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高枝》 第1章 第一章 景元十六年。 郊外的庄子人烟稀少,几间屋舍在寒风暴雪的侵蚀中岌岌可危。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院中那几颗桃树被厚重的落雪压弯了腰,寒风掠过,积雪簌簌落下,桃枝如释重负,轻快地摇头晃尾。 十一岁的方绮音身着素白衣衫坐于圆凳,梳着两个小辫子,发间唯有两条素色发带,眼睛半垂,正望着手中的玉兰银簪出神,这是她母亲孟氏留下的唯一一件首饰。 孟家书香门第,她母亲与安平侯成婚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半年前,舅舅奉命押送救灾粮前往寂州,途中遭遇劫匪,人死粮丢,皇帝震怒,消息传到孟家,孟老太太承受不住,急火攻心,当晚就去了。 安平侯唯恐受到牵扯,当即就将她们送出侯府,抛弃到这庄子上自生自灭。 孟家一夕之间,只剩下她和母亲,还有一个生死未知、下落不明的孟连云,为了找回舅舅唯一的孩子,她母亲几乎花了所有的积蓄差人去寻找,却一直杳无音信,终是忧思难解,半月前病倒,一睡不醒。 寒风裹挟着雪花砸开房门,凉意席卷而来,方绮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朝门外看去,不知是不是外面的光线太过耀眼,眼睛一酸,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小黄摇着尾巴跑进来,望着她瞧了会儿,低垂着头走到她脚边趴着,察觉她伸手抚摸,仰起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黄是她前几日捡回来的小狗,遇见它的时候,小小的一只窝在草丛里,不断的呜咽叫唤,她把它带回了家。 暖暖的温度传到手心,她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外面是不是很冷。” “你不要再乱跑了。” 小黄咬着她的裙摆,扯着她往外走。 方绮音不明所以,寒风源源不断地从室外吹进来,她缩了缩脖子,抬手把房门关了起来。 小黄明显更着急了,嘴里咬着她的裙摆,前爪费劲巴拉的扒拉着房门。 “你要出去啊?”方绮音又打开房门,默默嘀咕了一句,“果然是抗冻啊,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去玩。” 这场雪从昨日就开始下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外衣,院子里两行整齐的爪印格外清晰。 小黄冲她摇着尾巴,眼睛又圆又亮,围着她转圈圈。 方绮音看着它,眸中泛起一层薄雾,至少,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方绮音看过去,她这里除了每天送饭的小厮,从来不会有其他人来,那小厮每次来都会敲的震天响,现在的敲门声却是断断续续的。 会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住。 方绮音没再管,摸了摸小黄的头,“这外面太冷了,我要进屋了。” 刚转身,小黄突然大叫,叫唤的极凶。 她回头一看,墙头趴着一个少年,身形清瘦却十分有力,两只胳膊支撑着全身,与她的目光对上,讪讪地笑了一下,用着和善的语气问:“我可以进来吗?” “?” 现在入室盗窃的贼都这么有礼貌了吗? 方绮音平静的说:“我没有钱,家里也没什么值得你偷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她是害怕的,能够维持镇定,或许因为是小黄叫唤的凶猛,给她多添了几分勇气,又或许是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闻言,那少年的表情僵住了,脸上浮现出一层不自然的潮红,一路蔓延至耳朵,“我,我不是贼。” 方绮音细细打量着墙头的少年,头发有些蓬乱,额前散落些许碎发,浓眉星目,鼻梁高挺,面上显出些许腼腆和不自在,浑然就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模样。 “你是谁?”她问。 段迟烨本打算解释,但看着她单薄的身形立在屋檐下,柔弱孤单,忽然改了主意,求助的话转了个弯,冲她笑了一下,恶作剧似的的说:“我是坏人,小姑娘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哦,会被骗的。” 方绮音轻轻骤起眉心,就见他转身跳了回去,和他出现时一样的猝不及防。 隔着院墙,她听到少年倒抽凉气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崴到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隔了一会儿,几道陌生的交谈的声音自墙外传来。 “他跑不远,仔细找。” “一定不能让他再逃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声盖过一声。 哐哐哐! 几个长相粗犷的壮年闯进来,看着院内的小姑娘面面相觑,“这门也太不结实了吧。” “这小姑娘真可爱。” “别忘了正事。”领头的那人呵斥了一声,回头看着方绮音,声音却不自觉的轻了许多,“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少年,大概这么高。” 