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唐风渡黛玉》 第1章 第一章 凛冬已至,北风卷着雪沫,如刀子般刮过苍茫的草原,发出凄厉的呼啸。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仿佛万物凋零,唯有那支从地平线缓缓行来的黑甲军队,像一柄撕裂天幕的出鞘利剑,带着血与火的余温,破开这死寂的荒原。 旌旗残破,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那个饱蘸风霜的“卢”字,此刻在北境军民眼中,比太阳更耀眼。 队伍最前方,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 他身披磨损严重的玄色铁甲,甲胄上布满了刀劈箭凿的痕迹,肩头那袭原本猩红的披风早已被风雪和硝烟染成了一种暗沉的赭色,却依旧遮不住他周身萦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与历经血火淬炼的锐利。 正是卢凌风。 他年仅十八,面容犹带少年人的轮廓,但眉宇间却已彻底褪尽了青涩,只剩下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冷硬与超越年龄的沉稳。 只是此刻,那双深邃如寒星的眸子里,除了长途奔袭、激烈征战后的深深疲惫,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甸甸的凝重。 就在数日前,他刚刚完成了一场足以彪炳史册、堪称前无古人的辉煌胜利。 面对今冬蛮族规模空前的南下入侵,原本只是奉命率偏师牵制的他,于茫茫雪原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没有请示远在宣城的父亲,毅然决定效仿昔日汉家骠骑将军,引精骑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不毛之地。他们踏冰雪、忍饥寒,以远超蛮族想象的速度,如神兵天降般直捣黄龙,于蛮族视为圣地的“狼胥山”之巅,祭天刻石,宣告大乾之威! 更焚其王庭,缴获无数,并生擒了雄踞草原数十载、令大乾边关夜不敢安枕的部落联盟大单于——呼衍灼! 此等战绩,已非寻常“大捷”可以形容,近乎神话。 但卢凌风心中,那初胜的激昂褪去后,涌上的却是更复杂的情绪。 他目光扫过身后蜿蜒的队伍。除了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包括那位被锁在囚车里的呼衍灼)和满载缴获的马车,还有许多由战马驮负、或躺在简易担架上的伤员。 胜利的代价,是鲜血。 “少将军,”副将打马上前,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难掩喜悦,“再有两日路程,就到宣城了!弟兄们……总算可以回家家了。” 卢凌风微微颔首,是呀,回家。 宣城,镇北侯府所在,他此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到些许安宁的所在。 他想立刻飞马回府,禀明父母,更想好好安顿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所有阵亡将士的抚恤,按三倍发放。其父母,由侯府奉养终老;其子女,侯府负责教养至成年。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此役缴获,优先补偿伤亡弟兄家属,余者再论功行赏。” “是!”副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郑重抱拳。 少将军虽年轻,这份爱兵如子的心,却与侯爷一脉相承。 这是卢凌风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独立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也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牺牲。 他来自繁华守序的盛唐,虽为武官子弟,何曾见过这等尸山血海?即便此世随父历练,也多是以副将身份,承担局部任务。 此番独当一面,压力如山。 在决定奔袭王庭的那一刻,他心中亦有无尽忐忑,是麾下将士无条件的信任,是父亲在收到他冒险传回的军报后,毫不犹豫调兵遣将、全力支持后续的魄力,才支撑他完成了这惊天一击。 即便大胜,战争的残酷也刻入了他的骨髓。 王庭之战,已近尾声。 卢凌风以精骑突袭,凭借超越时代的战术眼光与卢家军悍不畏死的冲锋,硬是在兵力远逊于敌的情况下,凿穿了蛮族联军,直取中军。 此刻,硝烟未散,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战场上遍布着人与马的尸体,大多是属于蛮族的青壮战士。他们曾在边境烧杀抢掠,气焰嚣张,如今却永远躺在了这片他们曾视为猎场的草原上。 大单于呼衍灼的王旗被踩在泥泞中,他本人则被生擒,锁链加身,昔日桀骜的眼神只剩下灰败。 战争是残酷的,卢凌风深知这一点。他带来的儿郎,亦有数十人永远留在了这里,他们的英魂,需要安抚。 “收敛我军将士遗骸,”卢凌风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下令,“仔细辨认,记录名册。能带回的,务必带回;实在无法长途运送的……”他顿了顿,望向远处一条清澈的河流,“依古礼,就地火化,骨灰务必带回故土,交予其家人。绝不能让我们的兄弟,做了异乡的孤魂野鬼!” 这道命令,让原本因大胜而亢奋的将士们肃然起来,一股悲壮与暖意在他们心中流淌。少将军没有忘记那些死去的弟兄。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还有,”他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层层叠叠的蛮族士兵尸体,“将这些敌人的尸首,也一并收集起来,挖深坑掩埋,远离水源,撒上石灰。” “将军?”副将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对待这些该死的蛮子,曝尸荒野喂狼才是常理,为何还要费事掩埋? 卢凌风看出了他的疑惑,冷静地解释:“尸体堆积,易生疫病。一旦瘟疫蔓延,不分敌我,更会波及后方无辜百姓。我等为将,征战沙场是本职,杜绝后患亦是责任。掩埋他们,非为仁慈,而是为了活人,为了这片土地不再滋生新的灾难。”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众人心上。 将士们默然执行命令,心中对这位年轻的统帅,除了敬畏,更多了一层信服。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超越一时仇恨的、真正的大局观。 当部分杀红了眼、被复仇情绪支配的将领,看着王庭残留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提议“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时,卢凌风猛地抬手,厉声喝止: “够了!” 他冰冷的目光掠过那些蜷缩在一起、眼中只剩下绝望的蛮族老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杀戮,已随战斗的结束而结束!我军铁骑,已阵斩其大半青壮,俘其酋首,毁其王庭,军心、脊梁已断!屠戮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算什么本事?非但不能彰显武勋,反而会激起草原刻骨铭心的血仇,让侥幸逃脱的残兵败将有了凝聚人心、不死不休的由头!”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今日我卢凌风能踏平此地,来日,若真有不知死活之辈,凭借这些孤儿寡母还能卷土重来,那我也不介意,再次提兵北上,再行今日之事!我倒要看看,经过此役,这草原上,还有几人敢与我争锋!”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提出建议的部下:“真正的强大,在于能让敌人从心底感到恐惧,不敢再生妄念,而非在于能杀尽多少无力反抗之人!那不过是懦夫的行径!” 这番话,既霸道,又充满了理性的力量,让那些被血腥冲昏头脑的将领面红耳赤,讷讷不敢再言。 随即,他下达了最终命令:“传令,清点所有缴获!战马、兵甲、王庭财货,尽数带走,一粒粮食、一块铁片也不给他们留下!但是,”他话锋一转,“给他们留下足够支撑到明年春天的、最基础的口粮和必要牛羊。我要他们活着,清楚地记住今日的教训,记住我们卢家军的大名,也记住……我们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这道命令,将他的形象复杂地刻入了每一个幸存蛮族的心中。他是恶魔,以雷霆手段摧毁了他们的一切;他又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异类”,掩埋了他们亲人的尸体,避免了瘟疫,更在最后,给了他们这些老弱妇孺一线渺茫的生机。极致的恐惧,与这匪夷所思的“活路”交织,塑造了一个让他们敬畏如神魔、又复杂到难以言说的形象。 卢凌风,陆家军,这些字眼,从此在草原上,代表着毁灭与秩序,死亡与生机并存的矛盾存在。 而这一切,都被那位被俘的呼衍灼大单于看在眼里。他原本充满仇恨的目光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个年轻的将军,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 正是这道“网开一面”的命令,如同在血与火的焦土中,埋下了一颗微小而奇特的种子。无人能料,在遥远的未来,当大乾王朝内部腐朽、危机四伏之际,正是这颗种子,使得部分草原部落在选择时,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份权衡与另一种可能,为卢凌风日后以超越族群的格局整合力量,埋下了最初,也是最意想不到的伏笔。 此刻,夕阳如血,映照着开始清理的战场。卢凌风转身,不再看那些残存的蛮族,他的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有他的家园。 ------ 与此同时,神京,皇城。 卢凌风大捷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死气沉沉的朝堂。 “捷报!北境大捷!镇北侯世子卢凌风,千里奔袭,于狼胥山刻石,焚蛮族王庭,生擒大单于呼衍灼——!”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文武百官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封狼居胥!生擒敌酋!这是何等功业?自大乾立国,不,甚至追溯至前朝衰微以来,何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扬眉吐气的大胜?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请求重赏之议,不绝于耳。 然而,龙椅之上,青年皇帝的嘴角在初闻捷报时勉强勾起的弧度,很快便僵直、下拉,最终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这位“捡漏”上位的天子,此刻心中翻涌的绝非喜悦,而是刺骨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的登基,本就是一场意外中的意外。 昔年,太上皇春秋鼎盛却迟迟不肯放权,更惯用制衡之术,纵容诸皇子争储,朝堂之上派系林立,风波不断。 最终,这场权力的游戏彻底失控,以曾被寄予厚望的“义忠亲王”(太上皇挚爱的原太子)为首,牵扯进数位皇子、酿成震惊朝野的“四王之乱”。 虽然叛乱最终被平定,但皇室元气大伤,多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皆殒命其中。太上皇痛失爱子兼继承人,又惊怒于儿子们的背叛,急火攻心之下竟至中风,一度危在旦夕。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那般仓促与混乱之中,各方势力妥协之下,才将当时默默无闻、母族不显、看似最为“安分”的他——如今的皇帝,推上了宝座,近乎于“抓壮丁”般完成了登基大典。 谁曾想,太上皇命不该绝,竟又慢慢调养了过来! 虽然碍于形势退居大明宫,成了太上皇,但多年的帝王心术、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岂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于是,新朝出现了极其尴尬的局面:龙椅上坐着名正言顺的皇帝,大明宫里却住着一位影响力无处不在、时常越过皇帝发号施令的太上皇。 政令出了紫禁城,往往还要看大明宫的脸色。 皇帝空有九五至尊之名,却处处受制,皇权被生生割裂。这场父子之间的权力暗斗,几乎从未停歇,而显然,经验老辣、根基深厚的太上皇,大多时候都更胜一筹。 如今,卢凌风立下这等不世奇功,皇帝首先感到的不是江山稳固的欣慰,而是巨大的威胁。 卢凌风是谁?是镇北侯世子,更是长平长公主他们夫妇的独子!那位长公主,其父是圣皇太宗 ,其母是并称“二圣”甚至后面君临天下的女皇,是嫡嫡道道、血脉尊崇至极、甚至情理上一度拥有继承权的天潢贵胄! 当年太上皇(彼时还是皇子)在女皇传位后,尚且对长平公主这般姐妹诸多打压,远嫁联姻以消除潜在威胁。 如今,长平公主之子在军中拥有如此骇人的声望和实力,这让他这个本就根基浅薄、皇权不全的皇帝,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这卢凌风,会不会成为太上皇用来进一步打压、甚至……替换自己的又一枚棋子? 毕竟,比起自己这个“捡来的”皇帝,卢凌风身上同样有李氏皇族的嫡系血脉,在某些守旧派和功勋贵族眼中,恐怕更具“正统”的诱惑力! “众卿以为,当如何封赏?”皇帝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细听之下,仍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尤其留意那些明显倾向大明宫的老臣。 在部分忌惮卢家势大、或揣摩圣意(认为皇帝不欲卢家再进一步)的文官,抛出“功高震主”、“需加节制”、“一门双侯已属殊荣”等言论后,最终出炉的旨意便显得格外刻薄与谨慎:晋卢凌风为“忠勇侯”,赏金银布帛若干。 一门双侯,名头听着光宗耀祖,可对比那“封狼居胥、生擒敌酋”的擎天之功,这轻飘飘、无实权无封地的荣誉侯爵,简直形同儿戏,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折辱的意味。 殿中一些尚有血性与远见的武将,已面露愤懑,却碍于朝堂局势,敢怒不敢言。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由戴权亲自呈到了大明宫太上皇的案头。 太上皇仔细阅罢捷报,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昔日天后女皇威仪的追忆,有对立下如此赫赫战功的羡慕,有对草原威胁暂解的松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他轻轻敲打着紫檀桌面,对戴权似在感慨,又似在点评:“卢家这小子……倒真是给了皇妹(长平公主)和朕一个好大的惊喜。这是一把锋利的剑,国之重器啊。” 戴权躬身,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封赏,似乎……略显持重了。北疆将士们若知,恐……” “持重?”太上皇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他是小家子气,更是怕!怕他这表弟凭借军功和血脉,动摇他那本就坐得不甚安稳的龙椅。”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不过,他越是如此,朕越要替他找补。边关大捷,民心士气皆需安抚,功臣若赏不及功,岂非让天下人笑话我李氏皇族无容人之量?更要紧的是,这把剑,不能只握在卢家手里,也不能让他彻底倒向皇帝那边。功劳就是功劳,该赏就得赏,而且要重重地赏!要让天下人,尤其是卢家和他背后的北境军民知道,这天下,还是有人记得他们的功劳,看得清大局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有了决断。“拿笔来!” 太上皇亲自拟旨,加盖太上皇宝印。 “卢凌风此战,勇冠三军,功盖当世,特赐号——冠军侯!授镇北中郎将,实领其军,许密折奏事之权!朕心甚悦,盼吾家千里驹速速入京,让朕好好瞧瞧!” 这道旨意,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皇帝脸上。 “冠军侯!他凭什么!还有密折奏事!” 御书房内,皇帝在听闻此讯后,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帝王的镇定,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碎裂之声如同他此刻崩溃的心防。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 “父皇!你非要如此吗?!非要抬举一个血脉比我更‘正统’的潜在威胁,来时时刻刻提醒朕,朕这皇位来得多么名不正言不顺吗?!”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压制许久的愤懑与对卢凌风骤然提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皇帝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父皇!你非要如此抬举他,来打压朕吗?!他卢凌风身上流着女皇的血,本就是心腹大患!如今……如今更是……”他气得浑身发抖,对卢凌风的忌惮瞬间达到了顶点。 “传旨!”皇帝喘着粗气,对噤若寒蝉的内侍吼道,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让天使速去北境宣旨,命卢凌风接旨后,即刻轻骑入京献俘,不得延误!”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巨大的威胁掌控在手中,或者……让他彻底消失在路上。一个阴暗的念头,在他被嫉妒、恐惧和愤怒充斥的内心疯狂滋生。 ------ 卢凌风归程本可更快,但因缴获庞大(牛羊、财货、俘虏),伤员众多,加之途中还需应对小股蛮族散兵的骚扰,他坚持“不抛弃、不放弃”,行军速度被大大拖慢。 而皇帝与太上皇的旨意,却是真正的八百里加急,轻骑直扑,这才能在卢凌风抵达宣城前,将他截住。 于是,才有了宣城之外,这场突兀的、充满张力的宣旨。 ------ 几日后,宣城郊外三十里。 远处一座雄城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正是宣城。连续行军,人马皆疲,但归家喜悦冲淡了辛苦。 然而,还未等他们靠近城门,后方骤然响起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伴随着尖锐的呼喝: “八百里加急!圣旨到!卢凌风接旨——!” 一队风尘仆仆的天使仪仗,冲破风雪,疾驰而至。为首的内监面色被寒风刮得青白,高举着明黄卷轴,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 卢凌风心头一凛,与副将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圣旨来得太快了!他们凯旋的消息恐怕刚传回不久,这旨意竟已追到了家门口? 全军肃立。卢凌风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臣,卢凌风,接旨!” 内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无非是嘉奖其勇武,扬我国威之类。 但听到封赏时,所有竖起耳朵的将士都愣住了。 “……擢升卢凌风为……忠勇侯?赏金千两,帛五百匹……” 一门双侯! 听起来荣耀无比,可对比“封狼居胥、生擒敌酋”这等不世之功,仅仅一个无实权、无封地的荣誉侯爵,显得何其吝啬与轻飘! 军中几位悍将脸上已露出不忿之色,却被卢凌风用眼神死死压住。 他面色平静,叩首谢恩:“臣,卢凌风,谢主隆恩。”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那内监合上圣旨,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却又压低了声音道:“小侯爷,别急,还有一道旨意,是来自大明宫太上皇他老人家的。” 卢凌风心中一动,再次跪下。 “太上皇诏书!”内监模仿着上皇身边大太监戴权的腔调,“卢家小子好样的!此战扬我大乾国威,壮哉!朕心甚慰!‘忠勇’二字,格局小了!当效仿先贤,赐号——冠军侯!另,授天子亲军云麾尉,加镇北中郎将,实领其军,许密折奏事之权!朕心甚悦,盼吾家千里驹速速入京,让朕好好瞧瞧!着尔接旨后,即刻轻骑入京,献俘阙下,不得延误!” 这道旨意,如同在冰湖中投下一块巨石! 冠军侯!这是何等的殊荣! 自汉武之后,此封号几成绝响,非横绝大漠、功盖三军者不可得!更别提后面实实在在的军职和奏事之权,与皇帝那轻飘飘的“忠勇侯”形成了鲜明对比。 卢凌风身后,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与有荣焉。 而卢凌风自己,在片刻的恍惚后,心中并无多少喜意,反而沉甸甸的。他太清楚如今大乾朝廷的风向了。重文抑武,猜忌边将。 太上皇此举,是真心欣赏,还是……要将他与父亲,架在火上烤? “臣,卢凌风,叩谢太上皇天恩!”他再次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接过圣旨和代表冠军侯的印信,卢凌风站起身,对那天使道:“公公辛苦。既是太上皇急着召见,本侯即刻便点选亲随,轻骑上路。公公可愿与我等同行?或随我军大队人马,稍后一同进京?” 那内监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容可掬地摆手:“哎哟,冠军侯爷客气了!您是有皇命在身,奴婢岂敢耽搁?这宣城就在眼前,奴婢听闻太平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正想去拜见请安,顺便也给侯爷府上报个天大的喜讯。您自管先行,奴婢稍后便来。” 卢凌风征战多日,身心俱疲,加之圣旨催得急,一时并未深想这内监为何执意要单独去他府上。他见几名亲卫身上带伤,不忍他们再跟着自己长途奔波,便顺势道:“既如此,有劳公公。李校尉,你带一队弟兄,护送公公入城,也好生休整一番。待伤好了,再押送俘虏辎重,慢行入京。” “少将军!”那被点名的李校尉急了,“您的安危……” “无妨。”卢凌风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京畿重地,能有何事?你们养好伤,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是军令。还有,”他声音压低,仅容副将几人听闻,“缴获之物,挑些华而不实、象征意义大的押送入京即可。实用金银、良马、皮货,登记造册,充作军饷。朝廷拖欠已久,卢家军不能饿着肚子守边关。此事,你知我知,父亲知即可。” “末将明白!”李校尉郑重点头,眼中闪过心照不宣。少将军并非一味迂腐,懂得变通,这才是北境之福。 卢凌风沉吟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两块天然玉石,纹理天成,竟如太极双鱼般完美嵌合,温润生光。 他拿起其中一块,递给李校尉,冷硬面容柔和些许:“这个,劳烦交给我母亲。就说……不孝子凌风,千里之外偶得此物,觉与我母子有缘,特献上一半。孩儿……迟些便回家。”他顿了顿,将另一块小心收回怀中贴身放好。“告诉她,孩儿……一切安好。” 李校尉双手接过,只觉玉石温润,亦感受到少年将军深藏的铁汉柔情,郑重道:“小侯爷放心,末将定亲手呈予长公主殿下!” “好了,”卢凌风翻身上马,神情恢复冷峻,“大队人马由你统筹,押解俘虏和部分缴获后续入京。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到宣城后,与父亲商议,愿且能坚持的,可随队继续;伤重思归的,尽数替换下来,回家好生休整,与家人团聚。” “末将领命!” 卢凌风不再耽搁,点了包括另一个副将在内的十余名精锐亲兵,人人双马。 “我们走!” 他一夹马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出。十余骑紧随其后,卷起雪尘,如一股铁流,朝着神京方向,再次冲入茫茫风雪。 他不知道,这一别,险些成了永诀。 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疯狂转动。 卢凌风感受到那“冠军侯”荣衔背后的汹涌暗流,却绝未料到,等待他的并非盛大的凯旋典礼,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足以致命的伏杀。 十日后,临近神京的一个小郡郊外。 连续赶路,人困马乏。卢凌风选择在一条奔流的大河畔休整。河水尚未完全封冻,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冰棱,发出哗哗声响。 刚下马,还没来得及饮口水,四周枯林中,骤然响起凄厉的箭啸! “敌袭!保护小侯爷!” 久经沙场的亲兵们反应极快,瞬间结成圆阵,将卢凌风护在中央。盾牌举起,格挡开第一波箭雨。 但来袭者显然有备而来,人数远超他们十倍!箭雨过后,近百名身着黑衣、蒙面的杀手从林中涌出,刀光雪亮,直扑核心的卢凌风。 “杀——一个不留!”杀手头目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杀意。 卢凌风眸光一寒,腰间长枪已然在手——“破云”!此枪自幼伴随他,似有灵性,此刻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发出低沉的嗡鸣。 “结锋矢阵!随我破敌!” 没有一丝犹豫,他如一头被惊扰的幼狮,率先冲入敌群!枪出如龙,点点寒芒乍现,必带起一蓬血花。他的枪法,融合了自己前世的武学机变与此世父亲亲传的卢家枪法的沉稳大气,狠辣精准,高效致命。 亲兵们亦是百战精锐,紧随其后,以卢凌风为箭头,竟硬生生将黑衣人的包围撕开一道口子! 一时间,河边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卢凌风一身玄甲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勇不可当,枪下亡魂已超过二十之数,杀得黑衣人胆寒,攻势为之一滞。 那杀手头目见状,又惊又怒,厉声道:“谁敢退!想想你们的一家老小!”说罢,竟真的挥刀将一名稍稍后退的手下砍翻在地! 剩下的黑衣人浑身一颤,眼中闪过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用的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惨烈!一名亲兵为了替卢凌风格开侧面的偷袭,被长刀贯穿胸膛,血溅五步! “王五!”卢凌风目眦欲裂,长枪横扫,将那名偷袭者咽喉洞穿。 他环顾四周,亲兵已折损近半,人人带伤,而敌人依旧众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副将!”他厉声喝道,“我断后!你带其余人,护着俘虏,突围!去最近的郡县搬救兵!这是我的冠军侯印信!” “侯爷!不可!”赵副将浑身是血,嘶声反对,“要死一起死!” “这是军令!”卢凌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留下,徒增伤亡!还拖累我发挥,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我,带着印信,证明我的身份,才能搬来救兵!快走!” 他将印信强行塞入赵副将手中,猛地一拍对方战马。战马吃痛,带着不甘的赵副将和几名残兵,朝着包围圈薄弱处冲去。 卢凌风则一个人留下,反身杀向追兵,死死拖住了大部分杀手。 “来吧!杂碎们!”他狂笑一声,胸中那股来自盛唐的傲气与边关磨砺的悍勇彻底爆发,枪势更加凌厉,竟以一己之力,将数十名杀手死死钉在原地! 血战!惨烈无比的血战! 车轮战下。卢凌风独自支撑,他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臂更是被一支弩箭贯穿,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力气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 杀手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地上躺了三十多具尸体。剩下的人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杀神,握着兵刃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行了!上!杀了他!”头目嘶吼着,自己却躲在 卢凌风看着再次缓缓围上来的敌人,又看了一眼身后奔流不息的大河,心中已然明了。 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他想起十岁那年,刚刚穿越而来时的惶惑与格格不入。 他生于大唐,长于范阳,习的是儒家经典,守的是君臣纲常。一觉醒来,却成了这架空王朝“大乾”镇北侯与长平长公主的独子。 这个世界,与他所知的历史似是而非,王朝初立不足百年,内里却已腐朽滋生,外有强敌环伺。 最初的几个月,他闹了不少笑话。分不清此时的官职品阶,听不懂某些俚俗乡语,甚至对母亲那般张扬肆意的做派感到瞠目——大唐公主虽也尊贵,却远不及他此世的母亲,长平长公主李玥安。 这位母亲,是圣宗和女皇唯一的嫡出孩子,受尽宠爱。出嫁前,硬是凭着女皇遗诏,直接搬空了小半内库,带着巨额嫁妆、能工巧匠甚至一支千人的公主私兵嫁入卢家。 她性情如火,爱憎分明,对儿子更是溺爱到了骨子里。记得他初学骑马不慎摔伤,母亲竟直接调了公主府亲卫,要把那匹西域进贡的宝马当场宰了给他“出气”,吓得年幼的卢凌风抱着马脖子不撒手,连连引用《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才保下马命,惹得父亲在一旁忍俊不禁。 也正是父亲,卢家当代家主,那位看似有些惧内、实则坚韧如山的镇北侯,一点点将他从穿越的迷茫中拉出,手把手教他卢家枪法,带他巡视边关,告诉他:“风儿,为将者,不在一时之勇,而在守护二字。守护身后家园,守护麾下弟兄,守护这万千黎民,不受刀兵之苦。” 父亲是真正的忠臣良将,一心守边,不参与朝堂纷争。即便被其他藩镇暗中讥讽“惧内”、“庸碌”,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依旧默默操练兵马,安抚流民,将北境打理得铁桶一般。卢凌风敬佩父亲,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他的信念——保家卫国,忠君爱民。 可母亲……母亲却时常在他耳边灌输截然不同的想法。 家宴之上,酒过三巡,母亲便会屏退左右,拉着他的手,凤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骄傲:“我儿聪慧勇武,远胜你阿舅(指当今太上皇)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江山,本就有你外祖母的一半!我儿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为何不能……当为天下主?” 每每听到此言,卢凌风都觉头皮发麻。 他骨子里的儒家忠君思想让他难以接受,可看着母亲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被“亏待”的愤懑神情,他又无法反驳。那是生他养他,将他视若珍宝的母亲。 他能如何? 只能学父亲,低头扒饭,含糊应声,假装听不见。父亲在一旁,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给妻子夹菜,温言道:“公主,慎言。”换来母亲一记娇嗔的白眼。 这个家,古怪,却温暖。 让他这个异世孤魂,渐渐找到了归属。 他苦练武艺,钻研兵法,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屡立战功,成了北境军民交口称赞的“少将军”。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守着边关,护着百姓,承欢父母膝下。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皇帝的猜忌,太上皇的“捧杀”,还有眼前这明晃晃的追杀! 是谁派来的?皇帝表哥?还是大乾其他视卢家为眼中钉的势力?他们竟真的如此容不下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边将之子!容不下这北境的安稳! 寒意,比河边的风雪更刺骨,钻心透肺。 “噗!”又是一刀,划过他的背甲,带起一溜血光。 卢凌风一个踉跄,拄着枪才勉强站稳。他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杀手,又看了一眼奔流的大河。 跳下去,九死一生。不跳,十死无生! “父亲,母亲……凌风……愧对你们……”他心中默念,一股不甘的倔强猛然爆发。 他回头,对着那些杀手,咧开一个染血的笑容,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傲岸:“想要我卢凌风的命?你们……还不配!” 说罢,他用尽最后力气,纵身一跃,投入那冰冷刺骨、奔流不息的滔滔大河! “放箭!放箭!”杀手头目气急败坏地吼叫。 零星箭矢射入河中,却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只留下几缕扩散的血色。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伤口,剧烈的疼痛反而让意识模糊的卢凌风猛地清醒了一瞬。 河水汹涌,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向下游冲去。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挣扎,想要浮出水面,但沉重的玄色铁甲如同枷锁,死死拖拽着他,力气正随着体温和血液一点点流失。 不行!穿着甲胄必死无疑! 一个清晰的念头划过脑海。他强忍着剧痛和窒息感,借着水流的冲力,一边随波逐流以避开可能的岸上追击,一边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摸索着解开甲胄的卡扣。冰冷的手指几乎麻木,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终于,“咔哒”几声轻响,沉重的胸甲、护臂等相继脱离,被河水瞬间吞没。身体骤然一轻,他立刻感到浮力大增。 此刻,他身上仅剩一件湿透紧贴的单薄中衣,寒冷更直接地侵袭而来。但他顾不得了,破云枪被他死死握在左手,这是他绝不会丢弃的伙伴;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向胸前——那里,贴身藏着的小鱼玉石和一枚刻着“卢”字、用于紧急联络的木制信号火筒(穿云箭)。这两样东西,是他此刻与家园、与部队最后的联系。 父亲还在边关等着我……母亲会哭的……她那样骄傲的人…… 还有……我卢凌风,岂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单手划水,努力让口鼻浮出水面换气。就在他几乎力竭,冰冷和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即将彻底吞噬意识时,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轮廓。 那是一艘体型颇大、吃水显然很深的官船,航行速度不算快,显得有些沉稳笨重。 船头悬挂的官灯在渐浓的暮色中发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船身并无特殊府邸标记,只是标准的官船制式。看其规制和吃水深度,似是运送物资(或许是军饷?)前往东南方向的官船。 官船?是敌是友? 卢凌风心中警铃大作,他此刻重伤力竭,身份敏感,贸然接近未知的官船风险极大。 但在水中多待一刻,便是十死无生!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艘船的方向,奋力游去。 近了……更近了…… 他能看到船上晃动的人影,甚至能听到隐约的、似乎是船工吆喝的声音。 可是,力气终于耗尽。冰冷的河水无情地再次灌入口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紧握着“破云”的手渐渐松脱,仅凭一丝本能还勾着枪杆。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船头似乎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衣袂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拂,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与这粗粝现实格格不入的清雅之气。 那是……来接引我的仙人么……可惜……还没能……回家…… 最后一个念头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尽的锋芒,少年冠军侯的身影,最终无力地沉向冰冷的河底,只留下一串细微的气泡,转瞬即逝。唯有那杆“破云”长枪,因木质枪杆的浮力,并未立刻沉没,依旧倔强地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微微晃动。 [加油][加油][加油]保证更,没存稿,尽量2-3日一更[亲亲] 11.22晚留:不是,今天没有更,接受读者建议,小小修改一下,谢谢小可爱支持。