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点盏蔷薇灯》 第1章 第 1 章 梨花镇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黄昏时分若是沿着庭西河岸走,横穿小镇,晚上就能见到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网络上对此说法各执已见,有人觉得是封建迷信,有人认为心诚则灵,也有人现身说法,说他沿着河岸把鞋底都走薄了,晚上连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大天光。 陆娴打开屋舍的窗,端了一杯果茶倚在窗边俯视着这黄昏时分的梨花镇—— 烟柳画桥,流水人家,人们三两成群走在街道上,人声不断却不显嘈杂。 这里古朴素雅,民风淳朴,保留了古都的韵味,并没有被商业文化入侵,陆娴一有空,就会来这里住上一两日。 金乌西坠时,从窗户望出去,庭西河上小舟成行,船夫撑着竹篙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河岸两旁的人家零星地点了几盏灯笼,落日浸于碧水之中,青瓦白墙上也染着几抹余晖。 一般来说,这时候陆娴总能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是个老人,她头发花白,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总是沿着河岸走。 陆娴以前好奇,问过她是不是听信了传说,想要见什么人,她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是饭后消食,散步而已。 老人家的毅力惊人,陆娴每次来小住,一到黄昏,都能看到她不急不缓地走进窗子框住的风景,又走出去。 日日如此。 可今日星星都已冒头,陆娴却还没见到她。 陆娴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虽有点不习惯,却也没放在心上。 来这两天了,却是在民宿躺了两天,饿了点外卖,醒了玩手机。 不过说来也怪,这两天老是犯困,睡着了还能做个美梦。 陆娴把杯子洗净,换了身衣服,决定出去走走,甩一甩这两天养的瞟。 跨出民宿的门槛,她抬头望向街道,忽然觉得今日梨花镇的气氛有些怪,但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蔷薇灯出现……一百多年……” 这时,一老一小迎面走来,小的那个双手插兜面无表情,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和陆娴擦身而过时,他对身边弯腰驼背的老人说了一句话。 他声音压得低,陆娴只听清了几个字,但让她诧异的是,此人明明是个稚童,声音却成熟得宛若三四十岁的男人。 陆娴有些惊讶,扭头往回看去,那一老一小却已经走出好大一截路。 现在小孩都这么成熟了,和她们那个年代真是不一样。 陆娴像个早已历经沧桑的成年人,感慨着年轻一辈的变化。 …… “井叔,你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走出一段路后,小孩停住脚步,用余光扫了一眼陆娴远去的背影,手中的串珠被他捏得咯吱响。 “抱歉少爷,或许是我们的人学艺不精,让她提前醒了。”被唤作井叔的老头背更弯了,差点成个折叠椅,“我现在去处理。” “不用了。”小孩模样的人盘着手串,摇身一变,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别浪费时间,找东西要紧。” 老头颔首:“是。” “看来你冯家这一脉传到你这,真是不堪重用了,冯大少爷。” 这时,一个女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两指间夹着香烟,长发卷成大波浪,红唇黑裙,西装外套披在肩上,墨镜盖住了半张脸。 “连给普通人造个梦都造不好。” “呵。”冯忆讥笑道,“你们薛家难道又是什么厉害人物?没我冯家人冒着生命危险将这镇上的人都引入梦中,你们此刻怕光是应付这些俗人都焦头烂额,还能这么从容地找东西?” 薛覃吸了口烟,白烟被她吐在空气中,又被晚风吹散,她笑道:“冯公子这话说的不对,坐收渔翁之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得这一好处的,也不止我们一家。”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朝四周看去。 “狐鼠之徒。” 冯忆冷笑一声,转身走进了暮色。 “吩咐下去,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薛覃居高临下地斜睨一眼冯忆的背影,扭头对着巷子阴影处道,“可不能让人抢了先。” - 陆娴一路走来,越发觉得奇怪,铺子关了许多不说,平日街上的人大都神采飞扬,今天走在路上的很多人一个个都目光呆滞,像被抽了魂儿似的,时不时还突然傻乐一下,诡异得很。 还有一些神色如常的人,但都行色匆匆,好像急着投胎,看着也不像是来旅游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门的铺子,陆娴正想走进去问问情况,就见两个人从一条窄巷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刚刚擦肩而过的老人。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站在老人身边的男人和那个成熟小孩竟长着极度相似的脸,就连穿的衣服都一样。 这一定是那孩子的爸爸,他们一家人来旅游的,父子俩穿着亲子装。 