方绮音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盯着他们,身边的小黄更是蓄势待发。 几人转身离开,其中一个人忽然指着院墙,“大哥,那有血。” 一人立刻前去查看情况,“大哥,他肯定来过这里,你敢骗我们!” “他在哪里?”领头的那人脸色陡然变得森寒,“小姑娘,你把他藏哪里了?” 方绮音紧紧握着衣袖强装镇静,“我不知道。” 几人耐心告罄,见她不说,直接开始四处翻找,一时间,各种物件摔落在地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在领头那人靠近时,小黄冲了过去,那人吃痛,一脚把它踢的翻了几个圈,在雪地上发出呜咽声。 “小黄。”方绮音急匆匆的跑过去抱着它,又急又气的瞪着那人,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我会记住你们的。” 那人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眼里,还是问她,“把人藏哪里了?” 院子屋子被翻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半点踪迹,那人仔细一想,或许真的不在这里,不能再浪费时间,直接下令,“走,去其他地方找。” “是不是很疼。”方绮音抱着小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小黄呜咽了一声,蜷缩着身体。 “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救你,你坚持住好不好。”方绮音把它抱回屋子里,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雪地难行,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脚印,寒意席卷全身,一定要快,一定要快点。 她心里着急,脚步越发不稳,在摔倒在地上后,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沾上的雪在手心融化,掌心的温度悄然降低。 正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动静的少年看见这一幕,匆匆跑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都怪你都怪你。”方绮音越说越着急,眼泪再也忍不住,“要不是你,我的小黄就不会被踢了。” 三言两语,段迟烨已经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愧疚涌上心头,还是牵连到她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要去哪?我帮你去。”段迟烨现在后悔死了。 方绮音推开他,惨白的小脸上泪珠不断,“我不需要你。” 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段迟烨愧疚极了,又怕再给她添麻烦,一边警惕的观察周围,一边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好不容易走到医馆,郎中听完她的叙述,皱了皱眉头,他认识这姑娘,前些日子刚没了母亲,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但这天实在寒冷,走这一趟不少遭罪,还赚不到什么诊金,推脱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店里忙,走不开,你去别家看看吧。” 方绮音无助的看着他,焦急道:“我,我求求你,你去看一看小黄好不好?” 听着她无助哀求,郎中终是于心不忍,望着外面风雪交加的天气欲言又止。 方绮音从怀里掏出那支玉兰银簪,目光依恋不舍,随后像下定了决心,举到他面前,“这个作为诊金,郎中,你救救它,它还那么小。” “行吧行吧。” - 郎中给小黄看完,收拾着药箱准备离开,“小姑娘不用太担心,养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方绮音松了一口气,她太害怕了,害怕它也会离开自己。 “谢谢你。”方绮音真挚的道谢,而后又拦住他说:“等等,麻烦郎中给他也看看吧,他受伤了。” 倚靠在门口的段迟烨诧异的看向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他胳膊上的伤自己已经处理过,估计是爬墙头那会儿扯到了才留下血迹,给她造成麻烦。 郎中看着他胳膊上被粗糙处理的伤口处,忍不住皱起眉头,板着脸道:“怎么能这样处理呢?万一恶化……” 郎中喋喋不休,直到重新处理完伤口才歇了会儿。 送走郎中,方绮音看着低嚎呜咽的小黄,它一定很难受。 她摸摸小黄的头,目光越发沉静,而后缓缓站起身,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少年,“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段迟烨静默片刻,目光有些寒凉,“大概是碍了别人的好事。” 他回答的模糊,方绮音也没追问到底,而是问:“你想不想摆脱他们?” 这话倒是有些让他意外,让他不由自主的重新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圆润透亮,双颊白嫩,稚气未脱,此刻却微微扬着下巴看着他,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你有什么办法?”