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惊海》 第1章 第一章 “砰”的一声枪响回荡在空气中，摇摇欲坠的身体倒下，却没有惊动任何的飞鸟与动物。 收枪放回腰后的枪托，李海站直身体，回头打了个手势语，让一直在自己身后荷枪实弹的军校学生们向前，确认被击毙的丧尸是否已经完全没有了行动能力。 五六个壮汉举枪小步向前蹭的动作让李海在心底无奈慨叹，只是，又没有办法说些什么。毕竟这些个都是‘士官学校’的优秀学生，而自己此行的任务，除了击毙丧尸，还有‘保护这些将来的军官领导’ 在心底摇摇头，看着终于慢慢‘凑近’丧尸的年轻人们，议论声，惊呼声，还有，夹杂着呕吐声......即使是见惯了战场生死，李海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抽动几下，还真是，少爷们啊。 又一次回头，李海看向惯常跟着自己行动的属下，一个眼神的示意，端着枪站得笔挺的下属们快步上前，疏散围观的学生，打包丧尸的身体，还有，清洗——被呕吐物覆盖的地面。 回程的路上，李海坐在军用卡车的后车厢里，随着车辆的前进而微微晃动身体，末世几年，一些道路的路况因为无人维修而说变差，除了一些常用路面，这样军队用来剿灭丧尸的道路已经被卡车压得坑坑洼洼，军用卡车底盘高，经过沟壑的时候难免颠簸，车厢里时不时可以听到低呼和小声抱怨。 捂着头顶的少年身着士官军服，面庞白皙，但神情龇牙咧嘴，嘟囔着不应该因为好奇而参加这次的行动，又脏又累不说，一路颠簸得肠胃翻江倒海，还撞到了好几次头。 少年旁边的伙伴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颗糖果递给少年，低声劝慰“吃点甜的就不想吐了。我的腰也疼，没想到真枪这么重，配的皮带又紧又勒，我觉得我的腰侧都磨破了。” “谁说不是呢”少年愤愤的撕开糖果外层的玻璃纸，一口将糖果丢入口中“我就该听我妈的，这样危险又没意思的任务，以后不参加了。” “你的妈妈肯定已经准备了你爱吃的等你回家了”伙伴轻笑“晚上再泡个澡，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倒是蛮有经验的啊”少年看向旁边的伙伴“你该不会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吧？” “嗯，基本上学校组织的，我都会参加。”少年身旁的伙伴笑出一口白牙“以前都是模拟练习，这次是第一次发真枪，也是第一次遭遇真正的丧尸。” “你可真的是......”少年啧啧感叹“这年头还有喜欢看到真丧尸的。” “我不是喜欢看到真丧尸，而是......”少年伙伴的视线不经意般的略过已经闭上眼睛的李海，摇了摇头，再没说下去。 “而是啥？”少年正要追问，卡车又一个颠簸，少年的脑袋又一次撞向车顶“哎呦，我C”一声，阻断了接下来的对话。 等到车子停稳，卡车的后栏杆打开，除了坐在最后栏杆旁边的两名士兵跳下车之后站的笔直，车厢里的学员们都脚步虚浮的走到栏杆处，要最先下车的两名士兵搭手才能下车，然后或叉着腰大口喘气，或抚着胸口压抑想吐的冲动。 走在最后的李海站在车厢的栏杆处看着面前的景象，面无表情，良久，弯腰捡起了那张被随意丢弃在车厢里的糖纸。 按照原本的计划，晚上还有一节课，是要将今日猎杀的丧尸解剖，讲解丧尸的生理结构的，只是，等到李海按照上课时间站到实验室的时候，空旷的教室也就只有一个人在等上课。 “戴上口罩”李海眉头微蹙，声音冷硬，并不是对只有一个学生的不满，而是居然还有一个学生，如果都不来上课，那么自己就可以提早休息了。 “老师”唯一的学生举手“我可以走近一点看么？” 李海抬眸看了一眼几乎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少年，声音平静无波“可以”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丧尸的身体，腐烂的臭味飘出，即使是隔着防护口罩，依旧让少年蹙紧了眉头，只是面具后的眼睛看了看李海，脚步却定在原地没有后退。李海神色自若的一边解剖一边讲解，声音冷静又带了几分机械，这些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心脏，肠胃，肾脏，头，四肢，人体的零件被拆开又拼好，观看的学生已经面如菜色，讲师李海的声音依旧平稳。 “好了，下课吧”看了看实验室内的电子表，李海结束了讲解，摘下手套，用专用的消毒水仔细喷洒手背手指手心，然后又用水冲洗干净，转身离开。 “老师”唯一的学生跟着李海走出实验室“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李海的脚步顿住，还是转身“你问” “击杀丧尸和击杀人类”少年的眸子在白炽灯的光线下黑白分明“感觉是一样的么？” “丧尸不是人类，是必须消灭的人类敌人。”