盘小菜,还入不了您的法眼。” 顾澂缓缓转身,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清俊,也愈发冷峻。“何总说笑。”他声音淡漠,“我只是不习惯过于拥挤的空气。” 何逸轩低笑一声,举杯向前,轻轻碰了碰顾澂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杯壁。“叮”的一声脆响,清晰得仿佛敲在人的神经上。“是么?”何逸轩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亲昵,“可我听说,远东皇玺最近的动作不小啊。顾先生,这一局,你输定了。” 维多利亚港的夜风适时掠过,带着咸湿的水汽,吹动了何逸轩额前几缕不羁的黑发,也掀起了他衬衫的领口,隐约可见线条流畅的颈项与锁骨。 距离太近了。近得顾澂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调的古龙水,混杂着一丝威士忌的醇烈。 顾澂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他迎上何逸轩灼灼的目光,眼神平静如墨潭。“资本市场,没有定数,只有变数。何总言之过早了。” “我就欣赏顾先生这份无论何时都滴水不漏的冷静。”何逸轩笑容不变,眼神却漆利如豹,“不过……”他话语微顿,目光在顾澂毫无波澜的脸上逡巡片刻,带着一种探究,一种兴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猎人看到稀有猎物时的兴奋。 “冷静理智太久了,也偶尔需要情感上的发泄发泄。不然,多无趣?” 顾澂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冰川凝视着火焰。 何逸轩也不在意,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空酒杯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晚宴太无聊,我先走一步了。顾先生,期待下次……在谈判桌上再见。” 他转身,背影潇洒不羁,很快汇入流光溢彩之中,消失不见。 露台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带来的那股灼热又危险的气息。 顾澂垂下眼帘,看着手中香槟杯上那个刚刚被碰触过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对方指纹湿痕的位置。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 直到一名侍者经过,他才将酒杯轻轻放在托盘上,冷漠的像是急速处理掉一件不要的东西。再次转身,面向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维多利亚港。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与眼前局势毫无关联的念头。 昨夜,在他中环顶层公寓的书房里,何逸轩以“商讨锦华未来”为名不请自来。那人随意地坐在他惯常使用的那张黑胡桃木书桌边缘,晃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谈论着数百亿的收购案,姿态却像是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牌局。待他离开后,顾澂在整理文件时发现,那份被何逸轩随手翻阅过、并留在桌上的“宙斯资本”初步收购草案的扉页边缘,清晰地印着半个椭圆的湿痕。 是威士忌杯冷凝的水渍?还是……那人指尖残留的酒液? 当时,顾澂只是用镊子将其小心地夹起,放入碎纸机。在冰冷的机器嗡鸣声中,纸张化为细碎的雪片。 可此刻,在这晚风沉醉的露台上,那个无关紧要的细节,那个带着威士忌痕迹的纸页边缘,却异常清晰地复现在脑海。 顾澂微微蹙眉。 他在投行以绝对理性和精准著称,从而也被人私底下叫过“完美机器”,他从来不慎在意。在过往三十五年的运转中,所有的变量、所有的风险、所有的投资回报,都被他纳入模型,计算得清清楚楚。 可唯独没有计算过,也从不需要计算的这阵阵心跳,因为一个充满敌意突然闯入的对手,而短暂有了失衡失序的代价。 维港的风,依旧在吹,带着入骨的凉意,却吹不散那股莫名萦绕着的、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威士忌与木质香调的气息。 第2章 麦芽威士忌 何逸轩的到访,就和他的人一样,随性狂野难以捉摸到多变。没有预约,没有通传,就在顾澂结束晨间视频会议,正准备审阅锦华最新递交上的一份财报间隙,办公室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就被推开了。 “顾先生,何总他……”跟在后面的秘书面露难色,声音急切。 顾澂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看见何逸轩就那么倚在门框上,一身与这严谨金融区格格不入的休闲装束。深灰色羊绒衫,领口依旧随意敞着,外面套了件黑色皮质飞行员夹克,显得本来就好看的腰线更加迷人。风尘仆仆之感,眼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明亮逼人的笑意。 “下去吧。”顾澂对秘书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 秘书如蒙大赦,轻轻带上了门。 “看来何总不仅擅长恶意收购,对突然袭击也颇有心得。”顾澂放下手中的铂金钢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目光平静地落在闯入者身上。 何逸轩低笑一声,反客为主地走到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己家。“规矩太多,容易错过很多精彩。”他目光扫过顾澂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嘴角噙着玩味,“刚从瑞士回来,落地就听说顾先生这边又有新动作,忍不住过来看看。” 他说的新动作,指的是皇玺凌晨发布的一份针对优质中小企业的紧急流动性支持计划声明,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为锦华纺织这类老牌却优质的企业可能成为被狙击目标构筑防火墙。 “分内之事,不劳何总挂心。”顾澂语气淡漠,重新拿起钢笔,示意自己还有工作。 逐客令下得明显,何逸轩却恍若未闻。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澂:“顾澂,你就非要守着那家老掉牙的纺织厂?它的价值早就被榨干了,硬撑下去,对你,对远东皇玺,有什么好处?” 