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她》 第1章 第 1 章 “钟小姐,我生性风流,无拘无束,根本没那个心思迈进婚姻的坟墓,呦,双押了嘿~你懂我意思吧?” “我明白。” 西北旷野,黄沙漫天 洞窟佛像,宝相庄严。 钟曼珠立于脚手架之上,指尖携一根沾满了颜料的画笔。 徐徐转身。 黑发脱簪,披散满背。 清冷神思,菩萨低眉。 笔尖上的一点朱红,斜斜下坠,正中眉心。 立于脚手架下三步之外的池莫被迫抬头。 四目相对。 那时,他们都以为。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眼。 …… 半年后。 北城,钟家老宅。 钟曼珠风尘仆仆,习惯性用来挡沙的纱巾还未来得及从脸上摘下。 一抬眼,一个天青釉色大号汝窑主人杯朝她掷来。 瞬间就在自己脚下变得支离破碎。 劈头盖脸的嫌弃和唾骂接踵而来—— “讨债鬼!丧门星!我想尽办法把你塞进池家,竟由着你挑拣上了?” “你怕是在外面待的野了,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克父的东西!” 钟曼珠沉默片刻。 委身下去,挽起宽袖长衫,执一道纤细的白腕。 一片一片,将这本应价值连城的碎瓷捡拾起来。 而后抬头,露出纱巾外清泠泠的一双眉眼,朝立在一旁的佣人招招手。 “收拾了吧。” 嗓音古井无波。 配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莫名透出种诡异的平和。 门里门外。 一站一蹲。 这血缘上的母女俩谁也没再出声。 偌大的客厅,只余佣人打扫的簌簌轻响。 钟曼珠长于寺庙,最懂这伶仃脊骨,甘于低头的滋味儿。 那时是求菩萨,如今是求她名义上的妈。 “你我之间冷情了这么多年,就不能放过我么?哥哥弟弟,难道还能缺了我去联姻,为家里换取利益不成?” 只是门内那人,却是不听的。 重重喘了几声,像是气极。 毋庸置疑的语气。 “我已经跟你单位那边打了招呼,你一日不嫁过去,就一日别想再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修佛去!” 开了这个头,怨怼便再也停不下。 “小时候你命硬得很,打小把你送到庙里,偷跑回来还能克死你爸。” “现在长大了,脾气也是硬的很,一声不吭进了那苦行僧一般的文修部门,倒害得我被北城的太太们看笑话。” “说什么,我们钟家自开国,就出了你这一个四处为家的女菩萨,左不过是挖苦我对你放任不管,指指点点就差戳我脑门儿了!” 到底是不欢而散。 钟曼珠甚至没有与她争执的念头,转身就走。 猝不及防,撞上匆匆回来的小弟弟钟子文。 “你……” “嘘——” 钟子文显然知晓她的境地,示意她不要出声。 转头将她揽住,拉开副驾驶的门,安置进去。 油门一踩,暗黑色法拉利Mondial响起轰鸣,消失于夜色。 直到上了外环的高架。 姐弟俩才像是得了特赦,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 “姐……” 钟子文刚招呼了一声,钟曼珠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讲话。 垂下头,从随身携带的手工包包里,拿出手机。 “喂,主任,是我,钟曼珠,关于佛像修复……” 话还没说完,那边便将话茬接了过去。 意有所指。 “小钟啊,工作嘛,终究没有个做完的时候,倒是家庭这门学问,你还得好好研究呐~” 细白指尖失了血色,无意识在手机后盖上划。 一下一下。 这是她焦虑时最常做的动作。 嘴上却道:“我明白,麻烦您了。” 电话挂断。 钟曼珠再是个菩萨,也有几分气性在。 烦躁的闭了闭眼,将脸上的面纱随手取下,束在未着一物的手腕上。 解开,系上。 系上,解开。 重复数遍。 直到心里那股颓然的念头消散下去,这才缓缓抬头。 于后视镜里,碰上弟弟钟子文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眼睛。 “没事儿。” 她侧脸转身,毫不在意的安慰。 随着那张巴掌大的脸跟着映入眼帘。 钟子文眸光细细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因为按捺情绪的原因, 她的瞳色连带着唇色,都是冷而浅的。 肌肤过分白皙,脊骨伶仃单薄。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股病态的冷艳。 唯有那修长的眼眉,微翘的眼尾,如绸的墨发,成了这冷艳深潭中的一股暗流。 绝处逢生的点缀。 这样古画一般的绝美与清冷,纵是配了谁,也是不差的。 独独跟那风流浪子池家大少,那是一点儿也不搭噶。 钟子文试探着开口。 “姐,我和大哥通过气了,我们都不乐意你嫁给池莫,妈那边,我和大哥会尽力为你周全的。” 钟曼珠兴致了了。 却也深知,她与池莫在西北洞窟中那场失败的相亲,能被隐瞒半年,已经是哥哥弟弟的极限。 她不欲再讲。 倚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红灯绿酒,脑海里全是西北的黄沙。 那些支撑她走到如今的佛寺壁画,如今竟要拿婚姻来换了。 “听听广播吧。” 她开口。 钟子文立马照做。 女主持人的嗓音兴奋而尖锐。 谈论的,却也算不上陌生人—— “天盛娱乐总裁池莫携美出席时尚晚宴,红毯灯光闪耀,男帅女靓,池总更是大方接受记者采访,言明新美乃他新签约艺人、缪思女神。” “老吴啊,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咱们这位玩咖池总的第不知道多少位缪斯了吧?” 那位被称为老吴的男主持人呵呵一笑。 “桃花韵事,多多益善,各取所需,亦是别样风流啊~” 各取所需么? 钟曼珠轻抬下颌,细细琢磨。 却听弟弟钟子文低低一声暗骂,啪叽一下又将广播给关了。 “怎么了?” 她后知后觉。 钟子文咬牙,刚染的蔚蓝色发根直挺挺的竖着。 “真是哪哪而都避不开他!他们池家这都能开后宫了,我和大哥绝不会放任你进这土匪窝的!” 钟曼珠却抿抿嘴唇,用那圆润而干净的指尖拍了拍他。 “没事,你有他联系方式么?” 钟子文愕然:“姐?” 钟曼珠却已然拿起了他的手机,对着这愣头小子的脸刷开。 找到通讯录里备注为池狗的号码,在自己的屏幕上一字字按下。 嘟嘟两声后。 外放出一道轻佻的男声—— “哪位?” 钟曼珠望向窗外,不卑不亢的姿态。 “池先生,有兴趣再见一面么?” “我是钟曼珠。” …… 一年一度的时尚晚宴。 池莫占了名流世家与娱乐龙头的双重便宜,成为当之无愧的座上宾。 “池总,我敬您一杯,您今儿这套造型真是带劲儿~” 池莫嘿一声,挑了下眉,痞帅痞帅的一张脸上,尽显熟稔。 “有眼光了不是?” 抬抬手,唤了声“waiter”。 接过侍者奉上的一杯香槟,与来人碰杯。 游刃有余的social几句,身侧美人适时娇嗔。 “池总,您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池莫连连摇头,嘴里宠溺着说着你啊你啊。 手上却虚虚揽着人,微微一使劲儿,将美人往面前那人怀里一推。 “呶,这就是咱们今晚的东道,芭莎时尚的小杨总了,还不快敬人一杯,后面才好有你的杂志与封面上呐~” 美人也是相当会来事儿。 柔弱无骨的小手蹭上这小杨总的胸膛,当即便也不挪窝了。 就着这个姿势,将细长的高脚杯送到这位时尚大主编的唇边,一水儿的娇娇俏俏。 “那蓁蓁就全凭小杨总给我做主了~” “好说好说。” 小杨总也是名利场上的老油条了,利利落落的喝下美人奉的酒。 还不忘揽着美人的腰,冲池莫挑眉显摆。 “得,看样子咱们蓁蓁更中意我呐~那我就当仁不让,夺池总所好了。” 池莫做出一副心痛神情,隔空点点自己这位叫做叶蓁蓁的旗下新人。 “小没良心~去吧,也就我才舍得割爱了~”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 在场的诸人都看得清楚。 天盛娱乐这是要主推这位新人,池莫亲自为她开路引荐,转头就蹭上了时尚龙头,星路坦荡啊。 