李海面无表情的陈述“这是宪法，你上课学过的。” “可是......”少年粉嫩的唇瓣微颤“丧尸在变成丧尸之前，也是人类” “变成之后就不是了”李海的声音毫无波动 “但是......”少年似是有些不死心的追问“丧尸并不是忽然之间变成的，从人类到丧尸，是一个被侵蚀的过程。而被击杀的丧尸，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已经完全不是人类。” “所以”李海的声音加重了几分“你的意思是，遇到丧尸不应该击杀而是抓起来审判，确定已经不是人了再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年连忙摇头“我只是在想，丧尸原本也是人类，人类对丧尸，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残忍”李海咀嚼着少年抛出的字眼，忍下许久未有过的冷笑的冲动，声音坚硬如冰“既然觉得世界不公，那么就去改变世界，让世界按照你的规则运转，如果做不到，那就老实的顺从。” “对不起”少年似是被李海身周无形的气势震慑，脸色白了几分，低头道歉“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了。” “对不起，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了”慕然间，面前的少年与李海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同样的话语，那个人也说过，当时的少年意气风发，朝阳自身后升起，照亮了山顶，也照亮了李海的心，只是，最终，也还是湮灭在了那一片红色的雾气中。 走出实验楼，李海走向停在一旁的吉普车，军绿色的外漆有些陈旧，驾驶位上，副官的脑袋依靠在窗户上，略带灰尘的玻璃反射出副官手中的手机屏幕，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正在随着节奏舞动。 李海眸色略沉，伸手敲了敲玻璃，被惊动的副官连忙收起手机，打开车门下了车 “对不起老大”副官神色有些讪讪“这边有内部网，所以我就没忍住......” “上车，回去吧”李海没说什么，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早已司空见惯了，人性总是有弱点的，曾经人人喊打，绝不可跨越的底线早就已经模糊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无法改变，无力回天。李海能做的，也就只有顺从而已。 悲壮的叹息，奋起的抗争，这些李海都见过。然而，呐喊声也不过蚊蝇的低语，从来，胜利的也就只有制定规则的人。 部队的住所因为丧尸的泛滥也被迫收缩，原本宽敞的三室一厅被已经成家的上级‘借用’，孤家寡人的李海被分配到了边角的小房间，好在有独立的卫浴设施，李海倒也觉得省却了不少打扫的功夫。 二层小楼没有电梯，军靴踩在水泥的楼梯上发出蹬蹬的声音，铜黄色的钥匙打开门，头顶感应灯的昏黄落入房间，李海慢慢舒出一口气。 将热水器通电，李海听着那细微的电流声，将已经一尘不染的房间又整理一遍，才拿着浴巾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洒下，多重过滤之后依然有着淡淡的臭味，只是仔细嗅闻的话，又能够闻到臭味之中混杂了诡异的星点甜味。 眉头蹙起，李海加快动作结束了冲澡，擦干身体，走到盥洗台前，双手撑着台面，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堪称精致的轮廓，挺直的鼻梁，抿紧的薄唇，浓密的眉与发，以及纤长睫毛下，深不可测却又一片晦暗的眸子。 手指伸向刷牙的杯子，半路却又改为拿起一旁的漱口水，早已过期很久，只是如今已经没人在意保质期什么的了，珍惜的倒出半瓶盖，仔细的清洁了口腔，李海站直身体，看着镜中人匀称的八块腹肌，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真是生不逢时，若是再早几年，当红明星里定然有你的名字。” “早几年......”李海默默低语“早几年要是知道现在会是这个鬼样子......” 走回卧室，空旷的洗漱间里只留下叹息般的回音“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毛巾擦干短发，又梳理整齐，李海坐到床上，依靠在床头，拿起一本边角略微翘起的书籍阅读起来。曾经于喧嚣时寂灭的实体书如今已然成为珍贵的材料，翻开书页，黑色的印刷字映入眼帘，文字很强大，可以唤醒麻木的灵魂，文字亦温柔，可以安抚冷硬的心脏。 