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始之爱》 第1章 第 1 章 二零四九年,11月7日,立冬。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挽歌般的薄纱,笼罩着这座城市。第一缕阳光试图刺破云层,却最终被更浓重的铅灰色吞噬。天气预报说,今日晴转多云,但一种无形的、湿冷的压抑,早已提前抵达。 最初的讯号,是在互联网某个阴暗角落闪烁了一下——一个仅有几十个粉丝的娱乐八卦账号,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发布了一条语焉不详的博文:“惊爆!顶流小生JY疑似于今晨坠楼,情况不明。”后面跟着一个意味不明的蜡烛表情。 石子没有激起涟漪,反而瞬间被更多的信息垃圾淹没。没有人相信。在这个谣言与反转构成日常的时代,人们的信任阈值早已高得离谱。评论区零星几条留言,充斥着刻薄的调侃:“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JY?哪个JY?晋源?他那种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性格,能跟‘坠楼’扯上关系?”“毒奶死开,抱走我家源源不约。” 晋源的粉丝群“源泉”里,有人截了图,发了个“哈哈哈哈”的表情包。“又是哪个对家买的黑稿?能不能换个新花样?”群主“守护最好的晋源”例行公事般地发公告:“不信谣,不传谣!静待官方消息!”一切井然有序,带着一丝对荒谬传闻的不屑。 然而,那层薄纱,正在被无声地浸染成墨色。 上午九点三十七分,拥有百万粉丝的资深媒体人“圈内老鬼”发布了一条没有任何表情符号的微博:“核实中。情况恐怕不乐观。JY。祈祷。”这条过于简洁、甚至有些违背其以往哗众取宠风格的博文,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更多人心中炸响。恐慌,开始像病毒一样,通过光纤和电信号悄然蔓延。 十点整,某权威都市报的官方App,推送了一条突发新闻。标题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青年演员晋源于今晨坠亡,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死水”终于沸腾了。 推送弹出的瞬间,整个中文互联网仿佛经历了一次短暂的窒息。社交平台服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热搜榜单前十名,瞬间被“晋源”、“坠楼”、“是真的吗”、“无法相信”等词条血洗般占据。页面刷新不出来,显示着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一如人们心头淋漓的伤口。 “假的!!!一定是假的!!!” “我不信!你出来啊晋源!你发条微博说句话啊!” “早上还有站姐拍到他去公司的路透,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粉丝们的崩溃,如同决堤的洪水。她们上传着晋源最后公开露面的照片——画面里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头发柔软,对着接机的粉丝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羞涩的笑意,眼底有光。那光芒,与新闻标题里的“坠亡”二字,构成了世界上最残酷的对比。 路人也为之动容。晋源,这个名字在喧嚣的娱乐圈像一个异类。他并非一夜爆红,而是靠着一个个干净、内敛的角色,从无人问津的配角一步步走到聚光灯下。没有绯闻,不参加撕逼,采访时的他话不多,却总能真诚地看着提问者的眼睛。媒体给他的标签是“安静的美男子”、“娱乐圈最后的处子”。有人扒过他所有的过往,得出的结论是:他最大的“黑料”,可能是十年前在片场默默帮一个场工拾起散落的工具。 就是这样一个干净到近乎透明的人,怎么会以如此惨烈、如此不体面的方式,仓促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意外?” 巨大的疑问,开始在悲伤的洪流中凝聚成坚硬的礁石。 第一个疑点,来自一个匿名的“业内群”聊天截图。有人模糊地提到,晋源近期状态极差,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但具体来源,讳莫如深。 紧接着,晋源所在经纪公司“星耀娱乐”发布的官方讣告,更是将这种疑虑推向了顶峰。声明极其简短,通篇充斥着“深切哀悼”、“万分痛心”、“尊重家属意愿”等套话,对事发经过、具体原因只字未提,只强调“意外”,并呼吁公众“给予空间,停止揣测”。 这份声明,像一块冰冷的铁板,试图强行覆盖住所有翻涌的岩浆。 “停止揣测?” 愤怒的火焰被点燃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你们就用‘意外’两个字打发所有人?他的助理呢?经纪人呢?当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吗?!” 你乎上,迅速出现了技术分析帖。有人根据零星泄露的事发地点——某高端公寓的楼顶平台,分析了护栏高度、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结论是:“以晋源的身高和成年男性的平衡能力,在无外力作用下,‘意外’坠落的概率极低。” 豆牙小组里,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发酵。有自称“邻居”的人说,深夜听到过激烈的争吵声;有号称“公司前员工”的人隐晦地提及“资源争夺”和“不愿妥协的代价”;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某个与晋源存在竞争关系的、背景深厚的同期小生。 疑云,如同此刻窗外彻底阴沉下来的天空,浓得化不开。 乌云彻底遮蔽了太阳,正午时分,天色暗如黄昏。没有风,空气凝滞,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桩冤屈默哀。 压抑的尽头,是彻底的爆发。 下午两点,以组织力和行动力著称的“源泉”们,发布了联合公告。公告没有哭诉,没有谩骂,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你们禁源,我们禁娱。” 这是一场沉默而决绝的抗议。粉丝们集体将头像调成灰色,取消所有娱乐App的会员,停止讨论任何与晋源无关的娱乐话题。她们用自我放逐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个试图掩盖真相的世界的唾弃。这不是消极的逃避,而是一种悲壮的表态:如果这个世界不配拥有光明,那我们宁愿一同沉入黑暗。 