他好奇的问。 “只要你敢将他们引到这里,我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方绮音与他对视片刻,握着拳头,愤怒的说:“我要去报官!” 把这些坏人都给抓起来。 段迟烨略一思索,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能将官兵带来,我就敢将他们引来。” 两人短暂的达成共识,事不宜迟,方绮音就要再次出门,被他拦了一下,她抬手挥开。 段迟烨也不生气,只是说:“换身衣服再去吧。” 这一来一回,衣服早就潮湿了,再这么跑一趟,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撑不撑的住这寒气。 说的有理,换件衣服也用不了多久,这衣服潮潮的,穿着也确实不舒服。 方绮音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犯了难,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 段迟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耸耸肩膀,“我没事。” “你路上小心。” “哦。” 第2章 第二章 寒风凛冽,踩在厚重的积雪上,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方绮音在前方领路,一众官兵中为首的那人名唤郭伯风,听说刚入衙门不足两月,身形健硕,孔武有力。 众人行至院中,雪地中足迹凌乱,各种架子被推到在地,茂盛生长的青菜被践踏,混乱程度堪比抄家现场,屋内更是惨不忍睹,家具物件东倒西歪。 小姑娘红着眼睛,可见哭了不少,看起来孤单无助。 “这安平侯可真是狠心,将一个小姑娘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其中一个官兵呸了一口,“真是忘恩负义,想想以前孟家风光的时候,他上赶着求娶,如今孟家没落,他就这么苛待她们母女。” “谁说不是呢。” 方绮音能察觉到他们目光中透露出的怜悯,她轻轻垂下眼睛,无从为她的父亲辩驳一句。 刚来的时候,她一直抱有希望,父亲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等他消了气,就一定会来接她和母亲回去,这一等就是半年,他没有来过一次,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就连母亲的丧事也是草草了事,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她们的存在。 明明他们以前那样恩爱,明明她以前生活的很快乐。 “当着小姑娘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郭伯风暗示性的瞥他眼,手掌按在剑柄,目光落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脸上,今日这种事,他日难保不会再出现,她一个人实在不安全,嘴唇轻动,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们又来了。”方绮音仰着小脸,似乎是有些恐惧,眼睫颤了下,往他身边挪近两步,水灵灵的眼中闪烁着信任。 “别怕,我们会把这些盗贼抓起来。”郭伯风义愤填膺的说。 那几人追着段迟烨到此处,看到眼前的官兵方知中了计,当即就要撤退。 但官兵早已提前部署,哪里能让他们逃走,那几人很快败下阵来,就在活捉所有盗贼准备将他们带回府衙时,几人竟接二连三的服毒自尽。 方绮音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倒地不起的那人盯着自己,抑制不住的喊出声音。 段迟烨侧步上前,挡住了身后的血腥场面。 小姑娘被吓的花容失色,双目圆睁,浑身颤抖,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 他弯下腰握着她的肩膀与她平视,手掌下竟是如此瘦弱纤薄,他尽量放轻声音,“我们进屋好不好。” 方绮音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极度的恐惧充斥全身,脑中不断浮现那骇人的一幕,挥之不去。 段迟烨本想扶着她往屋内去,但她太害怕了,浑身僵硬,连步子都不知道迈了,他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进屋后小心翼翼的放到椅子上,不断安抚她的情绪,“别怕,别怕。” “已经没事了。” 良久,她的眼睛慢慢回神,眼前不再是令她恐惧的画面,而是一个极其好看的清俊少年,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温柔,让她渐渐放下警惕,忽然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寻求一丝安全,“我,我害怕。” 怀里的小姑娘抱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此场面让他有些迷茫和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僵硬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 小姑娘哭的更大声了,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颤颤巍巍的问:“为什么会死?