喜欢点收藏喔,明天尽力更新一章,有思路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潇湘馆内,竹影斑驳,月色凄清。 林黛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再无一丝力气。喉间那股熟悉的腥甜气息不断上涌,视线逐渐模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紫鹃和雪雁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泣声。 “姑娘!姑娘您撑住啊!” “药……快拿药来……” 药?还有什么用呢。 她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一丝苦涩的笑意尚未绽开便已消散。这世间,太冷了。从扬州到神京,从父母双全到孤苦无依,这贾府看似花团锦簇,内里却如寒冰地狱,一点点消磨了她的生机。 爹,娘……女儿想回家……回扬州…… 意识涣散的最后,她脑中只剩下这个最朴素、最炽烈的念头。对宝玉?那个痴人……罢了,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与他计较些什么。 只是,终究意难平……为何偏偏是她,要受尽这风刀霜剑,泪尽而亡? 一阵极致的冰冷与黑暗过后,她竟发现自己“站”了起来,或者说,是飘了起来。 她看到了塌上那个形销骨立、已然没了声息的自己,看到了哭得几乎晕厥的紫鹃,看到了闻讯赶来、瞬间老泪纵横的外祖母贾母,被搀扶着,偷偷用帕子抹着泪,嘴里喃喃着“我的敏儿……苦命的玉儿……” 后来,似乎是一片混乱的红,隐约听到了锣鼓喧天,看到了怡红院方向张灯结彩…… 是了,今天是宝玉娶宝钗姐姐的日子吧? 她不想再看,心口处传来一阵钝痛,即使成了魂魄,似乎也未能完全解脱。 她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去,穿过屋顶,越过树梢,神京的繁华在脚下渐渐缩小,变得模糊。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前方云霞缭绕处,出现了一位绝美的仙子,衣袂飘飘,仙姿玉色,声音温柔得近乎缥缈:“绛珠妹妹,我是警幻仙子,你的好姐姐呀,如今尘缘已了,随我回太虚幻境,享那逍遥清福去吧。” 这便是仙女么? 黛玉凝神望去,却见那仙子虽笑容完美,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与冰冷。 她生性敏感,立刻察觉到不对。 回去享福?若真是福地,为何她此刻只感到一种被安排的、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不,我不去。”她下意识地抗拒,魂魄向后飘退。 警幻仙子面色微沉,依旧笑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由不得你!”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束缚住黛玉的魂魄,强行要将她拉走。 黛玉拼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 就在绝望之际,天边骤然亮起一道璀璨的光芒,如流星破空,直射而来!那光芒至阳至刚,带着一股浩然正气,警幻仙子被那光芒一照,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如同鬼魅遇上了克星,束缚黛玉的力量瞬间一松。 黛玉只见那光点(正是穿越时空的卢凌风意念与气运所化)似乎有灵性般,察觉到此地阴魂与“邪祟”纠缠,微微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朝她撞来! 太快了! 黛玉根本来不及闪避,被那光点撞个满怀!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温暖的生机瞬间包裹了她的魂魄! 这温暖,驱散了身为魂魄的冰冷,更熨烫了她死前那颗觉得世间万物皆寒的心。 仅仅一瞬,光芒大作,淹没了她的所有感知。 …… “玉儿?玉儿?你怎么了?别吓爹爹!” 一个熟悉的、带着哽咽和无限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臂被一双温暖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 林黛玉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她晃了晃。 入目是刺眼的白幡,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正前方,是母亲贾敏的灵位! 这里是……扬州的家里?母亲的灵堂?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了身旁一脸焦灼、眼窝深陷、胡茬凌乱却依旧难掩儒雅俊朗的中年男子——她的父亲,林如海! 是爹爹!活生生的爹爹!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之后,是排山倒海的悲痛与委屈。 前世孤苦无依、泪尽而亡的凄惨,与此刻再见至亲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她喉咙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猛地扑进林如海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不仅仅是为亡母,更是为了前世那个孤零零死在潇湘馆的自己,为了这失而复得的、父亲的怀抱! “爹爹……爹爹……娘亲……哇……”她哭得浑身颤抖,气息不畅,竟直接晕厥过去,软倒在林如海怀中。 “玉儿!玉儿!”林如海吓得魂飞魄散,爱妻新丧,幼子早夭,若这唯一的女儿再出事,他真不知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快!请大夫!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拿我的名帖,去请致仕在家的王太医!快!” 昏沉中,黛玉意识飘忽。 死了真好……若能见到爹爹,合该我早就去死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执念取代:不,不能死!这一次,一定要让爹爹好好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熟悉的床榻上悠悠转醒,并未立刻睁眼,耳边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一个是父亲疲惫沙哑的嗓音,另一个,则是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甚至带着几分粗豪的陌生声音。 “……林大人,非是老夫多言,之前给令嫒看诊的那位,怕是庸医误人!”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怒意,“小姑娘家家的,体质弱些,岂能动辄用人参养荣丸这等大补之物?是药三分毒,好好的一个孩子,没病也给吃出三分病来,气血都让她给滋腻住了!小孩子,阳气足,就该跑跑跳跳,心情舒畅,饮食均衡,自然身强体健!整天关在屋子里吃那劳什子药,能好才怪!” 这不是杜大夫的声音!? 黛玉心中剧震。杜大夫,那是母亲从贾家带过来的陪房,一向得母亲信任,前世自己直至死前都未曾断过他的药!原来……根子在此?那温补的汤药,竟是催命的毒饵不成?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接着,她听到父亲疲惫的叹息:“不瞒老太医,内子与幼子接连……下官实在心力交瘁,颇觉生趣了了,只放心不下玉儿……” “糊涂!”王太医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直率,“读书读傻了不成?堂堂探花郎,就这点出息?眼前活生生的女儿不管,去想那虚无缥缈之事?你女儿此次晕厥,乃是悲痛过度,气血上涌,一时缓不过来,歇息片刻,疏通郁气便无大碍。倒是你,”太医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手指搭上林如海的手腕,“气血两亏,忧思过甚,再不振作调养,恐伤根本!依我看,你还年轻,好生将养个一年半载,将来续弦还能生个胖娃娃……” “老太医!”林如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窘迫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慎言!林某此生有敏儿足矣,绝无二心!此话莫要再提,尤其不能在玉儿面前……” 黛玉悄悄睁开一丝眼缝,看着父亲憔悴却坚毅的侧脸,心中酸涩又温暖。父亲有死志,但更爱她,这就够了。 那王太医似乎被噎了一下,随即竟嗤笑一声,带着点戏谑:“嗬!还是个痴情种子!罢了罢了,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臭脾气!不过林大人,老夫说话直,你别见怪。你这身子,再这么熬下去,别说看着女儿出嫁,怕是连她及笄都撑不到!你自己掂量吧!”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林如海心上,也敲在偷听的黛玉心上。 黛玉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非礼勿听”的挣扎,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决心压了下去。 去他的礼教!若礼教换来的仍是父女阴阳两隔,那这礼教,不要也罢! 她挣脱前世束缚的第一步,就从“偷听”开始。 待王太医留下方子,又叮嘱了一番“多动少思,食补为上”离去后,黛玉才适时地“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便不顾虚弱,死死抓住林如海的手,未语泪先流,那双酷似贾敏的含情目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与依赖:“爹爹!玉儿害怕……好害怕爹爹也不要玉儿了……方才梦见爹爹也不要玉儿了……若是爹爹也走了,玉儿绝不独活!” 她不再如前世般懂事隐忍,将悲伤埋在心里,而是直接将最深的恐惧摊开,用最稚嫩也最决绝的方式,反向“拿捏”住爱女如命的父亲。 林如海浑身剧震,看着女儿苍白小脸上那不符合年龄的哀恸与决绝,仿佛看到了爱妻临终前的嘱托,心中那点灰暗的死志,竟被这稚嫩的威胁冲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后怕。 “傻孩子,胡说什么!爹爹怎么会不要玉儿?爹爹还要看着玉儿长大成人,看你及笄,看你……爹爹答应你,爹爹会好好的,我们一起好好的……”他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 父女倾谈,黛玉虽未明言“前世”,却借着自己“病了这一场,想通了许多事”,要求父亲必须与她一同遵医嘱调养身体,再不可沉湎悲伤、废寝忘食。 林如海怜她失母,又被她之前的“以死相逼”吓到,加之王太医的警告言犹在耳,自是无不依允。 几日后,京中贾府派来吊唁并接人的贾琏到了。 林府正堂,素帷低垂,气氛肃穆。 黛玉隔着屏风缝隙悄悄观察。 只见这位琏二表哥一身簇新的月白素缎袍子,腰系麻绳,面容确是俊朗,只是那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浮华之气。 他正对着林如海躬身作揖,言辞恳切,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悲戚:“姑父节哀……老祖宗接到姑母薨逝的消息,当时就晕厥过去,这几日茶饭不思,日夜垂泪,直念叨着姑母小时候的事,说是心疼姑母去得早,更放心不下林妹妹……特命侄儿星夜兼程赶来,一则代贾家祭拜姑母,二则……也是想接林妹妹进京,承欢膝下,以慰老祖宗思念之苦,也好全了姑母生前让林妹妹得外祖母教养的心愿。” 话说得漂亮,情分也摆得十足。 然而,黛玉冷眼瞧着,他面上那悲戚如同戏文里描画好的,眼神却不够沉痛,甚至在她被嬷嬷引出来见礼时,那目光飞快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又落在厅中陈设上——多宝阁上摆着的不是金玉古董,而是几方看似朴拙的古砚,几卷孤本碑帖,墙上挂的是前朝某位不显赫却极清雅的山水大家的真迹。 贾琏的眼神里便不自觉流露出些许不以为然,那是一种暴发户面对真正清贵门第时,因不识货而产生的微妙优越感。 “给琏二表哥请安。” 黛玉依礼福身,声音清淡如水,面上无甚表情,远不如前世初见亲戚时那般带着对母族天然的亲近与小心翼翼的期盼。 贾琏忙还礼,口中又是一串安慰的话,什么“妹妹节哀”、“保重身子”、“京中一切都已备妥”云云,热情得近乎殷切,却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 随后的几日,贾琏便以“帮衬姑父料理杂事”、“熟悉扬州风物”为由住了下来。 他嘴上说着悲痛,行动上却耐不住寂寞。 林如海派去随行“照料”的心腹小厮不止一次回报,这位琏二爷对扬州城的繁华富庶啧啧称奇,对盐商们的奢靡生活流露出浓厚兴趣,甚至守丧期间,便借着“访友”之名,偷偷去过两次秦淮河畔最有名的花楼,虽未过夜,但行迹已是不妥。 更让林如海心中冷笑的是,贾琏竟试图用银钱开路,私下里接触林府的管家和几个得脸的下人,言语间打探林家虚实,尤其是林如海的官声、家底以及……是否真有续弦之意。 他出手阔绰,却不知林如海治家极严,这些老仆多是林家世仆,忠心耿耿,岂是区区银钱所能收买?所有试探都被原封不动地禀报到了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面上不显,只作不知,暗中却将贾琏的品性看了个通透。 浮夸、轻佻、眼皮子浅,不堪大任。 他心中对贾家的评估,又低了几分。 而黛玉,在最初的震惊与重新认知后,也陷入了一种困惑。 贾琏的到来,他吊唁的言辞,以及随后提出的接她入京教养之事,竟与她脑海中那些模糊又凄冷的“梦境”碎片一一吻合!这让她再也无法将那些片段仅仅视为一场噩梦。 难道……那真的是我经历过的一生?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 但同时,她也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不同。 比如,在“梦”里,她似乎从未关心过朝代更迭、天下大势,而此刻,她分明听父亲和幕僚提起,如今是“大乾”王朝,年号“承安”。 这与她模糊记忆中的朝代背景似是而非。 她发现自己,或者说“梦”中的自己,所知所见实在太少,如同井底之蛙。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她心中滋生——她要知道更多,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而非困于内宅方寸之地。 她鼓起勇气向林如海提出:“爹爹,女儿想读书,不只是诗词歌赋,还想知道史书典故,朝廷体制,甚至……百姓民生是怎样的。” 林如海讶异于女儿的变化,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索性将一些朝廷明发、允许传阅的《邸报》(即所谓官报)抄录给她,甚至弄来了几份在士绅阶层中流传的《大乾日报》。 “这《日报》一月两刊,虽有些文章难免迎合时俗,但亦可窥见些许民情风向,我儿看看也无妨,只是需自有判断。” 黛玉如获至宝。 她过目不忘,那些枯燥的政令、边关战报(虽多是粉饰太平)、各地灾情、甚至关于是否重开科举的争论,都成了她了解外界的窗口。 她时常拿着报纸向林如海请教,父女俩在书房一谈就是半日。 林如海惊讶地发现,女儿往往能一语中的,看出某些政策的不妥,或对某地民困提出天真却切中要害的见解。 一次,读完一篇关于漕运弊端的报道后,黛玉蹙眉道:“……若能在运河关键处设一公正之所,由朝廷直管,统一核算往来船只税费,而非由各地胥吏层层盘剥,或可缓解一二?”虽想法稚嫩,却显露出难得的洞察力。 林如海不禁抚须长叹:“若我儿是男儿身,凭此心思,将来入阁拜相亦未可知,必能造福一方百姓。”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摇头苦笑,“是爹爹迂腐了。男儿女儿又如何?只要我的玉儿心思清明,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便胜过一切。” 他看着女儿聪慧的眉眼,忽然想起前朝女皇曾设女官旧事,心中蓦地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当今虽废除此制,但既有先例,将来世事变迁,谁说女子一定没有施展才华的天地?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他只愿女儿能安稳长大。 距离贾敏下葬已有一段时日,黛玉尝试反抗上京,甚至闹了小性子,绝食抗议。 林如海起初不解,耐心劝导,直至黛玉泪眼婆娑,倚在他怀中怯怯道:“外祖家自然是极好的,可……终究不是自己家,玉儿怕……怕下人们背地里说玉儿是没了娘、去打秋风的……” 这话如冷水泼头,让林如海骤然清醒。 他林家五代列侯,书香门第,自己更是天子钦点的巡盐御史,手握实权,家资丰饶,何至于让唯一的嫡女有“打秋风”之虑?! 再观贾琏言行,林如海心中疑虑更深。 自己之前怎会鬼迷心窍,觉得女儿只带两个小丫鬟一个奶娘进京即可? 通过暗中对贾家情况的查探,林如海心中那因爱妻贾敏而蒙上的滤镜彻底碎裂。 他动用了一些关系,反向收买了贾府的一些下层仆役,得到的信息令他心惊: 荣国府长房贾赦(贾琏之父)品行不端,已被变相赶出正堂,却仍挂着将军虚衔,府邸规制多有僭越;宁国府那边更是藏污纳垢,名声不堪;两府治家不严,下人仗势欺人、赌博吃酒是常事;而贾母信中隐隐透露的“亲上加亲”之意,对象竟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混迹内帏、爱吃丫鬟嘴上胭脂、厌恶读书上进的宝玉! “荒唐!简直荒唐!” 林如海气得手抖,他那芝兰玉树般的女儿,岂是那等纨绔痴儿能配得上的?! 贾敏生前曾说贾家家教严谨,宝玉聪慧异常……如今看来,怕是妻子也被蒙在鼓里,或者……那府里如今已败落至此! 而最让他脊背发寒的,是追查杜大夫时发现的端倪。 虽然杜大夫咬舌自尽,线索中断,但种种迹象表明,幼子之死绝非偶然,似是中了慢性之毒!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他又惊又怒,更不敢将黛玉独自留于这危机四伏的扬州。 玉儿必须尽快进京,依托贾母庇护,暂离这是非之地,竟成了眼下无奈却必要的选择。 但这一次,林如海彻底清醒,做了万全准备。 他不动声色。 一边应付贾琏,压下对贾家的所有不满,只作全然信赖内兄家的姿态,想尽快送黛玉上京。 一边安排管家借机整顿内务,将几个有嫌疑的、与贾家关联过深的仆役尽数寻了错处发卖,只等黛玉一行启程便动手。 临行前夜,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离别的愁绪。 林如海摒退左右,只留黛玉在跟前。 他凝视着女儿清瘦却目光坚定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 “玉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此去神京,爹爹知你心中忐忑。有些话,爹爹需与你说明白。” 黛玉心中一紧,端正坐姿:“爹爹请讲,玉儿听着。” “家中变故,你兄长……恐非天意,而是人为。”林如海开门见山,见女儿瞳孔微缩,却并未太过惊惶,心中稍慰,继续道,“杜大夫虽死,线索暂断,但这府内……已非全然安全之地。送你入京,依托你外祖母庇护,是眼下护你周全的无奈之举。贾家……”他顿了顿,斟酌用词,“你母亲在时,常念其好处。然时移世易,如今那府中情形复杂,你琏二表哥行事……你也见了,并非全然稳妥。你去了,需记得‘多看,多听,少言,慎行’八字。莫要轻易信人,亦不必过分畏惧。” 他握住女儿微凉的手,目光灼灼,给予她最坚定的支撑:“你只需记住,你是我林如海的女儿,林家是你的根,爹爹是你的后盾。遇事不决,或受了委屈,定要第一时间写信告知爹爹。天大的事,有爹爹为你做主!切莫像……”他喉头哽咽了一下,“切莫像你母亲那般,报喜不报忧,万事自己扛。” 黛玉眼中泛起泪光,重重颔首:“爹爹放心,玉儿记下了。玉儿不在身边,您更要保重身子,按时用药,不可过度操劳。我们……我们约法三章可好?” “你说。” “一、我们一月必通一信,事无巨细,皆可言之,爹爹亦需如此,让玉儿知晓您安好。” “好。” “二、每隔一两年,若得便,许玉儿回扬州家中小住,爹爹若得闲,也可来看玉儿。” “依你。” “三、”黛玉语气格外郑重,“女儿的及笄之礼,必须在扬州林家举行,须得爹爹亲自为玉儿绾发加笄,赐予表字。这是林家女儿的大事。” 林如海看着女儿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脸庞,心中酸软一片,郑重承诺:“爹爹答应你!定亲自为我儿操办,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家的女儿,是何等金尊玉贵。” 得到父亲掷地有声的承诺,黛玉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一股暖流包裹住那颗曾浸满苦涩的心。 为确保万无一失,林如海对随行人员的配置可谓煞费苦心,完全比照甚至超越了京中高官家眷出行的规制,细致入微处尽显老父的拳拳爱意与深谋远虑。 他动用昔日人情,请动了一位刚从宫中荣养出来、曾任正六品司言的宋嬷嬷。此老嬷嬷极重规矩,见识不凡,眉眼间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有她坐镇,如同给了黛玉一面“礼仪”的金字招牌,足以在贾府那“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地方立足。 贴身伺候方面,除了乳母王嬷嬷和黛玉自小相伴的雪雁。 还精心挑选了另一名大丫鬟,不仅机灵懂事,更妙在懂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的青雀。 甚至,托请王太医寻来一医女,通晓医理,擅长药膳调理,负责黛玉日常康健,防范于未然。 考虑外出交际等情况,找了林管家口齿伶俐的孙儿林安负责对外联络,安排了老成可靠的武师赵猛作为护卫队长带着另四名精锐护卫,护送上京。 为做长远考虑,林如海让家里厨娘陈嫂子携丈夫陈大(擢升为神京林家临时管事)和儿子(充作小厮)一同上京。他们不便住贾府时,便可落脚于神京的林家旧宅,由赵猛等人护卫,陈大负责统筹林府,慢慢修缮整理,以备林如海日后进京探望女儿时有自家落脚之处,也免了客居岳家的尴尬。 为了女儿住的舒心,光是行李就整整五个大樟木箱笼,装满了金银、绸缎、古玩,以及特意打造的各式金银锞子上百个,以备打赏。另有扬州特产、时新书籍、文房四宝琳琅满目。 此外,为了给亡妻和女儿撑起门面,还单独装了两大车的、送给贾母及各房舅兄、表兄弟姐妹的重礼,从珍稀药材、名贵布料到文雅器物,无一不精,既全了礼数,更彰显林家底蕴。 当这支人员齐整、分工明确、装备精良的队伍在码头集结时,那肃整的气派、沉甸的箱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贾琏看得是瞠目结舌,他原以为接个孤苦表妹不过是多带辆马车的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心中对这位看似清贫的姑父和林家的实力,有了全新的、震撼的认知,那点因出身国公府而产生的微妙优越感,瞬间被击得粉碎。 黛玉立于船头,回望岸边那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虽仍有离愁,却再无彷徨。 这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的孤女投亲,而是心中有丘壑、身后有依靠的林家千金,奉父命,依礼制,前往外祖家暂住。她的背后,是父亲沉甸甸的爱与自家不容小觑的实力。 临行一刻,林如海最后叮嘱。 他先为黛玉拢了拢披风,温言道:“玉儿,记住爹爹的话,保重自身,安心便是。” 随即,他转向一旁神色复杂的贾琏,目光变得深邃。 “琏儿,”林如海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官威,“你年轻,有才干,是荣国府长房嫡孙,未来的承重之人。切莫虚掷光阴,耽于逸乐。男子汉大丈夫,当立身以正,建功立业,方不负祖上荣光,亦不负自身抱负。” 贾琏闻言,心头一震,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如此郑重地对他提及“承重”与“抱负”,而非一味纵容或斥责。 林如海略压低声音,提点道:“你外祖张家,虽是因昔年义忠亲王之事受了些牵连,但家风清正,子弟勤勉。如今你有几位舅兄已在京中重新立足,官声颇佳。我们林家与张家素有往来,你若有意,我可修书一封,为你引荐。多与这等清流正途往来,于你前程大有裨益。”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贾琏耳边! 外祖家……他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门亲戚! 若能得清流引路,岂不比在府里跟他那不着调的父亲和迂腐的二叔厮混强?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与渴望的光芒,连忙躬身:“多谢姑父提点!侄儿……侄儿定不负姑父期望!” 林如海微微颔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予你前程指引,你需护我女儿周全。 贾琏此刻心潮澎湃,看向黛玉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浮浪,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承诺。他似乎在这一刻,触摸到了另一条可能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的边缘。 船,缓缓离岸。 林黛玉站在甲板上,衣袂在风中轻扬,目光清澈而坚定。 新的征程,现在开始。 [加油]申签中,老老实实日更,努力存稿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自扬州至神京,因借前朝的京杭大运河之利,舟行顺畅,此番林黛玉一行,因是官船,沿途关卡便利,加之归心似箭(贾琏)与心境开阔(黛玉),通常需二十至三十日,不过二十日,神京那巍峨的轮廓便已遥遥在望。 这二十多日的航程,黛玉并未虚度。 她手不释卷,除了温习经史,更多是沉浸在那位传奇女皇留下的只言片语与《大乾日报》的时文论述之中。 越是了解那位曾开创科举、设立女官、试图为天下寒门(包括女子)撕开一道缝隙的先辈,她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惋惜与不平便越发强烈。 一个大胆甚至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是否唯有女子掌权,立于朝堂之上,天下女子才能真正走出内宅,如男子一般,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 这念头如野火,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而另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是贾琏的变化。 自那日码头被林如海一番提点,贾琏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 他虽仍带着纨绔习气,但竟真的开始拿起书本,只是多年荒废,不知从何入手。 他有个难得的优点——至少在黛玉面前——便是“不耻下问”,并未因黛玉年纪小、是女孩便看轻她,尤其是见识过林如海的学识与格局后。 这日,他又蹭到黛玉舱房外,搓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你读书多,给二哥指条明路,这东西……该从哪儿学起?” 黛玉从书卷中抬眸,见他确有几分真心,想起记忆中那些关于凤姐儿(二嫂王熙凤)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的模糊记忆碎片,心中一动。 她不便直言,便借题发挥,语气带着她特有的、能将人噎个半死却又无从反驳的“林氏”辛辣: “怎么学?自然是先从《大乾律》学起。免得像某些世家子弟,仗着祖荫,无知无畏,行差踏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连累家族。” 贾琏脸色一白,这话……怎么像是在点他?他讪讪道: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黛玉慢条斯理地放下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淡淡道: “譬如,放印子钱,盘剥百姓,利滚利逼得人家破人亡,律法几何?再譬如,纵容家奴在外仗势欺人,鱼肉乡里,若闹出人命,主家该当何罪?还有,那王府官邸的帖子、印章,若被人拿去插手官司,收受钱财,这又算什么?” 她每说一句,贾琏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 凤姐儿放印子钱,他是知情的,甚至觉得是来钱的门路;府里赖大、周瑞等管家在外横行,他也略有耳闻;用帖子帮人“平事”…… 这、这不是四王八公各家心照不宣的惯例吗? 难道……这都是违法的?! 他也顾不得黛玉话里的讽刺了,一把抢过雪雁刚从书箱翻出来的那本《大乾律》,急切地翻找着黛玉刚才提到的条款,越看心越寒。 黛玉见他吓得脸色发青,手指都在抖,不似作伪,心中那点因前世记忆而生的迁怒也淡了些。 看来这琏二哥哥,并非全然知法犯法,更多是不学无术,浑浑噩噩。 她语气稍缓:“二哥若真想上进,当从此书始。治家,需先明法度;立身,需先正根本。” 贾琏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捧着那本《大乾律》如获至宝,接下来的航程,竟真的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舱内苦读。 他多年不碰书本,初看时只觉得字字艰涩,头大如斗。 但他有个好处,便是目的明确,不钻牛角尖,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坎,便厚着脸皮又来请教黛玉。 “妹妹,你瞧瞧这条,‘监守自盗,加凡盗二等’,这‘凡盗’是个什么标准?是按赃物价值,还是另有章程?” “还有这条,‘冒认良人为奴,杖八十,徒二年’,若府里买人时,那人牙子做了手脚,咱们并不知情,可会被牵连?” “这‘违禁取利’……除了印子钱,像咱们府里庄子上,若遇荒年,借粮给佃户,利息比官定略高些,算不算在此列?” 他问的问题,起初多是些与世家大族日常可能沾边的具体条款,带着明显的功利和自保色彩。 黛玉若恰好读过相关释疑或听父亲讲解过,便耐心为他分说,条理清晰,往往能结合实例,让他茅塞顿开。 若遇到黛玉也不甚明了之处,她便坦然指著书卷道:“二哥所问,关乎律法具体施行细则,此处我亦不甚明了。已记下,待下次给父亲去信时,一并请教,有了回音再告知二哥。” 贾琏见她年纪虽小,却如此磊落坦诚,不懂便是不懂,绝不装腔作势,心中那点因求教于女子而产生的别扭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佩服。 他发觉这位表妹并非一味死读书,思路极为活络,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 一次,两人探讨到勋贵府邸的规制礼仪,贾琏感叹自家虽不如先祖时煊赫,但规矩体面还是要的。 黛玉闻言,目光掠过窗外滔滔江水,似是无意,轻声低语了一句:“是啊,规矩体面最是要紧。只是……我恍惚记得,如今府上匾额仍是‘敕造荣国府’?却不知,如今家中……可还有在世的荣国公么?” 此话一出,舱内霎时一静。 黛玉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话近乎指责贾家僭越,妄议长辈,实在太过尖锐失礼。 她脸颊微热,正想如何转圜。 却见贾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有尴尬,有恍然,更有一种被点破真相的窘迫。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揉了揉耳朵,侧头对着窗外“呼啸”的风浪声,提高声音笑道:“妹妹方才说什么?这江上风浪声太大,二哥我没听清!可是问这船何时能到码头?” 黛玉瞬间明了他的回护之意,心中微暖,从善如流地接道:“是了,风浪确有些大。我是在问,依二哥看,我们还需几日可到神京?” 一场小小的尴尬消弭于无形。 经此一事,黛玉对这位琏二表哥倒是刮目相看。 他或许读书不多,但在人情世故、随机应变上,却有着惊人的敏锐和妥帖。这份洞察与圆融,若用在正途,实在是处理外务、与人打交道的一把好手,只困于内宅庶务,周旋于妇人之间,确是有些屈才了。 而贾琏也在这断断续续的请教与闲聊中,展现出他另一面的天赋。 黛玉不过提了句“律法亦不外人情,执行常有变通”,他便能立刻联想到京中各部衙门的办事规矩,哪个衙门认银子,哪个衙门重关系,哪个主事喜欢什么调调,说得头头是道,竟是门儿清。 黛玉偶尔提及一些官场上的潜规则或地方吏治的弊端,他往往能一点就通,甚至能举出类似的例子,理解之快,让黛玉都暗自惊讶。 此人若得良师引导,走上正途,未必不能成事。 一个真心求教,一个倾囊相授(在其所知范围内),一个在律法框架内点拨方向,一个用人情世故补充细节,这番奇特的“教学相长”,竟让这段枯燥的航程变得充实起来。 贾琏那点浪荡心思,早被这前所未有的、接触正经学问和开阔视野的冲击压了下去,心中对前程,隐隐生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模糊的期盼。 船入神京码头,但见舳舻千里,帆樯如林,运河两岸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喧嚣鼎沸,织就一幅煌煌帝都的锦绣画卷。 金碧辉煌的酒楼戏馆与气派不凡的官署衙门遥相呼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绫罗绸缎者与粗布短衫者混杂其间,却自有一股别处没有的、仿佛汇聚了天下精华的蓬勃生气与厚重威仪。 黛玉凭栏远眺,将这帝都的磅礴气象尽收眼底。 与前世的记忆截然不同,那时她蜷缩在轿中,满心是对未知命运的惶恐与离家的悲切,入目的一切繁华都如同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冰冷而疏离。 而此刻,她立于船头,江风拂动她的衣袂发梢,带来的不再是寒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之感。 这二十日的航程,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窗。 她看到了清江浦漕工的艰辛,济宁州贫富的鸿沟……那些曾经只在诗书中读到的“民间疾苦”,化作了眼前具体而微的人与事,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然而,与这悲悯交织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对这片广袤天地的深切好奇与渴望。 这江山,原来如此壮阔,又如此多娇,亦如此多艰。 不再是那个只知在碧纱橱内对月伤怀、感花溅泪的孤女,她的胸臆之间,仿佛被这千里波涛与沿途见闻涤荡过,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与怅惘。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从书本和父亲的信中了解这个世界,一种更强烈的念头破土而出——她想去看看,看看塞北的风沙,看看岭南的山水,看看那些她从未踏足过的、在诗文中熠熠生辉的名山大川。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带着几分叛逆,几分憧憬。 原来,女子的天地,未必只有那四方宅院;女子的眼界,也可以装得下这万里江山。 “天地何其大……”她望着越来越近、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巍峨城墙,轻声喟叹。 眸中不再是怯懦与不安,而是清澈的审视,是隐隐的激动,是一种即将踏入更广阔舞台的、混杂着紧张与期待的光芒。 神京的繁华,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更是一个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巨大的谜题。 她即将进入的贾府,是这谜题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她世界的全部。 船,缓缓靠岸。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态平静而坚定。 和记忆中的不同,这一次,她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去面对,去经历,甚至……去改变。 贾府来接人的仆役早已等候多时,然而,他们显然没料到黛玉带了如此庞大的队伍。 只见码头上林家的人马箱笼浩浩荡荡,贾家却只准备了一顶给小姐乘坐的青绸小轿和几辆拉行李的普通骡车,顿时相形见绌。 陈管家见状,不待黛玉吩咐,便主动上前与贾家领头之人交涉,言语客气却态度坚定,立刻指挥人手去附近车行租赁足够的马车。 贾琏脸上挂不住,对着那领头的赖大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安排的?平白让咱们妹妹看笑话!” 赖大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唯唯诺诺,心下却嘀咕:这还不是太太(王夫人)吩咐的,说林家小姐是投亲,不必太过张扬……谁承想排场这么大! 一番忙乱,总算安置妥当。 