李海在看书，被李海‘震慑’过的林景云也在看书。落地窗外，有皎洁的月光洒入，黑色的高楼时不时有红色的灯光闪灭，林景云沉浸在黑色文字编制的世界中，连有人推门而入都没有察觉。 “今天累了一天了，喝杯牛奶早点休息吧。”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景云这才被惊醒抬头，看向身旁端着托盘的女人，连忙站起来 “给我吧，别烫到您了。”林景云接过托盘放到桌子上，玻璃杯里，白色的牛奶还微微冒着热气。 “腰上的伤还疼不疼？”林妈妈坐在椅子上有些嗔怪的说到“说了不要你去你非要去，我看青紫了好大一片，还有一块差点磨破皮了。” “没事的”林景云笑着摇头“是我皮肤太嫩了，以后逐渐适应了就好了。” “适应？”林妈妈秀气的眉头蹙起“那么危险的任务，你去一次就够了，还适应呢。” “我只是不想太娇气而已”林景云连忙安抚“我毕竟是士官学校的学生，将来也是要去部队任职的啊。” “部队也是有文职的啊”林妈妈说到这个就生气“我之前就跟你爸爸说让你走你哥哥的路线，将来去研究所，安全还安稳，结果你爸爸非要让你去军校，万一有一天真要上战场怎么办。” “本来就是要去的啊”林景云轻叹一声“妈咪，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毕竟，去军队，也是我的理想。” “理想是什么”林妈妈抬手轻轻拍了林景云胳膊一下“理想就是用来想的，实现就让你爸爸来帮你实现就好。” “妈”林景云有些无奈的撒娇“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这样过度保护我嘛，我的理想，当然要我自己去实现啊，我也不能就躺在您跟我爸爸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嘛。” “你爸爸的功劳簿就够你吃的了，你爸爸的吃完了还有你爷爷和你姥爷的”林妈妈挑眉浅笑“咱家的功劳簿够你吃到天荒地老的。” “可是......”林景云想起今天李海离开时候的背影，心底微沉“得到越多责任越大不是么，我们，总该做些什么的。” “小云”林妈妈拉了儿子的手“妈妈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明白你有一腔热血，只是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喜乐。” “妈妈”林景云欲言又止，家人对自己的爱如此真实，让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火苗始终无法蔓延开来。 “好了，喝完奶早点睡吧”林妈妈笑着站起来，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你最近都瘦了，明天去你姥爷家吃好吃的。” “妈妈晚安”林景云送林妈妈出门，看着林妈妈顺着楼梯下了楼，林景云关上房门，整个人依靠在木质的门上，视线看向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牛奶，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白色的大G，曾经的兵王身着西装，目不斜视。绿色掉漆的军用吉普车，吊儿郎当的副官拿着手机，在蹭内部网络看美女跳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隔天一早，林景云随着林妈妈出门，临上车前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昨晚还作为自己老师教育自己的人，今天正穿着黑色的西装，笔直站在车旁。 “那个......”林景云看向身旁穿着合身旗袍的母亲“钟叔请假了么？” “嗯？”林妈妈看了一眼李海，对着林景云点头“钟叔那边有个任务，临时借调到你哥哥那边了，你姥爷怕我们不方便，就派了新人过来。” “原来如此”林景云点头，又看向李海，却见对方目不斜视，只在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端正的行了一个军礼。 车子行驶得无声而又平稳，林景云看着李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白皙，纤长，全然不见击杀丧尸时的坚定有力，想起偶然在同学那里听到的关于李海的传闻，林景云眨眨眼睛，脑中浮现昨天李海击杀丧尸的场景，纤长的身影笔挺，明明只有一个人，但是却能够让人感受到强大与安全。收枪回鞘的动作干净利落，棕色的枪托占据了那劲瘦的半边腰身，宽肩窄腰，配上笔挺的制服...... 