他们为什么会死?” 段迟烨沉默不语,因为他们是死士,被官府抓住,唯有死路一条。 “你,你是什么人?”方绮音问,她的心中隐隐有所预感,眼前这个少年一定是非富即贵,他为什么会被追杀到此处呢? “我叫阿烨。”段迟烨垂下眼睛,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无从窥视。 沉吟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你。” 郭伯风随手把倒地的支架扶起,双手背于身后左右踱步,待屋里的哭声彻底停止,他才敲了敲门踏进屋内,神色严肃道:“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们。” 方绮音抹掉眼泪,单纯乖巧的看向他。 “我看他们可不像是普通盗贼。”郭伯风上下打量着段迟烨,“他是谁?” 段迟烨久久未答。 这让郭伯风心中警铃大作,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眼前这个少年是谁?那些人为何去而复还?又为何会全部自尽? 每一处都透露着蹊跷与诡异,“如果你不能回答,只能跟我一同回衙门接受询问。” 少年依旧沉默着,目光却落在方绮音的脸上,似求助,又似试探。 “他是我的朋友。”方绮音眨了下眼睛,攥着衣袖委屈的说:“那些人突然闯进来,粗暴无礼的把我家中翻了个遍。” 这倒是无可反驳。 “若是盗贼,为何又要去而复还?”郭伯风又问,且是追着这少年回来的。 方绮音看了段迟烨一眼,突然语气凶巴巴的说:“都说了让你不要冲动,不要去报仇,他们那么凶那么可怕,我们哪里打的过呀。” 小姑娘眼睛一眨,一滴滚烫的泪珠滑过苍白的脸颊,委屈巴巴的说:“我们忍一忍就好啦,今天幸好是郭大人来了,不然他们把你打死了怎么办?” “……”段迟烨抿着唇,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谢郭大人。” “对的对的,谢谢郭大人,大人真厉害。”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充满了崇拜与感激。 郭伯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是我们的职责,应该的。” - 所有人都离开后,院子变得空荡,安静的只有些许风声。 小姑娘看似柔弱,却又好像没有那么柔弱。 方绮音在屋里收拾残局,一件件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拍拍尘土,整齐的收起来,小身影忙忙碌碌的。 段迟烨挽起袖口,劲瘦有力的手臂露出来,他将书架扶正,捡起散落的书籍,拍拍灰尘,看了看书名,都是她这个年纪应读的书,几张抄写的簪花小楷,结尾处画了一只小狗,憨厚可爱,引得他笑了一下。 小姑娘听觉敏锐,立刻转头看过来,捏着纸张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她面无表情的问:“笑什么?” 她的字有那么招笑吗? “画的真好,让人心生欢喜。”段迟烨看着她,小姑娘似乎是生气了? 他抿抿唇,有些忐忑,“只是刚好看到了,不是有意窥探。” 方绮音忽然想起来自己随手画了小黄,脸色缓了缓,转身继续收拾衣柜。 段迟烨收拾好书架,捡起零碎的物件问她,“这些放哪里?” 小姑娘伸手指了一下,“那里。” “这些呢?” 小姑娘又指了一下。 两人的对话简洁单一,直到听到院中传来惊喊声,“我的天爷啊,这是遭贼了吗?四姑娘!” 冲进来的是每日给她送饭的小厮,他火急火燎的跑进来,看到方绮音的那一刻长长地松了口气。 方绮音的祖父方老爷子住在青州老家,喜爱游历山水,孟氏临终前曾多次去信,望他能抚养方绮音,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孟氏去后,她的贴身侍女香盈亲自去往青州寻人,若他日回来接人,却发现四姑娘出了事,这罪责他可担不起啊。 幸好,幸好四姑娘无碍。 小厮抹了一把额头莫须有的虚汗,“这是怎么了?四姑娘,这是谁啊?” “他迷路了。”方绮音懒得跟他解释太多,随便找了个借口。 “四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小厮将食盒放在桌面,谄媚了几句,又道:“这屋里是怎么弄成这样了?” 方绮音懒懒抬眸,从前母亲在时,没少给他银子好处,但他却愈发贪得无厌,后来用来寻找孟连云花的银钱如流水一般,她们的积蓄越来越少,他也变得轻蔑怠慢,近几日香盈姐姐去找祖父,他又变得殷勤起来,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轻轻笑着,“你这么关心啊,那你先去把院子收拾干净,我再告诉你。” 小厮犹豫了一下,这明显是把他当苦力,他才不会上当,有些着急的说:“我想起来还有些事,四姑娘慢用。” 说完,脚底抹油一般跑了。 方绮音打开食盒,两个素菜和白粥,清淡寡味,她拿出来放置在桌面,看向站在案桌旁的少年喊:“吃饭了。” “看在你帮忙收拾屋子的份上,饭菜分你一半。” “多谢。” 两人相对而坐,见他迟迟未动筷,方绮音忽然扬起笑容,“没吃过这么清淡的饭菜吧?” 小姑娘眼眸清澈透亮,叹了口气,“眼下只有这些,你若不喜,早早离开吧。” 他并非是看不上,只是饭菜分量并不算多,他朝屋外看了眼,神色晦暗,“天色已晚,我……无处可去。” 