就是这样,没错。 陆娴转身走进了店里。 老板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热情的围上来,陆娴找了一圈,发现他趴在隔间的办公桌上小憩。 陆娴走过去,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门:“你好?” 喊了两声后,人还是没反应,陆娴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打扰,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街道,看着那些眉心紧蹙、步履匆匆的人穿梭在目光呆滞的行人中,再想想那对奇怪的父子,心底油然生出异常的不安感,她捏了捏裙子的边,擦掉手心的汗,走出了店铺。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快点回民宿吧,怪瘆人的。 或许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周围环境一下变得陌生,陆娴忽然觉得回去的路竟然这么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全然没有了来时边走边逛的兴致。 她目不斜视,四肢像被人操纵着一样僵硬地往前走,伪装成大街上仿佛被夺了心魄的行尸走肉。 陆娴在心中祈祷:“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不要注意到我,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千万千万别注意到我!!!” 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老师说要抽一个同学讲题时候,那种死一样的寂静下,心跳如雷,疯狂祈祷的心境。 “哒!”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打响指的声音! 陆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张煞白诡异的脸突然凑近了她,伴随着瓷和玉碰撞的声音。 陆娴多看了两眼,发现此人腰间挂着一枚极为精美的玉佩,手上提着一盏似乎是瓷做的灯,两相轻轻碰撞下,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别人都闭着眼,怎么就你……睁着眼呢?” 诡异的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并不是陆娴想象的那么可怖粗犷,声线有些冷,很清透,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 来者是人是鬼? 无论是人是鬼,在那一刻,陆娴心跳似乎停止了,她的身体比大脑率先一步作出反应,全凭本能推开此人,拼了命地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草。 丫的,这些伪人居然是闭着眼走路的吗?她有点近视,又没带眼镜美瞳,没看清啊啊啊!!! 她不顾一切的往回冲,想要尽快返回客栈。 可无论她跑的有多快,那个提着灯的人的声音始终响在她耳边。 “你真觉得跑回客栈就安全了吗?” 妖怪,休想阻止我前进的步伐! “客栈被那些人翻了个底朝天,你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花言巧语,休想坏她道心! 好在客栈离得不远,陆娴跑了五六分钟就看到了希望,她卯足劲,一鼓作气迈入大门,谁想转角又遇到了熟悉的人。 还是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是那个盘着珠子的男人,多了一个吞云吐雾的漂亮女人,少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孩。 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 陆娴来个了急刹车,停住脚步,讪讪一笑。 “哈哈,你们好,你们一家人带孩子来旅游啊哈哈哈。” 死一般的寂静。 难道是因为孩子丢了?陆娴胡乱猜测着。 “……” “谁跟他一家人?”薛覃鄙夷地睨了眼冯忆,“他配吗?” 哦,原来不是孩子爸妈。 陆娴尬笑两声,“抱歉抱歉,是我眼拙。” 她说着,绕过这几个人想往楼上走。 “这位女士。”冯忆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宛若一颗铁钉,将陆娴钉在原地。 这声音……和那个小孩的声音一模一样! 换个思路,万一这不是亲子旅游,而是返童还老呢? 陆娴闭上了眼睛,不着痕迹地掐了把大腿肉,她多么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可惜腿上传来的疼痛又是那么痛!彻!心!扉! “这么急匆匆地跑回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陆娴若无其事地笑了两声,“哦,我就是……就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如芒在背。 冯忆沉着脸:“就是什么?” 若是这个女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他不介意送她上路。 “尿急。” 陆娴铿锵有力地说出这两个字。 冯忆:“……” “那你快上去吧。”