这股力量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短短几小时内,多个合作品牌的官博下,被灰色的蜡烛和“求真相”的留言刷屏。娱乐版块的流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下跌。一种无声的、庞大的悲戚,如同蔓延的冰川,冻结了往日所有的喧嚣。 路人的怜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们或许不曾为他投过票,不曾为他花过钱,但此刻,他们看懂了这个男孩的干净,以及这干净背后所遭遇的、巨大的不公。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在胸腔里涌动,他们转发着晋源生前做公益的照片,那条他默默资助了山区十几个孩子上学的旧闻,被顶上了热搜第一。 “他明明那么好……”这句话,成了今夜互联网上最频繁出现,也最令人心碎的叹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依旧运转,霓虹闪烁,却照不亮无数人心中的那片黑暗。 晋源的巨幅广告牌还立在市中心的商业街上,照片上的他,眼神清澈,笑容温暖,仿佛在凝视着这个即将他、又在他死后才慌忙展示爱意的世界。 无人见证他最后的时刻。 警方笔录上,现场勘查结论是“无打斗痕迹,符合高空坠落特征”。公司的内部报告,将此事定性为“一场不幸的意外,对公司和行业都是巨大损失”。媒体的追问,在几天后渐渐被新的热点取代。 一切,似乎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纵然激起过滔天巨浪,最终水面也会恢复平静。只是那石子,已永远沉在了冰冷的潭底,带着所有的秘密与伤痛。 然而,在那肉眼无法观测的维度,某种东西正在凝聚。 无数人的悲恸、不甘、思念、愤怒、祈求……那些庞大而混乱的情感能量,并未消散于虚空。它们在这个寻常的、令人心碎的夜晚,违背了物理定律,开始向着同一个中心点奔涌、汇聚。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见情感的洪流,他会发现,整个星球正被无数道银色的、温暖的光丝缠绕,它们来自每一个为晋源落泪的人,穿越山川湖海,城市乡村,最终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交织、压缩、孕育…… 在绝对的寂静中,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一个由全世界意志凝聚而成的“生灵”,缓缓睁开了眼睛。 它的眸中,倒映着晋源温暖的笑颜。 它的诞生,只有一个纯粹到极致的使命。 第2章 第 2 章 城市在黑夜中沉睡,霓虹灯管兀自闪烁着冰冷的广告词,街头巷尾的LED屏幕滚动播放着天气预报——明日多云转晴。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夜晚,某种违背科学常理的存在正在悄然成型。 情感是一种能量。这是现代心理学尚未完全证实的假设,却在今夜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亿万缕思念与悲伤化作肉眼不可见的银色丝线,从全球各个角落升腾而起。它们穿透云层,越过国界,在太平洋上空的某处汇聚。那里没有经纬度可以标记,是纯粹的意识交汇点。丝线交织缠绕,起初杂乱无章,但随着汇聚的意念越来越清晰,它们开始自发地编织、凝结。 一个轮廓逐渐浮现。 先是骨骼的框架——修长,匀称,符合人类审美最极致的黄金比例。然后是肌肉纹理,一层层附着上去,细腻而结实。皮肤从虚无中生长出来,白皙却不病态,泛着健康的光泽。最后是五官,那些在无数人记忆中反复描摹过的特征:微垂的温柔眼角,挺直却不显凌厉的鼻梁,嘴唇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过分饱满也不显薄情。 但这不是复制品。 当最后一道银丝融入身体,那具完美的躯壳轻微颤抖了一下。眼睫颤动,然后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既有着新生儿的澄澈茫然,又沉淀着亿万人的记忆与情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得如同雕刻。 他降落在城市边缘一处无人的湿地公园。深夜的雾气包裹着他,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枯草。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摇曳的芦苇还是远处高速公路上流动的车灯,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他需要一个名字。 亿万人的意识在他体内低语,提供着无数选项。但那些名字都配不上他诞生的使命。直到一段记忆碎片浮现在意识表层——那是晋源十七岁时的日记扫描件,被某个粉丝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云端: “今天读完《周易》,最喜欢‘周而复始,有序不紊’这句。万物都有其序,演员的修行也该如此,一步一个脚印,不逾矩,不僭越。” 周序。 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韵律。 “我就叫周序。”他轻声说,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有种沉甸甸的分量。 随着名字确立,他身上自动浮现出一套合体的衣物——简单的白衬衫,深色长裤,外套一件卡其色风衣。这是那些记忆中晋源最常被拍到的私服风格,但穿在周序身上,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气场。晋源的柔和是内敛的,周序的柔和之下,却藏着锐利的锋芒。 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意识深处,晋源坠楼前的最后片段如烙印般清晰:天台的边缘,呼啸的风,还有那双望向夜空时盛满绝望与解脱的眼睛。但更深处,有些被刻意掩盖的细节正在浮出水面——凌乱的脚印,不止一双;天台门把手上模糊的指纹重叠;还有坠落后,尸体手腕上那圈不自然的淡红色压痕,在官方报告中被草草归因为“坠落过程中的碰撞”。 周序闭上眼,城市的声浪涌入他的感官。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十公里外公寓楼里的夫妻争吵,三条街区外便利店收银机的叮咚声,更远处,警局值班室里翻阅档案的沙沙声。 他锁定了一个频率——关于晋源的讨论,虽然舆论热度已过峰值,但那些真诚的疑问、不甘的揣测,仍在互联网的暗流中涌动。 “需要接近事件中心。”周序想。 