略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林景云看向车窗外，马路的隔离带里种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深浅的绿色中时不时有粉红色的花朵掠过，视线抬起，林景云看着略有些灰蒙的天空，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见过蓝天的，碧蓝色的天空仿若海洋，有朵朵白云徜徉其中，只是，那样的天空，已经许久不见了。 林景云的姥爷家在京城附近的山中，环境清雅幽静，山脚下设有岗亭，出入皆需要经过盘查。李海递出电子卡，任由岗亭人员采集了自己的指纹和瞳孔数据才被放行。 进入岗亭，gps的定位就已经被屏蔽，李海第一次来，不认识路，是被林妈妈指挥着开到了地方。 三层小楼伫立在半山腰，被一片翠绿环绕，院外有荷枪实弹的守卫，李海的视线掠过门口守卫身上绿色的制服，慢慢将车开到院中，停稳，下车，面前的小楼是欧式的风格，白色的墙面，半圆石柱的露台，古朴中透出精致，整条大石铺就的台阶即使经历岁月也依旧干净结实。 “外婆的景云来啦”阿姨通报之后，有年长的妇人迎出门口，上前几步拉住林景云上下打量“瘦了，是不是学校太辛苦了？” “哪里有瘦”林景云笑着回应“是身体结实了，有肌肉了” “真的啊”林景云的外婆拉着林景云的手走向屋内“快进来，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阳光玫瑰，后厨做了水果蛋糕，是你喜欢吃的。” 林景云被拉着走向屋内，眼角余光扫过依旧静立车旁的李海，同院子外站岗的士兵一样的笔挺而又沉默。 客厅中，林景云的外祖端坐沙发，正在看文件，听见众人进门的声音，将手中的文件合上，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笑着接受众人的问好。 “外公好”林景云笑着问候“外公身体好么？最近空气质量不好，您晚上睡觉咳嗽么？” “好，景云有心了”许宗承笑着点头“下面送来了新的空气净化机，晚上也睡得好了。” “那就好”林景云点点头，视线掠过桌面上放着的白皮文件，上面印着艳红色的机密两个字 “如海没陪你们一起过来？”许承宗询问的是林景云的父亲。 “原本是要一起过来的。”林妈妈笑着解释“临出门接了个电话，被叫走了。” “都坐吧”许宗承对着林景云招了招手“景云过来，坐到外公身边” “是”林景云上前，坐到许宗承身旁，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铺着紫貂毛皮制成的垫子，触手柔软，坐上温暖。 “像是瘦了一些”许宗承拉了林景云的手“是不是士官学校的课程太紧太累了？” “姥姥说我瘦了，怎么您也这样说啊”林景云摇头“我这是结实了，身上的肥肉都变成肌肉了。” “哪有肥肉，你本来也不胖”许宗承拍了拍外孙的手背“让你去军校是为你的将来铺路，很多课程了解就好，不用掌握，尤其是体力方面的，不要为难自己。”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景云神情认真“只是既然去学了，我就想要好好学，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有作为的军官。” “爸，您听听”林妈妈忍不住插话“送他去军校让这孩子的心都野了，昨天击杀丧尸那么危险的任务都跟着去了，回到家我一看，那腰都被枪托磨破了。” “真的啊？”林景云姥姥顿时着急“都磨破了？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的，一会儿让大夫过来给好好看看。” “姥姥您别忙”林景云连忙安抚“妈妈是夸大其词，哪有破皮，就只是红了一点而已，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还习惯呢”林姥姥蹙眉“你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啊，以后危险的事情不许去做。” “姥爷”林景云无奈转头寻求许宗承的帮助“学校已经将我们保护得很好了，击杀一个丧尸带了几卡车的人，还，派了特别优秀的军官指挥，我真的很喜欢军校的课程，也想认真学，姥爷，您可别阻止我啊。” “放心”许宗承笑着点头“你既然喜欢学那就好好学，年轻人，有朝气有热血是好事。只要不置身于危险之中，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太好了。”林景云眼睛亮亮的“以后学校的实践活动我都要报名参加。” “你这孩子”林妈妈嗔怪一声，但是终究没有反驳父亲的承诺。毕竟父亲向来很重视外孙，林景云的安全应该是不需要担心的。 