薛覃适时道,“憋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陆娴巴不得一步十八个楼梯飞到房间里,然后裹在被窝里报警。 谁曾想,噔噔噔上了楼,一拐角又遇到了那个带着面具的人。 陆娴张大嘴巴,还未发出声音,那人便举起一个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别出声”。 “……” 陆娴这时才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人,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看着比较清瘦,黑西裤黑衬衫黑色薄底皮鞋,脸上带着的面具挂着瘆人的笑。 面具惨白,唯有咧着的笑容和狐狸耳朵是血腥的红色。 是个去头可食的料儿。 也是这时,陆娴才发现,这人腰间挂的并不是玉佩,而是一枚铜钱,但他将色泽莹润的白玉打磨成圆环,中间空着的部分,半边雕刻着繁复精美镂空蔷薇花纹,半边留白,铜钱就嵌在花蕊处,下方还坠着流苏。 他挑着的那盏灯更是精致,灯型像朵盛开的蔷薇花,片片花瓣薄似蝉翼,陆娴仔细看了看,发现竟都是瓷做的,桃色的光透过花瓣,真是极美。 就连挑着灯的那根棍子也应是上乘的玉石,被雕成了树枝模样,通体略微弯曲,有恰到好处的枝丫岔开,绿叶点缀其上。 蔷薇便盛开在枝头。 这种东西就应该在博物馆供着,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人还真是深谙穿搭精髓,上下都基础,配饰就不基础。 陆娴皱了皱眉,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开。” 那人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在问他的名字,于是把小木牌翻了个面,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江灯。” 谁问了?无人在意你姓甚名谁,OK? 陆娴也懒得和他废话,上前一步打算从他身侧钻过去,本以为他会无动于衷,还得废一番功夫和他拉扯。 然而还没等陆娴迈开腿,他却主动侧身了。 看来也不像是找她有事,那阴魂不散地杵在这干嘛呢? 陆娴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奇怪,走到楼梯中间,她停下脚步,往下面看去。 江灯此刻靠在栏杆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上方传来的视线过于正大光明,他稍稍仰头,抬了眼望来。 动作不甚明显,他又带着面具,不好分辨视线,所以陆娴没发现他也在看她。 江灯轻笑一声,抬手摘了面具。 挺帅。 楼梯上的陆娴一怔,忽然觉得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晃眼,在和他对上目光的前一瞬,她别开视线,上了楼。 陆娴进了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房间的门锁好,然后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可按了报警电话后,她却没有拨出去。 这……报了警该说什么呢? 她又没看到有人违法犯罪,总不能说她碰到灵异事件,觉得镇上的人都中邪了吧。 “唉。” 陆娴按灭了手机屏幕,抬手按了按眉心,一筹莫展。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头顶愕然响起一道声音,陆娴猛地抬头,发现江灯站在她对面。 他将笑脸面具拨到了旁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陆娴惊恐地扶着门站起来,用手机指着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江灯连忙摆摆手:“我没有恶意。” “这不是你擅闯我房间的理由。” 陆娴的脸色像吃了巨人观,绿得发黑。 “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陆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遇见鬼了,她寻思着今年也没犯太岁啊,怎么这么倒霉,糟心事全给她遇上了。 江灯抿唇:“这就赶我走了。” 虽然是陈述句,但陆娴怎么听着有点委屈的味道在里面? 这对吗? “……” 不赶你走留你吃饭好不好? 这话陆娴没敢说出口,害怕对面真同意了。 “你再不出去我报警了。”陆娴举起手机威胁道。 “冷静冷静。”他挪到门口,一步三回头,还在挣扎,“不想请我喝杯茶吗?” 没再和他废话,陆娴报警了……发现没信号。 电话它祖宗的根本就打不出去! 其实她自认为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稳定到即使有人用下颌线割伤了人,她也能坦然接受。 但此时此刻,陆娴有点破防了。 “出去!” 她一把拉开了门,扭头,发现门外站着一排雕塑。 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完全雕塑。 饶是淡定如陆娴,也不免被这阵仗惊得虎躯一震。 “又见面了,女士。” 雕塑们的头子朝她点点头。 陆娴扯着嘴角一笑,算是回应。 凭借着直觉,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手上使了点力气,本能地砸上门。 “砰”的一声,门把某个东西撞得粉碎。 陆娴低头一看,是这个杀千刀提着的那盏蔷薇灯。 陆娴关门的时候,江灯正巧想要出去,于是在他身前一晃一晃的蔷薇灯先行一步,英勇就义了。