车队行至荣国府,下人习惯性地欲引黛玉一行从西边角门入。 这时,宋嬷嬷缓步上前,她身着深褐色缎子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肃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位管事,老身曾在宫中伺候,略知礼制。我家老爷乃朝廷正三品大员,天子钦点巡盐御史,我家小姐是嫡出的官家千金,依制,当走正门。贵府这般安排,可是京中近来改了新规矩?抑或是……瞧不起我们林家?”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久居宫闱的威压,只淡淡一扫,那领头的管事便觉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湿了后背,连忙躬身赔罪:“嬷嬷恕罪!是小的们糊涂,安排不周!这就开中门,这就开!” 说着,慌不迭地命人将那许久未开的三间朱漆大门隆隆推开。 贾琏在一旁看得脸上发烧,却又隐隐觉得,有这位嬷嬷在,林妹妹在府里,怕是吃不了亏。 拜见贾母,自是一番抱头痛哭。 贾母将黛玉紧紧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声音哽咽,老泪纵横,那悲切之情确是发自肺腑,源于对早逝爱女贾敏的痛惜。 黛玉伏在外祖母怀中,亦不免真情流露,落下泪来。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外祖母虽穿着深青色五福捧寿纹样的缎面袄,摒弃了鲜亮颜色,但屋内其他女眷,如那两位舅母并几位姐妹,衣着虽不算艳丽,却也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素净。 这荣禧堂内陈设之奢华,金玉满堂,与她林家书香门第的清雅简贵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却也略显沉闷的富贵气象。 贾母哭了一阵,方被众人劝住,拉着黛玉一一引见。 先是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 迎春穿着藕荷色绫袄,系着素白棉裙,是姐妹中衣着最素净的,她性情温柔敦厚,看向黛玉的目光带着真诚的怜悯与友好,轻声说了句“妹妹节哀”,便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安静站着。 探春则穿着秋香绿云纹比甲,行动间自带一股英爽之气,她打量黛玉的目光明亮而坦诚,带着几分好奇与欣赏,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笑道:“早听说姑母家的妹妹是极好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至于惜春,则被告知因年纪尚小,今日有些不适,在自己房里歇着,未曾过来。 贾母又补充道,宫里还有一位大姐姐(元春),日后有机会再见。 正说话间,只听后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娇客!” 众人皆知是凤辣子来了。 然而,那声音到了帘外却停顿了一下,才见王熙凤掀帘子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宝石青的织锦缎袄子,头上也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并几朵小巧的绒花,虽依旧光彩照人,却比平日收敛了许多。 原来,方才她在来的路上,被等在穿堂的贾琏拦下,盯着她那一身榴花红的裙子皱眉低声道:“我的奶奶,林妹妹新丧母,你这身打扮过去,像什么样子!快去换了!” 王熙凤凤眼一挑,似笑非笑:“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琏二爷竟管起我的穿戴来了?” 贾琏难得正色,压低声音:“好凤儿,听话,晚上再与你细说。快去!” 王熙凤心中虽疑,却也知轻重,飞快回去换了这身。此刻进来,她也不提换衣之事,只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说着,便用帕拭泪。一番话既赞了黛玉,又捧了贾母和三春,更适时表达了悲伤,面面俱到。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这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黛玉一一应答,态度不卑不亢。 她冷眼旁观,那王夫人面上一团和气,如同菩萨,言语间也多是关怀,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审视与疏离,并非全然真心。而邢夫人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插句话也是直来直去,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 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这时,贾琏却主动站出来,笑道:“老祖宗,两位老爷那边,不如由我陪着林妹妹过去吧,也免得嬷嬷们来回奔波,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回老爷。” 贾母见他今日格外殷勤周到,只当他是心疼妹妹,便点头允了。 先去贾赦院中。 入了正室,却隐约听得内间有丝竹调笑之声。丫鬟通报后,好一会儿贾赦才出来,身上还带着些酒气,脸上也有些红晕,虽强打着精神说了些“伤心过度,不忍相见”的套话,嘱咐“劝外甥女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等语,但那情状,与贾琏口中“痛失妹妹,悲痛不已”全然不符,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黛玉心中了然,这位大舅舅的荒唐,她早有心理准备,便也只垂首乖巧应了,并不多言。 辞了出来,去往贾政院子的路上,黛玉见左右无人,轻声对贾琏道:“方才多谢二哥周全。” 她顿了顿,看着贾琏,“我观大舅舅……似乎并不以公务为念。二哥,你毕竟是长房嫡孙,如今又肯上进,有些担子,或许迟早要落在你肩上。林家虽不比贾家显赫,但父亲常教导,男儿立世,当以家国为重,以前程为先。” 她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你爹靠不住,你得自己支棱起来,我们林家看好你哦。 贾琏闻言,心中一震,看着黛玉清澈而真诚的眼眸,再想想父亲方才的模样,一股混杂着羞愧与激愤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妹妹金玉良言,二哥记下了。” 到了贾政处,气氛则严肃许多。 贾政倒是正经在内书房等候,见了黛玉,问了路上辛苦,又关心了林如海的身体,说了几句“安心住下,遵从姊妹,不可荒疏学业”的话,虽透着股迂腐的学究气,但面上的关心是有的。 他见贾琏陪同前来,举止也比往日稳重,难得没有斥责,反而问了几句途中事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些许认可。 提及宝玉时,他浓眉紧锁,语气沉痛中带着惯常的严厉,对黛玉道:“我有一幼子,名唤宝玉,被老太太并你舅母娇惯坏了,最是顽劣不堪。整日只在内帏厮混,提念书便如要了他的命一般,专在这些脂粉钗环上下功夫,说些疯疯癫癫的‘歪理邪说’,真真是……不成器!你只安心与你姊妹们一处,莫要理会他,免得被他带累了去,荒疏了学业。” 言语间是士大夫对嫡幼子不肖的深切失望与无奈。 黛玉皆一一恭敬应下。 回到贾母处,王夫人又特意将黛玉唤至身边,拉着她的手,面上是慈和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刻意强调的疏离:“好孩子,有件事须得嘱咐你。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与别家孩子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养得性子左了些,嘴里时常混说,行事也没个忌讳。姊妹们素日都让着他,远着他。你只记着,平日无事,莫要与他一同玩笑,更莫要理会他那些胡言乱语,只随你姊妹们自处便是最好。” 这话听着与贾政的告诫表面相似,内里却截然不同。 贾政是痛心儿子“不成器”,怕带累了外甥女;而王夫人话里话外,却将宝玉置于一个需要被“让着”、“远着”的特殊地位,仿佛黛玉若靠近,便是僭越,便是招惹是非。 那反复强调的“莫要与他一同玩笑”、“莫要理会”,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划界与警告,深藏着“我家宝玉身份非凡,你需自知分寸,莫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意味。 黛玉心思何等玲珑,立刻便品出了这层言外之意。 这位看似慈和的二舅母,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甥女,并无多少真心欢迎,只怕对外祖母曾提过的“亲上加亲”之念,更是深不以为然。 她心中明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顺,柔声道:“是,谨遵二舅母教诲。” 姿态无可挑剔,却悄然将一丝疏离与警惕埋在了心底。 及至晚膳,贾母命黛玉坐身边。 丫鬟仆妇捧着漱盂、巾帕、茶盏等物鱼贯而入,行事规矩极大。黛玉前世曾因不谙此等豪族繁琐礼仪而暗自心惊,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 此番重来,她心境已然不同,虽林家规矩不及贾家繁复,但她举止从容,观察片刻便知端倪,洗手、漱口、用茶,一系列动作虽略带生疏,却行云流水,并无滞涩,配上她那清雅绝俗的容貌气质,反倒显得格外自然好看,引得贾母连连点头。 饭毕,丫鬟们撤去残席,另设上各色细茶。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 黛玉并未如前世般谦逊回避,而是坦然答道:“回外祖母,孙女愚钝,刚粗略读完了《四书》,如今正随父亲学习经史,偶尔也看看《大乾日报》,知晓些时务。” 贾母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她原以为女孩家不过认几个字罢了,便顺着话头笑道:“读些书,认得字是好的。你姊妹们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闲暇时也读读《女诫》、《女论语》,晓得些规矩分寸。” 黛玉却轻轻摇头,目光清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外祖母,孙女以为,读书明理,并非只为识得几个字,或囿于闺阁之训。孙女曾听母亲提及,外祖家诗礼传家,先祖荣国公当年亦是文武双全,于国于民皆有建树。母亲亦是琴棋书画皆通,常教导孙女,读书可开阔胸襟,明辨是非。” 她略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孙女更听闻,昔年女皇陛下在位时,开科举,设女官,唯才是举,曾有不知多少巾帼女子,凭自身才学立于朝堂,为江山社稷效力,其风骨作为,不输男儿。孙女虽不敢自比先贤,却也愿效仿前辈,无论身处何境,皆以家国为念。奋发读书,他日若有机会,亦愿为苍生社稷用命,方不负此生。” 这一番话,不啻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贾母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却目光灼灼的外孙女,仿佛看到了女儿贾敏年少时的影子,却又比女儿更多了一份难得的豁达与志向。 惊讶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赞赏与疼惜涌上心头,她拉过黛玉的手,轻轻拍着,连声道:“好!好孩子!有志气!像你母亲!更像我们贾家的血脉!外祖母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心胸!读书好,读书明理,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王夫人嘴角勉强维持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不以为然。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抛头露面、妄议朝政的念头,简直是离经叛道!越发觉得这林丫头心思太大,绝非宝玉良配。 邢夫人则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外甥女说话文绉绉的,听起来很厉害,但又不太明白具体厉害在哪儿,只跟着讪讪地笑。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在黛玉身上转了两圈,心中啧啧称奇。她自个儿是不耐烦看那些劳什子书的,但听得黛玉竟能将读书与“为苍生社稷用命”联系起来,还扯出了女皇什么的,虽觉有些晦涩难懂,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气魄见识,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她笑着打趣道:“哎哟哟!可见是真真儿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听林妹妹这一席话,倒把我们这些只会看账本子的,都比到泥地里去了!” 而迎春和探春姐妹,反应则更为直接。 迎春眼中充满了纯粹的羡慕与钦佩,她自幼被教导女子应温顺娴静,何曾听过有人将女子读书与家国天下联系得如此理所当然?她只觉得这位林妹妹,像一道光,照亮了她从未想象过的另一种可能。 探春更是听得心潮澎湃,她本就心高气傲,不甘平庸,黛玉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看向黛玉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明亮热切,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激动与认同。 黛玉这番坦诚而富有抱负的言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看似和睦的荣庆堂内,荡开了层层涟漪,也让众人对这位初来的林家小姐,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深刻的第一印象。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黛玉心中暗道:“来了。” 她抬眼望去,只见话声未落,已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嗯,黛玉心想,和记忆里面一样,是个年味十足的福娃娃…… 宝玉一转进来,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定在了黛玉身上。但见这妹妹美得不似凡人,他看得痴了,竟忘了行礼,只怔怔地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说着,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又问:“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 黛玉便说了名。 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不想回答,好在,侍立一旁的宋嬷嬷已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微一福礼,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 “宝二爷有心了。只是我家小姐的闺名表字,自有我家老爷做主,需待小姐及笄之时,由老爷亲自绾发加笄,郑重赐下。此乃礼法规矩,不敢有丝毫僭越。二爷称呼小姐一声‘林妹妹’,既亲切,又合礼数。” 宝玉满腔热情被这滴水不漏的“规矩”堵了回去,一时怔住,看着宋嬷嬷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竟讷讷不敢再言。 可他痴性难改,忽又摘下颈项那块通灵宝玉,攥在手里,作势要摔,口中嚷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如今来了个天仙般的妹妹也不知有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若是前世,黛玉此刻必是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仿佛自己成了祸源。 而今,她只是微微挑眉,带着一种近乎“围观”的淡然道:“表哥这是做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能强求一致?你这般比较,岂不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我父亲母亲亦赠我平安玉佩,祈佑康泰,一直贴身戴着。” 说着,她还真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雕着空谷幽兰,样式古朴高雅,与宝玉那块五彩斑斓的“通灵宝玉”放在一处,顿时衬得后者有些……“喧哗夺主”之感。 她晃了晃玉佩,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莫非表哥也要问我,为何不将此玉拿出来摔了,与你比一比不成?真是好没道理。” 宝玉被她这番连消带打,说得面红耳赤,捧着自家那块不知是该视为祥瑞还是“劳什子”的玉,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僵在当场,好不尴尬。 王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如刀。 邢夫人却在一旁用帕子掩了嘴,肩膀微耸,显然在看二房的笑话。 贾母心疼孙子,连忙将宝玉搂入怀中“心肝肉”地哄着,目光略带不满地扫了王夫人一眼,只怪她没将儿子管教得稳重些。这场风波,才算在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中勉强揭过。 经此一事,贾母虽依旧疼爱宝玉,却也觉得他这般在内帏厮混、言行无状确是不妥。 加之宋嬷嬷私下委婉进言,提及“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姑娘虽暂住,然礼不可废。 贾母思忖再三,还是将黛玉安置在自己院内的碧纱橱里,却以“宝玉年纪渐长,需避嫌疑,且晚间读书吵闹,恐惊扰妹妹”为由,命人将宝玉平日歇息之处挪到了外间的暖阁里,虽仍离得近,却不再是里外间毫无阻隔。 安稳下来后,黛玉便开始了她的“办学”计划。 她深知知识的力量,坚持要读书明理,更明白独学无友则孤陋寡闻。她写信给父亲林如海,信中不仅报了平安,更直言贾府姐妹虽好,然于学问一道上,缺乏良师系统引导,闺中闲暇虽可自学,终是事倍功半。 她恳请父亲代为物色西席,不求名士大儒,但求学问扎实、思想开明者,愿与姐妹们一同进学。 林如海接到信,既欣慰于女儿的懂事与上进,又心疼她在贾府的处境。他立刻动用京中人脉,先是请了一位科场失意却学问扎实的寒门秀才李守拙先生做西席,不仅教四书五经,更穿插讲解史策时务,分析《大乾日报》上的时文,引导学生们思考。 后来,又通过关系,寻了一位因夫家获罪、自身却颇通律法经济、见识不凡的孀居夫人苏文婉做女先生。苏夫人的课程远超内宅女子的范畴,涉猎律法、医理常识、管家经济,甚至一些有趣的格物杂学,令人大开眼界。 黛玉主动邀请迎春、探春、惜春一同进学。 探春本就心有大志,自然积极响应;惜春年纪小,觉得新奇;迎春虽怯懦,却也向往。连带着宝玉,也被贾政得知后,强令押来听课,美其名曰“姐妹兄弟一同进益,沾染些书香气息”。 有趣的是,因黛玉带来的医女芍药定期为贾府众人请脉,一改贾府动辄吃药的惯例,强调“药补不如食补,养生贵在运动”,竟诊断出贾珠只是用心过度、思虑过甚,体质偏弱,好生将养即可,远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只需放宽心怀,饮食调理,适度活动即可。 这让一心指望长子光耀门楣的王夫人对黛玉的观感复杂无比,一方面不喜黛玉带得宝玉“不安于室”,另一方面又暗暗感激她间接“救”了自己的珠儿。 加之贾政见宝玉在李先生和黛玉的带动下,竟也能坐下读几页书,虽仍厌经济文章,于诗词杂学上却偶有灵光,因此对黛玉办学全力支持。王夫人权衡利弊,又见贾政态度坚决,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黛玉不再将自己困于碧纱橱这一方小天地内。 她拿着林如海写给京中故旧的信函,由那些世交的夫人们带着,开始频繁出入神京官宦女眷的宴席、诗会,甚至是某些清流文社举办的雅集。 她以出众的才情、不俗的谈吐和清雅的气度,很快便脱颖而出,结交了不少真正志趣相投的友人,眼界与胸襟都为之大开。 每隔一两年,她便遵循与父亲的约定,浩浩荡荡地乘船回扬州团聚。 林如海安排的官船、或是受他关照的盐商提供的舒适大船,总是给她最妥帖的照顾,让她每次往返都如同一次愉快的游历。 而贾琏这边,变化更为显著。 那本《大乾律》他几乎翻烂了,越读越是后怕。他寻了个机会,与王熙凤深夜长谈。 “奶奶,”贾琏难得一脸严肃,“那印子钱的营生,赶紧收手吧!那是饮鸩止渴,律法明禁,闹出来,你我吃罪不起!” 王熙凤柳眉倒竖:“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琏二爷如今竟读起书,讲起律法来了?这满神京,哪家高门没点私底下的进项?” “别人家是别人家!”贾琏压着性子,“咱们府里如今什么光景?外面看着风光,内里早已空了!再行此等险招,一旦被御史参上一本,就是灭顶之灾!还有,府里那些奴才,在外头打着荣国府的旗号横行霸道,你也得约束!主家纵奴行凶,同样要担责!” 他将律法条款一一摆出,又提起林如海承诺引荐他接触外祖张家(虽已式微,但子弟争气,渐有起色)之事,描绘了一番若能得清流提携、正经谋个官职的前景。 王熙凤虽泼辣,却并非毫无远见,看着丈夫难得的认真与隐隐透出的野心,再想想府里日益艰难的财政和底下人那些烂账,心思也活络起来。 她本性要强,若真有一条更光明的路,谁愿意整天算计那点阴私银子?夫妻二人竟真开始着手整顿,虽阻力重重,凤姐儿更是因此与王夫人产生了不少龃龉。 但贾琏在林如海暗中助力下,竟真的通过张家门路,在户部补了个从八品的主事缺!虽官位不高,却是正经的京官实职,让贾政都对他刮目相看。 碧纱橱内,临窗书案上的书籍,早已从当初的几卷《四书》、《论语》,换成了垒得高高的《资治通鉴》、《史记》、各地县志风物志,乃至一些艰深的策论文章和厚厚的《大乾律》疏议。 墙角那些昔日纤弱的文竹,也已亭亭如盖,翠**滴,悄然记录着岁月的流转。 当年的林妹妹,如今已出落成真正的少女。 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轻愁,被一种沉静的书卷气和隐约的灵动所取代,举止间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又添了几分见识过广阔天地后的从容与慧黠。 偶尔随世交夫人外出赴宴,初见她的人,无不被那“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容貌所惊艳,但很快,便会折服于她引经据典、谈吐不凡的才情与见识。 贾府内的姐妹们也在变化。 探春于经济庶务上愈发显出才干;迎春虽仍怯懦,却也敢在课堂上发表见解;惜春画笔下的意境愈发空灵。连带着被“裹挟”进学的宝玉,于诗词杂学上也进益不少。 转眼黛玉即将十五及笄。 按照约定,及笄之礼需回扬州由林如海亲自主持。林府早已派了宋嬷嬷先行返回扬州筹备。 神京运河码头,人声鼎沸。林家为黛玉返扬及笄准备的大船已收拾停当,仆从们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的箱笼行李搬运上船,只待吉日启程。 黛玉在紫鹃(贾母安排说得给个熟系贾府事宜的贴心人)、雪雁的陪伴下,立于船头,望着往来如织的船只,心中着实盼着早日见到父亲,归心似箭。 就在这时,一艘吃水颇深、形制更为简练迅捷的官船,缓缓靠向了邻近的泊位。船头上立着一位青衫男子,年岁不过二十七八,面容清俊,却眉峰微蹙,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审慎,正指挥着兵丁与水手固定船只,正是苏子庸。 “苏先生?”黛玉眼尖,认出此人,颇感意外。 苏子庸闻声转头,见到黛玉,也是一怔,随即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礼:“林小姐?真是巧遇。小姐这是准备回扬州了?” “是,苏先生这是……”黛玉目光扫过他身后那艘明显是执行公务的官船。 “奉上命,押运一批物资南下。”苏子庸答道,语气平淡,但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两人寒暄几句,黛玉得知苏子庸的船不日即将启程,且航速极快。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再过不久便是父亲的生辰!一个大胆又刺激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若是能搭乘苏先生的快船,抢先一步回到扬州,在父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给他祝寿,那该是何等有趣的惊喜!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她立刻将紫鹃、雪雁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什么?小姐你要先走?还坐苏大人的官船?这怎么行!”紫鹃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万万不可!这不合规矩!老太太、老爷那边怎么交代?路上若有个闪失,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规矩规矩,哪来那么多规矩!”黛玉此刻心痒难耐,叛逆心起,拿出主子的威仪,却又带着点耍赖的语气,“我意已决!紫鹃,你和雪雁留下,就对外说我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暂不见客,而且家里的船晚点也要开了,很容易便帮我遮掩过去了。待苏先生的船一走,你们再按原计划启程。有青雀和林安跟着我,还有苏先生照应,能出什么事?难道我连给自己父亲过个生辰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她抓着紫鹃和雪雁的手,眼神亮得惊人,“好紫鹃,好雪雁,你们就帮我这一回嘛!等我到了扬州,定在父亲面前给你们请功!” 紫鹃两人被她磨得无法,又见她确实兴致高昂,想到有苏子庸和青雀等人护卫,水路也还算太平,只得苦着脸应承下来,心中却七上八下。 说服了贴身丫鬟,黛玉马上收拾行李,带上青雀和林安,直接上官船找苏子庸。 听闻黛玉想搭他的快船先行,给林如海一个生辰惊喜,苏子庸眉头皱得更紧。 “林小姐,此事恐有不妥。”他沉吟道,目光扫过自己那艘船,“不瞒小姐,此次押运的……并非普通物资。”他压低了声音,“乃是发往琼州的军饷。” “军饷?”黛玉微讶,“军饷向来由兵部辖下军船运输,为何此次动用官船?”她立刻抓住了关键。 苏子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小姐明鉴,此正是苏某疑惑之处。虽贴有封条,亦有兵丁随行,但总觉此事透着蹊跷,恐非坦途。苏某自身前途未卜,实在不敢让小姐涉险。也怕小姐这‘惊喜’,会变成‘惊吓’。” 若是寻常闺秀,听到“军饷”、“蹊跷”早已退避三舍。 但黛玉此刻“惊喜”上头,又自恃带着得力人手,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她浅浅一笑,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苏先生过虑了。正因为可能不太平,我才更该与先生同行。先生别忘了,我父亲是巡盐御史,与各方打交道多年,我虽不才,也略知些官场门道。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况且,先生难道不想快些将这烫手山芋交割清楚吗?我们速去速回,打他们一个时间差,说不定反而安全。再者说,”她眨了眨眼,“光天化日,运河之上,天子脚下,还能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不成?先生未免太过谨慎了。” 苏子庸被她一番连劝带激,说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黛玉那混合着少女娇憨与不凡见识的模样,再想到林如海的恩情,心中那点不安竟被一种“舍命陪君子”的荒谬感冲淡了些。 也罢,或许这丫头说得对,快刀斩乱麻反而安全。自己好歹也会些拳脚,加上林家的护卫,只要不遇上大规模的水匪,应当无碍。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松了口:“罢了,苏某便陪林小姐行这‘惊喜’之事。只是路上务必一切小心,若有异动,立刻听从安排,不可逞强。” “这是自然!”黛玉心愿得偿,笑靥如花。 于是,在林家的大船依旧静静停泊,对外宣称林姑娘抱恙闭门直接等启程的时候。 黛玉一行,以官员家眷顺路搭载的名义,大大方方地跟着苏子庸那艘装载着“特殊物资”的官船出发了。 苏子庸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的舱房,叮嘱她无事少出舱门。 船,扬帆起航,破开水面,以远超寻常客船的速度,向着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黛玉坐在舱中,想着父亲即将到来的生辰,满心都是即将见到父亲的期待与恶作剧般的快乐。 苏子庸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总觉得自己答应带上林黛玉,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这趟差事,这船上的军饷,还有身边这位胆大包天的大小姐……一切都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诡异平静。 他只盼着自己这只是杞人忧天,可千万别一语成谶,真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大事来。 这念头,如同阴影,悄然笼罩在快速行进的官船之上。 而命运的暗流,已在船底深处涌动,一个来自北境的、浑身是血的“变数”,正顺着冰冷的命运洪流,无声地向着这艘船靠近…… 林如海(老父亲):好大一个惊喜,心跳的都快蹦出来了![让我康康] 还没有说过不过签,老实日更[加油][加油][加油][爱心眼] 11.23早 呀,这本第一次申签被拒了,行吧,就纯粹的红楼同人,人设剧情就借鉴影视剧和历史人物吧,奥利给!马上改,继续努力。 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评论、收藏、投液,有你们真好,自己不是单机写作。祝大家平安喜乐[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养心殿内,一方上好的端砚被狠狠掼在地上,墨汁与碎裂的石块四溅,玷污了金砖地面。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年轻皇帝面目扭曲,抓起御案上一柄玉如意,朝着跪伏在地、纹丝不动的暗卫头领掷去,“朕养你们何用?!近百精锐,围杀一个长途奔袭而来的卢凌风,竟能让他遁入河中,生死不明?!尔等还有何颜面来见朕,怎么不一并追随而去,倒也干净!” 玉如意在暗卫头领身侧炸开,碎片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依旧以头触地,身形稳如山岳,心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凉。 遇此主君,急功近利却无善后之能,暴戾有余而沉稳不足,他们这些朝廷鹰犬,除却叩首领罪,还能如何? 殿内只闻皇帝粗重的喘息与瓷器碎片被靴底碾过的刺耳声响,弥漫着一种令人齿冷的、主辱臣死的压抑。 与此同时,大明宫内,熏香袅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大太监戴权躬身,将截杀卢凌风失败、其坠河失踪的消息,以最平缓的语调禀报给倚在软蹋上的太上皇。 太上皇眼帘微垂,仿佛入定,只在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唔”,如同听闻窗外落了一片无关紧要的树叶。 侍立的宫人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流露丝毫异色。 直到戴权斟酌着,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养心殿那边……听闻动静不小,玉器瓷器,损毁颇多……” 太上皇那布满老年斑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干瘪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似嘲弄,又似疲惫。他这个儿子,心肠是够黑了,知道要先下手为强,剪除可能威胁皇权的利刺,这份狠辣,倒有几分像他。 可惜,徒具其形,未得其神。行事不密,善后无方,如今人没死透,反倒打草惊蛇,留下无穷后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继承人不成器的失望,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如此心性手段,短期内尚不足撼动他的地位。 然则目光放远,想到如今四方不宁,藩镇拥兵,国库拮据,朝堂之上亦是派系林立,将这李氏江山交到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儿子手中,真的能守得住这江山吗? 一股更深的、关乎宗庙社稷的忧惧沉沉压上心头。 “朕现在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的等死老头儿,这些纷扰,眼不见为净罢。”他幽幽一叹,声若游丝,似是自语。 然而,下一刻,他半阖的眼眸骤然睁开,浑浊的眼底精光乍现,如鹰隼锁定猎物,“戴权。” “老奴在。”戴权脊背弯得更低。 “传朕密令,着‘影卫’倾巢而出,沿河两岸,所有船只、码头、村落,给朕细细地筛!飞鸽传书江南的甄应嘉,告诉他,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生要见人,死,也需见到尸首!” 字字句句,带着浸入骨髓的阴寒与决绝。 “遵旨。”戴权心头一凛。 “还有,”太上皇喘息稍平,继续吩咐,“给朕把长平那边盯死了!她府里飞出一只苍蝇,朕也要知道是公是母。说不定……朕这好侄子落水失踪,还能替朕搅浑这潭水,引出几条沉底的大鱼。” 他目光幽深,仿佛已透过宫墙,看到了那些隐藏在暗处、或许与他那母后、那位曾君临天下的女皇有所牵连的势力,或许还有其他不安分的家伙。 京郊,卢凌风遇袭之地。 副将王猛,身上数处伤口草草包扎,血污浸透战袍,他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冠军侯印信,率先冲向最近的京郊大营。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枕戈待旦的王师,而是营垒松散、兵甲锈蚀的颓败之象。 营门守卫懒洋洋地靠着辕门,见他们一行人狼狈而来,满是血污,竟露出嫌恶之色,呵斥道:“哪来的溃兵?滚远点!” 王猛强压怒火,高举印信:“我乃冠军侯麾下副将赵猛!有十万火急军情,要见你们主将!” 那守卫斜睨一眼印信,嗤笑道:“冠军侯?哪个冠军侯?咱家只认得营里的将军!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几经周折,甚至亮出了长平长公主府的令牌,才得以入内。然而营中主将却推三阻四,言说调兵需兵部文书,流程繁复,更是对“冠军侯遇袭”之事将信将疑,只顾打着官腔。 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强拨了二三十个哈欠连天、衣甲不整的老弱兵卒,动作拖沓,毫无锐气。 王猛看得心头滴血,知指望不上这群糜烂之兵,含恨离去,带着几名伤势较轻的亲兵,待城门一开,便策马狂奔入神京城,直扑长平长公主府。 相较于京郊大营的懈怠,长公主府则完全是另一番气象。 听闻是冠军侯亲卫求见,门房立刻肃然,通传不过片刻,府内侍卫统领便亲自出迎,步履生风,眼神锐利。 听闻王猛禀报“小侯爷遇袭”,统领面色骤变,毫不迟疑,当即点齐五十名精锐府兵,披甲执刃,动作迅捷无声,与王猛等人火速出城。 然而,终究是迟了。 当众人赶到那片河岸时,只见满地狼藉,暗红色的血迹大片浸润泥土,几处焚烧的痕迹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气味。 几个当地县衙的差役远远站着,交头接耳,对着现场指指点点,面露畏难之色,显然不愿深究这“麻烦事”。 王猛目眦欲裂,推开上前询问的差役,与几名亲兵不顾身上伤痛,再次纵身跃入那冰冷彻骨的河水中,发疯般摸索搜寻。河水湍急,冲刷着绝望。 最终,一番努力下,也只在下游一处回水湾,找到了那副熟悉的玄色胸甲,甲胄上的卡扣有明显的、在水中艰难解开的痕迹。 “小侯爷定然还活着!他卸甲求生了!” 王猛紧紧抱着那冰冷的铁甲,声音嘶哑却迸发出强烈的希望。 没有找到尸首,便是天大的幸事! 他们对朝廷官军已彻底寒心,当机立断,将此事死死压下,不动用任何官方驿道,而是启用卢家与长公主之间最隐秘的传讯渠道,以密信火速发往北境宣城。 而这长平长公主府之所以能蓄养如此精锐私兵,乃是昔年圣宗皇帝在位时,因对嫡女殊宠,特旨恩准其开府时,便赋予的远超诸亲王太子的殊荣与权柄,可见当时圣眷之隆。 宣城,镇北侯府。 