完成了今晚的主线任务,池莫有些意兴阑珊。 装模作样的应酬完一圈,咬着根旁人奉上的雪茄,松松散散的靠在二楼露台吞云吐雾。 跟来的助理是个职场新人,颇有点儿棒槌模样。 没找到他人,便做贼似的,蹲在二楼。 好好一快两米高的大小伙子,愣是像只地鼠,小小声的吱吱乱叫,唤着他的名字。 “池总?池总?” 池莫快被这棒槌气笑,拿脚尖勾开身后的帷幔。 嗤一声。 “叫魂呐?” 新上任的小林总助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瞬间从地鼠进化为独立行走的长臂猿。 隔着两米的距离,就要把手机往池莫脸前怼。 “夫人的电话,打好几个了,要您回去接受家庭制裁呢。” 池莫乐了。 也懒得追究这助理,按下接通。 “呦,小老太太还挺时髦,哪学来的新词呐?” 电话那头的池夫人气吼吼的呸他一口。 “得了吧,小兔崽子,当你老娘七老八十了?你老太太老太太的还挺顺口。” “啧。” 池莫吹着晚风,瞧见一旁的吊篮,也不管能不能承受住他的重量。 施施然落了座,长腿交错相叠。 任由呼出的烟雾弥漫了周身,微微眯起眼睛。 闲适又浪荡得很。 “那怎么说,不让叫小老太太,难不成叫您一声小萧美眉?” 池夫人出身于鲁地兰陵。 硬往上追溯,也能称一句兰陵萧氏。 有没有传承到祖上的文化和政治素养暂且不论。 人家萧女士是出了名的乐观豁达,整一个成日乐乐呵呵的慈和人。 “去你的,我是你老娘,你叫我妹妹,那不是乱套了吗?” “倒是人家钟家的美眉,你咋想的啊?能不能行的,给你老娘一句准话啊?” 钟家…… 钟曼珠。 想起这个名字,池莫就仿佛置身回那日的洞窟。 张张嘴,就恨不得吃一嘴的沙。 倒是那日滴落于他眉心的朱砂,像极了脚手架上。 那高贵冷艳的女菩萨,普渡于他一人的点化。 思及此。 他也不说行与不行,只是吊儿郎当的反问回去。 “我说,这位钟小姐人可是打小就在寺里养大的,您该不是瞧我像个没笼头的马,特意寻了这半入世半出家的妙人,试图给我规训出佛性来吧?” “那可不成,萧女士,您儿子年岁正好,正是快意人生的时候,一心向佛,这不是泯灭人性么?” 萧女士被这不成器的儿子怼得讷讷不能言。 回转过来,大骂一声: “臭小子!你老娘又不是让你出家,我还要抱孙子呢!” “可不是?” 池莫被逗乐,心想这小老太太反应还挺快。 有心胡扯,顺嘴儿就接上了。 “呦呦呦,还抱孙子呐?那可是位菩萨,我有那胆子亵渎,人也没瞧上我呐,这又不是请供奉,烧个清香就能带回家。” “可不是带回家了?” 萧女士察觉到自家儿子话语里的那一点儿微妙,可着缝的就给透露上了。 “人已经回来啦,钟夫人亲自下了令,要你们再相一回呐,怎么着,你要愿意,我可就答应了啊~” 池莫嘴里的雪茄见了底,眼神示意助理接过去。 可这棒槌不知道怎么想的,人走过来,单膝跪下。 池莫唬一跳。 才见这位刚上任的小林总助,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盛了一半水儿的一次性纸杯,恭恭敬敬的奉了上来。 “真是日了……” 池莫大骂一句,狠狠将雪茄尾巴按里边。 抬抬手,示意这棒槌赶紧退下。 等候在手机那头的萧女士以为自家儿子不干了,急急规劝。 “嘛呢?人姑娘是性情冷清了些,但人家有文化啊?就咱一家三口,硬扯都扯不出个文化人,听你老娘的话,就算为了我大孙子,你也得把这尊菩萨给我请回家。” 池莫听着这小老太太的唠叨,长腿一蹬一使劲儿。 瞬间便跟个孩子似的,荡了起来。 露台上昏暗的光纤洒在他俊朗的五官,柔和了那份痞性与邪气。 唯有多情的桃花眼里,目光灼灼。 像是要透过这虚无的夜空,勾勒出个普度众生的女菩萨来。 嘴上却没个谱儿。 “成成成,我接受家庭的批判,任由您安排,萧女士,您快收了神通吧,我耳朵都被你念叨出茧子来了。”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刚把手机往那成片的花丛里一丢。 那扰人的铃声竟又响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探头一瞧。 “啧,谁啊?” 回应他的,是再清冷冷不过的一道女声。 心头随之颤动,犹如雪意拂过枝头。 啧,还挺邪乎。 刚还想呢,这会儿女菩萨就显灵了? 十秒钟后。 他在对方充满狐疑的轻唤中回神。 以再虔诚不过的语气,应了那头—— “成啊~” “若钟小姐肯赏脸的话。” 第2章 第 2 章 这老北城人办事儿,讲究的是一个私密性、有排场。 昨晚都快要凌晨了,池莫那头发了个地址过来。 钟曼珠不大在城里活动,好在对这儿地方倒不算陌生。 是大哥他们外出谈事儿常去的一家私人会馆。 晨风习习,朱巷深深。 蜿蜒小道两旁的国槐上,吊丝鬼儿时不时弯曲着身子,稀稀落落的掉下来。 钟曼珠对这扰人的虫子观感一般。 临出门前去往库房,寻了一把不知道何时跟着单位里的老师傅手搓出来的青绢凉伞。 刚下车便撑开来。 伞裙被她镶了一道同色的丝边儿,将半个身子遮进里面。 唯有一道国风改良版的宽袖、深深过膝的裙摆,以及脚上一双再寻常不过的低跟软底浅口鞋露在外面。 一步一步,并无半点儿声响。 以至于等她到了地儿,斜斜举起手里的伞,准备收起时。 这才注意到,五步以外,早有道清姿俊逸的身影,懒懒的站在那儿。 不知道已经注视她多久了。 钟曼珠神色微愣,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平静如初。 朝那人点点头。 “池先生。” 昨儿池莫收了晚宴,就让人把他送回到了这儿。 赶巧碰上发小儿江庭安在里头宴请几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便又不停蹄的,亲往包厢里,大大小小的应酬了一圈。 等送走这些人,已经是后半夜了。 俩没成家的男人倒没那么多夜夜回家的门禁讲究,洗洗便一同在他这会馆老板的休息室里睡下了。 结果一大清早的,他那发小赶着回集团主持工作。 连带着他也起了个大早。 想起今儿还要接见这位女菩萨,便安排厨房那边,早早的送了早饭给他吃了。 完事儿便亲自做了回门童,倚在会馆门口晒上了太阳。 池莫在自己的地盘,一向以松散舒服为要。 衬衫是只系到脖颈下第三颗扣的,西装裤是永远不大板正的。 就连脑袋上刚恢复的几天的黑发,也是随手那么一抓。 连发胶都不用。 大背头没坚持多久,就软趴趴的四散开来。 搭上他那张亦正亦邪的脸,倒不像个大老板。 像是雅痞腔调拉满的不正经男大学生。 等了有个十来分钟的模样,胡同口有了动静。 他下意识探头去瞧。 也只赶上那道纤细又单薄的身影将一把说不出什么朝代的伞,遮在了头顶上。 淑女的步伐总是走的这样小巧。 池莫望着那双目测也就37码的小脚,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 那道惹人厌的伞徐徐后撤,一丝一丝。 接连露出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胸口、精致的盘扣、细嫩的脖颈。 而后,是女菩萨那张冷冷清清,却又抓人眼球的精致面孔。 远山眉、深潭眼。 高挺的鼻梁、浅淡的朱唇。 饶是池莫这种日日看惯了形形色色美女之人,也要叹上一句——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冷艳。 合该坐落于高坛,受万人香火,不入这烦扰红尘。 正想着, 一声再平静不过的“沈先生”,将这一身仙气打破。 池莫收了目光,也将这一身放浪形骸稍加遮掩。 极为绅士的上前。 “钟小姐。” 分明只是点头之交的情分。 到了包厢,聊起的却是重若千钧的后半生。 “池先生,我想同你商量,你我的婚事。” 钟曼珠不善与人交谈,只想着开门见山。 不似高门小姐那般细嫩白皙的指尖,握紧了注满柠檬水的玻璃杯。 细看过去,上面竟有一些细小伤痕。 池莫从指尖看到那张脸,那双眼睛。 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所谓的商讨,有半点儿从心的成分。 “这么勉强?” 他大咧咧的倚靠在那儿,一只手搭在桌面,另只手撑着沙发扶手。 