顾澂翻动文件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何逸轩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去掉了一切社交场合的虚与委蛇,那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滚烫的质感。 “企业的价值,不只看财报上的数字。”顾澂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平稳,“何总信奉快进快出的收割逻辑,我尊重。但我的职责,是评估更长远的风险与回报,包括……人心。” “人心?”何逸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年头,人心才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锦华的林家,暗地里接触我的团队可不止一次,开的价码一次比一次诱人。你在这里为他们殚精竭虑,他们转头就能把你卖个好价钱。” 顾澂终于抬起眼,对上何逸轩的视线。那双总是蕴藏着野性与算计的眼里,此刻竟有一丝难以辨明的……类似提醒,或者别的什么。 “商业行为,无可厚非。”顾澂淡淡道,“我的决策,基于我的判断,不依赖于任何人的忠诚。” 何逸轩看了他几秒,忽然站起身,绕过了宽大的办公桌。顾澂身体有瞬间的绷紧,但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 何逸轩停在他身侧,没有靠得太近,目光却极具压迫感地落下。“顾澂,你有没有算过,为了你这份更长远的风评,你需要投入多少资源?挡多少人的财路?值得吗?”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气息几乎拂过顾澂的耳廓。 顾澂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属于高空飞行后的干燥空气味道,混合着他惯用的那款木质香调,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瑞士雪山的冷冽气息。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顾澂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下的某个器官,跳动得有些失了章法。何逸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干扰项,破坏着他引以为傲的绝对掌控感。 何逸轩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带着锋芒的、挑衅的笑,而是透着一种更复杂、更难以揣测的笑意。“好,很好。”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澂,“我就想看看,你这台精密且完美的机器,到底能为了你的那套准则,运转到何种程度。” 他说完,转身便走,如同来时一样突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顾澂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何逸轩带来的那股混合着旅途风尘与冷冽雪山的气息,挥之不去。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刚刚审阅的那份文件边缘。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里的深色痕迹,像是皮质夹克袖口蹭上的灰尘,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痕迹上极轻地拂过。冰冷的触感。心却仿佛被烫了一下。 三天后的傍晚,顾澂罕见地没有留在公司加班。 司机将车停在中环皇后大道上的一间极为隐蔽的会员制酒吧外。这里没有招牌,只有一扇不起眼的黑色木门。顾澂是这里的常客,通常在他需要绝对安静思考时,便会来这里小坐片刻。 推开厚重的木门,昏暗的光线,爵士乐低回,空气里弥漫着雪松木和醇酒的交融气息。吧台位置零星坐着几位客人,低声交谈。 他的目光扫过吧台,随即定住。 最里面的角落,那个本应属于他的固定座位上,此刻坐着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何逸轩。 他脱掉了那件飞行员夹克,只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面前放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缓缓旋转。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与人交谈,只是安静地看着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侧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与平日里那个锋芒毕露、搅动风云的宙斯资本创始人判若两人。 顾澂脚步微顿,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离开。但何逸轩已经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顾澂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又回到了脸上。 “顾先生?”他挑了挑眉,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算是打招呼,“这么巧。” 顾澂沉默地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对酒保微微颔首,酒保会意,很快为他送上他常喝的那款低地威士忌,不加冰。 “我不知道何总也喜欢这里。”顾澂的声音在爵士乐的衬托下,显得比平日更低沉。 “缘分。”何逸轩笑了笑,晃着手中的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朋友介绍的,说这里够安静。看来我们品味一致。” 顾澂不置可否,端起酒杯浅啜一口。辛辣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商业互探,只有流淌的音乐和杯中冰块细微的融化声。 “有时候,”何逸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点难得的、不设防的疲惫,“挺羡慕你的。” 顾澂侧目看他。 何逸轩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些酒瓶上,像是在对空气说话:“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目标明确,路径清晰,像设定好航线的船。”