接到密信的镇北侯卢守拙,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虎目圆睁,须发皆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嘶哑:“风儿!我的风儿!” 他一把推开前来劝阻的幕僚,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抓起墙上的长枪,就要点齐亲兵,亲自南下搜寻。 “站住!” 一声清叱,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长平长公主李玥安疾步从内室走出,她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微红,显然刚刚哭过,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 “夫人!风儿他……”卢守拙低吼,如同一头受伤的雄狮。 “我知道!” 长公主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大张旗鼓!” 她快步上前,按住丈夫紧握长枪的手,指尖冰凉却用力:“守拙,你想想!风儿刚立下不世之功,朝廷封赏方下,于国于民,皆是大英雄!转眼就在京畿之地遇袭失踪!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人不想他活,更不想我卢家好过!此刻若我们兴师动众,大肆搜寻,非但打草惊蛇,让暗处的敌人更加警惕,甚至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可能幸存的风儿下死手!更会动摇边境军心,给虎视眈眈的蛮族和那些割据藩镇可乘之机!” 卢守拙怔住了,他看着妻子,从她眼中看到了远超一个母亲的痛苦与筹谋。他颓然坐下,巨大的手掌覆盖住脸庞,肩头微微耸动。 公主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压下翻涌的心痛,语气斩钉截铁:“传我命令:一,押解俘虏进京的队伍,一切照旧,不得延误,以示我卢家稳如泰山!二,启动我们所有渠道,暗中查访,但切记,隐秘为上,绝不可暴露目标!三,”她看向卢守拙,语气决绝,“我亲自进京!” “公主!” 卢守拙和心腹侍女素心同时惊呼。 “我必须去!” 长公主目光投向南方,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意,“我倒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哪些牛鬼蛇神,敢动我李玥安的儿子!顺便,会会我那位‘好兄长’!” 她雷厉风行,即刻吩咐心腹侍女:“素心,飞鹰传书给商队的大掌柜、现在在江南的唐婉,动用‘亦安商队’所有眼线,沿河两岸,所有村镇、码头、医馆、车马行,给本宫一寸一寸地找!本宫准她临机决断之权!命令‘大乾日报’,即刻起,多刊发风花雪月、奇闻异事,对冠军侯之事,只字不提,稳住外界视线。告诉部队,献俘队伍按原计划,放缓行程,稳扎稳打向神京行进。” 不过半日,公主仪仗已准备停当。临行前,镇北侯与公主在府门外执手相看惜别。 卢守拙重重抱了抱妻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平安回来,你和风儿一起。” 公主在镇北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侯爷转身走之前,公主拉住了她,抬手为他理了理鬓角,眼神温柔了一瞬:“守好家,等我。” 卢守拙重重点头,目送车驾远去。 车队启程,仪仗煊赫,代表着镇北侯府与长平公主的无上威严。 行至半途,贴身女官素心上前低声禀报:“殿下,宫中前来传旨、催小侯爷进京的那位天使,还在一路跟着我们,说想求见殿下,有要事禀告。” 公主眼皮都未抬,指尖轻轻划过车窗上的雕花,语气淡漠:“哦?本宫离京多年,何时在皇兄宫中,有这般‘忠心’又‘念旧’的好人缘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路……山高水长,不太平。让他‘意外’去吧,做得干净些。” 素心心领神会,只点头称是。 不过半日,那名太监便“意外”坠崖身亡。 至死,他妄想用来买命的消息,也未能说出口。 长平长公主不需要听,她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和判断。在权力的棋盘上,她从来都是下棋的人,而非棋子。 车队浩浩荡荡,继续向神京进发。 北境的风卷起黄沙,吹得车帘猎猎作响。 长平公主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昏黄的天际,凤眸微眯,掠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轻轻自语: “这风,终究是起了。” 确实是起风了,既是眼前这边塞的狂风,亦是大乾王朝即将到来的风雨飘摇。更预示着,她长平公主,将乘此烈风,入京搅动风云,为子,亦为那深藏于血脉中的、对江山社稷的野望与责任。 [笑哭]因为答应了小可爱今天一定要写,所以只能先发一点点了,实在是没时间写呀,周末更加忙呢。过两天一定争取补,相遇在路上了哈,祝大家平安喜乐,晚安[爱心眼][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与此同时,南下的官船,借着初冬难得的强劲北风,在运河上鼓满帆,行进得飞快,船头劈开墨绸般的江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苏子庸安顿好船上杂务,特意来到为黛玉主仆安排的舱房外,轻轻叩门。 门开,露出青雀略带警惕的脸,见是他,才侧身让开。 “林…贤弟,”苏子庸及时改口,对着屋内正临窗翻阅书卷的“少年”笑道,“仓促决定同行,船上条件简陋,只得这一间空舱委屈贤弟与青雀,林安便随我挤一挤,还望海涵。” 黛玉并不在意,放下书卷,起身还礼,反而好奇起苏子庸的近况,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苏先生客气了,能得先生相助,搭乘快船,已是感激不尽,何来委屈之说。对了,先生学识渊博,我记得您先前并非押运之职,何以……” 黛玉虽作男装,眉宇间的清雅之气却难以完全掩盖。 苏子庸看着眼前风姿卓然的“少年”,心中暗赞林御史好福气,坦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回答:“不过是未曾打点上官,又因追查一桩旧案,碍了某位大人的眼,便被发配来干这苦差事了。” 他并未多言其中凶险,,转而说道:“不说这些了,这阵北风甚疾,若一路顺遂,抵达扬州的日子或许还能再提前一两日,正好给林公一个惊喜。” 提及父亲,黛玉眼中漾开暖意,顺势问道:“说起来,近日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北境大捷,冠军侯卢凌风封狼居胥的壮举了。苏先生可曾听闻?大乾日报连日刊载,卢小将军真乃国之栋梁!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实在令人心折。” 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那是少年人对英雄本能的向往。 苏子庸闻言,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敬佩与一丝落寞:“如何不知?卢小侯爷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扬我国威,着实令人钦佩。更难得的是,他出身尊贵,却能于边塞苦寒之地建功立业,不像我等……”他顿了顿,自嘲一笑,“空有些许抱负,却因不肯同流合污,如今只能做个押运官船的微末小吏,郁郁蹉跎。可惜……” 他未尽之语,是对自己仕途坎坷的无奈。 黛玉宽慰道:“先生之才,家父时常提及,清廉自守,更显风骨。这押运之职,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苏子庸摇头,洒脱一笑:“机缘?贤弟吉言,愚兄接了!”他不欲多言自身窘境,转而道,“罢了,不说这些。贤弟一路劳顿,好生歇息,船上膳食我已吩咐下去,若有需用,只管让青雀或林安来寻我。” 又寒暄两句,苏子庸便告辞去巡查船务。 舱内,黛玉重新坐下,心中却因谈及那位素未谋面的冠军侯,泛起点点涟漪。 两人皆未想到,他们谈论的那位天之骄子,正与他们在同一片江水之中,此刻正生死一线地漂浮在离船不远处。 夜幕彻底笼罩运河,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中天,洒下遍地银辉。两岸景物在飞速后退中化作模糊的暗影。 黛玉并无睡意,靠在窗边,借着舱内灯火与窗外月光,翻阅着一本古籍。越是临近家乡,对父亲的思念愈发深切,不知他身体可还康健,公务是否顺心…… 正神游天外,忽见窗外月光映照的水面上,似有一团黑影在挣扎,时沉时浮,正向官船靠近。 “青雀!”黛玉立刻放下书卷,指向窗外,“你看那是什么?像是个人!” 青雀凑近一看,也是一惊:“哎呀!真像是个人在水里扑腾!” 黛玉当机立断:“快去叫人!减速!看看怎么回事!”她虽心善,却也谨慎,补充道,“水匪断不会只有一人行动,想必是落难之人。” 主仆急忙出舱,很快唤来了今夜值守的两名水手,林安并未回苏子庸住处便也一同去救人。 官船速度减缓下来。 几人聚在甲板,借着月光凝神望去。只见那水中之人似乎耗尽了最后力气,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最终不再动弹,顺着水流漂近。 “不好!怕是溺水了!”一名年轻水手惊呼。 “快!下去救人!”另一名年纪稍长、面容精悍的水手反应极快,话音未落,已与那年轻水手利落地甩掉外衫,噗通两声跃入冰冷的江水中。 两人水性极佳,迅速游到那漂浮之人身边,合力将其托起,向官船游回。 船上放下绳索与软梯,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落水者救了上来。 只见是个年轻男子,浑身湿透,衣衫多处破损,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昏迷不醒。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还残留着不少伤口,虽被江水泡得发白,但仍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隐隐渗出的血丝。这人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杆形制奇特的长枪。 “天爷!这、这是遭了什么大难?”年轻水手喘着气,咋舌道。 就在这时,从落水者湿透的怀中,滑落出一支约莫小臂长短、造型奇特的金属管状物,一头似乎有引信。 “这是什么?”青雀好奇,想弯腰去捡。 “别动!”那年长水手猛地出声制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抢先一步拾起那物,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缩,脱口而出:“穿云箭!” 年轻水手闻言,眼睛瞬间瞪大,脸上涌现出强烈的激动与敬畏:“穿云箭?!是那个……卢家军特有的,千里传讯的穿云箭?!” 他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声音都变了调,“他、他是卢家军的人?!是冠军侯麾下的英雄?!” 年长水手迅速瞪了他一眼,年轻水手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噤声,但眼神中的热切却难以掩饰。一个普通官船水手,如何能一眼认出军中机密信号弹,并对卢家军如此了解? 年长的水手转移话题一般,道:“这人好像还活着!伤得好重!” 黛玉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疑窦顿生。卢家军、冠军侯……这几个字眼在她脑中盘旋。再看地上这重伤之人,年纪似乎不大,却一身伤痕,若真是卢家军将士,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远离北境的运河之中,还伤重落水? 种种疑问掠过心头,但眼下最紧要的,是救人。 “人命关天,先救人再说。”黛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伤得很重,需立刻处理伤口。船上舱室紧张,眼下深更半夜,不便惊扰他人。林安,青雀,先将他扶到我舱中去。” “小姐!”青雀急忙拉住黛玉的衣袖,低声道,“这……这于礼不合!您的清誉……”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坚定:“事急从权,顾不得那许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你、我、林安三人轮流看护,明日一早再与苏先生说明,另行安排。林安,两位水手大哥帮忙救人,你先快去找船医。” 众人只得依言,请船医的请船医,搬伤者的搬伤者。 两个水手合作将重伤的男子小心翼翼抬入黛玉舱房。 回到舱房,在黛玉的指挥下,水手又帮忙替卢凌风褪去湿透冰冷的外衫,用干布擦拭身体,青雀寻来一套干净的备用衣物准备换上,以免他寒气入体,伤上加伤。 期间,卢凌风虽深度昏迷,但强大的意志力和常年习武的本能,让他保留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 恍惚间,他感到被人移动,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清泠婉转如江南春雨的声音,细细地安排着一切,语调虽急,却不显慌乱,反而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得益于异于常人的听力,那声低语的“小姐”入耳,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些许,不是敌人……是仙子么…… 这个念头闪过,卢凌风紧绷的心神一松,他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林安按照小姐的吩咐去请大夫,不多时却独自回来,面带难色:“小姐,船医的侍童说,大夫自己晕船症犯了,起不来床,听闻有人受伤,只扔了瓶金疮药出来,就把我打发了。” 黛玉蹙眉,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毕竟对外她是“男子”,但实际情况却终究是男女有别。 黛玉走到榻边,准备开始检查卢凌风的伤势,先向其他人求助道:“我虽不精,但也看过几本医书,和人简单学过几招,略通岐黄。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一试。林安你去找些热水和干净的麻布,还请水手大哥帮我一起整理伤口吧。” 年轻的水手看了老成的水手一眼,便遵从本心开始上前帮忙,当掀开临时披上的干净内衫,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时,在场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年轻的身体上,新旧伤痕叠加,有锐器造成的深深刀口,有箭簇留下的狰狞疤痕,更有几处独特的弯钩状撕裂伤,一看便知是塞外蛮族特有武器所致。有些旧伤已然愈合,留下深色的疤痕,而新添的几处,仍在缓缓渗血。 那名年长的水手尚未离开,本是抱着臂膀在一旁淡淡看着,此刻见到这些伤痕,尤其是那些标志性的蛮族弯刀伤,眼神骤然一变,之前的漫不经心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然起敬。 他默默上前,帮忙固定卢凌风的身体,动作明显轻柔细致了许多。那是军人之间,对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勇士的无声致敬。 黛玉稳了稳心神,仔细清理伤口,撒上贾家祖传特效的金疮药。 但,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位于肩胛,需要缝合。 “没有麻沸散……”黛玉蹙眉。 “用这个!麻药,一点点都可以药倒一头牛!”只见青雀立刻从随身行李中,取出几个大纸包,这些都是她们为这次行程防身准备的,超强效麻药,剂量颇足。 年长的水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年轻水手更是忍不住低呼:“这么多……” 黛玉无暇解释,取了些许麻药,用水化开,小心涂抹在伤口周围。 待药效稍起,她取过在烛火上烤过的细针——并非寻常绣花针,而是她随身携带、用于整理书卷古籍的特制坚韧细针,穿上了煮沸消毒过的……桑皮线。 黛玉虽未缝合过人,但女红极佳,回忆医书所述,屏息凝神,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地开始缝合。动作虽略显生涩,但也缝合得像模像样。 因为极其专注认真,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青雀在一旁不停为她擦拭。 处理完伤口,黛玉发现这男子开始额头发烫。 黛玉又想起某本杂记中提到烈酒可物理降温,又取来自己备用的烧酒,让林安用干净布巾蘸了,轻轻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下等处。 一番忙活,已是后半夜。 那年长水手见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拱手道:“这位……公子,既已无大碍,小的们便先告退,今夜还需轮值。”他目光在卢凌风身上停留一瞬,意味不明。 黛玉点头:“今天真是有劳二位。” 年轻的水手还想留下来帮忙,被年长的水手瞪了一眼,便不敢多言,一起行礼告退了。 待水手离开,舱内只剩下黛玉主仆和昏迷的卢凌风。黛玉体力消耗极大,本就体质偏弱,此刻脸色更显苍白。 “小姐,您快歇歇,这里我和林安守着。”青雀心疼地扶她坐下。 黛玉摇头:“他伤势太重,今夜最是关键,恐会起高热。我确实累极了,先休息会儿。青雀,你武力高,需保存体力,接下来的行程,我们说不定还得靠你。林安,你去守着,我稍作歇息,一个时辰后便与你换班。” 因为黛玉的坚持,青雀两人只能妥协,最终商议决定,由林安先守前半夜,黛玉守后半夜,青雀随时策应。 黛玉并未远离,只在那离床不远的一张小长椅上合衣靠坐小憩。 夜深人静,只有船行破水之声与窗外风声呜咽。 黛玉想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亦难掩俊朗与坚毅的年轻面孔,心中思绪万千。 这人究竟是谁? 为何身受如此多重伤? 那两名水手又为何对卢家军之事如此熟悉? 她隐隐觉得,这趟临时起意的行程可能不会太顺利,或许自己正在卷入一场意想不到的漩涡。 她轻声自语,似对昏迷的卢凌风说,又似安慰自己:“我们只能做到如此了,但愿你能撑过去。明日傍晚船至下一码头补给,届时再请苏先生安排,立刻送你上岸就医。” 就在黛玉悉心照料卢凌风之时,官船的底层,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苏子庸巡查时,无意间行至货舱附近,隐约听到压低的争吵声。他心中起疑,悄悄靠近,躲在阴影处,竟看到押运副将正与一个商人打扮、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密谈。 “……说好的拿到东西就沉船,现在又变卦!甄管家,你们甄家未免太贪心了!”这是副将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那被称作甄管家的男子冷笑一声:“赵副将,稍安勿躁。一艘完好的崭新官船,价值几何?岂能轻易毁去?东西我们要定了,这船……我们也另有用处。” “可船上还有其他人!若不慎出了事……” “怕什么!明日夜里就动手,船上之人,一个不留!伪造水匪劫掠现场便是。”甄管家语气阴狠。 “做完这一票,我们甄家必定实力大增,就连……也得倚重我们!” 苏子庸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他们竟敢密谋劫掠官船!那货舱里所谓的“军饷”,恐怕也大有蹊跷!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慎踩到了一小块松动的木板。 “谁?!”赵副将厉声喝道。 苏子庸转身欲逃,却被迅速冲出的两名甄家护卫擒住。 甄管家走上前,看清是苏子庸,眼中杀机毕露:“苏大人?这么巧呀!既然听到了,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他挥手示意,“处理掉!” “慢!”赵副将阻止道,“现在杀了他,尸体不好处理是一会儿事,明天靠岸码头说不准需要他,为了不惹怀疑。明晚船至江心,动手时再结果他不迟,扔进江里喂鱼,干净利落。” 甄管家沉吟片刻,阴恻恻地笑了:“也好,就让他多活一日。把他关进底层货舱,严加看管!” 苏子庸被粗暴地推搡着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底舱,与那些贴着封条的“军饷”箱子为伍。 他心中焦急万分,不仅为自己,更为船上其他无辜的人,尤其是那位被他“带上贼船”的林家小姐。 必须想办法自救,示警! 年长的水手赵羽领着侄子赵破虏离开黛玉那飘着药香与若有若无冷梅香的舱房后,并未如他们所言返回甲板巡逻,而是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船舱的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食材与油脂混合的气味。赵破虏猫着腰,在一堆被临时圈养、等待宰杀或运送的鸡鸭鹅之间费力地翻找着,嘴里忍不住低声抱怨:“叔,都跟王胖子说了让他放显眼点……好家伙,这下好了,我这一身鸡鸭鸟屎味儿,回头怎么见人……” 王胖子是他们在船上的内应,这次负责后厨采买,方便传递消息。 赵羽靠在门边阴影处,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闻言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噤声!小心驶得万年船!藏得严实才是正经。倒是你,刚才在那边差点失态,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赵破虏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浮现出不服气的激动,压低声音反驳:“那能怪我吗?叔!那可是卢家军!天下闻名的卢家军!还有穿云箭!您自己不也……”他注意到叔叔骤然锐利的眼神,声音小了下去,但仍是忍不住道,“我看那位兄弟伤得那么重,心里不落忍,想留下来搭把手……” “搭把手?”赵羽冷哼一声,眼神如鹰隼般扫过侄儿尚带稚气的脸,“赵破虏,你给我清醒点!别忘了我们是谁,更别忘了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把你带出来是历练,不是让你来追星捧月、行侠仗义的!我们接下来要干的事,成功了或能搏一条生路,失败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你给我把皮绷紧点,这不是在琼州湾里陪你那些伙伴摸鱼捞虾!” 赵破虏被叔叔罕见的严厉震慑,脸上的激动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白和紧张,他终于彻底进入了状态,低声道:“是,叔叔,我知错了。” 这时,赵破虏从一只肥母鸡的脚边摸到了一个细竹管,小心地解下,递给赵羽。 竹管内,藏着一只体型小巧、脚环上带着特殊印记的信鸽。 两人避开可能的巡逻路线,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来到甲板一侧背风的阴影处。 江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 赵破虏看着叔叔将一张卷好的极小字条塞入信鸽腿上的细管内,忍不住又问:“叔,会不会太早了?离预定地点还有不少路程。” 赵羽手下动作不停,低声道:“不早。这船比我们想的要快,顺风行船,只怕会比预计提前抵达汇合点。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今天在货舱附近,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谁?” “江南甄家的大管家,甄福。” “什么?!”赵破虏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那个在江南一手遮天、在咱们琼州也横行霸道、逼得多少渔民家破人亡的甄家?他们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赵羽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语气却异常平静:“甄家,哼,剥了皮我认得他们的骨头。他们出现在这艘押运‘军饷’的官船上,绝无好事。计划恐怕有变,我们必须提前通知其他人,让大家有所准备。” “那……我们的行动还继续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羽说完,双手一扬,那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无声地融入漆黑的夜空,向着某个既定方向奋力飞去。 叔侄二人凝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他们已然没有退路。 赵羽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两人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船舱的阴影之中,开始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 与此同时,黛玉的舱房内,灯火通明了一夜。 她心中记挂着伤者,根本无法安眠。不过一个多时辰,她便惊醒过来,替换下强撑着的林安。 “林安,你去歇息,接下来还得靠你们。”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依旧清晰。 林安拗不过她,只得退到外围,和衣靠在门边,不敢深睡。 黛玉坐回榻边的绣墩上,就着烛光,仔细端详榻上之人。他脸上的泥污和血渍已被擦拭干净,露出一张极其年轻且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即便在昏迷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坚毅与…警惕? 与她平日里在扬州或神京见过的所有公子哥儿都不同,这是一种属于沙场的、淬过血火的气息。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仍有些烫人。便又拧了新的冷帕子,轻轻覆在他额上。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紧抿的薄唇,感受到那干裂的纹路,又用小银匙沾了温水,一点点耐心地润湿他的唇瓣。 检查他肩胛处缝合的伤口,幸而并未渗血,只是周围的肌肤依旧红肿发热。她想起某本医书上说,重伤发热之人需补充水分,便又尝试着小心扶起他的头,想喂些温水。奈何他牙关紧闭,水迹大多顺着唇角流下,浸湿了衣领。 黛玉并不气馁,一遍遍地尝试,动作轻柔而执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或许是因为他一身伤痕所代表的忠勇,或许是因为那冥冥中牵引的缘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让他就这样死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些许深蓝。 黛玉几乎一夜未合眼,长时间的专注和体力消耗,让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在又一次更换帕子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榻边的矮几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青影,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显得脆弱而又坚韧。 天光渐亮,第一缕晨曦穿透窗纸,柔和地洒入舱内,驱散了夜的寒意。 卢凌风是在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冷冽暗香中恢复意识的。那香气与他母亲长平公主常用的、雍容华贵的龙涎香截然不同,清雅幽远,仿佛雪后初绽的寒梅,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甘洌,丝丝缕缕,沁入心脾,竟奇迹般抚平了他伤处的灼痛和昏沉的意识。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在朦胧的光线中逐渐聚焦。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江水,而是干燥柔软的铺盖。 随后,他察觉到枕边有一片阴影,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乌黑如墨、柔软顺滑的发顶,靠着床沿,似乎有人伏在那里睡着了。 是…救他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尚有些无力手指,极轻极缓地,轻轻碰了碰那近在咫尺的青丝。触感微凉,顺滑如最上等的江南丝绸。 几乎是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那伏着的人儿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困倦的嘤咛。 卢凌风心中警铃微作,长期处于危机四伏环境中养成的本能让他立刻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身体维持在昏迷时的松弛状态,唯有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全力捕捉着周围的声响。 他记得昏迷前听到的那个清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记得那声“小姐”的称呼,记得自己被从冰冷的江水中捞起……但这艘船是敌是友?这些人是真心相救还是另有所图?他不敢确定。 只是,那萦绕鼻尖的冷香,已如同烙印,刻入了他的心间。在这凶险未知、前途未卜的清晨,这片刻的宁静与那陌生的温柔,竟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平静,让他素来坚毅的心湖,难以自控地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然而,这片刻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窗外的世界仿佛骤然苏醒——粗犷的水手吆喝声、急促的脚步声、缆绳摩擦的响动,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清脆鸟鸣,交织成一片勃勃的生机,与舱内近乎凝滞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船,像一头完全苏醒的巨兽,正铆足全力在运河上奔行。 新的一天已然开始,喧闹之下,暗潮愈发汹涌。这注定,是不会平静的一日。 [捂脸笑哭]我真的努力了,实在是太忙了,又要工作,又要带娃,奥利给,努力写哈,有思路大纲,但是没有存稿。谢谢各位小可爱们点赞收藏支持哈,祝大家平安喜乐[加油] 不好意思,复制贴贴内容少了,刚刚检查发现了,马上补一下,中午赶着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晨光熹微,透过舷窗,在舱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最先醒来的是青雀。她揉了揉眼睛,看见林安靠在门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而自家小姐竟伏在榻边的矮几上睡着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青雀心头火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客气地一脚踢在林安的小腿上。 林安吃痛,猛地惊醒,刚要叫出声,就被青雀一把捂住嘴。 “嘘!小声点!吵到小姐我饶不了你!”青雀压低声音,怒目而视,“昨晚我们怎么说的?让你守着,让小姐好好休息!你怎么回事?有没有点主仆本分?” 林安自知理亏,龇牙咧嘴地揉着腿,小声辩解:“我的好姐姐,昨天事太多,我是真没想到小姐自己会起来守夜。我本想着就眯一会儿,马上起来接替,谁成想……睡过头了。” 他脸上满是惭愧。 但旋即,他又有些不忿,低声嘟囔反怼:“你还说我?你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的作息是不是你负责?昨晚要是你履行好职责,劝谏小姐早日安寝,就不会有小姐看书太晚,然后发现水里有人,然后把这个……‘那谁’给救起来!” 他指了指榻上的卢凌风,语气带着不安,“也不知道‘那谁’是福是祸,平白惹来这么多麻烦!” “嘿,你倒怪起我来了?”青雀柳眉倒竖,“要不是小姐心善,这人早喂鱼了!救人一命……” “救人一命是好事,可你看他这一身伤,像是寻常人吗?别是个灾星……”林安嘟囔着,“本来这次小姐女扮男装搭船回扬州,我就不赞成,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现在倒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些,甚至还带上了点推推搡搡的架势,虽是打闹,但动静却越来越大。 这番动静,终于将浅眠的黛玉惊醒。 她嘤咛一声,缓缓抬起头,因趴睡太久,手臂酸麻,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小姐!”青雀立刻顾不上和林安争吵,连忙上前,小心地帮黛玉按摩僵硬的手臂和脖颈。 而榻上的卢凌风,其实早已清醒。 他内力深厚,耳力极佳,将青雀和林安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原来昨夜并非错觉,真是这位“小姐”救了他。 缘分竟如此奇妙? 若非她夜读未眠,自己恐怕已沉尸河底。还有那细致入微的照料……鼻尖萦绕的冷梅幽香愈发清晰,仿佛就来自枕边。 儒家礼教刻入骨髓,告诫他应当与非亲女子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却又忍不住想靠近这救命恩人,亲口道谢。正天人交战之际,听到了黛玉醒来的动静。 黛玉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肢体,并未多想什么男女大防,纯粹是医者的本能和关心,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向卢凌风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咦?似乎不烫了,退烧了?”她喃喃自语。 然而,就在那微凉、柔腻的手背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卢凌风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万千烟花炸开!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只剩下那一点柔软微凉的触感和更加清晰的冷香。 手……她的手……好软,好香……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的脸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甚至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黛玉正疑惑着,明明不烧了,这人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莫非是自己学艺不精,诊断有误? 就在这时,舱外彻底热闹起来。水手的号子声、脚步声、谈笑声、碗碟碰撞声,以及更遥远处码头隐隐传来的喧嚣,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乐章,与昨夜的死寂判若两样。 天,彻底亮了。 黛玉收回手,定了定神,开始吩咐:“林安,你昨晚没回苏先生那里,现在快去寻苏先生,将我们昨夜救人之事禀明,再说说眼下情况,问问能否在今日傍晚船只靠岸补给时,将这位伤者送上岸,寻个可靠的医馆好生诊治。我们毕竟不是大夫,只能应急。” “青雀,你去厨房,拿些银钱打点,请他们帮忙熬些清淡的小米粥来,这位……壮士昏迷许久,需用些易克化的流食。” 她又对林安补充道:“再去请船医过来瞧瞧,看看伤势如何了。” 青雀却有些犹豫:“小姐,那……林安去办事,奴婢也走了,岂不是只剩下您和这……‘那谁’独处一室?” 黛玉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腰间(那里藏着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青雀,他身受重伤,至今昏迷,能有什么危险?何况,我还有这个呢。” “那可不一定!”青雀和假装昏迷的卢凌风几乎在心底异口同声。真遇上歹人,小姐这纤弱身子和那把小匕首,恐怕…… 林安见状,忙道:“青雀姐姐留下保护小姐吧。请大夫、寻苏先生、去厨房,这些跑腿的活儿交给我一人就行!” 说完,不等黛玉再反对,便麻溜地开门出去了。 黛玉只得接受这个安排。 她感觉身上因昨夜的忙碌而有些黏腻,想简单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她先走到榻边,仔细看了看卢凌风,见他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卢凌风极力控制),便放心了些。 “青雀,帮我打盆水来,我简单擦洗一下,换身衣裳。” 青雀应声去准备。 