几人谈笑间，有阿姨送上切好的蛋糕，蛋糕坯松软，奶油绵密，配合上新鲜的阳光玫瑰，口感非常好吃。林景云沉浸其中，不自觉就流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样喜欢吃甜的。”林妈妈轻笑出声，随即又有些沮丧“只是现在没办法带你去法国那边吃甜品了。” “阿姨做的就已经很好吃了。”林景云笑着安慰“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世界回恢复正常的，到时候我们再去吃，会觉得美味加倍的。” “你呀”林妈妈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儿子很懂事，也，很天真，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真的希望能够有能力让儿子一辈子都这样天真。 一个六寸的蛋糕，切了八块，四人吃完，还剩一半，许老爷子夫妻年纪大了不能多吃甜食，林妈妈就让人将剩下的蛋糕打包带走，还顺便将没有用完的阳光玫瑰也一并装进了盒子。 看着手中略显廉价的一次性餐盒，林妈妈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若是在以前，别说打包带走，不是最新鲜的都不吃，吃了几口的也就给照顾内务的阿姨们了，反正待到第二天，又会有新鲜的送到。谁能想到，时移世易，现在倒成了稀罕玩意了。 午餐很丰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一桌子，为了迎接外孙，林景云的姥姥还亲自煲了汤，虫草花荡漾在鸡汤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成套的白色瓷器在轻微的碰撞中发出悦耳的声音，阿姨恭立在一旁，时刻注意着主家的需求。 林景云如今上的是军校，虽然说伙食标准已经很高，但是跟家里的饭菜还是没有办法相比较，这一桌菜又多是爱吃的，倒让林景云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放下碗筷的时候，忍不住就打了个饱嗝。 “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能撑到”林姥姥忙不迭的吩咐“小张，快去泡了陈皮来给景云喝” “姥姥家的菜好吃嘛，尤其是您煲的汤，太绝了”林景云笑眯眯的解释“又是只有我们吃饭，不用拘束，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嘴真甜”林姥姥笑着嗔了外孙一眼，指了指阿姨端上来的茶杯“快喝点，消食的。” “是”林景云端起茶杯，55年的新会陈皮味道极正，呼吸间都是柑橘清新的味道。 午饭过后是许承宗的午休时间，林妈妈就带了林景云告辞。出了大门，院子门口已经有车辆在排队等候了，都是下午要来求见的，林景云又看向大门正对面，一身黑色西装的李海依旧笔直的站在车旁，就如同他们刚到的时候一样。 林景云看着负责厨房的张阿姨将装着打包盒的包交给李海时，李海的面无表情，再看看院门口守卫的士兵，心念翻转，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车子又一次启动，平稳的开出院子的时候，与排列着的车子交错而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只是，只看车牌号，也知道都是重要的人物。而这些人，在等待，等待更重要的人物午睡结束。 很久以前，从林景云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即使是这个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是似乎这件事，却是始终没有改变的。 第3章 第三章 将车停入车库，李海将车钥匙交还到门卫室的时候，正遇到刚回来的钟硕。 “今天辛苦了。”钟硕对李海点头“本来该是你休息的，却要替我加班。” “想要替您加这个班的人多得是，您选了我是我应该说谢谢的。”李海的神情松动几分“更何况今天还有额外补贴能领。” “你要是使出真本事，我的位置给你也是应该的。”钟硕微微勾起唇角“怎么样，今天还好吧。” “没什么特别的”李海眸光微闪“只是返程的时候，我好想，看到赵诚了，隔着玻璃窗，看的不是很真切。” “你没看错”钟硕肯定“虽然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但确实调过来了。” “看来下了不少功夫”李海想起赵成那张老实憨厚的脸，忍不住微微摇头“人，果然不可貌相” “我劝你一句，可别看不起他”钟硕语重心长“如今这世道，底层出身，只依靠着自己爬上来，是很厉害的事情。