他迈开脚步,动作起初有些僵硬,像是还不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但三步之后,步伐已变得流畅自然。他没有选择飞行或瞬移——那些能力或许存在,但此刻他需要更贴近“人类”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理解晋源曾经活过的世界。 穿过湿地,走上公路。偶尔有夜行的车辆从他身边驶过,车灯照亮他平静的侧脸。有司机下意识减速,疑惑地看向这个深夜独行、气质非凡的男人,但终究没有停车。 天亮之前,周序走到了市区边缘。他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前停下,透过玻璃窗看见电视里正在重播前几日的娱乐新闻。画面切到晋源最后一次公开亮相的片段,青年对着镜头微笑,眼底却有掩不住的疲惫。 店员是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抬头看见周序走进来,愣了愣。不是因为深夜有客,而是这人……太特别了。好看的人他见过不少,但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博物馆里那些隔着玻璃的古典雕塑,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静谧。 “需要什么?”店员问。 周序的目光扫过货架。他不需要进食,但“购买”这个行为是人类社会的基本互动之一。他取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 “三块。”店员扫码。 周序的手伸进口袋——风衣内侧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张整齐的纸币。他抽出一张十元,递给店员。找零时,店员瞥见他手腕内侧,有一处极淡的银色痕迹,像胎记,又像某种精致的纹身,形状隐约是个闭环。 “那个……”店员鬼使神差地开口,“您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周序抬眼:“谁?” “晋源。就前几天出事那个演员。”店员说完就后悔了,这话题太晦气,“抱歉,我瞎说的。” 但周序没有生气。他接过零钱,反而问:“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店员挠挠头:“我不追星,但……我妹是他粉丝,哭了好几天。说他人特别好,以前还帮过她——我妹是残疾志愿者协会的,说晋源私下做了好多事,从来不宣传。”他顿了顿,“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世道。” “你觉得是意外吗?”周序的声音很平静。 店员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说实话,我不信。但咱们小老百姓,信不信又能怎样?”他指了指电视,“你看,才几天,已经没人提了。” 周序看向电视。画面已经切到了某当红女星的绯闻报道,五彩斑斓的字幕滚动着,仿佛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从未存在过。 “会有人记得的。”周序轻声说。 他走出便利店,天色已泛起鱼肚白。城市正在苏醒,早班公交车驶过空旷的街道,清洁工开始打扫路面。 周序站在街角,意识如雷达般铺开。他在过滤信息——那些与晋源之死相关的、被忽略或刻意隐藏的信息碎片。 一条线索浮现出来:晋源的私人助理,姓林,在事发后第三天辞职离开了星耀娱乐,目前行踪不明。但通过某个粉丝无意中拍到的街拍照,周序锁定了林助理最后出现的地点——城西一处老旧小区。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 早高峰开始了,人流车流逐渐拥挤。周序走在人群中,却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隔膜,没有人撞到他,甚至很少有人注意到他——除非他愿意被注意。这是一种被动的能力,源自亿万意识中“不希望被打扰”的集体愿望。 城西的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周序停在七楼的一扇防盗门前。不需要敲门,他已经感知到门内有人——一个年轻女性,心跳很快,呼吸浅促,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他抬手,敲门。 门内瞬间寂静。过了很久,才传来沙哑的女声:“谁?” “关于晋源的事。”周序说。 门猛地打开一条缝,链条还挂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谁?记者?警察?” “都不是。”周序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林助理——真名林薇,二十六岁,眼眶深陷,看起来像几天没睡。她盯着周序的脸,瞳孔忽然收缩:“你……你长得……” “开门吧,林小姐。”周序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链条滑落,门开了。 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凌乱不堪,泡面盒堆在茶几上,窗帘紧闭。林薇缩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你怎么找到我的?公司派人来的?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星耀娱乐没有找你。”周序在单人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却笔挺,“他们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你。” 林薇颤抖了一下。 周序注视着她:“晋源坠楼那天,你本该在他身边。为什么没去?” “我请假了……”林薇下意识说。 “请假条是后补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事发后四小时。”周序平静地陈述,“而当天上午九点,你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内容是‘今天别去公寓’。你回了‘你是谁’,对方没有回复。” 林薇猛地抬头,脸色惨白:“你、你怎么会知道……” 周序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你犹豫了两个小时,最终决定听从这条匿名警告。十一点,你给晋源发了微信,说家里有急事请假。他很快回复‘好的,注意安全’,那是他发给你的最后一条消息。” 泪水从林薇眼中滚落:“如果我去的话……如果我在的话……” “你阻止不了。”