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像我,看起来横冲直撞,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不想停下来。” 顾澂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这是何逸轩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类似脆弱的情绪。 “小时候在庙街混,看惯了人情冷暖。”何逸轩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今天称兄道弟,明天就能为了一点利益把你出卖得干干净净。后来我就告诉自己,什么都别太当真,及时行乐,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才是真的。”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 “可有些东西,抓得越紧,溜得越快。”他放下酒杯,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顾澂,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比如……信任。比如,一个能让你安心停下来,不用时时刻刻计算得失的地方。”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坦诚,几乎让顾澂无所遁形。 顾澂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杯中清澈的酒液。他想起了调查报告中那个少年时期颠沛流离的何逸轩,想起了他内心深处对安定的渴望。那些调查中冷冰冰的文字,在此刻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重合起来,带来一种奇异的冲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顾澂终于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柔和一些,“选择不同而已。” “是啊,选择。”何逸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轻轻笑了笑,“那你的选择呢,顾澂?是永远做一台精密算计不会出错的机器,守着那些冰冷的规则和所谓的责任,还是退下这些面对真实的自己?” 顾澂沉默着。他的人生,从港岛没落的豪门,到剑桥苦读,再到回国执掌远东皇玺亚太区,每一步都走得精准而沉重。重振家族,向那些曾经轻视他的人证明自己,这是他背负的使命,也是他所有选择的底层逻辑。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变的运转模式。 可此刻,面对何逸轩这近乎剖白的问题,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滞涩。 “或许,”何逸轩见他久久不语,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声音压低,带着威士忌的醇香和一丝试探,“偶尔脱离一下预设的轨道,感觉也没那么糟?”他的气息很近,带着暖意,拂过顾澂的侧脸。 顾澂的心跳,再一次不争气地漏了一拍。他能清晰地看到何逸轩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跳动着的一小簇火焰。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只是在这一刻,在这间隐蔽的酒吧里,在爵士乐慵懒的包裹下,两个在资本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死敌,仿佛暂时卸下了盔甲,露出了不为人知的、柔软而真实的一角。 何逸轩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没有更进一步。他重新坐直身体,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块叮当作响。“酒不错。”他放下空杯,站起身,拿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夹克,“下次,我请你。” 他没有等顾澂回答,便转身走向门口,推门融入外面的夜色。 顾澂独自坐在原地,许久未动。杯中威士忌的余温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凉的触感。可他指尖触及的杯壁,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人靠近时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 脱离轨道吗? 他望着窗外中环璀璨却冰冷的夜景,第一次,对这个他坚守了三十五年的命题,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动摇。 第3章 画廊偶遇 那杯由何逸轩预订的威士忌,在顾澂看来,不仅留在了他惯常的座位上,也留在了他过于规律的生活中,就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顾澂刻意维持着既定的节奏。晨会,案头工作,谈判,应酬。他处理锦华纺织的事宜更加雷厉风行,构筑反攻击防御体系也愈发严密,仿佛要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来覆盖掉那晚在酒吧里不该有的松懈和动摇。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裂开缝隙,便再难恢复原状。 他在审阅枯燥的财报时,会偶尔走神,想起何逸轩说起庙街时,那平静语气下隐藏的过往。他在签署文件间隙,指尖无意识摩挲过钢笔冰凉的笔身,触感却莫名联想起那晚威士忌杯壁上,可能残留的、另一个人的体温。 这种不受控的走神和联想,对顾澂而言,是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他可能随时脱离原有过于规律的运转轨迹,让他随时作出不理智的冗余计划。 周五傍晚,顾澂罕见地推掉了一个非必要商业晚宴。司机询问去向时,他报出了一个位于半山的私人艺术画廊地址。那里正在举办一场小型当代艺术展,主办方是远东皇玺长期合作的基金会,他作为代表露个面即可。 画廊隐匿在绿树掩映中,纯白色的现代建筑,线条利落。内部空间开阔,灯光巧妙地聚焦在一幅幅画作和雕塑上,宾客不多,低声交谈,氛围优雅而疏离。