身手不是顶尖的，成绩也不出众，还没什么特长，乱世之中能从前线调到后方，还能成领导的护卫，你说，他凭的是什么？” “他是真的聪明”李海想起曾经一起并肩的战友们“说不得我们那一批，他将来过的是最好的。” “光靠聪明可不够”钟硕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世道想要过得好，除了聪明，还得心狠。” “Z”钟硕看着李海的表情，忍不住叫了李海曾经任务中的代号“你的心结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人活着就得向前看，再怀念你也不能下去陪他们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海微微侧过头“只是，我，再给我点时间吧。” “那你快点想”钟硕看了看周围，更加凑近了李海低语“两位少爷将来也都是需要单独护卫的，多少人都盯着呢，你近水楼台，好好把握机会。” “我知道了。”李海退后一步“谢谢您的提醒，我先回去了。” “真是的......”钟硕看着李海离开的背影，在路灯的照耀下，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明明是在移动的，却笔直的仿佛在站岗一般。 “一直都是这样啊，真的，完全没变。”轻轻摇头，钟硕感慨“这犟种，换了从前，就该罚他个二十圈。” 钟硕没有罚李海，但是李海依旧在跑圈，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纷乱的时候，李海就会跑圈，体力消耗殆尽之后，就会什么都不想地陷入黑暗。这还是以前那个人教给李海的方法，简单粗暴，效果卓越。 想起今天钟硕对自己说的话，李海加快了跑步的速度，呼吸渐渐急促，耳畔某个人的声音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当兵的职责是什么，是服从命令。至于命令本身，对啊错啊，好啊坏啊，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想的。” 演习结束的那个下午，等待车子来接的时候，那个人叼了根草，有些闲散慵懒又吊儿郎当 “所以我说，读那么多也不好，读得越多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求个明白。那得到了明白之后呢？那些明白能上战场么？还得是靠着从小到大在山里遛鸟偷蛋的我，热情和热血才是真正的觉悟。” 再到后来，那个人的声音中带了些疲惫 “我TMD肯定是被你传染了，居然开始思考了，你说我TM的就丁点大的脑子，是怎么能想出那么多不明白的。” 再到后来，那人的呼吸中已经染上了诡异的甜腻 “MD，怪不得那些小崽子说僵尸爱吃脑子，脑子，真TMD是个好东西，可惜我天生少根筋，只能够做个热血笨蛋了。” 最后的时刻，漫天红色的雾气中，那个人紧紧抓住李海的手，努力维持已经被蚕食得所剩无几的理智 “兄弟，好兄弟，快，给个痛快，我这脑子快被那些问号撑爆了，我的傻瓜人设可不能崩啊。” 当一切归于沉寂，那个人已经气若游丝的仅余下回光返照 “兄弟，不是我吹啊，换了你，未必能比我做得好。你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总是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就容易怀疑，怀疑会变成犹豫，就像武器，生锈了还怎么打仗。” “我啊，不是傻子，只是啊，这里是我的家，我除了豁出命去，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呐，海子，我啊，英年早逝，也没能等到一个跟我看对眼的人，那，就只能麻烦你这个好兄弟了，就，这片山里就行，我还是放心不下，泥也好，土也好，终究还是能看着守着。” “MD，海子，我好像，看不见了，本来，还想着能看着你走呢，我奶跟我说过，这辈子最后看到的人记得最深，下辈子一睁眼就能看到。我TMD还想着去跟阎王爷说点好话，成全我下辈子呢。” “海子，最后了，求你，别哭......” 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纤长的睫毛颤动，水珠滚过眼眶，又落下。李海双手撑着膝盖沉沉喘息，那个人不是第一个，那个人是撑到最后的那个。那个人，早料到了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 李海不知道那个人用了什么方法，或者用了什么交换，李海只知道，原本应该是继任者的自己，被一纸调令，推离了那个地方，苍山依旧在，只是自己再没办法去那里看他。 闭上眼，似乎还能够听到当年那些人的喧嚣，睁开眼，就只余下自己的形单影只。 