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站着的那群雕塑立马活了,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把把手枪,蔷薇灯刚被撞了个稀巴烂,黑洞洞的枪口就已经对准她和他的心口了。 “……” 陆娴很想告诉他们,这里是中国。 不过来不及了,雕塑们开枪了。 临死前,陆娴想,她这一生未免过得太荒唐,连个流辛酸泪的时间都没有。 这反派下手也太果断了些! 第2章 第 2 章 “铛↗铛↘铛↗铛——” 这是……天堂的钟声? 大脑一片混沌,陆娴撑着桌子直起身来,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恍惚间好像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进了她的视线。 黑白无常来接她了吗? 不对,怎么没看到白无常?再一看,这个黑无常也非常不对劲,为什么穿着拖鞋,还秃顶? 脑袋里传来一阵阵的眩晕感,眼睛都有些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大片,大家还都穿着一样的衣服。 天堂也发制服吗? 她使劲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些,直到蝉鸣声吵得人耳朵发疼,陆娴这才惊觉,她竟然在一间教室里。 她……她这是重生了还是穿越了? 这是哪一年? 她对高考题完全没印象了可怎么办? 陆娴胡思乱想着,并迅速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班上的同学她都不认识,她又看向自己,发现她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 看看讲台上的老师,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衣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陆娴想明白,老师敲了敲黑板,沉声说道:“好了安静。” 周围细细窣窣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消失,陆娴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这该死的压迫感,刻在骨子里的服从性! “今天呢,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老师看向门外,“来,进来吧。” 陆娴随着老师的声音将视线转移到了门口,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单肩背着书包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人。 陆娴一看,两眼一黑。 那人却似乎很开心,他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笑着和她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陆娴移开视线,全当没看见。 令她惊讶的是,她没看见,班上的同学好像也没看见。 他们都在惊叹居然转来了个又帅又高的帅哥,却不知道帅哥后面站着个更帅更高的……的……啧,姑且是人吧。 应该是人……吧? 等人走到讲台上站定,老师又面向大家,说道:“同学们掌声欢迎。” 这个班还是很热情的,霎时掌声如雷,江灯就这样在掌声中走向陆娴,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娴皱眉道,“还有,我们很熟吗?” 怎么能不经过她同意就坐到她身边! 江灯一只手搭在课桌上,一只手托着脸,看向她,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你好,我叫江灯。” 陆娴:“……” “一回生二回熟,自我介绍了两遍,算熟了吧。”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他的脸上,有些晃眼,他说,“还没问你的名字。” 陆娴侧过脸去,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 江灯一怔,然后笑了。 陆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但还是非常不情愿地说了自己的姓名:“我叫陆娴。” “嗯。”江灯带着笑意道,“你好,陆同学。” “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陆娴忽视掉他对她的称呼,指了指周围,“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 “嗯,因为这里是一个老人的梦境。”江灯道,“现实中,她已是弥留之际。” “啊?”陆娴有些懵,“什么鬼?” 江灯是这样和她解释的,人活一世,多少总有些执念,或深或浅,若是带着太深的执念,走不过奈何桥。 而人临终前或濒死时都会做一场梦,于是有能入梦者,在此时入梦,化去执念,愿来生顺遂,这一脉人被称为溯客。 他便是其中之一。 溯客入梦须以真身而入,梦中的一切虽然对他们而言是虚幻,但他们却是真实存在于这片虚无梦境中的,所以常常有道心不坚或是能力不足之人,因为各种原因,被困在梦境中,再也出不去。 当时对面按下扳机的那一秒,情急之下,江灯便拉着陆娴来到了这个将死之人的梦中。 “临终入梦?”陆娴问道,“那梨花镇大街上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男女老少都快死了吧。 “冯家那一脉的溯客给那些人造了梦,将他们困在了梦境中。”江灯道,“你最近有感觉总是做美梦吗?就是他们搞的鬼,只不过那些人都是绣花枕头,灵力低微,他们造的梦,估计梦中人自己都能发现是在做梦,放心,他们很快就能醒。” 陆娴深受震撼。 原来她从小到大睡着之后,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是因为给她造梦的溯客能力不足。 江灯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道:“溯客倒也没那么闲,不会到处给人造梦。” 陆娴:“……哦。” 造梦是溯客入门第一课,简单且容易上手,但要造一个真实的梦却很难。 灵力深厚且经验丰富的溯客挥一挥手,便能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瞬间陷入沉睡,灵力越高,造的梦境越真实,人越不容易醒。 虽说再真实的梦镜也不过泡影,但人都快死了,谁还在乎这些真真假假? 这时候唯一的目标就是平安走过奈何桥。 带着太深的执念闭眼的人,走奈何桥的时候,执念会变成恶鬼,将他拉入深渊,再无来世。 “那你们溯客还挺心善的。”陆娴说,“为了让那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平安过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入梦,帮他们放下执念。” “倒不是因为心善。”江灯解释说,“是因为溯客与执念共生,未化解的执念会变成恶鬼,相反,被化解的执念会成灵气,灵气滋养溯客本源,是我们延续生命的刚需。” 简单来说就是,入梦化执念是溯客的工作,工作了大概率会死,不工作一定会死。 陆娴又问:“那你们溯客会有执念吗?” 江灯道:“会啊,而且只要没什么意外,溯客可以算是永生,活得越久,一般来说执念更多更深吧。” 陆娴:“那谁替你们化解执念呢?” 江灯:“我们不用化解执念。” 陆娴:“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江灯说,“无论有没有执念,溯客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世。” 最初的溯客是灵气所化,一脉一脉传承下来,人死归尘土,有来生,溯客则是消散于天地,回归自然。 “铛↗铛↘铛↗铛——” 聊得太入神,都忘了时间,就这么一会功夫,居然下课了,教室一下变得嘈杂。 “我们开始干活吧。”陆娴站起来,拍拍裤子,“谁在做梦,我们找她去。” “找她有什么用啊。”江灯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样子,有些想笑,“她又看不见你。” “那怎么办嘛。”陆娴坐回座位,双手托着脸,一筹莫展,“你说要怎么才能化解执念?” 与其让她困在这里一辈子,还不如被人一枪崩了来得快活。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溯客吗?” 陆娴摇摇头。 “追其本,溯其源,不过一梦浮生。”江灯温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得先找到这个系铃人。” “你等会。”陆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梦什么生?说明白点。” 知道的说你是溯客,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里来的古风小生。 江灯脸上的温朗笑意染上几分无奈,“就是说,快死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人生啊,不过大梦一场,这场梦涵盖其一生,我们只是匆匆过客, 但要化解执念,得追本溯源,找到她的执念所在,此为系铃人,针对执念给她造一场梦,这就是对症下药,造的梦若能化解她的执念,那事就成了。” 若是溯客入梦时找不到执念或是造的梦解不开执念,那世间又要少一位溯客了。 不过找不到执念是什么的人是少数,大多数溯客都死在造的梦太过虚假,让梦中人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样不仅解不开执念,甚至可能导致执念更深。 于是溯客就被困在梦中,待梦主人死后被黑白无常牵引着走奈何桥,和梦主人一起,被执念所化的恶鬼拉入水中,堕入地狱,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我们要跟着她过完她的一生?”陆娴两眼一黑,“你们溯客命长,考虑过我一个普通人的感受吗?” “没有这么长,弥留之际做的梦,就如走马灯,很快的。” 说着,江灯朝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陆娴,“梦主人来了。” 陆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教师门口走进来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个子不高,鹅蛋脸,大眼睛,皮肤很白。 她一进教室,就有人围上来和她说话:“春和,你怎么才来啊,课都上了一节了,老徐刚刚还问你去哪了呢。” “别提了,我闹钟没响!”春和一脸生无可恋,“幸好有流浪猫爬我家窗台,把放在上面的花盆摔碎了,这才把我吓醒。” 春和把书包甩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靠在了同桌身上。 “上学真的好累啊。” 还好她的同桌肩膀挺宽,靠着很舒服。 