掀起懒懒的黑睫,翘起坏坏的唇角。 “之前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 “抱歉,是我失信。” 钟曼珠看起来有几分为难,漂亮的眉眼轻蹙起。 “只是……池先生,我需要一份工作。” 池莫以为自己听错了,极其荒谬的扯扯嘴角。 “钟小姐,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旗下,吃喝玩乐一条龙,愣是没有文物修复这一条,你求职的话,是不是叩错门了?” 却见他对面的钟曼珠,极其浅淡的露出一抹苦笑。 无奈一般,抬眼望来。 “可是,池先生,你知道么?为着这场相亲,我进行到一半的工作被迫暂停,且不说天气越来越凉,修复难度加大,只是我在城郊的那套住房,还等着按揭银行的贷款。” “池先生,我需要这份工作,正如……我需要这门婚姻。” 她的语气,从头至尾,说不出的淡漠。 像是简短叙述旁人的事迹,毫不在意将自己的拘谨展现。 池莫那叫一个惊啊。 北城名流五大家,江、唐、庄、钟、池。 钟家以房地产起家,排名尚在他们做娱乐的池家之前。 可谁敢信,他家的大小姐,连一套刚需的住房,都需要用那微薄的薪水,跟银行按揭? 这简直是他长这么大,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钟小姐,你这儿跟我闹呢?” 池莫耸耸鼻尖,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指尖敲在桌面上,显出些不耐的焦躁。 钟曼珠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旁人这副反应,脸上未曾有半分波澜。 平铺直叙。 “凭池先生的能力,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然可以去查。” “只是我的工作不等人,也还需要工资养家,池先生若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太太,恳请你能够考虑一下我。” 池莫平白无故的,又遭受了个闷雷。 指尖也不敲了,人也跟着坐直了。 莫名觉得脑袋上的锅有点儿大。 “等会儿,钟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就我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太太了?” 钟曼珠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在准备合适的措辞。 末了,也没能直说,只是稍加暗示。 “就……女神缪斯。” “当然,我尊重东西方文化,也自诩能够尽到一个表面太太应有的本分,所以,我真诚的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 说完,顶着池莫一脸傻眼的表情。 端起手边的玻璃杯,认认真真的将一杯柠檬水喝完。 起身,再次颔首。 “希望池先生能尽快给我答复。” “另外,感谢招待,贵会所的柠檬水很甜。” …… 池莫疯了。 是的,没错,他疯了。 从包厢里出来,愣是围着会馆正中央。 那个据说是祖上用来给宫里的娘娘建来戏水用,如今已然被他改造成许愿池的大水潭暴走了五十圈。 顺手揪过被他召唤过来的小林总助,直愣愣的问人家。 “我,池莫,虽说风流,但不下流吧?虽说轻浮,但也没轻蔑吧?怎么就沦落到要考虑娶个表面太太回家了,你说!” 小林总助也是个祸头子,妥妥的棒槌精转世。 认认真真的站在那儿思考了一会儿。 中途还在人路过的领班托盘里拿了块儿吐司,饿狼似的,三两口下肚。 “啊?池总,您不需要吗?您的风评……” “咳咳,昨儿晚上,咱们公关部的艾米姐还连夜帮您处理了好几条桃色八卦,私底下在我们的小群里吐槽了十八层楼呢。” “哪呢?给我瞅瞅?” 池莫现在就一整个膨胀到极致的气球。 那是碰到刺儿就迫不及待的去扎。 