方绮音也看了看天色,天黑,路更难行,她想了想,说:“你可以留一晚,待明天天亮再离开。” 他的来历他不愿透露,她也不会过多打探,只愿能安稳过了今晚,待他明日离开,希望日后也不会再给她带来麻烦。 第3章 第三章 明月高悬,皎皎月色透过窗户落在屋内。 烟青色纱幔轻轻晃动,床上的小姑娘睡的并不安稳,小脸苍白,眉头紧蹙,紧紧攥着被子的双手浸出冷汗。 梦中画面不断变换,是母亲的身影,她穿着宝蓝色宽袖长裙,温温柔柔的笑着朝她招手,“音音,是不是玩累了,过来歇歇。 ” 她提着衣裙一路小跑,刚和小伙伴打捶丸出了满头的汗,粉嫩的小脸笑起来灿若明霞,“母亲,我刚刚赢了耶。” 孟氏用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汗珠,指腹轻戳她的鼻尖,温柔笑道:“音音真厉害。” 画面陡然一转,母亲不见了,耳边只有无尽的哭声。 方绮音努力挣扎着,眼皮似有千斤重,任她如何努力也睁不开,整个世界黑漆漆的,她想要寻找母亲,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冲到她的面前,血,是血,那人的脸上都是血,朝她呲牙咧嘴,阴森骇人,“是你害死了我们!” 是那个人,白日里盯着她的那个人。 方绮音呼吸越发急促,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睫毛不断颤抖,直到猛然惊醒,她很难受,心慌意乱,黑,太黑了,白日里那个画面不断在脑中盘旋。 她又慌又怕,凭着意识朝灯烛走去,撞到凳子也忍着痛意先摸索到火折子,烛火照亮整间屋子,视野明晰,那根紧绷的弦才消去。 小黄在她下床的那刻就摇着尾巴跑到她腿边,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方绮音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整个人缩在矮榻,手臂环抱着双膝,眼神有些呆滞,她没想害死他们的,无尽的自责充斥脑海,她是不是做错了?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一惊,心跳一瞬间加快,屋外传来少年的声音,“你怎么了?我刚听到有声音。” 方绮音平复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与平常无异,“我没事。” 段迟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小院里除了方绮音所住的主屋,唯有一间柴房,虽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他并没有立即睡去,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又看了看主屋,暖黄色的烛火依旧未灭,她白日里被吓成那样,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少年的声音传来,“你可睡下了?” “还未。” “可否与你借一样东西?”段迟烨问。 方绮音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是缺什么东西了吗? 真是麻烦。 她穿上外衣,走过去打开门,月色温柔的洒在少女面容上,未施粉黛,却美的出尘,圆圆的眼睛抬起,“需要什么?” “你做噩梦了。”段迟烨看到她的那刻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愧疚涌上心头。 她没说话。 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然的晃了晃,有些拘谨的问:“可否借琴一用?” 方绮音有些诧异,他可真是好兴致啊。 那把琴是出府时带来的,她母亲很喜欢弹琴,但到这里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了。 她抱出来递给他,少年笑着道了声谢。 方绮音重新缩回矮榻,被他这么一打扰,那些消极恐惧的情绪竟散了两分。 舒缓清悠的曲子传入耳中,她不甚在意的听着,慢慢的竟入了神,听完了整曲,琴音不再,她竟有些期盼,期盼他再弹一曲。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她实在没忍住,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少年坐在院中背对着她,脊背挺直,肩宽腰瘦,琴放在桌面,他单手搭在琴弦之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叫什么来着,阿夜?阿叶?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阿夜。” 段迟烨转头看向她,少年眉目清俊,鼻梁高挺,面容半隐在朦胧夜色,浑身透着股清贵优雅,轻轻应了声,“嗯。” 方绮音多看了两眼,模样出众,会武功,又会弹琴,他应该是出自哪家大户人家吧?如今沦落到这般悲惨模样,她不禁垂头轻叹。 她没忘记自己唤他的目的,夸道:“你弹的真好听,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呢。” 段迟烨轻笑了下,谦逊道:“过奖了。” 方绮音继续夸他,“哪里哪里,阿夜太谦虚了,阿夜,你能不能再弹一曲?” 段迟烨点头应下,“天冷,你回屋吧。” 悠悠琴音缓缓响起,方绮音心满意足的回了屋,不一会儿,她拿了件披风给他,又匆匆跑回屋子。 