顾澂与几位相熟的收藏家寒暄过后,便独自踱步到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浓烈的色块相互碰撞、挤压,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情绪,与这周遭的精致格格不入。他正凝神看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丝玩味:“顾先生也对这种……充满原始张力的作品感兴趣?” 顾澂没有转头,也知道是谁。何逸轩。他似乎总能出现在这些意想不到的场合。 “艺术鉴赏,见仁见智。”顾澂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画布上,声音平稳,“何总看来也是这里的常客。” 何逸轩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今天穿得稍显正式,深蓝色暗纹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依旧随意地敞着,身上还是那种干净清冽的雪松气息,混着一点点淡淡的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我可不懂这些。”何逸轩笑了笑,目光扫过那幅画,又落回顾澂线条冷硬的侧脸,“是这画廊的老板,算是我早期投资人之一,硬拉我来捧个场。”他顿了顿,语气带了点探究,“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顾先生会喜欢这种风格。” 顾澂终于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画廊柔和的灯光下,何逸轩的眼眸显得比平日更深,里面跳动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 “不喜欢,不代表不需要了解。”顾澂淡淡道,“资本市场的情绪,有时比这些色彩更难以预测。” “精辟。”何逸轩挑眉,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所以顾先生是在这里……做市场调研?” 他的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是吸引力。顾澂能感觉到自己周围那层惯常的、用于隔绝外界的冰冷气场,正在被缓慢地、不容拒绝地侵蚀。 “随便走走。”顾澂移开目光,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既然碰上了,一起?”何逸轩却顺势提议,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邀请老友,“我对这些是一窍不通,正好缺个导览。顾先生想必涉猎广泛,不吝赐教?”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以何逸轩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手腕,他想了解什么,自有大把专家凑上来讲解。顾澂几乎立刻就要拒绝。但话到嘴边,他看着何逸轩那双带着笑意、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的眼睛,拒绝的话竟没能说出口。 “……随你。”他最终吐出两个字,转身走向下一幅作品。 何逸轩唇角弯了弯,迈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梭在画廊的光影之间。顾澂偶尔会在某件作品前驻足片刻,却并不多言。何逸轩也不催促,只是跟在一旁,目光时而落在艺术品上,更多的时候,是落在顾澂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兴趣。 走到一幅色调沉静、描绘雨夜都市的油画前,顾澂停下了脚步。画中的城市模糊在氤氲的水汽里,霓虹灯化开成一片片冰冷的光斑,街道空无一人,透着一股巨大的孤寂感。 “这幅不错。”何逸轩在他身边评价道,声音低了些,“像极了很多个晚上,我从中环那些写字楼里看出去的样子。”热闹是别人的,自己身边只有数据和屏幕的光。 顾澂心中微动。他没想到何逸轩会有这样的感触。他以为对方永远燃烧着征服的火焰,不知孤独为何物。 “高处不胜寒。”顾澂看着画中空荡的街道,轻声道。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共鸣。 何逸轩侧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是啊,”他应和着,声音也低沉下来,“有时候赢了全世界,回过头,发现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顾澂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想起自己肩负的家族使命,想起那些需要时刻维持的、无懈可击的形象,想起无数个深夜里,只有文件和咖啡相伴的时刻。 他们站在不同的阵营,走着截然不同的路,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共享了某种相似的孤独。 “走吧。”顾澂率先打破这过于沉静的氛围,转身欲走。 “顾澂。”何逸轩却叫住了他。 顾澂脚步一顿。这是第二次,他直呼他的名字。 何逸轩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得顾澂能看清他眼中细碎的光点和自己清晰的倒影。“那杯酒,”他看着他,语气认真了些,“我说下次请你,不是客套话。” 顾澂沉默着,没有回应。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应该划清界限。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 何逸轩似乎也不急着要一个答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下次见。” 他转身,像上次在酒吧一样,干脆利落地离开,留下顾澂独自站在那幅描绘着孤独都市的油画前。 画廊里的冷气似乎开得太足了,顾澂感到一丝凉意。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西装领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何逸轩靠近时带来的、短暂的温度和雪松气息。 他看着画中那片被雨水打湿的、空无一人的冰冷街道,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开始脱离控制了。不是关于锦华纺织的收购战,不是关于资本市场的博弈。 而是关于他自己。 他那颗习惯了精确计算和绝对掌控的心,正在因为一个名为何逸轩的变数,而变得……难以捉摸。 