小林总助乖乖奉上解了锁的手机,并贴心将群聊记录翻回昨晚。 池莫定眼一瞧。 啧,群聊名称——【破活还得我来干大队】 聊天时间——昨晚23:45 发言昵称——【扑街你老母】 聊天内容—— 【王八羔子Excal又特么双双携美上热搜,种马开后宫都没他这么拼命!】 【都说了不要这样给新人刷热度,扑街啊,桃色绯闻很好听咩?】 【一年就这么点儿公关费,老娘抠抠搜搜,全被这狗屎给嚯嚯了,妈了个巴子的!】 “……”池莫这只气球终于炸了。 扬手就给人小林总助的手机给丢进了池子里。 俩人听了个响,连水花都没见着。 “不是,你们私底下都这么野呢?Excal是怎么个意思?” 小林总助抓抓脑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去捞手机。 “啊?哦,据说是因为老板你看起来很复杂,但是里面都空空的。” “……真是日了狗。” 因为家庭教养,池莫私底下再浪荡,也甚少将这类脏话宣之于口。 唯有的两次,都是拜这面前的棒槌所赐。 他气呼呼的抬了抬脚,照着这棒槌的屁股一个瞄准。 正准备送他下去亲自捞手机,就见这棒槌一副福至心灵的模样。 “哦,对了老板,您之所以只看到了三层楼,是因为剩余的十五层全是艾米姐的血腥表情包,人家好怕怕,果断删掉!” 说完还做了个加油打气的表情。 池莫有些心累的闭了闭眼,腿上一个使劲。 “给我死一边去!” 送了这棒槌一程,池莫扯开领口,喘着大气。 从战战兢兢生怕殃及池鱼的经理手里接过车钥匙。 留下一句“把池子里那棒槌捞出来清醒清醒”,就没了影子。 他倒也没去别的地方,直奔发小江庭安的执行董事办公室。 甭管人面前还站着一溜儿的高管,就老大不乐意的在人待客用的沙发上仰躺上了。 “江庭安,我难受。” 他在这儿吭吭唧唧,他那发小倒是沉得住气。 闲闲扫他一眼,转头低声吩咐贴身大秘冯叔为他上了杯香茗。 因为是上好的龙井,又不是外人,便用了再精致不过的玻璃杯。 哪知道这池大少爷瞧见这玻璃杯,登时就更不好了。 满脑子都是那搅事儿的女菩萨那句—— “贵会馆的柠檬水好甜。” 真奇怪,谁家的柠檬水是甜的啊? 这不是寒碜他吗? 这冷冷清清的女菩萨,在这层不食人间烟火的表象下,到底吃没吃过好东西啊? 兀自生着闷气。 那头,江庭安的工作安排妥当,终于有功夫管一管他的死活。 “怎么着?女菩萨的佛光,这回没普照到你?” “哎呦,可别提,人菩萨都下了凡尘,上赶着跟我当老婆呐。” 池莫阴阳怪气。 “哦,我需要说明一下,这个老婆,是表面的那种,我瞧她那架势,真以为我是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扒拉的臭苍蝇呐~” 江庭安一向温雅端方,是北城鼎鼎有名的贵公子。 损起自个儿发小,倒是也端着张温文尔雅的皮。 “池狂徒终日玩鹰,今儿个倒是被鹰啄了眼。” “我说什么来着,你那带新人的方式早晚为人诟病,这不就正撞上了?” 江庭安打小接受的是标准的君子教育,骨子里秉持着温良恭俭让的传承,一向对成瘾的烟草敬业不敏。 这会儿倒是抽出来,丢过去,自己也陪了一根。 池莫咬着烟不吱声,心里可擎委屈了。 老大一条,缩人小沙发上,愣是像个孩子。 兄弟俩脸对着脸吞云吐雾了一会儿。 江庭安都以为这便过去了。 扭个头的功夫,又见池莫突然坐起身,也不知道新上来了哪门子的气。 “你信么?人跟我说,人需要工作,需要钱,屁大点儿的一居室,还要按揭贷款,哥们儿现在还没缓过神。” “咋,好好一大小姐,得到什么份儿上,才被逼着卖名分给我呐?” 听话听音。 江庭安因为家里老爷子的安排,倒是也差点跟这钟家大小姐相过亲。 又因他身份原因,有这个苗头时。 他的贴身大秘冯叔就将完整的背调送到了他的桌案上。 “哦,你说这个我倒是知道的,钟小姐五岁那年,被她母亲带到江南探亲,路上巧遇一方外之人,为她批命,说是少有的孤克之人,不利父母。” “一回来,就被送到了寺里‘养病’,小小年纪便随着庙里的僧人吃住,凌晨四点早课,一直到夜里九点焚香。” “若不是她那大哥惦记她,连学都没得上,一直到十八岁,她大哥接她下山,为她办成人礼。” “隔天,帖子还没发,她父亲就死在了外头女人的肚皮上,那会儿你我还去吊唁过,不记得了?