烛火摇曳,小黄窝在床前。 小姑娘不知听了多久,困意涌上,伴着琴音入梦。 - 次日,阳光明媚,积雪消融。 院前的积雪早早就被段迟烨清扫干净,留出一条人行道路。 干活还挺麻利的。 方绮音回想了一下,昨夜,他似乎弹了许久,望着正在忙碌的那道身影,她想,他留在这里,好像还不错。 小姑娘目光一转,继续绣手中的帕子,忙碌一上午,总算将先前尚未绣完的帕子收了尾,午后去集市的绣坊换了银钱,再去郎中那里求求情,希望他还未将那银簪变卖。 段迟烨看她挎着一个包裹,他午时瞥见里面装满了帕子,此刻又要出门,他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小姑娘站在屋檐下回首,她今日穿着一件烟青色窄袖长裙,袖口处绣着几片竹叶,脸庞尚且稚嫩,眼眸清亮,“我去集市。” 段迟烨沉默片刻,“我与你同去。” 昨日她说只留他一夜,但今早又同他道:“你若实在无处可去,多留几日也可。” 他本打算今日离开,但又见她孤身一人。 “那走吧。” 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后。 青砖灰瓦的房屋连成一条街,各种商铺皆有,还有临街支起的小摊子,各种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方绮音轻车熟路的寻到绣坊的门口,绣好的帕子卖与绣坊是母亲的主意,她们的银钱用的太快,总得想些法子挣钱,她握着包袱,朝着一女子轻声喊:“清遥姐姐。” 那女子回首,瞧见小姑娘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复又扬起,朝她走了过来,“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清遥是这绣坊的老板娘,不过二十来岁,她为人热情善心,又果断坚毅,独自经营绣坊多年。 方绮音有些忐忑,从前都是母亲与她交谈,她只用跟在母亲身旁安静听着,每每换了银钱,母亲还会到前面的甜果铺买些点心。 她轻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把包袱打开给她看绣品,“清遥姐姐,这是绣好的帕子,我的绣工虽不及母亲,但也是不差的,您看看。” 清遥眼中流露着怜惜,将那一包袱帕子收了过来,“四姑娘且稍等,我去拿银钱。” “谢谢清遥姐姐。”方绮音望着她进了屋子,余光瞥见身旁的少年也盯着清遥姐姐,她弯了弯眼睛,“清遥姐姐人可好了,母亲当初也寻了几家其他的,但价格被压的很低,将我们的绣品贬的一文不值,但清遥姐姐不会,她说,该值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清遥很快就拿了银钱出来,与那银钱一同递来的,是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蜜糖。 方绮音如珠似宝的收起来,万分真诚的说:“谢谢清遥姐姐。” 在她低头数着手中银钱时,清遥的眼中滑过一丝暗淡,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小姑娘将银钱收进荷包,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笑意盈盈,“清遥姐姐再见。” “诶,路上慢点。”清遥看着她一蹦一跳的出了门,默默叹了口气。 走了数十步,是那家熟悉的甜果铺,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荷包,这些钱还不够换回那支银簪,她倏地转了头,昂首挺胸地走过那家甜果铺。 我都吃过那么多次了,这次不吃也没什么。 不过就是一些甜甜的东西。 往医馆走的途中看到制衣铺,她瞥了眼身旁的少年,许是这会儿离得近些,他竟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默默挺直了腰背缩小那份差距。 她先走进铺子,段迟烨跟在她身后。 小姑娘装模作样的在店里巡视一圈,一脸严肃,故作成熟道:“老板,我要买一身他能穿的衣服。” 他既多留几日,总不能没有换洗的衣物。 老板有些稀奇的看了看她身旁那瘦瘦高高的少年,竟是小姑娘当家做主。 “这边请,姑娘看看,这些都是合适的。” 从制衣铺出来,段迟烨手中多了一套新衣裳,从前他的衣服都是下人送到面前,亲自买衣服还是头一遭。 他摸着那身衣裳,面露窘迫,耳朵也渐渐红了起来,竟还是让一个小姑娘付的钱。 小姑娘一个劲的往前走,看起来目的性十足,他紧跟其后,见她进了一家医馆,小身影跑到那郎中面前,发间的素色丝带轻晃,声音脆生生的,“郎中,那日抵给你的银簪可还在?” 郎中摸了把胡子,警惕的看她一眼,“小姑娘莫不是后悔了?” 方绮音连连摇手,从怀里掏出荷包,一股脑的将所有银钱倒在柜面,解释道:“那银簪是母亲遗物,那日情急,我只能抵给你,现在我有了一点钱,这些作为定钱,郎中能不能再等等我,待我再攒够剩下的,你将银簪还于我。” 小姑娘眼含期待,言语真诚,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转身拿出银簪给她看了看,边收柜面的银钱边道:“喏,完好无损,小姑娘,我等着你赎回它。” 方绮音摸了摸那根玉兰银簪,扬起笑意,“谢谢郎中,我一定尽快攒够。” 郎中笑笑,透出几分慈和,“小黄怎么样了?” “已经好很多了。”方绮音笑着夸道:“郎中你真厉害,是位妙手回春的好郎中。” “小公子的伤呢?”郎中看向一直站在小姑娘身后沉默不言的少年。 段迟烨回答:“已在转好。” 