春和闭着眼睛享受了几秒,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等等,她哪里来的同桌? 春和扭头,猝不及防和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对上,冻死个人了。 “你走错班了同学。”春和决定先发制人。 那人只是瞥她一眼,就继续看他的书了,什么也没说。 但春和从那一眼中读出了很多情绪——疑惑,惊讶,不屑,轻蔑和嘲笑。 喵喵的,够拽。 第3章 第 3 章 “他叫景明意,是刚来的转学生。” 问了前桌才知道,是老徐将他安排在这的。 春和撅起嘴,有一点点不满,她单人双桌的舒坦日子还没过够呢。 不过人家初来乍到,她呢,又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会照顾他的。 趁着课间,春和打算和新同桌交流一下感情,她将身子转向他,热情地和景明意打招呼:“你好,我叫春和,春和景明的春和。” 景明意冷漠地点了下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春和只当他内向,又主动挑起话题:“景明,你为什么转学啊?” “我叫景明意。” 同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纠正了她的错误。 “不好意思,景明意,你为什么转学呀?” 景明意垂着眸子看书:“和你有关系吗?” 一句话将春和的千言万语都噎回了肚子里。 她不想跟他交流感情了。 “拽什么拽。”春和嘟囔了一句,将椅子往旁边猛地一挪,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紧接着,上课铃声响起。 陆娴和江灯在最后一排,两个人像两个吃饱了的卡皮巴拉,挺着肚子,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斜着目光看着春和这边的动静。 陆娴打了个哈欠,“我们就这么和他们一起听课吗?” “不会。”江灯笃定道,“我们在梦里只会经历她这一生印象最深刻,记忆最清晰的事,场景应该马上就变了。” 于是陆娴开始期盼下一幕。 她翘着二郎腿,心想这简直就是身临其境的看电影,还不会有人剧透,爽! “哒哒哒——” 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节课的内容,都把试卷拿出来,看倒数第二题。” “这次的试卷难度还是比较大的,但是第一小问就是送分啊,有些同学居然还空着啊,春和!” 春和“蹭”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 “你说说,你为什么空着?” 老师踩着高跟鞋来到她身边,春和低着头,耳边的碎发垂到前面,遮住了她的脸庞。 “没有时间做。”春和低声道。 “没有时间做?”老师没有怪她,而是顺着她的话说,“好,春和同学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啊,考试的时候,时间是很紧张的,我们怎么样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到最高的分数呢?” “同桌!” 景明意站起来,老师看了看他,“新同学啊?叫什么名字?” “景明意。” “来,你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景明意:“先做会的。” “没错!”老师拍了一下桌子,“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会做的题,千万不能错,更不能空着,春和记住了吗?” 春和被拍桌子的响声吓一跳:“记住了。” 老师属于给一个巴掌喂一个甜枣的类型,她温柔道:“下次不能再空着了哦。” 春和抿抿嘴:“嗯。” “好了,都坐下吧。” 老师踩着高跟鞋回到了讲台。 “第一小问很简单,同学们集中注意力,我们快速过一遍……” 陆娴一直期待着会像哈利·波特施了幻影移形那样“啪”一下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结果大半节数学课过去了,她还待在原地。 等老师讲到极值点的时候,陆娴终于憋不住了,她正想质问江灯,谁想,一扭头,那人早就趴桌子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陆娴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地震了?!” 江灯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四处张望,发现无事发生。 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的陆娴。 “怎么了?” 江灯的语气很轻,透露着小心翼翼,他慢慢坐下来,将椅子往陆娴身边挪了挪,等候发落。 “你不是说,我们在梦里只会经历她这一生印象最深刻,记忆最清晰的事吗?”陆娴指着黑板,“我已经听了大半节数学课了,现在算怎么回事?” “可能这节数学课对她意义重大吧。”江灯看着陆娴的侧脸真诚道。 陆娴不为所动,只是用纤长的手轻描淡写地一指斜前方。 江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春和正在给数学老师磕头。 睡挺香。 江灯眼神里没有参杂一丝其他情绪,全是对春和睡眠质量的尊敬。 “要不你也再睡会?”陆娴淡淡道。 “不不不,不睡了。”江灯立马收回尊敬的目光,“我去看看她为什么对这个觉印象这么深。” 老师看不见就是好,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来就走了。 