周序说,“那天注定会发生一些事。但你可以告诉我,晋源最后那段时间,到底在经历什么?” 林薇捂住脸,抽泣着:“他们逼他……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们是谁?” “公司高层,还有……还有秦屿。”说出这个名字时,林薇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秦屿。星耀娱乐的当家小生,晋源的同期,背景深厚,父亲是某传媒集团董事。两人路线相似,资源竞争激烈,但表面一直维持着塑料友情。 “具体是什么事?”周序问。 林薇摇头:“晋源没细说,但我知道跟一个代言有关……那个奢侈品牌原本定了晋源,但秦屿也想要。还有一部S 级古装剧的男主,导演属意晋源,但投资方倾向秦屿。”她深吸一口气,“出事前一周,晋源被叫去公司开会,回来后脸色很差。我问怎么了,他只说‘有些代价,我付不起’。” “代价?” “他说……”林薇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他们要我低头,不是低头认输,是低头变成另一个人’。” 周序的眼神沉了下去。亿万人的悲愤在他体内共鸣,但表面依旧平静:“继续说。” “出事前两天,晋源接到一个电话,我在旁边,听到他对着手机说‘我不会去的,你们死了这条心’。挂断后,他手在发抖。我问是谁,他说是秦屿的经纪人,约他去‘谈谈’,地点在一个私人会所。”林薇擦掉眼泪,“那天晚上,他写了很久的东西,像是在整理什么材料。我问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还嘱咐我……如果哪天他出事了,不要相信任何‘意外’的说法。” “材料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藏起来了,可能在他公寓的某个地方,也可能……”林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有个习惯,重要的东西会扫描上传到一个加密云盘。账号密码只有他知道,但他曾经说过,如果连续三十天不登录,系统会自动发送一封邮件到指定地址。” “地址是?” “可能是他母亲的邮箱,也可能是……”林薇犹豫了一下,“他有个私人律师,姓陈。晋源很信任他。” 周序站起身:“谢谢。” 林薇抬头看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查这些?” 周序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晨光透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 “我是为他而来的人。”他说,“也是为所有还记得他的人而来。” 离开林薇的公寓,周序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信息正在他脑海中整合:秦屿及其背后的势力、被逼迫的“代价”、可能存在的关键证据。 他需要找到那个云盘,或者找到陈律师。 但在此之前,他决定先去一个地方——晋源坠楼的那栋公寓。 高档公寓安保严格,但周序没有走正门。他绕到建筑侧面,抬头望向二十四层楼顶。意识延伸,整栋楼的结构在他脑海中立体呈现。电梯井、通风管道、安全通道,还有那个天台。 他选择走楼梯。 二十四层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小的体力考验,但周序的脚步始终平稳匀速。途中遇到两个下楼遛狗的住户,他们看见周序时都愣了愣,似乎想打招呼,但周序已经自然地侧身让过,仿佛只是个普通的晨练者。 天台门锁着,但锁芯内部结构在周序的意识中清晰可见。他不需要钥匙,意念轻轻拨动,锁舌弹开。 推开门,清晨的风扑面而来。 天台空旷,四周是及腰的护栏。周序走到晋源坠落的位置,蹲下身。肉眼看来,这里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任何痕迹。但在意识层面,残留的情感印记如血色般鲜明。 绝望。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绝望。 但不是孤独的绝望。 周序闭上眼睛,让感知沉入更深的时间层。画面碎片般闪过: 晋源站在这里,背对着天台门。他穿着那件粉丝最后拍到的米白色毛衣,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未发送的短信界面。他在颤抖。 然后,天台门被推开。不止一个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杂乱,至少三个。 对话声模糊不清,但关键词刺痛了感知:“最后一次机会”、“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晋源在后退,腰撞到护栏。 一只手伸过来,不是推搡,而是抓住他的手腕——那只后来出现压痕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强迫的意味。 晋源挣扎,手机脱手飞出,撞在护栏上,屏幕碎裂。 混乱的拉扯。 尖叫声被风声吞没。 然后是——坠落。 漫长的、无声的坠落。 周序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站起身,走到护栏边。在晋源手机脱手的位置,护栏外侧有一处极细微的刮痕,颜色比周围略浅,像是被什么硬物蹭过。 官方报告里没有提到这个刮痕。 周序俯身,指尖悬在刮痕上方。不需要接触,物质粒子层面的信息已反馈回来:微量塑料残留,来自某特定型号的手机外壳;还有一丝皮肤组织碎屑,不属于晋源。 他收回手,望向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 “不是意外。”他低声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序没有回头,但感知已经辨认出来者——两个穿物业制服的男人,但走路的姿势和眼神透露出不一样的气息。 “先生,这里是非开放区域,请马上离开。”为首的男人声音生硬。 周序转身,平静地看着他们:“我是警方顾问,来复查现场。”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不信:“请出示证件。” “证件在楼下同事那里。”周序边说边朝门口走去,步伐从容,“既然不允许停留,我这就离开。” 但其中一个男人横跨一步,拦住去路:“等等。你刚才在勘察什么?” 周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人胸口的工牌上——照片是本人,但名字与他在物业系统里感知到的备案信息不符。 “我在看风景。”周序说,“顺便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沉默?”