他的伤是长箭擦过胳膊,不过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 回家途中经过绣坊,门口围了好多官兵,周围百姓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哎,这清遥姑娘真是可惜了。” “年纪轻轻就没了。” “前几日媒婆登门被赶了出来,今儿就出了事,莫不是……” “嘘,你不要命了。” 第4章 第四章 太阳西移,金色余晖洒满庭院,每个人的身影被拉长。 前不久还与她说话的清遥姐姐如今冰冷的躺在青石板砖上,一支长箭正中胸口,鲜血染湿衣衫,鲜红刺目。 清遥姐姐父母双亡,独自抚养一个只有五岁的妹妹清荷,小姑娘紧紧攥着姐姐的手,已然哭成泪人。 几位官差在院中四处查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那支长箭再寻常不过,寻常集市上就能买到。 为首的郑大人蹙着眉头,吩咐人先将尸体搬回府衙,待仵作查验过后再做定夺。 “姐姐,姐姐不要离开我。”清荷抓着姐姐的手被扯开,她一路跑着跟在官差身后。 逆着人群走来一健壮少年,看模样约莫十七八岁,他匆匆赶来,呼吸急促,冲到担架前颤着手掀开一角,随即眼中泪光闪烁,竟,竟真的是她! “混账东西,你跑到这里做什么?”郑大人呵斥道。 此人正是郑大人亲子郑宪阳,他失魂落魄的呢喃,“这不可能……不可能,前几日她还好端端的。” 周围百姓议论声渐高,“清遥姑娘这明显是被人害死的。” “一箭毙命,这得是箭术极好的。” “清遥姑娘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会与人结怨,这街坊邻里都是晓得的。” “唯有一人……几次三番的登门打扰,前几日上门的媒婆还被赶了出来。” 是了,郑宪阳喜爱清遥姑娘,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素日里他对清遥姑娘殷勤备至,各种时兴衣裳,珠花头饰,糕点果子流水般的送往绣坊,只是每次都被拒绝,这清遥姑娘不喜他大家也都是清楚的。 前几日,郑宪阳遣了媒婆登门求娶,被清遥姑娘赶了出来,当时他可是放下狠话,定要让她后悔,今儿清遥姑娘就死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 听着这些议论,郑宪阳怒道:“你们再胡说,小爷打烂你们的嘴。” 议论声虽然小了,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更加怪异。 方绮音并未说话,郑宪阳仰慕清遥姐姐她有所耳闻,那些人说的话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眼下只能等郑大人先审理此案,查找真凶。 这一查便是三日,此案一拖再拖,官府始终没有定论。 她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往后拖,只怕会草草结案。 清遥姐姐那么好,怎么能死的不明不白。 这日,方绮音寻到衙门,她身穿素绿色长裙,面容沉静。 大堂之上,挂着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身穿官服的官差分列两侧,散发着极浓重的压迫感,郑大人坐于中央,“四姑娘所为何事?” “阿音为清遥姐姐之案前来,敢问郑大人,何时能寻到真凶,以正法纪。”方绮音面色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手却攥紧的了衣袖,在这种威严陌生的地方,她心中还是会害怕的。 郑大人皱皱眉,此案实在离奇,一箭毙命,最先发现清遥姑娘的是她的妹妹,小姑娘的哭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有人报了官,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支长箭,但那长箭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他已差人去查近来有何人买了这种长箭,一一排查过后,竟无一人可疑,询问当时在附近的百姓,也都说没见什么异常的人,除此之外,毫无头绪可查。 “此案复杂,须得细细查寻,四姑娘先回吧,待本官查到真凶自会将真相公之于众。”郑大人模棱两可的说。 不,她不能走,今日若走了,他日也只能听到这些推脱之词。 方绮音挺直脊背,目光坚定,“是此案复杂?还是郑大人有意包庇杀人凶手?” “你!放肆!”郑大人一掌拍在案桌,巨大的碰撞声让人一惊,他板着脸严肃道:“此案与我儿无关,她死之时,我儿被关在祠堂反省,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方绮音并非怀疑郑宪阳,她已暗自打听了郑宪阳那日的行踪,他因为私自让媒婆向清遥姐姐提亲而被罚跪祠堂,郑府下人可以作证。 此问也实属下策,若不将郑宪阳牵扯其中,郑大人对此案未必会不遗余力的去查,虽为下策,却也是她如今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不然只能焦灼无力的等着。 清遥姐姐父母双亡,唯有一个才五岁的妹妹,无人能为此案奔走,若她也袖手旁观,清遥姐姐当真要死不瞑目了。 方绮音福了福身,忽然转了态度,“方才是阿音冲动,向郑大人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见谅。” 她停顿片刻,目光温和许多,“只是郑大人可想过,人言可畏,若是不能尽快找出凶手,郑公子的名声只怕会有损,您觉得呢?” 