这种失控感,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却又隐隐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陌生的悸动。 第4章 真心假意 那场私人画廊的偶遇之后,顾澂有整整一周没有再见到何逸轩,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对方的消息。那杯邀约的酒,那句下次见,都成为了维港夜风中一句无关紧要的呓语和客套。 顾澂的生活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精确的轨道。他推进着对锦华纺织被狙击的防御计划,审阅着永无止境的报告,出席着各种必要与非必要的场合。他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面无表情的顾先生。 只是,在某个审阅文件的深夜,他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安静的手机。在偶然驶过中环皇后大道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那间隐蔽酒吧的黑色木门。 这种不受控制的分心,让他感到无比烦躁。 周五下午,一场关于亚太区金融合作的行业峰会在会展中心落幕。镁光灯闪烁,记者围堵,各方大佬在镜头前握手言欢,场面一派和谐。顾澂作为重要嘉宾,完成了既定的演讲和访谈,正与几位政要寒暄,准备离场。 “顾先生,稍等。”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笑意和几分漫不经心,却让人又不可忽视。 顾澂身形微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结束与旁人的交谈,缓缓转身。 何逸轩站在几步开外,周围还簇拥着几位他的团队成员和试图采访的财经记者。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敞开,脸上是惯常张扬的笑容,眼神却精准地锁定在了顾澂身上,穿透了周遭所有嘈杂。 “何总,有事?”顾澂语气疏淡,保持着公众场合应有的社交距离。 何逸轩几步走近,无视那些探究的目光,径自对顾澂身边的助理和保镖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看向顾澂,压低了些声音,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晚上有个小型的游艇会,就在维港。几个朋友聚聚,环境不错。顾先生赏个脸?” 这不是商量,更像是个直球。在刚刚结束的、暗流涌动的峰会之后,在无数媒体镜头的余光注视下,来自对手阵营的,却又如此直接的邀约,充满了试探和挑衅。 顾澂的助理微微蹙眉,上前半步,似乎想代他婉拒。 顾澂抬起手,是一个极轻微地制止动作。他看着何逸轩,对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种笃定,仿佛算准了他不会拒绝。 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顾澂看着何逸轩那双漆黑烫人的眼睛,又不经意地想起了画廊里的那些对话,他说没有可以说真心话的人时候的表情,想起了那威士忌杯壁上残留下的温度。他过于标准规范且精密运转的大脑仿佛在这一刻短暂出现了停滞,下达了一个违背逻辑和理性的指令。 “几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平静无波。 何逸轩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笑意加深:“八点,三号码头,铂悦号。” “我知道了。”顾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离开。 何逸轩看着他那挺直冷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通道尽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夜晚的维多利亚港,比白日更添魅惑。 铂悦号是一艘线条流畅优雅的中型豪华游艇,停泊在远离公众视线的私人码头。艇上灯光柔和,甲板上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几,侍者端着酒水无声穿梭。宾客不多,约莫十余人,多是何逸轩那个圈子的年轻富豪、知名艺术家或少数几位低调的金融圈内人,气氛轻松随意。 顾澂到的时候,游艇已经缓缓驶离码头,在维港平静的水面上滑行。他换下了严肃的西装,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和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压迫感,却依旧带着疏离的气息。 何逸轩正倚在甲板的栏杆边,与一位穿着长裙的女子交谈。看到顾澂,他立刻中止了对话,迎了上来。 “还以为顾先生要放我鸽子了。”他笑着,递过一杯香槟。他自己也换上了简单的白色麻质衬衫和卡其裤,海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整个人在夜色与灯光下,显得慵懒而迷人。 顾澂接过酒杯,指尖与他的短暂相触,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我从不食言。” “那就好。”何逸轩引着他走向甲板前方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视野开阔,能将两岸绚烂的夜景尽收眼底。 远离了峰会现场的剑拔弩张,远离了办公室的刻板规矩,在这片被海水与夜色包裹的私密空间里,某种一直被紧绷的情绪似乎在慢慢被释放。 他们起初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艺术,马术,甚至对某款单一麦芽威士忌的偏好。没有提及锦华,没有谈论资本和市场,仿佛只是两个偶然相识、品味相近的人在谈天说地。 何逸轩是健谈的,知识面广得惊人,从瑞士滑雪到非洲狩猎,都能说得绘声绘色。顾澂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倾听者,偶尔回应几句,言辞精准,见解独到。 “有时候觉得,”何逸轩晃着酒杯,看着远处太平山巅的灯火,语气带着点自嘲,“我们就像这维港的水和两岸的灯,看起来在一个画面里,其实根本是两个世界。” 顾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冰冷的海水映照着温暖的人间烟火,界限分明,却又奇异地交融。 “世界是人为划分的。”顾澂淡淡道,“水和光,并非不能共存。” 