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们要报警了。” “请便。”周序说,“正好我也想和警方聊聊,关于伪造物业人员身份非法监控案发现场的事。” 空气凝固了。 几秒后,另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朋友,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对你没好处。” “这话,”周序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重,“应该对那些害死晋源的人说。” 他不再停留,径直从两人中间走过。那两人竟下意识地退开了——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他们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等他们回过神,周序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刚才那是……” “别问。上报。” 周序走出公寓大楼时,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新的一天开始了,仿佛昨夜的暗涌从未存在。 但他知道,暗涌之下,冰山正在显现。 下一个目标:陈律师。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多看了他几眼,忍不住搭话:“先生是演员吧?长得真俊。” “不是演员。”周序望向窗外,“只是个找东西的人。” “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找真相。”周序说,“而真相往往藏在最黑暗的地方。” 司机似懂非懂,但没再追问。 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周序闭上眼,意识深处,亿万人的期待如星光般闪烁。他们或许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们的意愿,正是他行走于世的力量源泉。 “我会找到的。”他在心中默念,“所有被掩盖的,所有被扭曲的,所有本应属于晋源的公正。” “周而复始,有序不紊。” “而我的‘序’,就从揭开这场谋杀开始。” 车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在这喧嚣之下,一场由意志本身发起的追寻,已经拉开序幕。 那个由全世界对晋源的思念凝聚而成的生灵,如今有了名字,有了形体,有了不容动摇的使命。 他是周序。 而他带来的,将不只是真相。 第3章 第 3 章 陈明远律师的事务所位于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二十七层。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室内却弥漫着一种刻意的低调——深色胡桃木家具,整面墙的法律典籍,空气里有淡淡的旧书和咖啡混合的气味。 周序走进来时,前台助理抬起头,职业化的微笑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凝滞了一秒。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周序的声音平和,“但我需要见陈律师,关于他一位已故委托人的事。” 助理的眼神微妙地变了:“请问委托人姓名是?” “晋源。”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助理低头查看预约系统,手指在键盘上轻颤:“抱歉,陈律师今天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预约下周——” “告诉他,”周序打断她,声音不轻不重,却穿透了厚重的橡木门,“晋源的云盘解锁倒计时还有四天。” 助理愣住了。 内线电话在此时响起。助理接起,听了几秒,抬眼看向周序:“陈律师请您进去。” 办公室比外间更加肃穆。陈明远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不记得晋源有您这样一位朋友。”陈明远开门见山。 “我不是他的朋友。”周序在对面坐下,姿态放松却挺拔,“我是来确保他的意愿不被湮没的人。” “意愿?”陈明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晋源先生已经去世了。作为他的委托律师,我正在处理遗产相关事宜,不便透露更多信息。” “林薇告诉我,晋源有一个加密云盘,三十天不登录会自动发送邮件。”周序直视着对方,“收件人应该是你。” 陈明远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表情纹丝不动:“林薇是谁?我不认识。” “你认识。”周序的语气笃定,“去年八月,你帮林薇处理过她父亲的医疗纠纷案,晋源私下支付的律师费。转账记录还在你的系统里。”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的微响。陈明远摘下眼镜,缓缓擦拭:“您究竟是谁?” “这不重要。”周序说,“重要的是,云盘里有什么?” 陈明远沉默了很久。落地窗外,云层正在聚集,天色暗了下来。 “即使有,”他终于开口,“那也是受法律保护的**。除非有法院许可,或者——” “或者委托人预先授权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公开。”周序接话,“晋源设置了三十天倒计时,说明他预见到了‘某种情况’。而现在,他死于非命。你真的认为,他希望你守着那些秘密,直到它们永远不见天日吗?” “警方已经定性为意外。”陈明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信吗?” 陈明远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回桌上,却没有打开。 “晋源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该进这个圈子。他来找我,不是立遗嘱,而是做公证——几份文件,一些录音,他说‘以防万一’。” “什么文件?” “代言合同的补充条款,剧组投资方的私下协议,还有……”陈明远深吸一口气,“秦屿经纪人发给他的威胁短信的截屏公证。” 周序的眼神沉静如深潭:“内容?” “《逐鹿》那部剧,投资方要求换掉晋源,改用秦屿。晋源不愿意让步,因为导演和原著作者都坚持他是最适合的人选。秦屿那边提出‘补偿方案’:晋源‘主动’退出,并公开表示因档期冲突无法出演,作为交换,秦屿会给他介绍另一个同等级资源。” “这是幌子。” “对。”陈明远苦笑,“晋源去查了,那个所谓的‘同等级资源’根本不存在。