而榻上的卢凌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那细细索索、显然是更换衣衫的布料摩擦声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这…… 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热气直冲头顶,心脏擂鼓般狂跳。 这种情况下,他更不敢“醒”来了,只能死死闭着眼,屏住呼吸,努力将自己想象成一尊石雕。 然而,越是刻意不去听,那细微的声音越是清晰地钻入耳中,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冷香……最终,也不知是伤势未愈,还是这刺激太过强烈,他脑子一嗡,竟真的又晕了过去,这次或许是羞窘交加,气血翻腾所致。 另一边,林安的奔波并不顺利。 他惦记着小姐还未用早饭,首先去了厨房。 虽有银钱开道和苏子庸事先的交代,但船上人多,厨房忙碌,熬制需要时间的小米粥还是费了他一番功夫。他趁机在厨房匆匆扒了几口饭,又安排好餐食让人送去舱房,这才离开。 吃饱喝足,他先去找苏子庸。 心想有苏大人出面,请动那个势利眼的船医应该容易些。 然而,他寻遍了苏子庸可能在的几个地方,甚至问了几个水手,都推说没看见,苏子庸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林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也只能无奈放弃。 硬着头皮,他独自去请船医。 那船医姓唐名仁,据说是祖传的医术,颇有些本事,但性情古怪孤傲,加之出身没落世家,自视甚高,得罪了不少人,才被排挤到这趟“倒霉”的差事上。 此刻,唐仁正因为晕船而脸色发白,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对林安的恳求爱搭不理,只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他打发走了。 林安无功而返,心中焦急,只好先回舱房复命。 等他回到舱房,将寻找苏子庸未果、船医请不动的情况一说,青雀忍不住又数落了他几句没用。 恰好此时厨房送来了早餐和小米粥,几人便先用餐。 黛玉胃口不佳,很快用完。 见林安笨手笨脚地想要给昏迷的卢凌风喂粥,粥水都顺着嘴角流下来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让还在吃饭的青雀慢慢来、继续吃(青雀力气大、饭量也是比常人大),自己接过林安手中的碗匙,极耐心地一点点试图喂食。 这一切,都被因外界嘈杂而再次悠悠转醒的卢凌风感受到,只觉得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他疲惫的身心。 他配合地微微吞咽,温热的粥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暖意。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被关在底舱的苏子庸,并未坐以待毙。 他先是假装腹痛难忍,引得看守开门查看,趁其不备,用暗中磨尖的竹片将其制住并打晕。 他心知时间紧迫,必须弄清楚这“军饷”的真相。 一边嘴里喃喃自语道:“杀头的、杀头的,我就看看……” 一边直接上手撕开一个箱子的封条,撬开箱盖,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白银,而是黑沉沉、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块状物——竟是朝廷严格管控、工部特制的精炼铁矿石! 苏子庸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甄家竟敢私运如此大量的战略物资!这船上哪里是什么军饷,分明是催命符! 就在这时,船身微微一震,外面传来吆喝:“靠岸了!清江浦到了!” 这么快? 苏子庸和舱房内的黛玉等人一样诧异,预计傍晚才到的航程,竟提前了这么多? 清江浦,漕运枢纽,按理就是商贾云集,繁华富庶之地。 黛玉难得有此自由,又心系苏子庸下落,便吩咐林安留下看守伤者,自己带着青雀去甲板看看,顺便寻找苏先生。 然而,踏上甲板,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黛玉大失所望。 码头上,扛包的苦力脊背弯曲如虾,在税吏皮鞭的呼啸与呵斥声中,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货物。更有衣衫褴褛的妇孺跪在路边,面前插着草标的孩子眼神麻木,如同待售的牲口。 “怎么会这样?”黛玉喃喃自语,“此地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等顶级门阀,理应教化一方,民生安乐才是……” 恰巧路过的水手赵羽闻言,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懑:“小公子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有这些‘蛀虫’!去年漕粮加征,下面州县为了完成任务,层层盘剥,多少人家田产颗粒无收?不得已卖儿卖女,就为凑那永远也交不完的‘水脚捐’、‘落地税’!从上到下,心都黑透了!” 黛玉听得心寒。 就在这时,码头另一侧传来一阵更大的嘈杂声。 只见一队衣着鲜明、气势汹汹的家丁模样的人,正在强行搜查过往行人车辆,态度蛮横。他们甚至毫不客气地扒开一些年轻男子的衣襟,似乎在检查身上是否有伤。 “这是……官兵?”黛玉疑惑。 “官兵?”赵羽冷笑,“这是‘二大爷’!江南甄家的‘二大爷’!在这地界,他们可比官老爷还横!” 江南甄家?查验伤者? 黛玉心中猛地一紧,瞬间联想到昨夜所救之人。赵羽显然也想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那些甄家家丁,不仅搜查,竟开始随机驱赶一些客船上的乘客,试图霸占其位置,一副要强行登船的架势。 情况危急! 黛玉与赵羽迅速分开,各有打算。 青雀机灵,主动请缨去找苏先生打探情况。 而黛玉,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她不相信一个身负保家卫国伤痕的军人会是坏人,反倒这些横行霸道的“二大爷”绝非善类——她决定立刻返回舱房,将人藏起来! 与此同时,官船底舱附近,阴影交错。 青雀正猫着腰,在狭窄而昏暗的通道里快速穿行,心中焦急如焚。 小姐吩咐寻找苏先生,可这船上眼下乱象已生,甄家家丁四处巡查,气氛肃杀。就在她经过一个堆满缆绳和旧帆布的拐角时,前方忽然传来压抑的打斗声与闷哼! 她心头一紧,立刻屏息凝神,悄悄探头望去。 只见苏子庸先生正被两名手持短棍的甄家家丁围攻! 苏子庸虽有些文人防身的拳脚底子,动作间可见章法,闪避格挡颇有法度,但显然不擅久战,加之对方人多势众,配合默契,他已左支右绌。 只听“嗤啦”一声,他躲避不及,左臂衣袖被棍风扫过,竟被撕裂一道口子,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青衫。 青雀眼神瞬间锐利。她被林家精心培养,明为丫鬟,实则有护卫黛玉之责,身手颇为不凡。 眼见苏子庸情势危急,她毫不迟疑,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贴近战圈。 就在一名家丁狞笑着,高举短棍,欲狠狠劈向苏子庸因格挡另一人攻击而空门大露的后颈时,青雀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身形一矮,迅如闪电般切入,并指如刀,精准狠辣地切在那名家丁持棍手腕上。 那家丁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短棍“哐当”脱手落地。不等他痛呼出声,青雀另一只手已握拳,中指关节凸起如锤,携着寸劲,重重击打在他颈侧的太阳穴上。 那家丁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双眼一翻,软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另一名家丁见状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突然冒出的小年轻如此厉害。他怒吼一声,舍弃苏子庸,挥棍横扫青雀下盘。 青雀却不退反进,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恰到好处地避过棍风,同时修长的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巧妙一绊。那家丁收势不及,加上前冲之力,顿时向前踉跄扑去。青雀趁势落地,纤手如铁钳般抓住他持棍的手臂,腰腹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那家丁被重重砸在甲板上,震起一片灰尘,哼唧着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子庸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跟在黛玉身边、看似温顺的小丫鬟,竟有如此身手,不禁愕然。怪不得有底气敢撇开大部队女扮男装下扬州。 “青雀,你……” “苏大人,没事吧?”青雀迅速查看了一下他手臂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略松了口气,“少爷(外人面前叫少爷吧)让我寻您,码头上甄家的人正在搜查一个受伤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小姐昨晚刚刚好救下一个重伤的疑似卢家军军人,本想着找你帮忙安排上岸救治的,现下……担心救下的那人,先回舱房应对了。” 苏子庸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他压低声音急道:“那谁,先放着,不重要!来不及细说了!青雀,这船要大祸临头!江南甄家并非只是搜查,他们是冲着这艘船来的,意图劫船!我方才在底舱发现了……”他话未说完,通道另一端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他们追来了!快走!”苏子庸一把拉住青雀,“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两人借着杂物掩护,七拐八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队搜查的家丁。 慌乱间,苏子庸想起一人——船医唐仁。此人虽性子孤拐,但医者仁心,且与自己有几分君子之交,或可托庇。 他们悄悄摸到唐仁的舱房外,急促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唐仁那张因晕船而略显苍白、带着不耐的脸。 “苏子庸?你……你这是?”唐仁看到他臂上的伤和身后的青雀,一愣。 “唐兄,救命!容我们进去细说!”苏子庸语气急促。 唐仁虽觉麻烦,但看苏子庸神色惊惶不似作假,又瞥见他臂上血迹,医者本能让他侧身让开:“快进来!” 三人迅速闪入房内,小童立刻扑上去关紧房门。 苏子庸长话短说,将江南世家甄家欲劫船、船上所谓“军饷”实为精铁矿的惊天秘密道出。 唐仁听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金疮药药瓶差点掉落。 “劫……劫官船?私运铁矿石?甄家疯了不成?!”唐仁声音发颤,他虽傲气,但也知此事干系多大,一个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自己这被塞上船的“背锅”大夫,恐怕也要首当其冲。 “千真万确!”苏子庸斩钉截铁,“唐兄,如今船上已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但我与青雀此刻不便露面,可否劳烦你去寻林公子(指黛玉),告知危险,带他立刻下船?他们与此事无关,不应受此牵连!如果她不肯,便告知他,我和青雀有武艺在身,自保足以,我们随后就到。” 唐仁看着苏子庸恳切而信任的眼神,又想到甄家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丁,心中天平瞬间倾斜。 他虽然胆小怕事,想立刻跳船跑路,但“君子一诺”的信条此刻占了上风,加之对苏子庸人品的信任…… 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神情:“好!我去!苏子庸,我信你这一次!你们在此藏好,千万别出声!” 他又拉着身边瑟瑟发抖的小药童叮嘱,“童儿,我们一起出门,莫怕,公子我保护你,一会儿我们报信以后,马上跑路,大不了不当这朝廷的破官了!” 说罢,唐仁整了整衣冠,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小童开门溜了出去,直奔黛玉的舱房。 再看黛玉这边。 她急匆匆赶回舱房,反手关上门,气息微促地对林安道:“快!外面江南甄家的人正在搜查受伤的男子,来者不善!我们得把他藏起来!” 榻上,卢凌风其实早已清醒,正暗自运功调息,积攒体力。 听到黛玉的话,他眼皮微动,却并未完全睁开,依旧维持着昏迷的表象,心中却疑惑——江南世家甄家,京郊截杀的幕后凶手吗? 林安闻言,虽心中忐忑,但动作毫不迟疑,立刻与黛玉一同上前,准备将卢凌风扶起,藏入墙角那个空置的大木箱中。 “得罪了。”黛玉轻声说着,伸手去扶卢凌风的肩膀。然而,她的手刚触及他的臂膀,便感觉到一股微不可察的、向上的力道传来,似乎是他自己在暗暗用力,减轻了她的负担。 黛玉微微一怔,瞥见他依旧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只当是错觉或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心中却莫名一暖。 卢凌风心中苦笑,他并非有意唐突,只是实在不忍这双为他清理伤口、喂水换药、柔荑般的手,再因搬运他而费力。 他巧妙地配合着两人的动作,看似全身重量倚靠,实则核心发力,让黛玉和林安并没感到太过沉重。 就在黛玉主仆二人刚将卢凌风妥善藏入箱中,合上箱盖之际——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如同擂鼓般敲在人心上。 黛玉与林安心头同时一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黛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林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稳住,然后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道:“何人?” “是我!苏子庸的好友,船医唐仁!快开门!”门外传来唐仁压低的、带着急切的声音。 原来是个大夫。 黛玉松了口气,示意林安开门。 门一开,唐仁便闪身进来,迅速关门,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林公子!快!什么都别问,立刻跟我下船!这船待不得了!有天大的麻烦!” 黛玉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唐大夫,何事如此惊慌?慢慢说。” “慢不得啊!”唐仁急得跺脚,“苏子庸……苏大人和你的书童青雀现在被困在我房里!甄家要劫船!是真的劫船!他们不仅要货,恐怕还要灭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劫船?”黛玉闻言,心中巨震,但看了一眼那藏人的木箱,坚定地摇头,“不行,唐大夫,我现在不能走。” “哎呀!我的林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闲事!”唐仁上前就要拉黛玉的胳膊,“苏大人拼着受伤让我来带你走,你怎能辜负他一番心意!……快快随我下船吧!” 就在这时——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粗暴,伴随着不耐烦的呵斥:“里面的人,开门!甄家搜查逃奴!” 这一次,是真的甄家家丁来了! 唐仁脸色瞬间惨白,吓得差点跳起来。 黛玉却迅速镇定下来,她推开唐仁来拉她的手,整理了一下因方才动作略显凌乱的衣袍,对唐仁等人低声安慰道:“镇定。” 然后,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四五个一脸横肉的家丁,为首一人斜着眼,态度倨傲无比:“奉我家主人之命,搜查逃奴!识相的就滚开!” 黛玉站在门口,身形虽单薄,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世家风范。 她目光清冷地扫过几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此乃官船!尔等何人麾下?可有官府签押的搜查文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擅闯私室?!” 她年纪虽轻,但此刻板起脸来,那眉宇间的矜贵与气势,竟将这些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的豪奴一时镇住。 那为首的家丁被她问得一噎,他们哪有什么官府文书,不过是仗着甄家的势横行霸道罢了。 僵持了片刻,那家丁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哼!小子,你给我等着!” 便悻悻然地带着人退走了。 黛玉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手心已是一片湿冷。 唐仁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林公子,你真是……胆色过人!好了,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快……” 黛玉松一口气,马上上前和林安将卢凌风从箱子里扶出来,准备带上卢凌风一同下船。 唐仁惊讶道:“我去!你们还真的藏了个大活人!……” 他话音未落,忽然,那原本装昏迷的卢凌风,竟直接睁开眼,随即,黛玉和他都听到了卢凌风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不对!他们没走远!脚步停在转角,有人在低声吩咐……又回来了!这次人更多,有……七人,脚步沉穩,为首者气息绵长,是个练家子!” 几乎是随着他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了一个阴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休怪我等不客气!” 是甄府大管家甄福亲自带人杀了回马枪! 舱内几人脸色顿变!再藏回箱子已然来不及! 与此同时,舱房外的廊道拐角处。 甄福并未立刻命人强行破门,而是微微抬手,止住了身后跃跃欲试的家丁。他脸色并不好看,方才手下人第一波搜查无功而返,让他觉得面上无光。 更重要的是,想到之前,他在码头上与刚刚率队赶来的甄府私兵头领——甄河碰了面。 那甄河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一身劲装下肌肉贲张,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外功修为均是不凡。他带来的二十余人,个个神情剽悍,行动间悄无声息,与寻常豪奴截然不同,乃是甄家暗中拳养的精锐死士。 “福管家,情况如何?”甄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开门见山,并无太多客套。 甄福皱了皱眉,低声道:“河教头来得正好。船上已基本控制,几个刺头也清理了。只是方才接到消息,那押运官苏子庸不知怎的逃出了底舱,眼下尚未找到,是个隐患。另外……” 他话未说完,甄河便冷冷打断,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厉色:“苏子庸?跳梁小丑,稍后一并处理便是。我此来,另有要务,是家主亲自下达的密令,源自京中太上皇的口瑜!” “家主的密令?”甄福心中一凛,神色更加恭敬。 “不错。”甄河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北境那位刚封了冠军侯的卢凌风,在京郊遇袭后坠河失踪了。太上皇有令,沿河两岸,严密搜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据线报,他可能顺流南下,任何可疑船只、任何受伤的年轻男子,都需严加盘查!” 甄福倒吸一口凉气:“冠军侯卢凌风?他……他竟然没死?还可能在我们这条线上?” 这消息可比劫掠官船要震撼得多!卢凌风是什么人?那是长平公主的独子,北境卢家的继承人,新晋的军功侯爷!截杀他?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甄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野心:“死了的天子骄子也不过一样是一团烂肉。家主既然下了命令,我等照做便是。更何况……”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贪婪,“若能拿下卢凌风,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奇功一件!对我甄家大业,意义非凡,远非这一船铁矿石可比!” 他看向官船,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你方才还想说什么?” 甄福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教头奔波也辛苦了,先上船休息吧,剩下的小事都交给我等吧!” 对比家主的密令,不配合搜查只是小事,大不了他甄福亲自带人去搜。 这便是为何家丁去而复返,且带来更多精锐,杀气腾腾的原因! 千钧一发之际,卢凌风不再伪装! 他目光一扫,瞥见舱房上方那根粗壮的、用于支撑结构的横梁。只见他咬紧牙关,强提一口真气,不顾肩胛伤口可能崩裂的剧痛,足下在箱沿猛地一蹬,身如一只敏捷的雨燕,悄无声息地拔地而起,单手在梁上一搭,整个身体便如同没有重量般翻了上去,迅速隐入上方横梁与舱顶形成的阴影之中。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只在一呼一吸之间,看得黛玉等人都目瞪口呆! “砰!” 几乎是卢凌风身形没入阴影的同一瞬间,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踹开!甄福带着六名眼神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的家丁闯了进来,显然都是甄家拳养的好手。 “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甄福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舱内每一处。 箱子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床底、柜子等能藏人的地方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甄福眯着眼,目光最终落在面色微白却强自镇定的黛玉,以及吓得缩在唐仁身后的小药童身上。他一步步逼近药童,带着审视的意味。 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滴殷红的血珠,因卢凌风刚才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悄无声息地从梁上阴影中滴落,“嗒”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在黛玉脚边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黛玉心头狂跳,但反应快得惊人! 她几乎是本能地,状似无意地上前一小步,稳稳地用鞋尖踩住了那滴血迹,同时挺身而出,迎上甄福审视的目光,语气中带着被屡次冒犯的薄怒和世家子弟特有的高傲:“这位管家,三番两次闯入我的房间,翻箱倒柜,如今可搜够了?莫非真当我姑苏林家无人,是好欺辱的不成?!” 甄福的视线在突然出现的黛玉脸上来回扫视,眼神闪烁,带着怀疑和算计。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一名家丁的高声禀报:“大管家!西边码头和几条客船都已仔细搜过,并未发现目标!” 甄福眉头紧锁,又盯着黛玉看了片刻,似乎权衡利弊。最终,他冷哼一声,像是暂时压下了疑虑,阴恻恻地道:“小子,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耍花样!我们走!” 一群人再次如潮水般退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黛玉才缓缓移开脚,看着地上那抹几乎被鞋底碾开的淡红痕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她抬头望向房梁,只见卢凌风从阴影中探出半张脸,对她露出一个安抚又带着赞许的虚弱笑容,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更加苍白。 危机再次暂解,但气氛并未轻松。 黛玉刚想开口让卢凌风下来,唐仁却已经急不可耐地再次上前,这次他不再多说,直接伸手去拉黛玉的胳膊,语气带着哭腔:“林公子!我的小祖宗!这回你亲眼看到了吧?这帮人无法无天!再不走真来不及了!苏子庸和青雀还等着呢!” 他毕竟是男子,力气比黛玉大得多,又是情急之下,黛玉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竟直接被拽向了门口! “唐大夫!你放手!”黛玉挣扎着,但她那点力气如何拗得过唐仁? 就在黛玉几乎要被唐仁半拉半拽地拖出舱门之际—— “唔!” 梁上的卢凌风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原来他见黛玉被强行拉扯,心中一急,气血翻涌,差点从梁上掉下来,幸好及时稳住。 而几乎是同时,卢凌风敏锐的耳力再次捕捉到了异常,他急声低喝:“回来!别出去!他们根本没走!就在外面廊道守着!至少有十人,带了弓弩!” 此言一出,唐仁拉拽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比纸还白,拉着黛玉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弓弩!私藏军械,甄家这是真的要造反啊! 黛玉趁机挣脱,退回房内,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唐仁和苏子庸所说的“劫船”、“灭口”,恐怕绝非危言耸听。 “怎……怎么办?” 唐仁声音发颤,彻底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伴随着缆绳被收起的嘎吱声和船帆鼓风的猎猎声,官船开始缓缓移动,离开了清江浦码头! “完了……船开了……” 唐仁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都得死在这船上了……”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是逐渐加速的河水,而他们,如同被困在囚笼中的鸟雀,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卢凌风从梁上悄无声息地跃下,落地时虽踉跄了一下,被林安及时扶住,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看向惊魂未定的黛玉,沉声道:“林公子,救命之恩,卢季没齿难忘。眼下形势危急,但我们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与黛玉对上,只见眼前的“少年”,因方才的挣扎和惊吓,鬓发微乱,几缕青丝垂落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 虽作男装,但柳眉如烟,明眸似水,挺翘的鼻梁下,唇色因紧张而微微泛白,却更添了一种我见犹怜、却又透着倔强的风致。 卢凌风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悄然蔓延。她方才临危不惧、机智应对的样子,以及此刻强自镇定的脆弱,都让他移不开视线。 黛玉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过于专注的凝视,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她定了定神,对唐仁道:“唐大夫,既已如此,慌张无益。烦请你先帮他再看看伤势可好?” 唐仁哭丧着脸,但还是走了过来,没好气地瞪了卢凌风一眼:“都是因为你!” 手下却不停,上前仔细检查卢凌风的伤口和脉象,片刻后,眼中再次露出惊异,“嘶……你小子,真是怪胎!伤得这么重,流了这么多血,脉象虽虚浮,但根基竟如此浑厚,恢复力惊人!还有这伤口缝合……林公子,这真是你做的?”他看向黛玉。 黛玉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情急之下,胡乱缝合,让唐大夫见笑了。” “胡乱缝合?”唐仁啧啧称奇,“这手法,这针脚,稳而不乱,深合肌理,若非力道稍欠,几可与名家手法媲美!林公子,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卢凌风闻言,也看向黛玉,眼中欣赏与感激之意更浓。 黛玉被他二人看得越发不自在,忙转移话题:“唐大夫,他的伤……” 唐仁挥挥手,又恢复了那副傲娇模样,“不过失血过多,需好生静养!” 他又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可现在这情形,静养?唉……不过,这小子命硬,碰上了我,死不了就是了!” 船,在茫茫水道上越行越远,将码头和可能的生机远远抛在身后。 舱内的五人,面面相觑,心情沉重。如今敌众我寡,身在贼船,前途未卜。 就在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安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赵羽压低的声音:“是我,水手赵羽。有事相商,关于如何应对眼下局面。” 黛玉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卢凌风微微点头。如今形势,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门开,赵羽和赵破虏闪身进来,迅速关门。 舱内气氛微妙。 卢凌风和赵羽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独特气质和警惕。 互相介绍在所难免,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没人会轻易交底。 赵羽叔侄自称是曾戍边的老兵,因不堪上官欺压,逃了出来,如今混迹船上谋生,路见不平,愿助一臂之力。 黛玉化用已故兄长的名字,自称林瑾玉,扬州人士,游学途中,与苏子庸先生相识,搭船南归。 轮到唐仁,小药童昂首挺胸,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介绍:“在你们面前的,乃前朝医圣唐公讳显宗之第九代嫡孙,杏林世家传人,精通《内经》、《伤寒》,尤擅金疮骨科,人送雅号‘再世小华佗’的唐仁,唐大夫!” 唐仁本人则故作矜持地摆摆手:“童儿,低调,低调。” 这番夸张的介绍,倒是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最后是卢凌风。 他沉吟片刻,选择保留身份,但出于不想欺骗黛玉这位救命恩人的特殊感情,选择真假参半的回答: “在下卢季,北境卢家军中人,奉命公干,途中遭人截杀落水,幸得各位搭救,多谢。” 他用了母亲长平公主私下呼唤的“稷儿”的谐音。 于是,除了口无遮拦、毫无戒心的唐仁主仆,在场几人都各怀心思,一个临时的“反劫掠小队”算是初步结成。 赵羽提出计划: 他在厨房有内应(王胖子),而黛玉主仆恰好有强效迷药,可趁机在晚饭中下药,放倒尽可能多的甄家的人。 同时,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武力解决敌人,双管齐下,然后夺船。 [捂脸笑哭]十点半了,要睡觉了,实在是写不完,先发一部分把,这一章节剩下的部分,找时间写好再继续发。晚安好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甄福所在的那间临时充作指挥室的舱房内,一场关乎所有人命运的阴谋正在升级,而阴谋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舱房门窗紧闭,空气沉闷。甄福与刚刚登船的私兵教头甄河相对而坐,而押运副将赵魁则焦躁地在有限的空间里踱步,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甄大管家!甄教头!”赵魁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们原定是傍晚靠岸,伪装遭遇水匪袭击,船沉人亡,我带着几个心腹‘侥幸’逃脱回京复命!可现在呢?青天白日,码头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就强行开船?还上来这么多你们甄家的人?这……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吗!”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跳动:“还有!那底舱里的东西!当初说好是普通石块,掩人耳目,走个过场!可我现在才知道,那TM是精铁矿石!是工部严格管控的精铁矿石!私运这玩意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甄家这是要把我也拖下水,往死路上逼啊!” 甄福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眼皮都未抬,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赵副将,稍安勿躁。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一切,都还在我甄家的掌握之中。” “掌握?”赵魁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我怎么觉得现在一切都失控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甄河这时开口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铁石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赵副将,你只需要知道,很快,我们就会抵达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船上的这些‘外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自然是处理干净,一个不留,确保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消息泄露出去。” “一个不留?!”赵魁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那我……我和我的兄弟们呢?我们可是按照约定……” “放心,”甄福打断他,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意,“赵副将是‘自己人’,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到了地方,自有‘妥善’安排。” 这“妥善”二字,听得赵魁心头寒气直冒。他看看面无表情的甄河,又看看皮笑肉不笑的甄福,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他原本只想借着甄家的路子,捞点功劳和油水,最多是玩忽职守、丢失“普通”军饷的罪过,上下打点未必不能脱身。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彻底上了贼船,而且这贼船驶向的,根本就是万丈深渊!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赵魁还想争辩。 “赵副将!”甄河猛地站起身,虽未释放气势,但那久经杀伐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压得赵魁喘不过气来,“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少问!别忘了,你现在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些路,踏上去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赵魁被他的气势所慑,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他颓然地低下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踉跄着转身,拉开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那背影,充满了被利用、被抛弃的绝望。 舱门重新关上。 甄福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酷:“哼,蠢货一个!还真以为能跟我们甄家平起平坐,分一杯羹?” 