何逸轩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那,人和人呢?”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要看到顾澂内心深处去。海风拂过,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吹动了顾澂额前的碎发。 顾澂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只是沉默着。香槟的气泡在杯中细密地升腾,破裂。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拿下锦华吗?”何逸轩忽然换了话题,声音低了些,“不仅仅是因为它有利可图。” 顾澂看向他,等待下文。 “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吃过一次大亏,差点翻不了身。”何逸轩的目光投向幽暗的海面,像是在回忆,“当时唯一肯拉我一把的,就是锦华的老董事长,林老先生。他没用任何苛刻的条件,就给了我一笔关键的周转资金。” 顾澂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调查过何逸轩的过去,却从未听说过这段往事。 “后来他去世了,林家其他人……”何逸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觉得我出身低,手段野,上不了台面。那点恩情,早就被他们忘干净了,甚至怕我沾上他们。所以,我要拿下锦华。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看不上的,恰恰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顾澂听出了那平静之下隐藏多年都未曾消散的难平之意。这不是纯粹的商业决策,甚至已经不再理智,这里面掺杂了太多过于个人的情绪。 顾澂沉默着。他理解这种想要被证明认可的执念,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们选择证明的方式,截然不同而已。 “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利用这一点?”顾澂问。 何逸轩转回头,看着他,眼里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奇异的坦诚:“你会吗?” 两人目光交缠,游艇破开水面,发出轻柔的哗哗声。两岸的霓虹在他们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不会。”顾澂听到自己回答。这不是基于利益权衡的判断,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何逸轩笑了,那笑容不再带有任何攻击性,而是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他举起酒杯:“敬……两个世界。” 顾澂看着他,缓缓举杯。两只精致的香槟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叮”。 这一声,仿佛敲碎了某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种看不见的屏障。 接下来的时间,谈话变得更加随意,更加深入。他们聊起童年,聊起求学时的趣事,聊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压力和疲惫。何逸轩的野性之下,藏着敏锐的洞察和偶尔流露的脆弱。顾澂的冰冷背后,也有着沉重的责任感和不为人知的孤独。 他们是如此不同,却又在灵魂的某个深处,产生了惊人的共鸣。 游艇缓缓驶回码头,聚会接近尾声。宾客陆续离去,何逸轩送顾澂到甲板入口。 “今晚……”何逸轩看着他,眼神在码头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深邃。 “很愉快。”顾澂接上了他的话,这是今晚他第一次明确表达正面的感受。 何逸轩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点亮的星辰,与这维港的灯火交相辉映。他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近得顾澂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新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香槟和海水味道。 他没有做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海风般的潮热气息,拂过了顾澂的耳廓:“那么,下次……换我参观你的顶层公寓?” 这是一个更大胆的试探,直接闯入了顾澂最私密的领地。 顾澂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血液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他看着何逸轩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挑衅,还有一种他无法定义的、滚烫的东西。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何逸轩一眼,然后转身,踏上了连接码头的舷梯。 脚步稳定,没有一丝迟疑。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变得不同了。 何逸轩站在甲板上,看着顾澂挺直的背影消失在码头通道的尽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刚刚收到的、来自顾澂有个助理的加密信息,内容是锦华纺织的某个小股东突然转变立场,愿意接受宙斯资本收购要约的紧急通报。 何逸轩看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神色,只是手指轻点,将信息标记为已读。 资本的游戏仍在继续。而另一场游戏才刚刚开始。真心和假意的追逐,又能持续多久? 第5章 成人游戏 游艇会后的第三天,傍晚。 顾澂站在自己位于中环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玻璃上映出他一丝不苟的身影,也映出身后宽敞却冷清的客厅。一种极简主义的装潢,色调以黑白灰为主,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几件价格不菲的艺术品,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生活的痕迹。 像一间精致的展厅,更像一个豪华的牢笼。