对外都说是劳累过度。” 记得是记得的。 池莫那会儿才刚二十出头,人也混得很。 往那儿一站,做样子都懒得,露个脸就回来了。 倒没注意钟家兄弟俩旁边还有个小姑娘。 江庭安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干脆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缓声解释。 “那会儿钟小姐是没露面的,为什么呢?是因为她母亲恨她克死了父亲,将人小姑娘脸打肿了,根本见不了人。” “有毛病吧?” 池莫再听不下去,抬腿踹了脚面前的长几。 咒骂道。 “操,什么年代了?破四旧的时候,没轮到他们钟家是吧?” 说到这儿,钟曼珠为何自力更生到这个地步,显而易见。 江庭安适时的住了声。 旁的不问,只余一句。 “那现在是怎么个章程?” “这表面的太太,你娶还是不娶呢?” 第3章 第 3 章 还能有什么章程? 总不能任他瞧着,一好好的清冷女菩萨,最终因为他的死不松口,孤苦伶仃,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女菩萨嘛,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真被饿死、冻死、逼死了,算谁的? 池莫自诩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但他打小就爱陪着家里的小老太太烧香,那叫一个虔诚。 如今只不过换个真人供奉。 只一点—— 【钟小姐对我本人的作风有些不太透彻的了解,不妨我们互相做个背调,必要时我会附上我处男的专业体检名录。】 钟曼珠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人刚被小弟弟钟子文堵在家里。 她这个小一居有段时间没有住人,正准备出门买些洗涤用品,好好的来个大扫除。 既然免费劳动力上了门,她倒也没硬撑着。 直接喊上他。 “刚好,你送我去趟超市。” 钟子文乐意为姐姐鞍前马后,货架穿梭间,没有忘记身上被大哥赋予的任务。 “姐,就……你跟池莫,聊得怎么样?” 不提还好。 一提,钟曼珠只觉得手作包包里的手机格外烫人。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上的小推车,神色冷淡间,透出几分不大理解的疑惑来。 “这位池先生,他……为人处世,很……直接吗?” 钟子文正从货架上拿了瓶消毒液丢进来,背着手,像是乱入的走T台的模特。 “那可不是直接?就这么说吧,他旗下出头的小花,有一个算一个,都跟他有点儿桃色关系,风流至此,风评却很不错,都是因为这人爽快得很,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从来不屑于遮遮掩掩。” 钟曼珠心下有了数,只当背调的提议,是池莫过于坦诚。 将钱包递给钟子文,吩咐他去结账。 钟子文看着里面肉眼可见的几张百元大钞,欲言又止。 但还是乖乖照做。 钟曼珠则先一步出了超市,站在门前的行道树下。 刻意忽略了“处男”这一迷惑选项,认认真真的回复道—— 【多谢池先生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将家里的红旗坚守住,不辜负你的托付。】 发完,如释重负。 点开手机自带的日历,准备瞧瞧未来三天有没有适宜婚丧嫁娶。 她人长得瘦,身姿细长,又打扮的古典。 低头时,额头两侧未被簪上去的发丝滑落而下,像极了古代的仕女图。 来来往往的视线,总少不了打量。 只是因为气质冷清,令人望而却步。 直到钟子文提着大包小包出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顺道扫一眼周围,将那些或欣赏或下流的视线遮挡住。 “好了,走吧。” 