李海不是真的全无所谓，只是他的执着有着与现实的格格不入，于是乎只能够清醒着沉默。而且，对于李海而言，倘若自己也不在了，那么还有谁会记得那年红色雾气中倒下的他们。李海的心底也有着一个小小的笨蛋般的期望，若有一天，世界再次改变，会不会，那个人的名字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可以，不止是自己，而是被那些他用生命守护的人们铭记。 长长的叹息声飘散在空气中，李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缓步走回宿舍楼，依旧是战斗澡，漱口水，只是今天李海没看书，而是直接熄灯睡觉。 夜半时分，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李海倏然睁眼，看向枕侧，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特殊的符号和光芒，瞬间坐起，李海拉开衣柜，两分钟后，楼下的军绿色吉普车留下一道车尾灯。 午夜的道路上鲜少有车辆行驶，李海按下车子暗格里的按钮，将油门踩到底。 出现丧尸算不得什么说新闻，只是这一次，出现的是进化了的丧尸。丧尸不可怕，丧尸的进化也并不可怕，丧尸一次又一次的进化依旧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又一次进化的丧尸会被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 李海原以为这样的紧急召唤，这一次丧尸的规模会很大，但却没有想到，到达现场看到的却是已经布控完毕的士兵将一个丧尸包围，强光灯将暗夜照亮如白昼，护卫的最中央，有李海熟悉的面孔，钟硕正弯身指导林景云拿枪的姿势。 “呵”一瞬之间，李海就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忍不住冷笑一声。什么紧急情况，什么丧尸进化，也都不过是少爷的一个实弹游戏而已。 “碰”的一声枪响，丧尸的身体摇晃几下，向后仰倒，身体与水泥地面碰触发出轻微的脆响，然而两秒之后，僵尸的身体诡异的扭曲起来，先是团成一个球，然后又猛然抻开，像是木偶人被掉线控制了一般，骨骼发出摩擦的声响，无神的眼球凸出眼眶，强烈的光照下，李海看到原本被子弹击中的胸口皮肤，已然恢复成了原状。 身体自愈——这就是这次丧尸的进化。李海心底一沉，这次是心脏，如果继续下去，会不会...... “碰”枪声再响，这一次直接爆头，丧尸倒下，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上前处理后事。 李海微微蹙眉，走向钟硕的方向，正听到他在叮嘱林景云狙击枪后坐力太强，让他回家之后要涂药膏。 “来了”等到叮嘱完毕，钟硕才注意到走过来的李海，对着他微微点头“一起送二少爷回去，部长有事问你。” 李海心头微动，面上表情未变，只是默默点头，视线扫过手指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抚摸着狙击枪身的林景云，纤长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回程路上，李海开车，钟硕坐在副驾驶位，林景云一个人抱着硕大的狙击枪盒独占后排。 “钟叔您真的好厉害”林景云的眼睛亮亮的，就是已近黎明却没有丝毫困意。 “您过奖了”钟硕的声音中隐含笑意“二少爷很聪明，一教就会，射击上很有天赋。” “真的么？”林景云眼波流转，有些好奇的看向开车的李海，李海是军校的教官之一，但是教授的课程不多，又或者说，林景云们这些少爷平日里上的课大多以理论为主，李海这样的实践课老师，自然接触的就比较少。再加上平日里多半是生人勿进的面无表情，学校内鲜少有人会主动跟李海说话。 林景云也没想到会又见到李海，原本晚间因为看到钟硕的一点沮丧如今都化成了兴奋。视线总是忍不住瞟向后视镜，一次又一次，终于，林景云的视线对上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后视镜不能传达情感，但是林景云却在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了李海眸子里的厌恶与疏离。 身体僵硬，林景云甚至忘记移开视线，即使李海的目光已经移开，林景云却依旧呆呆的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是错觉么？林景云希望是错觉，但是他知道不是。 不清楚理由，但是林景云知道李海很讨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