郑大人脸色缓和了些许,“并非本官推诿,实在是此案无从查起啊。” 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愁绪,将此案细细与她说来,最后无奈的摊手,“这,这让本官如何去查?” 听完,方绮音问:“郑大人,可否让我去现场看看?” 郑大人浑浊的眼睛蓄起一丝光亮,“四姑娘有法子? ” 方绮音目光微微垂下,她也不能保证,但此案蹊跷,须得先了解清遥姐姐近日都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或许能寻得一丝线索。 绣坊被封,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 院子寂静无声,方绮音站在那日清遥姐姐倒下的地方,猜测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砖石砌筑的白墙不低,若有人趴在墙头射箭,外面人来人往的,怎么会没有一人注意到? 唰!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锋利无比的射中院中老树,树叶簌簌作响。 方绮音惊慌之余看向那远处,竟是从半山腰处射来的,如此远的距离? “来人,来人去查!” 方绮音盯着树上那支长箭,这支箭是什么意思?威胁?警告? 没一会儿前去追查的官差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郑宪阳,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弓弩,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 方绮音皱起眉头。 郑大人同样诧异,“混账东西,你在做什么?” “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一种特制的弓弩,比起寻常的弓箭射程远,冲击力更强,我看过仵作的记录,能断定清遥是被这种特制的弓弩所害。”郑宪阳脸色渐渐沉重,“此弓弩出自南熙国,在我北安唯有黑市才能高价买到。” 郑大人双目圆瞪,身后有些发凉,他原以为不过是一桩普通案件,竟牵扯到南熙? “高价?你怎么买到的?老子的房契!”郑大人当即就要打他。 郑宪阳麻溜的躲开,叫苦不迭,“爹,爹,我没有动你的房契!我哪有那个胆子啊?这个是我今晨起来在房门口发现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今晨一出门就看到此物被丢在门口,险些将他绊倒,为泄愤一脚踢飞了老远,幸亏他见多闻广,认出了此物的特殊,先前他也只是听闻过。 有人这个时候丢在他房门口,定然有其用意,他细细思索,联想到清遥之案,当即去查了仵作记录,又来此处推算,而在半山腰上,他也确实发现凶手作案之地。 南熙? 清遥姐姐怎么会和南熙扯上关系? “清遥姐姐,与南熙有什么关系?”她不解的问。 郑宪阳挠了挠头,这也是他费解的地方,“清遥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未去过南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清遥姐姐近日有什么异常之处吗?”她问。 郑宪阳沉默思索着,他几乎每日都会去寻她一趟,也没什么异常,她不是在绣坊经营生意,就是陪她妹妹玩耍,见他来了,先将他送的东西都拒绝掉,再将他赶出来。 “清遥姑娘,我对你的喜欢天地可鉴,绝非玩笑,你就收一次吧,这个果子可甜了。” “郑公子言重了,民女不敢高攀。” “你一个劲的盯着湖上船只瞧,怎么?有你心上人啊?” 女子白了他一眼,“郑公子有这闲心,不如读书用功些,郑大人也不会早早就白了双鬓。” “船!我还真想起来了,最近几日清遥总是会到码头那里,望着湖上来往船只。”他那时只觉得她想散散心,并未多心,眼下想来,她是在等人?等谁?当真是心上人吗? 难怪一直拒绝他。 那人有这么好吗? 一行人转至码头,湖面波光粼粼,停靠岸边的商船,健硕有力的男子们进进出出的搬运货物,除了商船,还有来往两岸渡人的船只。 这也看不出什么啊? 一行人分散四处,与此处的人搭话询问,是否认识清遥姑娘?又是否有人见过她与旁人接触? 只问名字,许多人都摇头。 “可有笔墨?画出清遥姐姐的模样,或许会有更多人认识。”方绮音想,清遥姐姐平常不会来这边,此处的人即便见过,也不知是她。 郑宪阳当即就命人去寻笔墨来,又搬来两三张桌椅,他素来擅画,此刻握笔的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清遥,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一人画像,终究是慢些,方绮音坐在旁侧的桌前,提笔绘下清遥姐姐的样貌。 有了画像,周围说见过这个姑娘的人就多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郑宪阳,“这姑娘每次都与你一起啊,公子。” “这姑娘长得漂亮,公子英俊,两人很是相配,老头子见过你们。” 郑宪阳的眼睛微微湿润,还从没人说过他们相配。 “除了我之外,您可还见过她与其他人说话?” 老者细细回想,摇了摇头,“每次你走后,那姑娘就站在那处看着湖面,待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就走了,从未与其他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