秦屿只是想让他体面出局,但晋源不肯。然后威胁就来了——先是暗示他早年‘不光彩’的经历会被曝光,后来直接说,如果他不配合,他在山区资助的那些孩子可能会‘遇到麻烦’。” 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 “晋源录了音。”陈明远继续说,“最后一次和秦屿经纪人见面时,他带了隐形录音设备。对方说得很隐晦,但意思明确:要么低头,要么身败名裂,连累所有他在乎的人。” “录音在哪里?” “云盘里。”陈明远终于翻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复杂的密码,“这是解密密钥的第一部分。他说,另一部分在他母亲那里。需要两部分合并才能解锁。” 周序接过纸条:“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陈明远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我这几天总梦到他。梦里他站在我面前,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里有话,但我听不懂。”他转向周序,“你进来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要我保守秘密,是要我交出秘密。只是我一直在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你相信我是那个人?” “我不知道。”陈明远诚实地说,“但你提到云盘倒计时时,我知道你至少了解晋源最后的安排。而且……”他顿了顿,“你看上去是个有能力的人。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敢碰这个案子。” 周序站起身:“他母亲在哪里?” “青城,老家。晋源出事当天她就病倒了,现在还在住院。”陈明远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她姓苏,苏婉贞。但你要小心,她身边可能有人监视。” “谢谢。” 周序走到门口时,陈明远叫住了他:“如果……如果你真的找到什么,请先告诉我。我是律师,我知道怎么让证据在法律上生效。” “我会的。”周序说,“但有时候,法律需要一点推力。”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雨已经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玻璃幕墙上划出无数道水痕,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色的水汽中。 周序没有撑伞。雨滴在离他身体几厘米处自动滑开,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路过的行人匆匆跑向屋檐,无人注意到这个在雨中漫步却滴水不沾的男人。 他需要去青城。 但在此之前,他决定再去一个地方——秦屿的经纪公司,“星光传媒”。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出租车穿过雨幕,停在CBD核心区一栋造型前卫的玻璃大厦前。周序仰头望去,大厦顶层是星光传媒的办公室,也是秦屿个人工作室所在地。 他没有走正门。绕到大厦背面的货运通道,感应门锁在意识操控下无声开启。监控摄像头在瞬间被干扰,画面定格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电梯直达顶层。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侧墙上挂着旗下艺人的巨幅海报。秦屿的海报在最显眼的位置,笑容阳光,眼神却有种刻意的张扬。晋源的海报已经不见了——或许从未被挂上来过。 周序停在会议室门外。隔音门挡不住里面的对话: “……媒体那边都打点好了,晋源的话题热度已经压下去了。” “粉丝那边呢?” “闹了几天,没新料,也累了。再过一周,就彻底过去了。” “那个助理林薇找到了吗?” “还在找。不过她手里应该没实质性东西,不然早爆出来了。” “不能掉以轻心。陈律师那边呢?” “他精明得很,什么风都不透。但晋源的遗产程序走完,他也就没理由继续插手了。” 周序的感知穿过门板,“看”清了里面的人:秦屿的经纪人赵坤,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脸上带着疲惫;还有两个公司高管,以及——秦屿本人。 秦屿坐在主位,把玩着一支限量版钢笔。他确实长得英俊,但那种英俊是精心雕琢过的,每一处弧度都计算精准。与晋源温润的气质不同,秦屿的美有攻击性,像出鞘的刀。 “晋源那小子,”秦屿忽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临死前还给我发了条短信,你们知道吗?” 会议室安静下来。 “写的什么?”赵坤问。 “‘你会后悔的’。”秦屿笑了,笑意没到眼底,“多幼稚。后悔?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短信处理掉了吗?” “早删了。”秦屿说,“不过就算留着又怎样?一个死人发的短信,能证明什么?” 周序站在门外,雨水的气息似乎穿透了二十七层楼的高度,弥漫在空气里。 “天台那天的监控,”一个高管低声问,“确定都处理干净了?” “物业那边打点好了,原始数据已经销毁。”赵坤说,“警方拿到的拷贝版本没有关键画面。” “那两个物业人员呢?” “调去外地分公司了,足够远。” 秦屿放下钢笔,身体前倾:“最重要的是,那天没有任何目击者。晋源是自己掉下去的,这就是事实。” “可是秦少,当时天台上不止……” “我说,”秦屿一字一顿,“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沉默。 然后赵坤开口:“对,意外坠亡。我们都很难过。”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共识中结束了。周序在门外,直到里面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秦屿一个人。 他没有进去对峙。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他做了另一件事——意识如细丝般延伸,连接上秦屿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数据流在无形中涌动,复制,传输。通讯记录,聊天记录,加密相册,云端备份……所有数据被完整地拷贝,压缩,存入周序意识深处某个绝对安全的区域。 秦屿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门缝外空无一人。 “奇怪……”他嘀咕着,拿起手机检查,一切正常。 周序已经离开了大厦。 