钟曼珠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有些遗憾,最近的好日子有些晚。 要等五天。 到家便各自分工。 钟曼珠在外头站习惯了脚手架,家里的人字梯便由她攀登。 钟子文站在下面给她递抹布。 盆里的脏水换到第二遍,她放在门口桌台上的手机响了。 钟曼珠低下头,摘掉手上的橡胶手套,整理了一番头上的纱巾,示意钟子文帮她把手机递过来。 谁知道,钟子文瞟了一眼,面色奇怪得很。 “怎么了?” 这小子吞吞吐吐。 “不是……我没故意看,是你手机没设密码。” 钟曼珠用细白的腕子蹭了下脸上的浮灰,点点头。 “我知道。” 钟子文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机递过来。 【钟小姐,处男两个字得罪你了?还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呐?】 钟曼珠紧皱着眉头。 却看下面还跟了条长达十秒的语音。 工作习惯,一向是外放—— “钟小姐,你那离谱的背调机构行不行啊?实在不成咱们私底下碰一碰我站着给你检查好不好哇?好好一女菩萨,怎么张口就给人把乌龟王八蛋的帽子往头上戴呐?” 钟曼珠不大清楚,池莫的这番怨气从何而来。 却见钟子文已经在下面抱胸撇嘴,那张充满扭曲与不屑的脸上,写满了一个大字: 扯。 “姐,你……” 钟曼珠不大习惯旁人牵扯进她个人的恩怨,出言打断。 “我明白。” 随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却发觉不知何时被她摘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告诉大哥,我这边都应付得来。” 钟子文面带担忧的撤了。 钟曼珠就这样坐在人字梯上,将与池莫来来往往的这两段对话认真看了两遍。 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池先生的意思是?】 这下,那头竟然直接跳出了个语音电话。 这样急迫。 如同脱甩不掉的追赶。 钟曼珠不知想起什么,指尖发抖,下意识就给挂了。 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两人的对话框里再次出现了长达十秒的语音。 钟曼珠深吸口气,点开的同时。 仰头,闭上了眼睛。 “钟小姐,再次重申,我是处男!处男!这辈子除了跟五指姑娘重逢过,可是清规戒律得很,比寺庙里看大门的狗都虔诚,你再拿什么红旗不倒彩旗飘飘的气我,我真不乐意结这婚了啊~” 不是谩骂。 也没有撕扯。 钟曼珠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紧绷感渐渐消失。 想了想,按下语音键,清冷和缓。 “抱歉,池先生。” “如有必要,我愿意当面向你致歉。” “只要你愿意和我缔结这场面向世人的婚姻。” 发完,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回复。 外头天黑了。 她将这场打扫收尾,人字梯合上,搬运回狭小的储物室。 随意给自己煮了个青菜面,吃完,习惯性打坐冥想。 而后洗漱,焚一柱清香,平躺,入睡。 她的生物钟一向准,醒来刚好凌晨四点。 沐浴清洗,寻一块儿墨锭,滴一滴清水。 磨一砚台重重的墨。 宣纸铺排,进行她的早课。 今儿写的是《楞严经》。 说来惭愧,她受佛门浸润二十年,至今还未把这卷经书吃透。 写完,窗外的天色将将泛起鸭蛋青。 池莫的电话便是在这时打来。 钟曼珠毫无防备,笔尖的墨汁沾染到指尖。 她翘着指头,按下接通。 “喂,池先生。” 池莫的声儿像是从哪个巷子里传来的,除了小摊贩出街的吆喝,竟然还有环卫工人沙沙的扫地声。 “钟小姐,现在是凌晨六点四十五分。” “距离你我领证,还有两个小时十五分钟。” “所以,要一起吃个早餐吗?” “板上钉钉的池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