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没有署名,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八点,带酒来。何。” 顾澂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反扣在身旁的岛台上。 他其实大可拒绝。可以用会议推脱,可以用“不方便”搪塞,甚至可以干脆置之不理。他有一百种方法维持安全的距离。 但当他下午结束了一个枯燥乏味又冗长的跨国电话会议时,看着窗外阴沉沉积聚起来的雨云,那句参观公寓的再次见面邀约便不受控地浮上脑海。一种独属于成人间的游戏,他不想承认的拉扯着。 但何逸轩总是这样,以一种胜利者抢眼的姿态,闯入到他规划好的边界。 七点五十分,门铃响了。 顾澂走到门后,通过电子猫眼看了一眼。何逸轩站在门外,一手拎着个深色的酒袋,另一手随意插在驼色风衣口袋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正抬头打量着门廊上方的感应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清晰而生动。 他按下了开门键。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何逸轩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室外微凉又混合着雨前气息的风。 “地方不错。”何逸轩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线条和艺术品,最后落回顾澂身上。脱下外套,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眉目愈发深邃。“就是少了点人气。” 顾澂关上门,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了一下客厅的方向。“随便坐。” 何逸轩笑了笑,将脱下的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视野果然一流。”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和远处维港零星的光点,“不过这种天气,倒是适合喝酒。” 他转身走回开放式的厨房中岛台,从酒袋里取出两支瓶身细长的红酒,又变魔术般拿出两只专业的水晶勃艮第杯。“朋友酒庄的私藏,年份不错,试试?” 顾澂看着他熟练地开瓶、醒酒,动作流畅自然,与这间过分整洁的厨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你对红酒也有研究?” “赚钱多了,总得学点烧钱的爱好。”何逸轩倒出少量暗红色的酒液,递过一杯,“尝尝。” 顾澂接过,指尖擦过他的。酒液在杯中摇晃,散发出黑樱桃、皮革和一丝森林地表般的复杂香气。他抿了一口,醇厚丝滑的单宁在口腔里蔓延开,余味悠长。 “不错。”他评价道。 何逸轩也喝了一口,倚在中岛台边,目光落在顾澂脸上。“比上次画廊那幅画让你喜欢?”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又意有所指。顾澂抬眸看他:“性质不同。” “也是。”何逸轩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些酒,“画是看的,酒是品的,人是……”他顿了顿,笑意加深,“要处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窗外的风大了起来,隐约能听到呼啸声。 顾澂晃了晃酒杯,没有接这个话茬。“锦华那个小股东,是你的人?” 话题转得突兀而锋利,直指核心。 何逸轩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不是我的人。”他纠正道,“只是做了笔对他更有利的交易。顾生应该明白,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忠诚很脆弱。” “包括对林老先生的恩情?”顾澂问得平静。 何逸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放下酒杯,双手撑在岛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顾澂的距离。“恩情是恩情,生意是生意。我记着林老的好,所以我的出价,比市价高出了百分之十五。这已经是回报。”他盯着顾澂的眼睛,“但我不会因为这份恩情,就放弃我该得的。顾澂,你守着的,不只是锦华,还有你那套所谓的责任准则。可这世道,有时候就需要快刀才能斩乱麻。” 他的气息混着红酒的醇香,扑面而来。眼神锐利,带着商场上惯有的侵略性,却又有着当下环境所显现出来的一丝不同,那是只在对视时才会流露出的坦白与认真。 “所以你认为我的坚持是错的?”顾澂没有后退。 “不是错。”何逸轩缓缓摇头,声音低了些,“是太累了。像无时无刻给自己套了层厚重的盔甲,刀枪不入,却也……喘不过气。”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顾澂某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直紧绷的神经薄膜。 窗外的风更急了,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打在落地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将窗外的璀璨夜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室内却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玻璃的闷响。 “这场台风来得倒是时候。”何逸轩转头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侧脸线条在室内暖光下显得柔和了些,“把所有人都困住了。” 顾澂也看向窗外。是啊,困住了。困在这间公寓里,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独处中,也困在某种逐渐失控的情绪里。 “你上次说,”顾澂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小时候在庙街,看惯了人情冷暖。” 何逸轩转回头,有些讶异他会主动提起这个。“嗯。那时候,一碗热汤面都能换来一天的安心。” “我小时候,”顾澂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雨幕上,像是在对雨水说话,“家里情况不好,但还要维持表面的体面。