甄河重新坐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在手中把玩,语气平淡却更显森然:“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连同他在内,所有知情者,都是开采新矿山的免费劳力。挖矿至死,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只是……”甄福微微皱眉,似乎有一丝顾虑,“如此一来,我们原本答应太上皇那边,放几个‘活口’回去复命,坐实水匪劫掠的说法,岂不是……” “太上皇?”甄河嗤笑一声,打断了甄福的话,眼中流露出世家子弟特有的、对皇权的某种轻蔑,“福管家,你我在甄家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效忠的是甄家,是延续几百年的世家门阀!太上皇?他李家坐得了江山,靠的难道不也是我们这些世家的支持?如今他年老力衰,朝廷内外麻烦不断,还真以为能永远掌控一切吗?” 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想要我们帮他剪除异己,追杀卢凌风,可以,但前提是符合我们甄家的利益。如今我们自己在附近找到了品质极佳的小型矿山,储量虽不及朝廷手里的,但足以支撑我们私下打造兵甲,蓄养精锐!何必再像以前那样,费尽心思、冒着天大的风险,从神京工部一点点偷运这些精炼好的矿石?既要上下打点,又要担心太上皇察觉后鸟尽弓藏!” 甄福眼中精光一闪,接话道:“教头所言极是!自己手里有矿,才是真正的根基!一点点偷运,杯水车薪,还要看人脸色。如今有了这矿山,我们便能更快地积蓄实力。至于这船上的人……”他阴狠一笑,“正好矿山缺人,全部押过去!能挖多久是多久,死了就往乱葬岗一扔,神不知鬼不觉!既解决了灭口的问题,又得了免费的劳力,一举两得!” “正是此理!”甄河满意地点点头,“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船只能安全抵达我们的秘密基地。至于太上皇的命令……追杀卢凌风固然重要,若能顺手为之自然最好,但若因此节外生枝,影响了我们的大计,那便得不偿失了。一切,以我甄家自身利益为重!”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对权力的贪婪、对生命的漠视,以及世家大族盘踞千年所积累下的、近乎狂妄的自信。 他们早已不满足于仅仅作为皇权的附庸,而是在暗处编织着属于自己的野心之网。而这艘看似普通的官船,连同船上所有人的命运,都只是他们这盘大棋中,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夜幕,在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中,悄然降临。 临时小队在压抑的紧张氛围中开始分头行动。 王胖子凭借其厨子的身份,在厨房里如鱼得水。 他一边大声吆喝着帮工加快速度,一边巧妙地將黛玉提供的强效迷药混入几锅特意加料、准备送往甄家核心人员及精锐私兵住处的夜宵和酒水里。 他的动作隐蔽而熟练,脸上堆着惯常的憨厚笑容,眼神却锐利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赵羽和赵破虏叔侄,则如同两道幽灵,借着夜色的掩护,在船舷和廊道的阴影中穿梭。他们避开固定的巡逻点,摸清了甄福、甄河所在舱房的位置,以及大部分私兵和家丁的分布。赵羽更是凭借老道的经验,找到了几处视野极佳的隐蔽点,可用于观察和策应。 黛玉、卢凌风、唐仁等人,则集中在黛玉的舱房内,等待着信号。 卢凌风闭目调息,尽可能恢复着体力与内力,那杆形制古朴的长枪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黛玉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唐仁坐立不安,一会儿念叨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会儿又检查着自己药箱里的金疮药和止血散。 林安和小童则警惕地守在门边窗后。 晚膳时分,加了“料”的食物和酒水被送往各处。 然而,甄福和甄河极为警惕,他们的饮食皆有专人试毒,并未中招,身边的核心护卫也大多无恙。 被药倒的主要是一些底层的家丁、部分贪嘴的船工,以及……几名赵副将手下的普通兵卒——他们并未被提前告知“特殊安排”,只当是寻常伙食。 药效逐渐发作,船上开始出现小范围的混乱,有人莫名昏睡,有人呕吐不止,引得一片惊疑和骚动。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三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小船,如同暗夜中的鲨鱼,悄无声息地靠拢了官船。船上的人影影绰绰,动作迅捷,抛出钩索,敏捷地攀爬而上。 负责在船舷警戒的,正是心神不宁的赵副将。 他听到手下汇报有小船靠近,第一反应是甄家接应的人终于来了! 他心中虽对计划一变再变充满怨气,但此刻也只能按照“剧本”走下去,他甚至还暗暗松了口气,以为一切仍在甄家掌控之中。 于是,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对手下吩咐:“是‘自己人’,放他们上来!” 于是,这二十几名“水匪”几乎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官船甲板。 借着船舷悬挂的气死风灯昏暗的光线,可以看清这些登船者。他们大多身形精瘦,甚至有些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号服(琼州水军的制式服装早已破烂不堪),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有制式长矛,也有鱼叉、柴刀,甚至还有棍棒。 但他们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一种长期并肩作战形成的默契,登船后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显示出不同于普通乌合之众的纪律性。 赵副将看着这群形容落魄却煞气隐隐的“水匪”,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甄家接应的人,怎么会是这般模样?而且,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仇恨? 就在这时,早已混上船并潜伏在暗处的赵羽,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 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角,那些刚刚登船的“水匪”们,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们齐声发喊,并非冲向预想中的官兵或货舱,而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甲板上那些甄家的私兵和家丁! “抢军饷!活捉狗官!” “为弟兄们讨个公道!” 怒吼声划破夜空! 赵副将目瞪口呆,瞬间明白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他放进来的根本不是甄家的人,而是真正的……劫匪?! 刹那间,官船上陷入了极度混乱的多方混战: 青雀配合苏子庸组织起的反抗力量,他们联合部分尚有血性的官兵(他们本就对甄家跋扈不满)、以及被苏子庸说服的船工水手(他们只想自保),在苏子庸的指挥下,依靠对船体的熟悉,与甄家私兵周旋。 起初,赵副将和他的亲信们下意识地抵抗这些“水匪”,试图维持秩序。但很快,赵副将就发现,这些“水匪”攻势凶猛,目标明确,而且……他们喊的是“抢军饷”、“讨公道”!再联想到甄家私自将“军饷”换成精铁矿,以及甄福、甄河那含糊不清、充满杀机的“安排”,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甄家恐怕连他们这些“合作者”也没打算放过!随即,立即倒戈加入苏子庸的队伍,为求活路,一同反击甄家私兵。 甄河带来的私兵确实训练有素,个体战力强,装备也更精良。但在迷药造成的混乱、突如其来的“水匪”袭击,以及部分官兵倒戈的内外夹击下,一时间也陷入了苦战。 而“水匪”,虽然许多人面带菜色,显然长期营养不良,但战斗意志极其顽强。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悍不畏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一边挥刀格开一名私兵的进攻,一边对身边的同伴吼道:“兄弟们!老大(指赵羽)已经控制了局面,咱们里应外合,夺下这狗官船!” 场面极度混乱。 苏子庸在混乱中看到这群突然加入混战、攻势凌厉的“水匪”,先是愕然,随即看到人群中指挥若定的赵羽,心中又惊又喜:“这……这是我们的人?何时来了如此强援?还有,狗官!?” 而战场的另一边,卢凌风护着黛玉、唐仁等人退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因伤势未愈,加之对赵羽等人并未完全信任,并未全力出手冲击敌阵,大多时候只是如同磐石般守在黛玉周围。 但凡有试图靠近的甄家私兵或流矢,他手中长枪便会出击,或点、或拨、或扫,动作简洁高效,往往一招制敌,显露出远超在场众人的精妙武艺和深厚功底,让试图攻击者望而生畏。 战局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向有利于反抗力量的一方倾斜。甄家私兵虽然精锐,但人数毕竟不占优,加之被多方攻击,渐渐被压制。 就在这时,一直冷静观察战局的赵羽,眼中精光一闪。 他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护在黛玉身边、气息沉稳、枪法精奇的卢凌风身上。 此人身份神秘,武力高强,虽暂时联手,但终究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若能趁机将其制住,不仅可消除隐患,或许还能以其为质,在后续的“军饷”分配乃至与北境卢家的交涉中占据主动! 贪念与谨慎交织之下,赵羽动了! 他趁着卢凌风刚刚格开一名私兵的攻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手中那对乌沉沉的分水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卢凌风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这一下偷袭,狠辣刁钻,毫不留情! “小心!”一直关注着卢凌风的黛玉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卢凌风虽大部分注意力在正面御敌,但常年征战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他汗毛倒竖!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拧身,手中长枪如同拥有生命般回旋,“铛”的一声脆响,险之又险地架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火星四溅! “赵兄!你这是何意?” 卢凌风持枪而立,眼神冰冷如霜,肩胛处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绷带。 赵羽一击不中,迅速后撤半步,摆开架势,脸上再无之前的“同盟”之情,只有**裸的战意:“卢兄弟,对不住了!你身份不明,武力超群,赵某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先请你‘休息’片刻,待事了之后,再向你赔罪!”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控制这个最大的变数。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 赵羽身手老辣,经验丰富,分水刺招式诡异,专走偏锋,招招不离卢凌风受伤的肩胛和要害。 卢凌风枪法虽精妙,大开大合,兼具沙场气势与灵巧变化,但伤势严重影响了他的发力与速度,一时间竟被赵羽缠住,斗得难分难解。 这突如其来的内讧,让混战的众人都为之一愣,攻势不由得缓了下来。苏子庸、“水匪”、乃至赵副将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场发生在“自己人”之间的激烈对决。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卢凌风与赵羽这场顶尖高手的对决牢牢吸引,屏息凝神之际,那个一直被众人忽略、佯装被制的甄河,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与得意! 他早已暗中运功,悄然震松了束缚。趁此良机,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暴起!身形快如闪电,目标并非任何武者,而是战圈外围,被青雀和林安勉强护在身后、正全神贯注担忧着卢凌风的林黛玉! “小姐小心!” 青雀反应极快,挥掌拍向甄河,却被甄河一格便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林安更是被一脚踹开。 甄河的手如同铁箍般瞬间扣住了黛玉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紧紧贴上了黛玉白皙脆弱的脖颈! 冰冷的锋刃压迫着肌肤,一丝殷红的血线立刻蜿蜒而下,刺痛感让黛玉忍不住闷哼一声。 “都给我住手!”甄河运足内力,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全场骤然一静!所有的打斗都在这一刻停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看到被挟持、颈间淌血的黛玉,无不色变。 “放开她!”苏子庸和刚刚逼退赵羽的卢凌风同时厉喝。 卢凌风看着黛玉颈间那抹刺目的鲜红,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怒火与心痛瞬间淹没了理智,持枪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放开她?”甄河狞笑着,匕首又紧了一分,黛玉痛得蹙紧了秀眉,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可以!小子,你不是很厉害吗?先给我宰了那个带头的(赵羽)!” 卢凌风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挣扎,他看向赵羽,又看向脸色苍白、却依旧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冲动的黛玉。 “快点!我的耐心有限!”甄河语气森然,“否则,这么漂亮的小脖子,划开一定很好看!” 他作势欲动。 “住手!我做!”卢凌风嘶声打断。 他绝不能再让黛玉受到任何伤害! 他猛地转头,目光赤红地盯住赵羽,之前保留的实力再无丝毫隐藏,手中长枪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凶猛气势,如同狂风暴雨般向赵羽席卷而去! 赵羽没想到卢凌风爆发之下如此可怕,那枪影重重,力道刚猛无俦,他本就与卢凌风在伯仲之间(卢凌风受伤状态下),此刻更是难以招架,只觉得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勉力支撑了不到十招,便被一枪精准地扫中腿弯麻筋,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卢凌风的枪尖已然点在了他的咽喉之前,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不敢动弹。 “杀了他!”甄河厉声命令。 “不可!” 苏子庸急忙高声阻止,“这人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若非他与其部下,我们早已落败!岂能自断臂膀,亲者痛仇者快!” 甄河眼珠一转,阴恻恻地道:“哼,那就各退一步!用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换你们所有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 他匕首微动,黛玉颈间的血痕又深了一分。 “我来换他!”苏子庸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乃朝廷押运官,比林公子更有价值!你放了他,我来做你的人质!” 甄河看着苏子庸,假意沉吟,随即点头:“好!苏大人果然深明大义!你过来!” 苏子庸面无惧色,一步步向前走去。 卢凌风紧握长枪,死死盯着甄河的一举一动。 然而,就在苏子庸靠近,甄河作势要将黛玉推开的瞬间,异变再生! 甄河非但没有放开黛玉,反而猛地将她推向旁边一名私兵,同时自己如同猎豹般窜出,出手如电,五指如钩,瞬间扣住了苏子庸的脉门要穴,将他与黛玉一同牢牢制住! “哈哈哈!蠢货!现在你们两个都在我手里!”甄河放声狂笑,得意非凡,“臭小子(卢凌风)!还有你们这些贱民!立刻放下武器,全部滚回你们的小船上去!否则,我立刻杀了他们!” 投鼠忌器! 看着被刀剑加颈、命悬一线的苏子庸和林黛玉,卢凌风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 赵羽面色铁青,缓缓从地上站起。其他弟兄们面面相觑,最终看向赵羽。临阵倒戈的赵副将也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 在甄河的威逼下,卢凌风、赵羽及其部下,以及赵副将和少数几名坚决跟随苏子庸的官兵,不得不含恨放下了兵器,一步步退向船舷,被迫登上了那三艘来时的小船。 甄家私兵迅速重新控制了甲板,将所有俘虏看管起来。 官船厨房内,一直透过门缝紧张观察的王胖子,见到赵羽等人功败垂成,被逼离船,急得满头大汗。 他趁着一片混乱,无人注意之际,悄悄将几包特制的、遇水会缓慢释放特殊刺鼻气味的药粉,用油纸仔细包好,塞到了船舷外泡水的缝隙里。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希望能为兄弟们(赵羽)他们留下追踪的线索。 小船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羽望着那艘灯火通明、再次起航并迅速远去的官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千辛万苦,损兵折将,却落得如此下场。 卢凌风站在船头,任由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袍,目光死死锁定着官船消失的方向,那双原本明亮飞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怒火与蚀骨的担忧。黛玉颈间那抹血色,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心。 “追。”他吐出这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羽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看了一眼身后那些面带疲惫、不甘与期待的弟兄,又看了看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卢凌风,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妈的!追!老子就不信,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这两拨心思各异、甚至片刻前还兵戎相向的人,在共同失去重要之人与目标的驱使下,不得不再次捆绑在一起。 小船调整方向,沿着王胖子留下的、微弱而缥缈的气味线索,如同倔强的猎犬,向着官船消失的黑暗,奋力追去。 而那艘承载着阴谋与囚徒的官船,正驶向甄家隐藏在运河支流深处的秘密基地。 [让我康康][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卢凌风:敢伤我的小仙女,虽远必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话分两头。 当卢凌风等人被迫乘小船离去,那艘载着俘虏的官船,在甄家私兵的严密看守下,于夜色中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船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林黛玉、苏子庸、唐仁及其药童,以及其他一些未能逃脱的船工、普通乘客,被粗鲁地关押在一个货舱改造的临时牢房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恐惧的气息。 很快,甄家开始了血腥的清洗。 迷药事件让甄福和甄河暴怒,他们认定船上有内应。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查开始了。 几名负责送餐的帮厨和一名与王胖子交好的厨师被率先拖了出去,严刑拷打,惨叫声在夜色中久久回荡,最终以几声短促的哀嚎告终——他们被直接扔进了运河喂鱼。 王胖子躲在人群中,肥硕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刺骨的冰寒。他看着平日里一起说笑的同伴被如此轻易地夺去生命,仅仅是因为“需要杀鸡儆猴”,仅仅是因为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干脆只是运气不好。世家大族的冷酷与视人命如草芥,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轮到他被盘问时,他强迫自己挤出惯有的憨厚笑容,战战兢兢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当被要求现场炒菜以“验明正身”时,求生的本能和对家人的牵挂让他超常发挥,做出了一道连甄福都微微点头的菜肴。 或许是觉得杀人太多也确实浪费劳力,甄福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差不多得了,秘密基地也需要人手做饭。这些贱民的命,留着挖矿更有用,死了也是废物利用。” 王胖子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心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同伴的惨死和甄家的残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想起了远在琼州的家人,新婚妻子温柔的眼眸,还有那刚刚出世、嗷嗷待哺的孩子…… 琼州苦啊,军饷被层层克扣,到手寥寥无几,土地被世家兼并,海盗倭寇不时骚扰。他们这些军户,当兵吃粮,本是为了保家卫国,养家糊口,如今却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系。 王胖子的回忆中,他还记得赵羽将军找到他时的那个夜晚。月光下的赵将军,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充满了疲惫与决绝。 “老王,咱们琼州的弟兄,快活不下去了。”赵羽的声音低沉沙哑,“上面的饷银,一年比一年少,一层层扒皮,到我们手里,连稀粥都喝不饱!家里的婆娘娃儿怎么办?眼看着就要易子而食了!” 王胖子沉默地听着,手中的锅铲握得死紧。他何尝不知?他自家的米缸也快见底了。 “我得到密报,”赵羽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有一批数额巨大的‘军饷’,将由官船押运,途经运河,而且戒备远不如兵部军船!这是我们的机会!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将军……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王胖子喉咙发干。 “杀头?”赵羽冷笑,“饿死就不是死吗?被世家欺压至死就不是死吗?与其窝窝囊囊地饿死、憋屈死,不如搏一把!成了,弟兄们和家人能活下去;败了,也不过是早死几天!老王,我需要你,船上的厨房,是我们的关键!” 看着赵羽眼中那簇为了生存而燃烧的火焰,想到家中妻儿期盼的眼神,王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军,我干!” 如今,行动失败,赵将军生死未卜,自己身陷囹圄。 但王胖子没有放弃,他偷偷将最后几包特制药粉,借着倒潲水的机会,再次扔进了河里。他必须留下标记,为了琼州等待军饷的家人,也为了给死去的同伴一个交代! 官船最终在一个极其偏僻、河道错综复杂的荒凉河湾停靠。岸边,依着山势搭建起一片简陋却戒备森严的营地,木栅栏、瞭望塔一应俱全,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般的矿洞——南山矿场。 黛玉等人被粗暴地驱赶下船,颈间被甄河匕首划出的伤口只是被一块不知从哪里扯来的、还算干净的粗布草草包扎,血渍隐隐渗出。 她咬着略显苍白的下唇,没有喊一声疼,清澈的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苏子庸手臂的伤势更重些,动作间牵扯到伤口,便会微微蹙眉。黛玉见状,不顾自身的不适与疲惫,小心地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料,借着唐仁偷偷递过来的清水和药粉,仔细地替他重新清洗、包扎。 唐仁虽然自己吓得脸色发白,嘴里不停念叨着“流年不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医者的本能让他也强打精神,帮忙处理一些轻微的皮外伤。 在这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中,一种超越身份的、微妙的互助情谊悄然滋生。 他们被押解着,走进了那座名为“南山矿场”的黑暗洞穴。 矿洞内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血污和岩石粉尘的味道,令人作呕。只有零星几盏油灯提供着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坎坷不平的路。 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拖运矿石的摩擦声、监工毫不留情的呵骂与鞭打声,交织成一曲地狱般的交响乐。 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空洞的矿工,他们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带着新旧交叠的伤痕,像被抽去灵魂的牲畜一样,在皮鞭的驱赶下机械地劳作。 一些看似精巧、刻着甄家徽记,但明显样式古旧、设计笨重的木质或铁质器械散布其间,比如需要多人推动的笨重绞盘、容易卡死的传送带。 这些器械彰显着世家传承的“底蕴”,却也透出一股陈腐过时的气息,显得落后且低效。 因为缺乏专业指导和安全措施,小规模塌方、矿石滚落、工具伤人事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哀嚎声时而从某个角落响起,但很快就会被监工更响亮的鞭打和斥骂声压下:“没用的东西!耽误了进度,所有人都别想吃饭!” 人命在这里,廉价得不如一块稍微纯净些的矿石。 然而,与这惨无人道的压迫形成讽刺对比的是,矿场的“效率”看起来竟然不错。 在营地中央一个由重兵把守的巨大库房里,已经堆积了不少开采出来的矿石。除了刚刚从官船上卸下的、那些贴着工部封条的精炼铁矿石(这本身就是一笔横财),更多的是南山矿场自身开采出的原矿石,黑沉沉地堆成了几座小山,数量颇为可观。 这正是甄家敢于铤而走险、甚至对太上皇阳奉阴违的底气所在——巨大的利益,以及掌控资源的野心。 他们用最残酷的方式压榨人力,不惜以人命换取速度,短期内确实看到了“成果”。 这里的矿工来源复杂,却清晰地映照出大乾王朝表面繁荣下的脓疮: 最早一批是甄家自己的底层奴仆和犯了错的佃户,被视为可以随意消耗的“财产”。但死伤速度太快,连买卖人口都显得“不划算”了。 于是甄家开始将魔爪伸向外界。 他们派人到附近因苛捐杂税、土地兼并而活不下去的流民众多的州府,散播“矿场招工,管吃管住,薪资丰厚”的谣言。许多走投无路的流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一旦踏入矿场,便如同坠入深渊,再也无法离开。 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大乾地方治理失败、民生凋敝的活生生证据。 当骗来的流民也开始供不应求时,甄家便与当地官府沉瀣一气,直接扮演水匪,在运河上抢劫落单的商船、客船,将船上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掳来。黛玉、苏子庸他们,勉强算是这第三种人的“新品”。 黛玉这群新人,也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投入了劳作。 好在负责这片区域的小工头,是个名叫李老四的面色焦黄、眼角带着深深皱纹的中年汉子,他看起来还算残留着一丝人性。 见黛玉、苏子庸等人斯文瘦弱,唐仁是个大夫,还有个半大的小药童,不像是能干重活的样子,为了不让他们立刻累死浪费“资源”,便先安排了相对轻松的搬运碎矿石到指定区域的活儿。 黛玉何曾干过这等粗重活计? 纤细如玉的手指很快被粗糙尖锐的矿石磨破,血泡叠着血泡,汗水混着煤灰流进眼睛,刺疼得直流泪,瘦弱的肩膀被那沉甸甸的破旧背篓压得仿佛要折断。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苏子庸自己手臂有伤,却时时关注着黛玉,见她体力不支,便默不作声地靠过来,帮她分担一些重量。 唐仁也尽量挡在她外侧,避免她被那些麻木拥挤的矿工撞到。 就连那个年龄最小的药童,都咬着牙,努力搬动着比自己预期小不了的石头,不哭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 黛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暖流涌动,更激发了她的韧性。她没有抱怨,更没有流泪。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挪动,在心中告诉自己:林黛玉,你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对比前世记忆里在贾府那种寄人篱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精神折磨与孤独,这种□□上的劳苦,反而让她有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原来,人间的疾苦,还有这样一种直接而**的形态,它不精致,不隐晦,却同样刻骨铭心。 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在这里,她的价值不再依赖于诗词歌赋、不再依赖于别人的怜惜,而是取决于她能否背动这块石头,能否活下去。 奇怪的是,经过这跌宕起伏、危机四伏的一天,当她终于拖着疲惫不堪、仿佛散架的身体,倒在矿洞角落里那潮湿肮脏、散发着霉味的草铺上时,竟因为极度的身体疲劳,很快沉沉睡去,连一个梦都没有力气做。 第二天,转机在苦难中悄然萌芽。 在搬运矿石的过程中,细心的黛玉注意到,矿工们使用的一种名为“龙门吊”的古老器械,在提升重物时,绳索磨损极其严重,嘎吱作响,让人心惊胆战,而且重心不稳,晃晃悠悠,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已经砸伤过好几个人。 她观察了半晌,脑中飞快地转动,结合前世模糊记忆和今生阅读过的那些被视为“杂学”、“奇技淫巧”的古籍,心中有了清晰的计较。 她找到工头李老四,不卑不亢地开口:“李工头,小生观此‘龙门吊’,设计颇有可改进之处。若信得过,小生或可略作调整,使其更省力,也更安全。” 李老四正为此器械效率低下、事故频发而烦恼得上火。 上头甄管家催产量催得紧,下面人累死累活还完不成任务,动辄得咎,他也焦头烂额。 见这文弱“少年”虽然狼狈,但眼神清亮,语气笃定,虽心存怀疑,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挥挥手,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期待:“成!你要是真能弄好,老子记你一功!要是弄砸了……哼!” 黛玉也不多言,找来烧黑的木炭块,就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画出简图,指挥着几个被李老四点名过来、看起来还算灵光的矿工,对那“龙门吊”的滑轮组、配重和支撑结构进行了几处关键的改动。 她言语清晰,条理分明,虽然自己手上无力,无法亲自操作重物,但指挥若定,从容不迫,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让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矿工也不由自主地认真听从。 改造完成,李老四将信将疑地让人试吊一块重石。 一试之下,效果惊人! 不仅提升重物时,原本需要四五个人吭哧吭哧才能摇动的绞盘,现在两三人便能轻松推动,省力了近一半! 而且吊臂稳定性大大增加,不再摇晃欲坠,安全隐患消除了大半! “神了!真神了!” 李老四瞪大眼睛,围着改造后的龙门吊转了好几圈,激动得直搓手。 周围的矿工们也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小小的、压抑的欢呼声。 连闻讯赶来查看的一名甄家监工,也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知识的力量,在这黑暗、绝望的矿洞里,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闪闪发光地展现出来!它不再是书本上虚无缥缈的文字,而是能让人省力、活命的实在东西! 初露锋芒带来了一定的信任。 短短几天内,黛玉又针对矿洞通风不良(她设计了简易的通风井和风箱联动)、矿石分拣混乱(她制定了初步的分拣标准和流程)、运输路线迂回浪费体力等问题,提出了好几项切实可行的改进建议。 这些建议成本极低,却都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整个采矿区域的效率和安全系数显著提升,伤亡事故大大减少。 黛玉自然而然地,从一个需要被“照顾”的新人奴隶,被李老四提拔成了负责技术指导的小工头,地位仅次于他。 她并没有因此倨傲,反而利用这点微小的权力,开始为矿工们争取权益。 她以“提高效率”为由,说服李老四和其他监工,为矿工们争取到了略微干净些的饮水、每天多一炷香的集中休息时间,甚至将几个确实体弱或有伤在身的人,调到了矿石分拣或工具维护等更轻松的岗位。 她的威信在矿工中悄然建立。 然而,要说服那些只认产量的监工和更高层的甄家管事,光靠技术还不够,还需要一点“话术”。 一日,甄福下来巡查,对进度仍不满意,呵斥李老四加压。 黛玉在一旁,忽然开口,语气沉稳而自信:“福管家,工头,诸位可知,这矿山开采,亦有其‘道’。” 众人目光聚焦于她。 黛玉不慌不忙,继续道:“诸位可留意到,我们开采的矿石中,偶尔会夹杂一种色泽偏暗紫的小石头(伴生岩)?” (她临时观察到的,其实并不罕见,但被她赋予了特殊意义。) 甄福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黛玉煞有介事地开始“编造”: “据前朝一位隐士大家墨信子(她信口胡诌,结合墨家擅长工械和‘子’的尊称)在其失传的《矿冶心论》中记载,此紫色矿石,名为‘韧石’,虽非主矿,却有灵性,最是感应‘人气’。 若矿工心力交瘁,怨气积聚,则‘韧石’晦暗,会无形中影响主矿脉的坚韧度,使得开采倍加困难,事故频发,犹如……嗯,犹如水果放久了会变黑腐烂一般,外表尚可,内在已坏。” 她看着将信将疑的甄福和李老四,话锋一转:“反之,墨子提出,若能对矿工稍加体恤,使其心力平和,气息顺畅,则‘韧石’温润,主矿脉亦会变得‘顺从’,更易开采,长远来看,产出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大增! 此乃‘磨刀不误砍柴工’,投入小利而获长远大利之道也!我们如今改进器械、稍作休憩,正是为了消除怨气,温养‘韧石’,以求后续更快、更多地获取主矿啊!” 她讲得言之凿凿,引经据典(虽然是现编的),又结合了近期改进后效率提升的“事实”,竟让甄福这老狐狸也一时摸不着头脑,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李老四更是连连点头,他不管什么理论,只知道现在活好干了,人死得少了,进度也没耽误。 众人散去后,苏子庸凑到黛玉身边,低声笑道:“林……贤弟,为兄自诩也算博览群书,怎从未听闻这‘墨信子’与其《矿冶心论》,还有那什么‘韧石’之说?” 黛玉狡黠地眨了眨那双在昏暗矿洞里依旧明亮的眸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和轻松:“苏兄博学,自然未曾听闻。不巧,这‘墨信子’、《矿冶心论》以及‘紫色韧石’理论的无名氏作者,正是在下,林瑾玉,现编的。都说了,‘莫信’咯!” 苏子庸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摇头苦笑,压低声音:“贤弟啊贤弟,你真是……胆大包天,却又机智过人!为兄佩服!” 他心中对这位“林公子”的欣赏和佩服,已难以用言语形容。 黛玉的所作所为,自然也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 那是一个同样女扮男装,但气质更为干练利落、行事低调的女子。 她似乎在矿场里混得也不错,是个负责记录矿石出入库的小文书,名叫“宛棠”。 