雨还在下,且越下越大。街道积水映出霓虹的倒影,破碎而迷离。 回程的出租车上,周序闭目整理信息。秦屿手机里的数据正在被解析,大量碎片开始拼凑: ——与某高层官员子女的暧昧聊天记录,涉及资源交换; ——私下购买水军抹黑竞争对手的转账凭证; ——一份签署于三个月前的“合作协议”,甲方是秦屿的父亲,乙方是《逐鹿》剧组的最大投资方,条款中明确写着“确保秦屿出演男主角”; ——还有一组照片,时间标注是晋源坠楼当天下午。照片里,秦屿和两个男人在一家私人会所举杯,笑容灿烂。照片的定位信息显示,会所距离晋源的公寓只有十分钟车程。 但最关键的部分缺失了:关于天台那天的直接证据。 周序睁开眼,望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证据链还不够完整,法律意义上的“铁证”尚未出现。 他需要云盘里的录音,也需要苏婉贞手里的另一半密钥。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理解晋源最后时刻的全部真相——不仅仅是谁推了他,更是为什么一个干净了二十七年的人,最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或者,真的是“选择”吗? 出租车停在高铁站。周序买了最近一班前往青城的车票。 候车室里,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秦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在参加一个慈善活动,面对镜头时眼眶微红:“晋源是我很好的朋友,他的离开是所有人的损失……希望大家能记住他最好的一面,不要再传播不实猜测,让逝者安息。” 演技精湛,情真意切。 周序身旁坐着一位老太太,看着电视叹气:“多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您认识他?”周序问。 “不认识。但我孙女喜欢他,说这孩子特别善良。”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这世道,善良的人怎么总是不长命呢?” 周序沉默。 广播响起,开始检票。他站起身,走向站台。 高铁穿过雨夜,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灯火。周序坐在靠窗的位置,意识沉入更深的层面。 他开始“阅读”那些从亿万意识中汇聚而来的、关于晋源的记忆碎片: ——十六岁,在片场角落默默背台词,把盒饭里的鸡腿让给演乞丐的老演员; ——二十一岁,第一次拿奖,获奖感言里感谢了剧组每一位工作人员,包括保洁阿姨; ——二十四岁,被私生饭跟踪,保安要动手时他拦住:“她只是太年轻,别为难她”; ——三个月前,深夜收工后去探望生病的粉丝,在病房外站了半小时,最后放下果篮悄悄离开; ——坠楼前一周,最后一次更新微博,是一张夕阳的照片,配文:“光总会来的,对吗?” 那么多温暖而琐碎的瞬间,构筑起一个真实鲜活的人。然后,戛然而止。 周序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一点。玻璃内侧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光 字迹很快模糊,消失。 但他知道,有些光,即使被黑暗吞噬,也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燃起。 而他,就是那束重新燃起的光。 两小时后,高铁抵达青城。雨停了,但夜空无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 周序按照地址找到市立医院。已是深夜,住院部大厅空荡安静,只有护士站的灯亮着。 他走向心内科病房区。在走廊尽头那间单人病房外,他停下了脚步。 病房里,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靠着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晋源高中毕业时的合影,少年笑得羞涩而明亮。 苏婉贞。 周序没有立刻进去。他的感知先一步探入房间,确认没有监听设备,也没有可疑人员。然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妇人缓缓转过头,眼神先是茫然,然后在看清周序的脸时,骤然凝固。 “你……”她的嘴唇颤抖着,“你是谁?为什么……” 她没说完,但周序明白她的震惊——他长得太像晋源了,不是五官的复制,而是那种骨子里的神韵。 “苏阿姨,我是晋源的朋友。”周序走进房间,声音放得很轻,“他托我来看您。” “朋友?”苏婉贞的眼神警惕起来,“源源的朋友我都认识,没见过你。” “是他最后那段时间认识的。”周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跟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让我务必找到您,拿到一样东西。” 妇人抱紧了照片:“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盘密钥的另一半。”周序直视着她的眼睛,“他说,您知道在哪里。” 长时间的沉默。苏婉贞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们都说是意外。”她的声音破碎,“我不信。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跳下去。” “他不是自杀。”周序说,“是有人逼死了他。” 妇人猛地抬头,眼睛里燃起痛苦的火光:“谁?是谁?!” “这就是我需要密钥的原因。”周序说,“云盘里有证据。有了它,才能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苏婉贞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家里的旧书柜……第三层,从左数第七本书……书里夹着……” 她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周序接过钥匙:“我明天早上去拿。今晚您好好休息。” “等等。”苏婉贞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你答应我,一定要让真相大白。我不要赔偿,不要道歉,我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母亲才有的决绝狠厉,那是失去孩子后,人性中最原始的反击本能。 “我答应您。”周序的声音里有种沉甸甸的重量,“以我的存在起誓。” 离开医院时,凌晨三点。青城的街道沉睡在湿冷的空气中。 周序没有找酒店。他漫步走向老城区,按照地址找到晋源长大的家——一个老式小区的二楼单元房。