母亲变卖首饰供我读书,叮嘱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他极少对人提及这些,即便是最亲近的助理也不甚清楚细节。“所以后来,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何逸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有时候,”顾澂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酒杯,暗红的液体微微晃动,“我也会想,如果卸下这身盔甲,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何逸轩看了他许久,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顾澂握着酒杯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震。 何逸轩的指尖温暖,带着常年握方向盘或进行其他运动留下的薄茧,磨蹭着顾澂冰凉光滑的皮肤。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贴着,仿佛在试探,也仿佛在确认。 顾澂没有抽回手。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时刻精准计算的大脑彻底失灵了,所有的风险评估、利害分析都化为一片空白。 窗外的台风肆虐,雨水疯狂洗刷着玻璃。室内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交织的呼吸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何逸轩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背,缓缓上移,划过腕骨,最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强硬的掌控。 “顾澂,”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哑得厉害,“我现在想的,不是锦华,不是收购,也不是什么该死的生意。” 他的目光像燃烧的暗火,牢牢锁住顾澂的眼睛。 “我只想知道,卸下盔甲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顾澂迎着他的目光,在那片灼热的火焰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再是冰冷完美的顾先生,而是一个有裂缝、有温度、甚至有些无措的普通人。 他缓缓地,反手握住了何逸轩的手腕。 肌肤相贴,温度交融。 这是一个回答,一个应允,一场成人间的游戏即将开始有了它明确的信号。 何逸轩的呼吸骤然加重,眼底的火焰腾地烧得更旺。他猛地向前一步,将顾澂抵在中岛台的边缘,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台面上,形成了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包围圈。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和心跳。红酒的香气、雨水的湿气、还有何逸轩身上那种独特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将顾澂彻底包裹。 何逸轩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顾澂的额前,鼻尖相碰,呼吸交缠。一触即发。 “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嘴唇几乎贴着顾澂的唇瓣开合,气息滚烫,“推开我。” 顾澂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推开。 下一秒,滚烫的唇重重地压了下来。 那不是温柔的试探,而是压抑已久的爆发,带着攻城略地的决绝和不容抗拒的力道。顾澂的背脊撞在冰冷的岛台边缘,闷哼一声,却被对方更深入地吻住,撬开齿关,肆意掠夺。 世界天旋地转。雨声、风声、城市的喧嚣,全都褪去,只剩下唇舌交缠的湿热声响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何逸轩的手从手腕滑到他后颈,用力扣住,将他更近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则揽住他的腰,隔着衣料,掌心灼热得吓人。 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意味的吻,带着对抗的力度,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契合。是征服,也是交付。是冰与火的碰撞,也是两个孤独灵魂在风暴中找到了唯一的锭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何逸轩才稍稍退开些许,但额头依旧抵着顾澂的,呼吸粗重不稳,眼底是未餍足的深暗。 顾澂睁开眼,向来清冷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唇瓣被碾磨得殷红,微微张着喘息。 何逸轩用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他湿润的下唇,眼神暗沉。 “顾澂,”他哑声说,像是宣告,又像是叹息,“你完了。” 我也完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顾澂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 窗外,台风正盛。而屋内,一场更汹涌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顾澂扣在岛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刺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保存但顾澂绝不会认错的号码,锦华纺织现任董事长,林化林董。 急促的震动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穿透**未散的空气,在此刻寂静的公寓里催促。 何逸轩也看到了那个串号码。他眼神里的迷醉和热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锐利。他缓缓松开了扣在顾澂后颈的手,退后半步。明明刚才还紧密贴合、几乎就要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