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容貌清秀中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英气,眼神灵动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一次,有个粗鄙蛮横的矿工,大概是看黛玉斯文瘦弱,又得了工头青眼,心中不忿,借搬运矿石之机,故意狠狠撞向黛玉。 还伸手想去抓她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小白脸,细皮嫩肉的,别是个娘们儿吧……” 黛玉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心中一惊。 就在这时,那个叫“宛棠”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一把扶住了黛玉,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格开了那矿工的脏手,声音冷冽:“王老五,矿石登记处缺人手,李工头让你立刻过去帮忙!再敢惹是生非,耽误了入库,仔细你的皮!” 她语气并不十分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矿工悻悻地瞪了黛玉一眼,不敢违抗,嘟囔着走了。 “宛棠”这才松开扶着黛玉的手,对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赞赏? 随即,她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苏子庸一直在不远处看着,此刻快步走来,低声道:“林贤弟,没事吧?” 他望着“宛棠”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对黛玉耳语道:“这位‘文书’,只怕……也不是寻常男子。” 黛玉心中一动,她本就觉得此人气度不凡,经苏子庸这一点破,再回想对方扶住自己时那瞬间的力度和眼神,心中已然明了。 苏子庸这人,果然是人精,观察入微。 尽管黛玉的努力改善了一部分境遇,但矿场的本质未曾改变。 监工的鞭子依旧会落下,沉重的劳役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每一个人。 在那些麻木的眼神深处,在夜深人静时的窃窃私语中,不满和仇恨的种子正在悄然发芽。 一些隐秘的串联在矿工之间进行着,尤其是那些被骗来、被掳来的第二、第三波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这人间地狱。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暗流,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下,火山正在酝酿。而她,或许可以利用这股力量……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黛玉正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借着从矿洞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用树枝在地上演算着什么,试图进一步优化矿洞内的运输路线,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一个身影在她旁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黛玉抬头,正是那位“宛棠”。 “林公子真是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化腐朽为神奇。” “宛棠”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 黛玉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文书过奖了,不过是尽力求生罢了。” “宛棠”笑了笑,目光扫过黛玉在地上画的那些充满巧思的线条和符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好一个‘尽力求生’。林公子这‘生’求得,可是让许多人都跟着沾光了。” 她顿了顿,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真名叫唐婉。江南人士,做些不大不小的生意,不幸也被‘请’到了这里。” 她刻意加重了“请”字,带着淡淡的嘲讽。 “唐姑娘有何指教?” 黛玉平静地问,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唐婉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似乎对黛玉的敏锐颇为满意:“指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林公子非常人,在这等境地下,非但没有消沉绝望,反而能逆境崛起,于黑暗中开辟微光,改善众人处境,唐某由衷佩服。” “谬赞了,不过是读了几本杂书,恰巧用上而已。”黛玉依旧谨慎,不肯多言。 唐婉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林公子不必时时戒备。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是朋友。” “朋友?”黛玉挑眉,“在这吃人的地方谈朋友?” “当然。”唐婉的目光坦诚而直接,“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甄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女性之间的共鸣,“同为女子,在这虎狼环伺、危机四伏之地,互相帮衬,守望相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很欣赏你,林姑娘。” 最后一声“林姑娘”,叫得黛玉心头一震,彻底确认对方早已看穿自己的身份。 她看着唐婉,对方眼中没有威胁,没有算计,只有坦诚的欣赏和一种找到同类般的隐隐激动。 “多谢唐姑娘赏识。”黛玉微微颔首,心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些许。 此人能在这龙潭虎穴中隐藏身份,混到能自由活动的文书职位,其心性、能力绝非寻常。她的主动结交,背后定然有更深的目的,但至少目前,释放的是善意。 唐婉笑意更深,仿佛完成了一笔极其满意的投资。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意味深长地说:“这南山矿场,水比你想的还要深。林姑娘好生保重,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矿洞阴影中,步履从容,仿佛她不是囚徒,而是这黑暗世界的观察者,甚至……布局者。 黛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这个唐婉,绝不仅仅是“不幸被请来”的商人那么简单。 她身上有一种……同类的气息,一种不甘被命运摆布,无论在何种逆境中都试图掌控局面、甚至反向利用的强大气场。 她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和目的? 事实上,唐婉确实是“不幸”被抓,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她有意为之的“不幸”。 她真正的身份,是北境长平长公主麾下,掌管庞大商业网络和情报系统的大掌柜! 北境卢家军缺铁,尤其是优质铁矿,这是制约军备发展的瓶颈。唐婉手下的勘探队,其实是最早发现这南山小型铁矿的。 但经过评估,此矿储量不算特别丰富,开采难度大,初期投入高昂,对于需要快速见效的卢家军来说,性价比不高。 于是,一个“借鸡生蛋”的计划在唐婉脑中形成。 她故意泄露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吸引了贪婪的江南甄家前来开采。甄家有势力,有人力(哪怕是强迫来的),有前期投入的能力。 等他们把矿场建设起来,开采出大量矿石,准备收获的时候…… “到时候,我们只需要找准时机,摘走这颗成熟的‘桃子’便可。” 唐婉曾这样和副手商议,眼神冷静得像是在计算一笔普通的生意,“让甄家替我们完成最艰难的开采工作,我们直接拿走大部分成果,岂不比我们自己从头开始要划算得多?一本万利。” 她很欣赏林黛玉的才华和韧性,出手相助,既是出于同为女子的些许恻隐,也是一项前瞻性的投资。 这个聪慧异常的“林姑娘”,或许在未来,能成为一颗意想不到的棋子。 而现在,矿场的一切,似乎正沿着她预设的轨道发展。 南山矿场,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暗洞穴,因为各路人马的汇聚,即将掀起更大的波澜。 [亲亲]提前交周末作业了哈,下个星期见,周末应该不更新了,祝大家周末愉快[烟花][元宝][元宝][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当黛玉在矿场中凭借智慧与坚韧赢得一线生机时,被迫撤离官船的卢凌风一行人,并未放弃。 那艘承载着希望与愤怒的小船,在经验丰富的琼州水军操纵下,沿着王胖子冒死投入河中的特制药粉所散发的、极其微弱的特殊气味,在错综复杂的河道中艰难追踪。 追击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药粉的气味时断时续,运河支流众多,甄家的官船显然也刻意选择了隐蔽的航线。几天时间在焦急的搜寻中流逝。 小船成了临时的据点,也成了一个微妙的政治舞台。 卢凌风与赵羽,这两个不久前还兵戎相见的对手,此刻不得不面对面。气氛凝重而充满警惕。 卢凌风肩胛的伤口在船上得到了随行水军队医的重新处理。这位老军医手法粗糙但有效,用的草药带着海风的腥咸气,他一边包扎一边嘟囔:“小子,命真大,这伤再深半寸,神仙难救。这几天别乱动,不然伤口崩开,俺可没那么多药给你耗。” “多谢老先生。” 卢凌风忍着痛,道谢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始终投向窗外茫茫的水面,担忧着黛玉的安危。救人心切,让他比老练的赵羽显得更为焦躁。 青雀站在卢凌风身侧,如同护主的幼豹,眼神坚定地看着赵羽:“赵将军,我家公子还在贼人手上,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救她出来!我会武功,我也可以帮忙!” 赵羽坐在对面,擦拭着他那对乌沉沉的分水刺,闻言抬眼,目光锐利如鹰:“救人是自然。但凭我们这几个人,硬闯甄家经营已久的地盘,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需要合作,更需要计划。” 他看向卢凌风,“卢季兄弟,想必也不愿看到林小兄弟遭遇不测吧?” 卢凌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他知道赵羽说的是事实。 “赵大哥所言极是。但不知您有何良策?我们时间不多了。” “合作,首要在于坦诚。”赵羽放下分水刺,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卢季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是谁?寻常卢家军士,绝无你这般身手气度。” 船舱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卢凌风身上。 卢凌风沉默片刻。 他本性赤诚,不惯作伪,加之救黛玉需要倚仗赵羽的力量,他迎着赵羽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在下……卢凌风。” 尽管有所猜测,但当这个名字真的被确认时,船舱内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新鲜出炉的冠军侯!那个封狼居胥、名震天下的少年侯爷!他竟然真的在这里,还和他们这些“水匪”同处一船! 赵羽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复杂情绪,他沉声道:“卢小侯爷,赵某佩服你的战功,但也得劝你一句,经此一劫,还没看明白吗?功高盖主,皇家……不可信!” 他语气中带着过来人的沉痛与告诫。 卢凌风眉头紧蹙,属于盛唐少年的忠君思想让他本能地反驳:“赵大哥慎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人臣子,岂可……” “君恩?”赵羽打断他,冷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小侯爷,你可知我们为何要冒死来抢这‘军饷’?” 他不等卢凌风回答,便语气激愤地道,“因为琼州水军的军饷,已经被拖欠、克扣了整整一年半了!兄弟们饿着肚子,穿着破衣,还要抵御海盗倭寇!我们的家人,在后方卖儿鬻女,就为了一口吃的!这,就是你所说的‘君恩’吗?!” 卢凌风怔住了,赵羽的话和琼州老兵的遭遇,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碎了他一直以来认知世界的框架。 他想起了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北境卢家军也曾面临的财政困境,那种捉襟见肘、仰人鼻息的滋味,他并非没有尝过。 那时,朝廷的饷银如同旱季的溪流,时断时续,即便送来,也常常数额不足,或是掺杂着以次充好的粮秣布匹。若非母亲长平公主,那位曾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的嫡长公主,动用了自己丰厚的嫁妆和公主府积年的底蕴,如同精卫填海般苦苦支撑,北境边军恐怕早已人心离散。 而他的到来,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模糊记忆和知识,成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异数”。 他并非全知全能,许多细节已然模糊,但核心的理念和方向还在。 他依稀记得一种名为“曲辕犁”的物事,比北境普遍使用的直辕犁更省力,更能深耕。他找来工匠,连比划带描述,失败了无数次,终于在工匠们惊为天人的目光中,“复原”了出来。 当第一批改良后的曲辕犁在宣城周边的田地里试用,看着翻起的沃土深度远超以往,老农激动得跪地叩谢“侯爷恩德”时,卢凌风才真切地感受到,知识落地生根的力量。 这仅仅是开始。 他“发明”了更高效的耧车,改进了谷物脱粒的工具。他甚至凭借一丝印象,提出了“梯田”和“轮作”的概念,虽然起初被经验丰富的老农嗤之为“娃娃瞎闹”,但在父亲镇北侯卢守拙的默许和支持下,于部分区域试行后,粮食产量竟真的有了显著提升。 卢守拙,这位看似粗豪的边关统帅,在治理民生上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开明与耐心,他严明军纪,善待百姓,对辖内各族采取相对宽容的政策,使得北境虽处边陲,社会却远比内地许多地方安定。 北境苦寒,但地理位置特殊,是沟通中原与塞外、乃至更遥远西域诸国的要冲。 卢凌风看中了这一点。他向母亲提出,组建大型商队,不仅仅进行传统的以物易物,更要主动出击,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出去,将塞外的良马、毛皮、药材,乃至西域的珍宝、香料引进来。 长平公主目光长远,毫不犹豫地支持。她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卢凌风需要懂得冶炼、织造、酿造等各种技术的工匠? 公主府的门客、她从皇室内库早年抢得的匠户,任由他挑选,甚至不惜重金从各地聘请。 他要做实验,哪怕看起来异想天开? 公主只一句话:“我儿想做,便去做,败了也无妨,娘还担得起。” 于是,在无数次的失败和尝试后,质地更优、成本更低的“新式”纸张出现了;效率更高、易于操作的活字印刷术(他记忆模糊,初期弄成了效率低些的雕版改良,后逐步摸索)也被“复原”出来。 这些技术,最初只是为了改善军中文书传递、启蒙边民子弟,却意外地带来了巨大的商业价值。 长平公主敏锐地抓住了机会。 她以公主府和卢家为后盾,整合资源,组建了规模庞大的“亦安商队”。 商队不仅流通货物,更肩负着收集情报、联络各方势力的重任。凭借着卢凌风带来的“新奇”货物(如更白韧的纸张、印刷清晰的书籍、改良后的美酒、甚至一些小巧实用的生活物件)和卢家军在一定范围内的武力护航,亦安商队的生意迅速遍布大江南北,甚至沿着丝绸之路深入西域。 商队所到之处,财富也随之积累。 这些利润,一部分用于反哺北境,补贴军需,兴修水利,开办蒙学;而大部分,则被长平公主投入到更深的布局中。 借着商队南来北往的便利,公主府的探子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然渗透到各地,编织成一张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络。 而卢凌风某次无意中提及的“报纸”概念——“一种可以快速传播消息、刊载文章的东西”,更是让长平公主这位深谙权力之道的老练政治家,看到了超越商业和情报的、更强大的力量——舆论。 她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打破世家门阀对文化解释权垄断,甚至影响朝野风向的利器。 她深知独木难成林的道理,如此利器,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必成众矢之的。 于是,一项更为精妙的运作开始了。 她并未将《大乾日报》完全作为公主府的产业来经营。相反,她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和代理人,向江南一些有意摆脱顶级世家控制的中小世家、渴望著书立传扩大影响的文人名士,乃至朝中一些需要舆论支持的官员,抛出了橄榄枝。 她提供廉价的、质量远超市面的纸张,提供高效的印刷技术支持,甚至愿意“亏本”帮助他们印刷文集、宣扬学说。 同时,她主动承揽了朝廷部分邸报、公文的分发印刷业务,虽然利润微薄,甚至需要倒贴,却由此获得了官面上的默许与一定的“合法性”。 《大乾日报》本身,在内容上更是精心编排。 既有看似客观的各地新闻、朝廷政令(自然经过筛选),也有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奇闻异事,甚至连载一些引人入胜的话本小说。 它不显山不露水,定价低廉,通过亦安商队的渠道迅速铺货,不仅覆盖大乾主要州府,甚至流向了边境和周边属国。 表面上看,《大乾日报》似乎只是个不怎么赚钱的文化商品。但长平公主和其心腹如唐婉等人,却通过它,潜移默化地引导着舆论,传递着某些不易察觉的信息,结交了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其影响力,早已渗透到朝堂乡野的方方面面。 而这一切宏大的布局与精妙的运作,长平公主并未对儿子卢凌风和盘托出。 卢凌风天性更专注于军事和技术革新,对经济和政治的微妙之处并不十分敏锐。公主乐得让他保持那份少年锐气,只是将商业和舆论的具体事务,交给了极具天赋且忠心耿耿的唐婉去打理。 卢凌风只知道母亲的商队很赚钱,办的报纸很多人看,却未必完全清楚这背后所蕴含的、足以撼动江山的力量。 正因为北境在父母和他自己的共同努力下,走出了一条相对独立、日渐富足的道路,卢凌风才更加无法理解琼州的困境。 北境是边塞,常有战事,还有母亲长平公主这个高贵血脉的存在,朝廷忌惮是常态;可琼州是海防重镇,关系海疆安宁,且沿海贸易繁盛,税源应该相对充足,为何会落到军队连基本粮饷都发不出的地步? “这……是否有什么误会?沿海商贸繁盛,税赋理应充足……”卢凌风试图寻找理由。 “呸!”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忍不住啐了一口,怒道,“小侯爷,您是天潢贵胄,哪里知道我们底层军民的苦!商贸是发达,可钱都流进了那些世家大族和贪官污吏的腰包!他们层层盘剥,巧立名目,到我们手里,能剩下几个子儿?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底层百姓活不下去,我们当兵的连家都养不起!要不是实在没了活路,谁愿意提着脑袋干这杀头的买卖?我们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老兵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卢凌风的心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长平公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稷儿,你看这江山,在你舅舅手里成了什么样子!吏治**,民不聊生!他不过是占了性别的便宜,若我为帝,定不会让百姓受此苦难!” 以往,他只当是母亲权力野心的流露,此刻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赵羽等人血泪的控诉,再对比北境军民虽艰苦却充满希望的生活……原来,大乾王朝这艘巨轮,早已是千疮百孔,漏水处处。 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忠君爱国”,在**而残酷的现实面前,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 赵羽摆了摆手,制止了激动的部下,对神色恍惚的卢凌风道:“小侯爷,过去的且不提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官船,拿到军饷,救人。我们这些人,当兵吃粮,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谁坐江山,对我们来说,远不如让家人吃饱穿暖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在追踪的间隙,一种奇特的磨合在船上进行。 卢凌风本身就没有什么侯爷的架子,在得知赵羽是个家学渊源的海战将军的时候,虚心向赵羽请教带兵、海战的经验。 赵羽惊讶地发现,这位“少爷”侯爷并非纸上谈兵,对军队建设和战术有着超越年龄的深刻理解,尤其单兵武艺极高。 而卢凌风也敬佩赵羽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依然能带领部下抗击海盗倭寇的老练与坚韧。 那些琼州水军士兵,起初对卢凌风身份敬畏,但见他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加之实打实的辉煌战绩,很快便与他打成一片,尤其年轻气盛的赵破虏,几乎成了卢凌风的小尾巴,眼里满是崇拜。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王胖子留下的线索即将彻底消失前,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荒凉河湾深处的甄家秘密基地——南山矿场。 远远望去,营地灯火闪烁,守卫森严,俨然一个小型军事据点。 卢凌风等人的武器大部分在撤离官船时被收缴,唯有他那杆形制古朴的长枪,因他第一个配合登上小船,侥幸保留了下来。 面对如此龙潭虎穴,强攻无异以卵击石。 赵羽决定先行侦察。 “我们时间不多了,基地建设一天比一天完善,拖得越久越难下手。今晚就去摸摸底。” 他看向卢凌风, “小侯爷,你带破虏和几个人,负责制造骚乱,吸引注意力,动静越大越好。我带主力,直扑他们看守最严密的地方,那必定是库房所在!” 卢凌风救黛玉心切,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点头同意。 夜幕降临,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矿场外围。 就在准备行动前,赵破虏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块洗得发白、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布条,递给卢凌风一块。 “卢大哥,给!”赵破虏眼睛亮晶晶的。 卢凌风看着递到面前的布条,愣了一下:“这是……?” “蒙面巾啊!” 赵破虏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表情,压低声音解释,“干净的!我阿娘知道我这次出来……干大事,特意给我准备的,说当水匪也要注意……呃,形象?反正就是要低调,不能让人看清脸!” 他脸上露出一丝对母亲的思念和憨厚的笑容。 卢凌风看着手中这块承载着平凡母亲担忧与期望的黑布,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他,堂堂冠军侯,北境卢家军的少将军,如今竟要蒙面去做那翻墙越户、制造骚乱的“水匪”勾当?这在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想象过的奇特经历。 赵破虏见他还愣着,忍不住催促:“卢大哥,你不会是想着光明正大打进去吧?那可不行!我阿娘说了,当水匪……不是,当这种需要隐秘行动的军人,第一条就是要保护好自己,活着才能完成任务!我这几天总结了好多经验呢,比如怎么选潜入路线、怎么制造小混乱又不暴露自己、怎么利用环境……” 听着少年一本正经地传授他总结的“合格水匪(侦察兵)自我修养”,卢凌风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从中感受到了底层军人为了生存而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谨慎与智慧。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带着皂角清香的蒙面巾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依旧明亮的眼睛。 好吧,冠军侯卢凌风,今夜暂且“落草为寇”。 同一片夜空下,南山矿场内部,压抑的气氛中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过去几天,黛玉凭借其技术改进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和那套听起来高深莫测的“紫色韧石”理论,暂时稳住了工头李老四和部分只认产量的监工,为水深火热的矿工们争取到了一些喘息之机。 但她比任何人清楚,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矿场吃人的本质未曾改变,头顶悬着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妥协和改善,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的时机。 她从未停止暗中观察。 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看似顺从的低眉敛目间,早已将矿场的布局、守卫的换班规律、管事们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 她尤其注意到,今晚,以甄寿为首的几个小管事,将会照例聚集在靠近库房那间相对宽敞的小屋里饮酒赌钱,寻欢作乐。 这意味着,上层的监督会松懈,巡逻的守卫也会被酒肉吸引部分注意力——这是黑暗中悄然裂开的一道缝隙! 时机到了! 然而,黛玉深知,仓促的行动无异于自杀。 她需要的不只是一份计划,更是要将这群被折磨得近乎麻木、如同一盘散沙的苦力,重新凝聚成一股求生的力量。 这需要智慧,更需要耐心和策略。 早在几天前,借着“改进矿洞通风”、“勘察地下水脉以防塌方”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黛玉在苏子庸和唐仁的掩护下,已经将矿场主要的隧道、支脉,尤其是那些废弃、半废弃的区域走了个遍。 她记忆力超群,心思缜密,看似随意的手指划过岩壁,脑中已然构建出一幅复杂的地下地图。 哪个岔路口易于设伏,哪条废弃坑道可能通往外界,哪个通风口足够一个瘦小的人钻过,她都了然于胸。 更隐秘的是,她以“试验新式照明”或“器械润滑防锈”为名,利用监管上的些许疏忽,以及李老四因效率提升而对她的几分纵容,悄悄让信得过的矿工(如那位机灵的王二哥)从库房角落或废弃物料中,零敲碎打地积攒了一些火油和破布条。 这些东西被分散藏在几个只有核心几人知道的隐蔽石缝里。 她知道,在关键时刻,火光与浓烟,比任何刀剑都更能扰乱敌人,制造机会。 利用短暂的休息、吃饭的间隙,黛玉开始了她悄无声息的“动员”工作。 她并非召集所有人,那太显眼。而是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逐个找到那些在各自小群体中尚有影响力、眼中残存着不甘火焰的人。 她对那位脸上带疤、原是渔民的头目张大哥说:“张大哥,我观天象,近日恐有风雨。你们常年在海上,可知风雨来临前,海鸟会如何?它们会聚在一起,寻找避风港。我们如今,便是那亟待归巢的海鸟。” 她对那位力气最大、曾是被骗流民的头目李叔说:“李叔,您看这矿洞,支撑的木头若是一根,轻易便折;若是十根百根捆在一起,便坚不可摧。我们这些人,便是那一根根木头。” 她对那位心思最细、曾是账房先生却被掳来的王二哥说:“王二哥,您精于计算。可算过我们每日劳作,为甄家创造了多少价值?又可算过,我们的一条命,在他们眼中值几文钱?这笔账,不该这么算。” 她没有空泛的大道理,每一句话都结合着对方的经历和处境,点燃他们心中压抑的怒火与求生本能。 她倾听他们的恐惧,分析逃跑的可行性,描绘成功后的希望——不是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仅仅是“回家”、“吃一顿饱饭”、“看一眼爹娘妻儿”。 此刻,在这堆放废弃工具的、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的阴暗角落里,最后的动员开始了。被黛玉串联起来的七八个核心头目,连同苏子庸、唐仁,围拢在一起。 月光被厚重的岩层隔绝,只有远处篝火跳跃的光晕,在他们凝重、脏污却闪烁着决绝光芒的脸庞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诸位,”黛玉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荡入每个人心底,“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世家视我等如猪狗,此地多留一刻,逃跑的希望就会多少一分。今晚,那些管事们醉生梦死,正是我们挣脱锁链,搏一条生路的时候!” 人群中,一个身材干瘦、眼神畏缩的汉子(我们叫他赵四)嘴唇哆嗦着,小声道:“林……林小哥,俺知道你是能人……可,可他们手里有刀有剑,俺们啥也没有……这,这能成吗?万一失败了……” 他是最早一批被骗来的流民,亲眼见过太多反抗者被当众虐杀的惨状,恐惧已深入骨髓。 不等黛玉回答,旁边那位脸上带疤的张大哥猛地一拍大腿(又赶紧压低声音),眼中冒着火:“赵四!你他娘的还怕个球!老子受够了!天天像牲口一样干活,吃的比猪食都不如!我婆娘和孩子还在家等着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待下去,老子迟早累死、被打死!与其窝窝囊囊烂在这里,不如拼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张大哥说得对!”力气最大的李叔瓮声瓮气地附和,他捏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林小哥有本事,带咱们改了工具,少死了多少人?俺信他!跟着林小哥,干了!” 黛玉看着群情逐渐激奋,但她也理解赵四们的恐惧。 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平和却充满力量地看向赵四,以及那些同样面露惧色的人: “赵四哥,诸位心存疑虑的弟兄,我明白你们的怕。我也怕。” 她坦然承认,让众人一愣,“我怕死,更怕像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尸骨无存,家人永不知下落。”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正因为怕,我们才更要争!争一条活路出去!你们想想,我们在这里,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鞭打、饥饿、劳累、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们没有刀剑,但我们有拳头!有石头!有这条烂命!我们人多!他们人少!只要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像洪水决堤,他们挡不住!” “记住!”她的目光如同寒星,扫过每一张脸,“我们不是去送死,我们是去求生!我们的目的,不是杀光他们,是制造混乱,是逃跑!动静越大,他们越慌,我们成功的机会就越大!李叔堵路,王二哥放火,张大哥夺船,都是为了掩护我们大多数人能逃出去!” 她开始再次明确部署,条理清晰,责任到人,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 “李叔,你带二十个力气最足的弟兄,用那些我们平时搬运的大块矿石和废弃的矿车,堵死通往码头和主营地的两条主巷道!要快,要狠,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冲不过来!” “王二哥,你带五个手脚最麻利、胆子最大的,拿着我们藏起来的火油和布条,去库房区和管事们喝酒的小屋附近放火!不要硬拼,点了就跑,让火和烟替我们说话!” “苏先生,唐大夫,你们组织好所有体弱、有伤、年纪小的,跟紧我。一旦看到火起,听到前面乱起来,我们就立刻往西南角那个废弃的排水洞冲!我探过路,洞口被杂草乱石遮掩,不大,但挤一挤能过去,外面不远就是河滩!” “张大哥,你的任务最关键!带你信得过的、熟悉水性的弟兄,趁乱解决码头那三五个守卫,夺船!不需要多,两三艘小船就行!然后立刻来接应我们从排水洞出去的弟兄!水路是我们逃离最快的希望!” 她甚至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如果……如果我们被冲散了,或者夺船失败,记住,往山里跑!不要回头,分散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压低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夜,不是我们死,就是我们成功逃跑!诸位,可敢与我林瑾玉,搏此一次?!” “干!!!” “拼了!跟林小哥走!” “妈的,老子这条命豁出去了!” 就连原本畏缩的赵四,也被这悲壮而热烈的气氛感染,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血性,颤抖着伸出手,叠在众人手上。 低沉的、压抑着却澎湃如潮的誓言在黑暗中回荡。 星星之火,已然成势,只待东风,便可燎原! 就在黛玉紧锣密鼓地策划起义的同时,卢凌风和赵破虏已经凭借高超的身手,悄然潜入了矿场营地。 他们避开巡逻队,如同狸猫般在阴影中穿梭,试图寻找制造骚乱的最佳地点。 他们潜行到一处位置较高的、似乎是仓库管理区域的木质阁楼下。 下方传来喧闹的划拳行令声和浓郁的酒精气味。透过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下面灯火通明,几个小管事正围着一名衣着华贵、面色红润的胖子阿谀奉承。 “寿爷,您再喝一杯!” “这次多亏了寿爷您在福大管家面前美言,我们才能有这么好的差事!” “是啊是啊,跟着甄家,吃香喝辣!” 那被称作“寿爷”的胖子,正是甄福的弟弟甄寿,能力平庸,全靠兄长提携才混了个闲职。此刻几杯黄汤下肚,又被众人吹捧得飘飘然,便开始口无遮拦: “哼,那是自然!我哥说了,这南山矿场,以后就是我们甄家的钱袋子!比混点那劳什子军饷靠谱多了!” 一个管事奉承道:“寿爷说的是,朝廷那点军饷,你拿一点我分一点,层层盘剥下来,还能剩几个?哪像咱们家这矿石,实打实的!” 甄寿打了个酒嗝,得意道:“军饷?呵呵,你们以为船里还有军饷吗?原计划,那些可全是石头做做样子罢了。是家主不想浪费航运资源,乘机又从工部搞了一些精铁矿石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军饷发下去?告诉你们,大部分早就被……被上头那位,” 他指了指北边,意指太上皇,“拿去修他的万寿宫、奇巧园了!穷兵黩武?呸!是穷奢极欲!” 阁楼上,正凝神倾听的卢凌风,如遭雷击!军饷……被太上皇挪用去修园子了?! 那他之前对赵羽所说的“君恩”、“误会”……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一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 和卢凌风超强的听力不同,赵破虏对下面的内容听得不太真切,见卢凌风神色不对,低声问:“卢大哥,他们说什么了?” 卢凌风恍若未闻,脑海中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千里迢迢“抢”军饷的琼州水军,没有军饷,都是一些石头。 甄寿还在炫耀:“……朝廷那帮老爷们,只要银子到位,什么不敢卖?这精铁矿石,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哈哈……” 下面又是一阵谄媚的笑声和赌钱下注的吆喝声,与矿洞里面矿工们的悲惨生存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鲜明对比。 卢凌风心神激荡之下,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谁?!” 下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甄寿警惕的喝声传来。 “不好!被发现了!”赵破虏低呼。 卢凌风猛然惊醒,暗叫糟糕。两人立刻从阁楼窗户翻出,落入下方的阴影中。 几乎同时,下面脚步声杂乱,伴随着呼喊:“有贼!抓贼啊!” 卢凌风和赵破虏在营地中快速穿梭,试图摆脱追兵。