楼道里贴着斑驳的春联,扶手上积着薄灰。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 一股旧房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旧书,樟脑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晋源的清淡皂角香。客厅很小,但收拾得整洁。墙上挂着晋源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照,每一张里,他的笑容都干净得让人心疼。 周序走到书柜前。第三层,从左数第七本——是《庄子》。书脊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他抽出书。书页自动翻到某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对折的硬纸片。展开,上面是一串手写的字符,与陈明远给的纸条上的字符风格一致,显然是同一套密码的两部分。 但就在他拿起纸片的瞬间,意识深处警铃大作。 不对。 书页翻动时,他看到了夹着纸片的那一页的内容——《养生主》篇,那句著名的:“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而在那句话旁边,有晋源用铅笔写下的一行小字,字迹很新: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光传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留言。这是一种……交接。 周序闭上眼睛,让感知浸透整本书。然后他发现了——在书页的纤维深处,嵌着微量的金属粒子,排列成某种编码。这不是人类技术能达到的精度,更像是……意识本身的烙印。 他尝试用意识去解读。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 不是文件,不是录音,而是一段段记忆画面,从晋源的视角: ——秦屿的经纪人在会所里冷笑:“你以为干净就能在这个圈子活下去?天真。” ——星耀娱乐的高层将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签了,这部戏还是你的。不签,你和你妈都会后悔。” ——天台上,三个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抓住他的手腕:“最后问你一次,配合还是不配合?” ——挣扎。推搡。护栏的冰冷触感。 ——然后,在坠落的瞬间,晋源没有看地面,而是望向夜空。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重启。” 画面中断。 周序猛地睁开眼,心脏位置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那不是生理反应,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极淡的银芒,那些从亿万意识中汇聚而来的能量,此刻正与晋源留下的烙印产生共振。 “重启……”周序轻声重复这个词。 这不是绝望的遗言。这是一种……指令?还是预言? 他把两张密码纸片收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进晋源的卧室。 房间保持着原样。单人床,书桌,墙上是手绘的星图。周序在书桌前坐下,手指抚过桌面的木纹。 然后他看到了——桌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划痕,形状像是一个箭头,指向墙角的插座。 他移开插座面板。后面没有电线,而是一个小小的、手工制作的暗格。暗格里,躺着一枚U盘。 周序拿起U盘。金属外壳上刻着一行小字,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给未来找到这里的人——如果你相信光。” 他插入自己的手机(这手机是来青城路上买的,用陈明远给的现金)。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代价”。 点开。 里面是一份完整的、时间跨度长达两年的记录: 晋源与星耀娱乐的补充合同扫描件,条款中隐藏着近乎卖身的不平等条约; 秦屿父亲公司与多个影视项目投资方的资金往来明细,涉及洗钱和利益输送; 一份名单——圈内多位不愿同流合污的演员、导演、编剧,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打压和威胁; 以及,最后一份文档,创建于坠楼前一天晚上: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签下那份‘认罪书’(承认自己吸毒、□□、伪造学历,然后‘自愿’退圈),要么‘被自杀’。如果我反抗,他们会动我妈,动我资助的那些孩子。” “我不能签。签了,我这二十七年坚持的一切都会变成笑话。” “所以我选择第三条路——用我的死,把这一切烧开一个口子。” “拿到这份资料的人,请你记住:我不是懦弱,不是逃避。我是在用唯一剩下的东西——我的生命——做最后的反击。” “请让光,照进来。” 文档到此结束。 周序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窗外,天边开始泛起第一缕晨曦。 他终于明白了。 晋源不是被动被害的。他是主动走进了那个陷阱,用自己的死亡,把暗处的罪恶逼到必须暴露的临界点。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他选择让死亡变得有价值。 “重启……”周序再次念出这个词。 也许晋源期待的,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清洗。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周序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握紧手中的U盘和密码纸片。 证据已经齐备。但要让这些证据发挥最大力量,需要策略,需要时机,需要一把能撬动整个系统的杠杆。 而周序知道,他不仅是证据的传递者。 他是亿万意志的化身,是死去之人未竟愿望的延伸,是“重启”本身。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匿名短信进来,号码无法追踪: “有人盯上苏婉贞了。小心。” 周序眼神一凛。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执棋的人,不再只有黑暗中的那只手。 光,已经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