放在以前,老师在台上这么有激情地讲着课,陆娴想上个厕所都不敢请假。 生怕一举手,老师和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汇聚到自己身上,那种目光如芒刺背,但不举手,膀胱要爆炸的感觉,又让人如坐针毡,一举手,那句“想上厕所”又如鲠在喉。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只能冒着尿路感染的风险,硬生生憋到下课。 所以陆娴一直很佩服能在课堂上举手,甚至不举手,直接站起来说出“老师,我要上厕所”这几个字的人。 比如现在,景明意“噌”地站起来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停了,同学们的目光也在一秒之内汇聚到他身上。 “老师,抱歉,我想去趟卫生间。” 数学老师点点头,做了个“去”的手势,然后继续她精彩地讲解。 陆娴打心底里佩服他,甚至是个新来的转学生,要是高中能重来,她发誓有水就放。 不过景明意并没有去厕所,只是在门口转了转,就又回来了。 相当诡异。 陆娴想是不是怕坐太久把屁股坐死了,起来走走,让它回魂? 那他的屁股一定很有活力了。 陆娴视线一转,发现江灯双手靠在桌边,揉着攒竹穴。 “怎么了?” 陆娴走过去,看看春和还有景明意,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江灯打了个响指,她的眼前忽然出现投影,在播放着刚才的事。 春和似乎是睡得太熟了,应该还做了个梦,也不知道她梦到什么,忽然伸手抓住了景明意的大腿,然后开始摩挲摩挲…… 陆娴:“……” 这孩子梦到啥了这是。 景明意试图反抗,他拿手肘推了推她,但春和的无动于衷宣告了他的反抗无效。 睡眠是真好。 后来就是陆娴刚刚看到的场景,景明意忽然站起来,春和搭在他腿上的手猛地落了个空,身子一歪,吓醒了。 陆娴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昏昏欲睡的数学课会让春和印象深刻了,这又长又直的腿摸上一次,以后的每个夜晚想起来,都得在被窝里捶床。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老师的声音也愈来愈远,等陆娴反应过来时,她站在一家馒头铺门口。 热气蒸腾的蒸笼前排起了长龙。 春和呢? 陆娴张望了一番。 “左边。”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站在身边的江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陆娴下意识看向左边,发现小姑娘换了个发型,青绿色的大肠发圈套在饱满的丸子上,青春又俏皮。 “老板,要三个香菇包,一个肉包。” 春和声音清脆,和周围起床气还没消的人群格格不入。 “今天不买馒头啦?”老板问道。 春和笑眯眯地说:“嗯嗯,改善一下伙食嘛。” 付好钱后,春和转身往学校走去。 陆娴赶紧拉着江灯跟上。 走到校门口,陆娴竟然才发现,春和读的高中是城南一中,和她是校友。 这里和她印象中的城南一中一点都不一样,她读高中那会,城南一中的围墙上都爬满了爬山虎,一到夏天整个学校都被围在翠绿之中,校园外的小摊贩也没这时候多,可能随着时代的变化,学校对周边加强了管控。 江灯本来对周边的环境兴致缺缺,一只手插着兜,面无表情的跟着春和走。 听到陆娴说这是她的母校的时候,他倒是来了兴趣,竟然还提出想去逛一逛。 “正事要紧。” 陆娴拉着他跟紧春和,为这份执念操碎了心,也不知道谁才是溯客。 春和一路蹦蹦跳跳的,心情颇好,她快步上了楼梯,进了教室,直奔座位。 然后把手里的包子递出去:“景明…意!我请你吃包子。” “不用。” 同桌没接她的包子,并且冷漠地拒绝了她。 “你拿着嘛。”春和坐到座位上,然后把包子递给他,“昨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摸你大腿的,我睡着了就喜欢抓点东西。” “嗯,没事。”景明意从桌空里拿出一个保鲜盒,然后把包子推回去,“谢谢,不过我带了早餐。” 春和瞄了一眼他的保鲜盒,里面装着鸡蛋,三明治和松饼,手边的杯子里还装着燕麦牛奶。 就很精致。 “这是你们家的阿姨做的吗?” “不是。”景明意说,“是我爸妈。” “哦。” 春和啃了一口手里的肉包。 陆娴看了看教室里的钟表,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景明意应该也是跑校生,家里至少五点过就得起来,看来他家里对他很上心。 这倒是让陆娴有些意外,她以为景明意这样冷冰冰的性格,可能家庭会有些或大或小的问题,但这高冷居然是天生的吗? 她不禁看向了江灯。 他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春和和景明意的互动,眼睛宛如一潭深水,似乎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半分波澜。 陆娴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江灯朝她看来,视线交汇的一瞬间,那潭幽静的深水好像被抽空了,清泉汩汩流入。 冰山和春日撞了个满怀,原本被大雪覆盖的山霎时绿意盎然。 江灯轻轻一挑眉,眸光温柔,无声地问她,“怎么了?” 陆娴一怔,摇摇头。 陆娴垂下眸子,盯着地板。 这个人真的很怪,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是一副温柔样,甚至有些活泼,但陆娴总觉得这层皮之下,是冷漠和疏离。 这时,地板发生了变化,明亮的瓷砖忽然变成了满是油污的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