甄家的守卫被惊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火把的光影晃动,人声鼎沸。 就在他们被逼入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准备拼死一搏时,另一侧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呵斥声! 只见另一伙大约五六人的黑衣人,动作更为专业、利落,正与甄家守卫交手,且战且退,似乎也在躲避搜捕。 两伙“不速之客”在混乱中撞了个正着!守卫们以为他们是一伙的,攻击更加猛烈。 “兄弟,你们哪儿的呀?!” 赵破虏紧张地喊道,以为遇到了“同行”了。 那伙黑衣人也显然没料到会碰到另一波人,为首之人身形矫健,出手狠辣,一招逼退一名守卫后,警惕地看向卢凌风他们。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对方凌厉的气势。 卢凌风虽心神未定,但战斗本能仍在。 他长枪一摆,格开刺来的长矛,感觉对方的身手路数似乎有些熟悉……不是甄家私兵那种野路子,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就在这时,那名黑衣首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攻势微微一滞。 卢凌风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枪尖如毒蛇吐信,巧妙地挑向对方面门,意在逼退而非伤敌。 那首领反应极快,侧头避过,但蒙面的黑布却被枪尖挑落! 火光一闪,映出一张略带风霜却难掩精干之气的女子面容! 几乎同时,赵破虏趁着对方愣神,一个箭步上前,也想看个究竟,却被那女子轻松格开。 然而,就是这惊鸿一瞥,让那女子首领瞳孔骤缩,失声低呼:“……小侯爷?!是您吗?!” 卢凌风闻言也是一震,这声音……他定睛看去,虽然对方女扮男装,面容也有些变化,但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母亲长平公主的心腹,亦安商队的二掌柜,柳青!她怎么会在这里?! “柳……柳姨?”卢凌风难以置信。 柳青确认了卢凌风的身份,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与激动,但立刻被严峻的现实压下。“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们走!” 她迅速打了个手势,其余黑衣人立刻变换阵型,掩护着卢凌风和赵破虏,如同利刃般切开混乱的守卫,向着一个预定的撤退路线疾驰而去。 身后,甄家守卫的呼喊声、矿场突然响起的、由黛玉策划的起义带来的更大规模的骚乱声,以及不知何处燃起的火光与浓烟,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原本寂静的深山之夜,彻底点燃! 原来,就在一天前,在卢凌风等人追踪官船、黛玉在矿场暗中策划的同时,隔壁江南扬州,一家名为同福客栈的后院,却烛火通明。 账房的雅室内。 客栈的女掌柜,名唤柳青,年约三十,容貌清秀,眉宇间却带着寻常商贾没有的干练与锐利。她正是长平长公主麾下,亦安商队二号人物,亦是唐婉的得力副手。 夜色已深,柳青却未歇息,正在核对账目。 忽然,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极有规律。 柳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迅速起身,走到窗边,同样以两短三长的节奏轻轻叩了叩窗棂。 片刻后,一个穿着夜行衣、风尘仆仆的身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令牌背面刻着繁复的凤穿牡丹图样,正是长平公主府的密令标识。 “青掌柜,北境急令!” 来人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柳青接过令牌,指尖在某个隐秘的凸起处一按,令牌侧面弹开一道细缝,里面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 她迅速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却是公主府特有的密文: “稷儿遇袭失踪,疑沿河南下,江南各部,不惜一切代价,寻其踪迹,保其安全。优先级:最高。” “稷儿”正是卢凌风的小名!柳青脸色骤变,握着绢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小侯爷出事了!还是遇袭失踪! “消息何时传来?源头可信否?”柳青声音凝重,快速问道。 “八百里加急,直通渠道,源头……是北境镇北侯府直接发出,绝对可靠。”黑衣人笃定道。 柳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侯爷不仅是北境的未来,更是长平公主的命根子!此事刻不容缓! “立刻启动我们在江南所有的暗线,特别是沿河码头、漕运关卡、各州县医馆药铺,全力搜寻小侯爷下落!有任何疑似消息,第一时间回报!”柳青语速极快地下令,“我亲自去南山矿场一趟,向婉姑娘禀报此事!那里鱼龙混杂,或许会有线索。” “是!”黑衣人领命,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柳青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安排好人手接替客栈事务,自己则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带着几名核心好手,连夜策马赶往南山矿场方向。 她心中焦急如焚,只盼着小侯爷吉人天相,更盼着唐婉能有更多线索或应对之策。 第二天,南山矿场,唐婉的临时居所。 傍晚时分,唐婉刚刚听完手下关于近日矿石产出和库房存储的汇报。她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逐渐被暮色笼罩的矿山轮廓,眉头微蹙。 “婉姑娘,”一名心腹低声道,“根据我们的勘测,这南山矿脉表层易采的部分已去了七七八八,往下深入,不仅难度陡增,风险也大,投入与产出恐怕不成正比了。依属下看,性价比已然不高。” 唐婉轻轻“嗯”了一声,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本就是一场“借鸡生蛋”的戏码,如今“鸡”快要被榨干价值,是时候考虑“摘桃”了。 更何况,仓库里那些从官船上卸下的、来自工部的精炼铁矿石,才是真正意想不到的横财,足以让北境卢家军的装备水平提升一个档次。 就在她权衡着何时动手最为稳妥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柳青带着一身夜露寒气,闪身而入。 “青姨?你怎么来了?”唐婉见到柳青,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凝重。 柳青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卷密令绢纸递给唐婉,低声道:“婉姑娘,北境急令,少主出事了!” 唐婉接过绢纸,快速看完,脸色也是瞬间沉了下来。 卢凌风遇袭失踪?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清亮的小少年……她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他是公主的逆鳞,是北境的希望! “消息确认了?”唐婉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确认,侯府直接发出的最高优先级密令。”柳青肯定道。 唐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计划必须提前了!” 她看向柳青和屋内的几名核心手下,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 “青姨,你来得正好。小侯爷失踪,方向可能是南下,这南山矿场人员复杂,未必没有线索。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原定的‘摘桃’计划,必须就在今晚执行!” “为什么这么急?”一名手下疑惑。 “第一,矿脉价值已不大,避免夜长梦多。第二,仓库里的精铁矿是现成的巨大收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唐婉目光锐利, “小侯爷失踪,江南局势可能生变,我们必须尽快拿到东西,抽身而出,才能集中力量去寻找小侯爷!否则,一旦甄家或者朝廷其他势力察觉到异常,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她看向柳青:“青姨,你带一队人,负责制造混乱,声东击西。目标主要是库房区和管事居住区,放火、制造噪音,越大越好,吸引绝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 “阿亮,”她看向另一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你带我们最精锐的人手,和我一起,趁乱直扑库房,以最快速度,将里面那些工部的精铁矿,以及我们甄选过的高品位原矿,能搬多少搬多少,装上我们事先藏在河湾的小船!” 她又沉吟片刻,补充道:“还有……矿场内部那些奴隶……尤其是那个叫林瑾玉的‘少年’,若有机会,顺手帮一把。此子不凡,或可结个善缘。至于其他人,制造混乱后,能否逃出生天,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是!”众人领命,立刻分头准备。 唐婉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彻底浓重的夜色,眼神深邃。寻找小侯爷是头等大事,但眼前的“摘桃”行动也必须成功,这关系到北境未来的实力。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各方势力都将在这小小的南山矿场,展开激烈的博弈。 [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哈,下一个章节,谢谢各位小仙女的支持,祝大家平安喜乐![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砰!砰!砰! 火焰撕裂黑夜的声响,比任何战鼓都更震撼人心。 先是库房区一角蹿起冲天火光,紧接着管事小屋附近、堆放木料的区域、甚至一处瞭望塔的底座都相继燃起。 王二哥带着几个最机灵的矿工,如同鬼魅般穿梭在阴影中,将黛玉暗中积攒的火油和布条用到了极致。 秋夜干燥,北风正疾,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眨眼间便连成一片炽热的怒涛。 整个南山矿场,活了。 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只有鞭笞与哀嚎的“活”,而是一种狂暴的、沸腾的、充满破坏与求生欲的“活”! 火光将黑夜驱散大半,映照出无数奔逃、呐喊、厮杀的扭曲身影。 锣声、警哨声、怒吼声、惨叫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这偏僻河湾变成了沸腾的熔炉。 卢凌风、赵破虏与柳青等人汇合后,立刻形成了一支锐不可当的尖刀。 柳青带来的六人,皆是亦安商队护卫中的精锐,配合默契,出手狠辣。而卢凌风与赵破虏,一个枪法如神,一个悍勇灵动,互补长短。 五名甄家私兵呈半圆围拢过来,刀光在火光下闪烁。“拿下这些贼子!”为首的小头目厉喝。 卢凌风眼神一冷,手中长枪如龙出海,没有繁复花巧,只有快、准、狠! “铛!” 枪尖精准点中最前方一人的刀身,那人只觉得一股巨力涌来,虎口崩裂,钢刀脱手飞出。 枪身顺势回扫,抽在第二人肋下,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第三人挺刀直刺,卢凌风侧身让过,左手如电探出,扣住其手腕一拧一送,那人惨叫着扑倒在地,手腕已呈诡异角度弯曲。 赵破虏矮身突进,手中分水刺专走下三路,刁钻狠毒,一名私兵小腿被刺穿,跪地哀嚎。 柳青双刀翻飞,如同蝶舞,却招招致命,与两名护卫配合,瞬间又将两人放倒。 不到十个呼吸,五名私兵全部失去战斗力。 剩下的护卫被这股狠辣高效的攻势震慑,竟一时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围着,呼喝同伴。 “走!”卢凌风低喝,不欲纠缠。 他们且战且退,专往火光最盛、喊杀最烈的地方移动,沿途又击溃了两股试图拦截的小队。 卢凌风发现,混乱中竟然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矿工也冲了出来,他们拿着铁镐、石块,甚至赤手空拳,与追打他们的守卫扭打在一起。 虽然往往吃亏,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也令装备精良的守卫颇为忌惮。 “少主,那边!” 柳青眼尖,指向一处正在燃烧的木料堆旁。 只见三名守卫正挥舞刀剑,追杀着几个试图点燃更大火堆的矿工,其中一人动作灵巧,正是王二哥! 一名守卫狞笑着拉开弓,箭矢对准了王二哥的后心。 卢凌风瞳孔一缩,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手中长枪化作一道乌光,后发先至! “铛!” 千钧一发之际,枪尖精准地磕飞了那支夺命箭矢,火星四溅。 “咻!咻!” 更高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来自矿场边缘一座尚未完全燃起的瞭望塔! 塔上两名弓箭手显然注意到了下方这个突然出现、身手惊人的“蒙面贼”,冰冷的箭镞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一支射向卢凌风面门,另一支则阴险地封住了他可能的闪避路线,依旧指向惊魂甫定的王二哥! “小心上面!” 柳青的警告声几乎与箭鸣同时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卢凌风展现了远超年龄的战斗本能与对身体精妙绝伦的掌控。 他并未后退或格挡射向自己的那支箭,因为那会将他身后的王二哥彻底暴露。 只见他腰腹骤然发力,上半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倒,几乎与地面平行,那支射向他面门的利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面巾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他持枪的右手腕猛地一抖,长枪并未回撤,而是借着身体后仰的惯性,枪尾如同毒蝎摆尾,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枪尾金属箍精准地击打在射向王二哥那支箭的箭杆中段!箭矢方向微偏,“夺”的一声深深钉入王二哥脚边的地面,尾羽剧颤! “我的娘诶……” 王二哥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卢凌风身体如弹簧般弹回,顺势一把抓住王二哥的后领,低喝道:“走!” 将他拖向旁边一堆尚未点燃的矿石后面。 几乎是两人刚刚藏好,“夺夺夺!” 一连三支箭矢便钉在了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其中一支甚至射穿了燃烧的木料,激起一蓬火星。 “狗娘养的,射得还挺准!”赵破虏骂骂咧咧,想找掩体反击,却发现手边没有弓箭。 卢凌风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瞭望塔。 塔高约三丈,两名弓箭手占据地利,对下方混乱战场造成不小威胁。他目光迅速扫过地面,那名被他磕飞箭矢的护卫就倒在附近,那张硬弓落在一边。 没有丝毫犹豫,卢凌风如同猎豹般窜出,在又一轮箭矢落下前,捡起硬弓和一个尚算完好的箭囊,翻滚回矿石堆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只在呼吸之间。 “好汉,你……”王二哥看得目瞪口呆。 卢凌风没有理会,他靠坐在矿石后,深吸一口气,闭目一瞬,再睁开时,眼中锐利如鹰。 他侧耳倾听——塔上弓箭手拉动弓弦的细微声响、箭矢破空的轨迹、下方混乱的喊杀……一切声音在他耳中都仿佛被放慢、解析。 他猛地探身,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弓弦瞬间被拉成满月,肌肉线条在手臂上绷紧,却稳如磐石。 “咻——!” 箭矢离弦,在火光中几乎化作一道虚影,直奔瞭望塔! 塔上左侧那名弓箭手刚刚露出半个身子准备再次射击,瞳孔中便映出一道急速放大的黑点。他甚至来不及惊呼,箭矢已精准地穿过木栏缝隙,狠狠贯入他的右肩! 他惨叫一声,弓箭脱手,踉跄后退,从塔上同伴的视野中消失。 “有神箭手!下面!” 右侧弓箭手骇然,慌忙缩回掩体后,再不敢轻易露头。 一箭之威,暂时压制了制高点的威胁! 王二哥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低吼:“好!射得好!这帮狗腿子!” 他看向卢凌风的眼神充满了敬佩,随即又化为感慨,“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老汉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年月,外面竟已出了这般英雄少年!多谢好汉救命之恩!” 卢凌风放下弓,急切地转向王二哥:“老哥不必多礼!请问,你们之中有没有一个名叫林瑾玉?一个……很清秀、很……漂亮的年轻人?” 他问得有些语无伦次,蒙面巾下的脸庞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烫。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昏迷时那缕沁人心脾的冷梅幽香,是那双为他擦拭伤口、温柔细致的手,是那个清泠悦耳如玉石相击的声音……那样的人儿,怎么会和眼前这肮脏、危险、充满汗臭与血腥的矿场联系在一起? 他紧紧盯着王二哥,生怕错过一丝信息。 王二哥被问得愣了一下,挠了挠沾满煤灰的乱发,憨厚的脸上露出困惑:“漂亮?我认识的一个……林小哥确实年纪不大,模样……嗯,在咱们这群黑炭头里算是顶顶周正的。但下矿的人,哪个不是一身臭汗满脸灰?漂亮不漂亮的,真说不上来。” 他咂咂嘴,“不过林小哥是真有本事!有学问!心肠还好!” 卢凌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传来细细密密的疼。他的小仙女……真的在这种地方,和这些矿工一样,弄得满身污秽,挣扎求生?那萦绕心头的冷香,难道只是重伤时的幻觉? 不,不可能!那感觉如此真实! 可王二哥的话又如此实在……一股混合着心疼、酸涩、甚至有点委屈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喉咙发堵。 王二哥没察觉卢凌风的异样,自顾自说道:“林小哥是最近才被抓进来的,跟一位姓苏的官老爷,还有一个姓唐的大夫一起。嘿!别看林小哥文文弱弱,那脑子,绝了!咱们这破矿里那些老掉牙的‘仙家器械’,他随便摆弄几下,就变得又省力又安全!还教咱们怎么干活少受伤,怎么多歇口气……要不是他,咱们这些人,不知道还要多死多少!” 提起黛玉的“战绩”,王二哥浑浊的眼睛里都泛起了光,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钦佩。 苏子庸!唐大夫!对上了! 卢凌风精神一振,心中的那点纠结瞬间被巨大的确认感冲散。 是她!一定是她!只有她,才会有那样的巧思和仁心! 香或不香,干净或肮脏,那都是外在,内里那个聪慧、勇敢、善良的灵魂,以及她现在的安危,才是他最在意的! “她现在在哪里?安全吗?”卢凌风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沙哑。 王二哥脸上露出担忧:“林小哥是咱们的带头人,他为了掩护大伙,自己押后,带着苏先生、唐大夫,还有一堆跑不动的老弱妇孺,从西南边那个早就废弃的排水洞走了,说是去河滩那边找机会。” 他指了指西南方向,“那边林子密,还有河,本来是条生路。可……护卫追得紧,咱们老弱又多,跑不快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附近又传来矿工的惨呼和护卫的狞笑。 卢凌风眼神一厉,对柳青和赵破虏道:“你们挡住这边!” 自己再次持枪跃出。 只见三名护卫正围殴两名手持铁镐的矿工,眼看就要不支。 卢凌风长枪如毒龙出洞,一记横扫千军,逼退两人,枪尖顺势一挑,将第三人手中的刀挑飞,反手一枪杆砸在其后颈,那人哼都没哼便软倒在地。 动作干净利落,解救过程不过三息。 那两名矿工死里逃生,对卢凌风千恩万谢。 卢凌风将他们引到相对安全的矿石堆后,与王二哥聚在一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卢凌风一行又顺手解救了三五个被追杀的矿工。小小的掩体后,聚集了**个惊魂未定却劫后余生的矿工。 王二哥看了看这些老乡,又看了看外面依旧混乱但似乎护卫注意力正被更大动静吸引的战场,脸上露出了挣扎和决断。 他对着卢凌风,抱了抱拳,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市井百姓特有的务实与怯懦: “好汉,大恩不言谢!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群人,要家伙没家伙,要力气……也快耗光了。林小哥交代我们点火制造混乱的任务,我们算是拼了命完成了。现在火也放了,人也逃出来一些了……” 他顿了顿,脸上有些发红,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我们就是些普通老百姓,种田打渔的命,实在不是打仗拼杀的料。家里还有婆娘娃儿等着……这眼看着算是逃出最要命的地方了,我们……我们就想趁着乱,赶紧钻进林子里,各回各家,……” 他指了指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轮廓。 旁边几个矿工也连连点头,眼中是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继续厮杀的恐惧。 卢凌风沉默了一下。他理解这种想法,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他们并非无情,只是经历了太多苦难,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能在关键时刻听从黛玉的安排奋力一搏,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王二哥见卢凌风没说话,以为他鄙夷,急忙又道: “好汉!我们不是不想帮林小哥!林小哥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恨不得给他磕头!可我们留下,实在帮不上忙,还可能拖后腿……您武艺高强,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您若是……若是愿意,能不能……去河滩那边看看?林小哥他们带着老弱,走得慢,最危险!您要是能伸把手,拉他们一把,老汉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想跪下,被卢凌风一把扶住。 “老哥放心,”卢凌风的声音斩钉截铁,透过蒙面巾,目光坚定如铁,“我正是要去寻林公子!你们各自保重,速速离去吧!” 王二哥等人如蒙大赦,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互相搀扶着,猫着腰,朝着最近的山林边缘,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与烟雾之中。 卢凌风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枪。 百姓的苦难,求生的卑微,还有那深藏在污浊与困苦之下,依旧被人铭记和牵挂的“林小哥”的恩德与勇气…… 这一切,都汇成一股灼热的力量,在他胸中激荡。 他转向柳青和赵破虏,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柳姨,破虏,我们一起去西南河滩!救人!” 柳青急道:“少主!此地危险,我们的任务是接应唐掌柜,然后……” “救人要紧!” 卢凌风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而且,救的人越多,这里越乱,对唐姨那边不是更有利?” 他并非单纯被私心驱动,儒家教育中“恻隐之心”、“扶危济困”的理念,以及亲眼目睹矿工惨状激起的义愤,同样在澎湃。更何况,那个需要救援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小仙女”。 柳青看着卢凌风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一咬牙:“好!我们护送少主过去!但事不可为,必须立刻撤离!” 西南角,废弃排水洞附近。 情况远比王二哥描述的更糟。 最初的顺利突破后,庞大的、行动迟缓的逃亡队伍很快被反应过来的甄家护卫咬上。 尽管李叔带人用矿石和废料暂时堵住了一条主道,但还有其他小路可以绕过来。十几名手持利刃、弓箭的护卫,对付数十名大多手无寸铁、饥疲交加的老弱妇孺,几乎是一场屠杀。 “快!快进洞!” 黛玉声音嘶哑,指挥着人们一个接一个钻进那个狭窄潮湿的洞口。苏子庸在洞口协助,唐仁则照顾着受伤的人。 “嗖!”一支冷箭射来,一名正要钻进洞的老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爹!”一个少年悲呼。 “弓箭手!隐蔽!” 青雀不知何时已冲到黛玉身边,她手中夺来的一把单刀已经卷刃,身上染血,眼神却比刀锋更利。她将黛玉推向一块巨石后,自己则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弓弦响动的方向。 混乱中,唐仁那个一直很懂事的小药童,为了扶起一个摔倒的妇人,慢了一步。一名满脸横肉的护卫追近,举起刀—— “童儿!躲开!” 唐仁目眦欲裂,扑过去想拉开他,却已经晚了。 刀光落下。 小小的身影僵了一下,缓缓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洇湿了地面。 “不——!” 唐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如同受伤的野兽,竟赤手空拳地朝着那名护卫冲去。“我跟你拼了!” “唐大夫!回来!” 苏子庸惊叫。 那护卫狞笑,挥刀再砍。眼看唐仁就要命丧刀下,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切入! “铛!” 青雀的刀架住了劈向唐仁的致命一击,火星迸溅。她一脚踹在护卫小腹,将其逼退,对着呆滞的唐仁厉喝:“振作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想报仇,就先活下去!” 唐仁被喝醒,看着地上小药童的尸身,又看看眼前混乱血腥的战场,双眼赤红,泪水混合着煤灰滚滚而下。 他一咬牙,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小童身上,又与青雀合力,将尸身挪到一处燃烧的木堆旁。 “童儿……师父对不起你……不能带你回家了……” 火焰很快吞没了那小小的包裹。 此刻,又有几名护卫突破阻拦冲了过来,逃亡队伍被截断,惨叫声不断。 黛玉躲在石后,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咬出了血印,但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不能倒下! 就在一支长矛即将刺向一名跌倒的妇人之际—— “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一道身影如大鹏般凌空扑至,腿影如鞭,狠狠抽在那持矛护卫的脖颈上! 护卫哼都没哼一声,斜飞出去,撞在岩壁上。 卢凌风,到了。 他落地,挡在了逃亡队伍与追兵之间,长枪斜指地面,虽蒙着面,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渊渟岳峙的气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青、赵破虏等人紧随其后,护住两翼。 卢凌风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穿越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巨石后的黛玉身上。 火光映照下,她脸上沾满煤灰汗渍,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黯淡,头发散乱,那身原本合体的男装也变得污秽破烂,甚至还撕破了几处。没有香风,只有汗味、血味和烟火气。 但卢凌风的心却狠狠一揪,随即涌起的是更浓烈的心疼与……骄傲。 他的小仙女,没有在苦难中凋零,而是在地狱里开出了最坚韧的花。她那双眸子,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清澈明亮,闪烁着智慧与不屈的光芒,比任何珠翠都更动人。 在他眼中,此刻脸上带着煤灰、目光坚毅的黛玉,比任何盛装华服的贵女都更美,那是生命本身蓬勃的力量之美。 “林……公子!” 卢凌风差点脱口而出“姑娘”,硬生生改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关切,“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黛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蒙面少年,他一枪逼退追兵,身手不凡,语气急切而真诚。 她知道他是谁(卢季),那句“交给我们”让她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坚实的希望。“多谢壮士!请务必小心!” “青雀,保护林公子先走!” 卢凌风对一起并肩作战的青雀点头示意。 青雀立刻应道:“是!” 拉起黛玉,“公子,我们快走!” 黛玉却对苏子庸急道:“苏先生,你带大家按计划快走!人太多了,船肯定不够!让能跑动的,分头进山!往东,翻过第一个山脊,我记得那边有小路!” 她又对周围还能行动的矿工喊道:“别都挤在一起!分开跑!进林子!各自保重!” 关键时刻,她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统筹能力。 卢凌风看在眼里,心中敬佩更甚。 他长枪一振,对柳青和赵破虏道:“柳姨,破虏,我们断后!挡住他们,给林公子他们争取时间!” “少主!” 柳青大急。 “不必多说!救人救到底!” 卢凌风语气斩钉截铁。他不仅仅是救黛玉,眼前这些挣扎求生的可怜人,同样需要时间。他的儒家教养、武将职责,都不允许他此刻转身离去。 黛玉深深看了卢凌风一眼,似乎要记住这个身影。 然后不再犹豫,在青雀和苏子庸的搀扶下,带着剩余的人,迅速钻进排水洞,消失在黑暗中。 “想走?没那么容易!” 更多的护卫涌来,为首一名头目眼神凶戾,看起来是甄河手下的一个小头领,带着近二十人。 “列阵!” 卢凌风低喝。 柳青带来的六人立刻呈三角阵型护住前方,赵破虏与卢凌风一左一右。虽然人少,但气势如虹。 “杀!” 护卫头目挥刀冲来。 大战再起! 卢凌风枪出如龙,每一枪都蕴含着力道与巧劲,或刺或扫或挑,绝不与对方硬碰硬,却总能以最小代价造成最大伤害,精准地破坏对手的合围。 柳青双刀防守滴水不漏,偶尔突袭,快若闪电。赵破虏悍勇,与卢家护卫配合,死死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一时间,竟将这狭窄路口守得密不透风! 卢凌风虽肩伤未愈,动作间偶有凝滞,但战力依旧恐怖。一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指东打西,将冲上来的护卫一一挑翻、刺伤、逼退。 火光映照着他蒙面巾上方那双锐利如星的眼眸,竟让那些平日里欺压矿工如虎似狼的护卫们,心生寒意,攻势不由为之一缓。 矿场另一核心区域——重兵把守的库房前,战斗同样白热化。 库房是一座由巨石和硬木搭建的坚固建筑,只有一扇包铁大门。门前空地,赵羽带着十余名琼州水军弟兄,正与五十余名甄家精锐私兵厮杀。 琼州水军虽然悍勇,但装备、体力、人数都处于劣势,仅凭一股血勇和赵羽出色的指挥勉强支撑,已经出现了伤亡。 另一边,唐婉带着她手下最得力的八名好手,如同幽灵般从侧面切入战场。 她们的目标也是库房,但看到赵羽等人正在苦战,唐婉立刻改变了策略。 “当!” 唐婉手中是一对精钢短刺,格开一名私兵的长刀,身形灵动地一转,短刺如毒蛇吐信,刺入另一人肋下。 她带来的八人,都是亦安商队秘密培养的顶尖好手,单体战力或许不及赵羽、卢凌风,但配合默契,擅用暗器、合击之术,瞬间就在侧面打开了一个缺口。 赵羽压力一轻,立刻察觉到了另一股势力的介入。 他百忙中瞥了一眼,见对方虽然人少,但身手利落,目的明确,显然也是冲着库房来的。 唐婉手中短刺不停,清冷的声音穿透喊杀声:“那边的朋友!也是来摘桃子的?” 赵羽心念电转,摘“桃子”(军饷)? 赵羽大笑:“好!值钱的玩意儿,自然人人想争!朋友若是为同一目标,先灭了这帮狗腿子,再论桃子归属不迟!” 他虽不知对方具体来历,但敌人的敌人,此刻便是盟友。 “痛快!” 唐婉应道,“那便比比,谁先敲开这龟壳大门?” “正合我意!” 赵羽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出唐婉这伙人训练有素,不是寻常匪类,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两人虽未详细商议,却瞬间达成了默契。 赵羽率众正面强攻,吸引大部分火力;唐婉带人如同锐利的匕首,专门袭击侧翼和后方,切割对手的阵型。 虽然初次配合,但双方都是令行禁止的军人(或准军事组织)作风,竟打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甄家私兵头领是甄河留下的一名心腹,颇为悍勇,见状怒吼:“结圆阵!弓箭手,上墙头!” 几名私兵登上库房旁的矮墙,张弓搭箭。 “小心冷箭!” 唐婉娇叱一声,手中一枚铁蒺藜激射而出,正中一名弓箭手面门。她手下也有人连发暗器,逼得墙头弓箭手一阵混乱。 赵羽压力稍减,看准时机,大喝一声:“破阵!” 手中分水刺化作两道乌光,直扑那私兵头领。两名琼州水军弟兄紧随其后,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挡住两侧砍来的刀剑。 “保护教头!” 私兵们惊呼。 唐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发现赵羽这伙人,打法极其凶狠,很多时候甚至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架势。为了冲到库房前,他们似乎完全不吝惜伤亡。 这不像寻常争夺财货的匪类,倒像是……背负着某种必须完成使命的死士。 “不过是一些铁矿石,至于如此拼命吗?” 唐婉心中疑惑,但动作不停,短刺连闪,又放倒两人,已然逼近大门。 那私兵头领与赵羽战在一起,竟被赵羽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赵羽肩头被划了一刀,却恍若未觉,分水刺招招不离对方要害。 终于,在唐婉手下用特制撬棍和锤子猛砸门锁,以及赵羽等人拼死挡住反扑的合力下—— “轰隆!” 包铁大门被撞开! 几乎同时,赵羽一刺逼退那头领,身形如电,率先冲入库房! 唐婉紧随其后。 库房内,堆积如山的,正是从官船上卸下、贴着封条的木箱,以及南山矿场开采出的、尚未精炼的黑色矿石。 赵羽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直奔那些贴着封条、象征着“军饷”的木箱。 而唐婉的目光,则迅速扫过那些矿石的成色和数量,心中快速估算。 “朋友,按照约定,谁先进来,谁拿大头!” 赵羽喘着粗气,肩头鲜血直流,却气势不减。 唐婉停下脚步,看了看外面仍在厮杀的部下和琼州水军,又看了看库房内的情况,果断道:“好!我唐……我说话算话!你们七,我们三!动作要快,甄家大队人马可能很快回援!” 她如此爽快,一是信守承诺(商人重诺有时也是一种投资),二是看清形势,赵羽这伙人战斗力顽强且意志坚决,硬拼得不偿失。三成矿石,加上涵盖在内的“意外之喜”(精铁矿石),这趟也不算白来。 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脱离险境。 赵羽深深看了唐婉一眼,抱拳:“多谢!弟兄们,搬!” 琼州水军们发出压抑的欢呼,不顾伤痛,开始拼命搬运那些沉重的木箱。他们眼中燃烧着希望,仿佛搬动的不是箱子,而是家人活下去的粮食和衣裳。 唐婉的人也迅速行动,开始搬运挑选过的优质原矿石。 库房内,暂时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搬运的摩擦声。 然而,就在此时,库房外传来更大的喧哗和奔跑声,似乎有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 火光映射下,隐约可见一些熟悉的身影——正是从西南河滩方向败退下来,又看到库房出事而急忙赶来的甄家护卫,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些刚刚逃出不久、又被驱赶回来的矿工身影。 新的混乱,即将在这库房门口再次爆发。 而河滩方向,黛玉一行人刚刚跌跌撞撞地钻出排水洞,清凉的夜风和哗哗的水声扑面而来 然而,河滩上并非空无一人,几艘小船静静地停在岸边,旁边站着几个手持兵器、面色惊疑不定的人——正是张大哥带领的、勉强夺取了船只的矿工,以及……几艘似乎刚靠岸、船上人服饰各异的不明小船。 所有人,都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被命运驱赶到了最后的交汇点。 [抱抱][抱抱][抱抱]继续努力哈,下一次可能星期五或者星期六哈[加油]早安,各位小仙女,祝平安喜乐,喜欢记得点收藏喔[红心][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