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无晦》 第1章 第一卷风起 第一回春寒料峭 第一卷风起始 第一回春寒料峭 春寒料峭,斜阳薄光透过窗棂,落在听竹轩内那张半旧的花梨木书案上,非但未添暖意,反显得一室清寂。院角几丛瘦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影子在青砖地上摇曳,恰似案前那道茕茕孑立(1)的身影。 顾晏如端坐案前,指尖轻拨紫檀算盘,珠玉相击,清响泠泠。案上堆叠着一摞账册,她正在核对的,是母亲嫁妆中仅存、尚未被收归公中的一处香铺账目。 “姑娘,该用药了。”贴身婢女青黛捧着一碗浓褐药汁放到桌上,转身关上窗户,搓了搓手,眉间凝着愁绪,“这几日倒春寒厉害,您前儿才见好,可不能再受凉了。” 顾晏如低应一声,目光仍流连在账目间:“兰蕙初醒可安排好了品鉴事宜?” 青黛目光飞快地扫过案上堆积的账册,嘴唇翕动了一下“都依姑娘吩咐办妥了。”将药碗轻搁案边,终是忍不住低叹,“为了这新香,您淋了春雨忙碌至夜方归染了风寒,至今未见大好,何苦还为这些庶务劳神?府里总不至于短了姑娘的用度。” 顾晏如执起药碗一饮而尽,皱了皱眉道:“未雨绸缪。只看当下安稳度日,万一有个变故,你我困在内宅,眼盲心瞎,岂不任人摆布?好青黛,你已念我一旬(2),我日后必定万分留意。”药味涩苦,恰似三年前父母骤逝后,祖母与伯母温言劝她将母亲嫁妆“暂交公中打理”时的那份苦涩。 那时她尚年幼,祖母执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好孩子,你年纪小,哪里懂得这些经营之道?你母亲去得急,留下这偌大摊子,若被底下人蒙骗,反倒辜负了她的心血。不若暂归公中,让你伯母代为打理,待你出阁之时,自然全数充作妆奁(3)。” 【暂归公中?】顾晏如心下冷笑,【三年光景,母亲遍布京城的数十铺面、多处田庄,如今只剩最无盈利的香铺尚在手中。母亲留下的人手或归乡荣养,或转投伯母,或奉命蛰伏,如今能用之人不过二三。归于公中的产业,岁入已大不如前,十不存三。余下的,怕是早成了滋养她那些所谓亲人的膏血。】她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不论这银钱归于了何处,这真账假账,她皆记得分明!待得有能力清算之时总要有个凭证。 父亲生前不愿入仕,性喜诗文,志在教书育人。少时江南游学为舅父所救,对同行的母亲一见倾心,百般央着祖父求娶。母亲出身商贾,带来江南首富近半身家,与父亲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或因门第之故,或因母亲只出一女,伤了身子一直未再有孕,而父亲又未依祖母心意纳妾散枝,祖母对二房素来不喜之情溢于言表。父母一去,二房便更如梁柱倾颓。 伯父顾知远自幼随祖母守在京中,受出身弘农杨氏旁支的祖母影响,最是不喜打杀,一味的钻营打点想要在文官中谋得一席之地,却因祖父是武将,始终被清流排挤,多年来只能在翰林院领个闲职。他心中对祖父的怨怼日深,连带着对与祖父亲近的二房、三房也甚为不满。大伯母是祖母内侄女,执掌中馈,明面上维持着体面,但那分寸拿捏间的疏离,比明刀明枪更教人齿冷。她在这府里,便是个碍眼的、满身铜臭的影子。 青黛眼圈微红,“可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千金,终日与算盘账册为伍,外头那些闲话……” “无非是说我锱铢必较,辱没门风。”顾晏如接口,语气平静。她抬指轻翻账页,唇边便不由得泛起一丝自嘲的冷意。“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只空谈荣辱节义,可能安身立命?”若非她暗中经营起这香铺子,舍得下银钱供奉祖母的陪房,打点上下管事婆子,只怕连那府门都出不去。清流风骨?那是父兄荫庇、衣食无忧的闺秀方有福份计较的。而她,自勤王谋逆,今上抽调各部守军平叛,致河西、陇右守军空虚,四年前吐蕃一举占据了凉州、甘州、沙洲。已致仕的祖父临危受命领泾源节度使,带着三叔去往边关御敌,又逢父母撒手人寰,她在这世上便如无根浮萍,连母亲的嫁妆都护不周全!幸得周妈妈警醒,父母马车坠崖的噩耗传来,兵荒马乱之时趁夜潜入母亲房中,将嫁妆单子、房产地契连同身边众人身契通通藏匿于后花园枯井之中。伯母两度修整蘅芜苑,又大肆翻新听竹轩,皆无所得,这才保得母亲嫁妆的根本。也不知当下祖父与三叔可还安好? 青黛黯然垂首时,忽闻院中脚步杂沓,伴着管事婆子略高的嗓音:“三姑娘可在?老太太传姑娘前去。” 顾晏如拨弄算珠的指尖蓦地一顿。此时唤她…… 她抬眼望向外头灰蒙蒙的天色,一丝不祥预感悄然萦上心头。祖母的每一次“垂询”,都可能是一场无从抗拒的风暴。 “知晓了,李嬷嬷。”门口传来翠微的应答声。 她缓缓将算盘归位,合拢账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起身理了理素净的禫衫(4),对青黛浅淡一笑,“走吧,且去看看。” 这一步迈出听竹轩,前路飘渺。无人为她遮风避雨,所能倚仗的,唯己身一点才智,及这些被世人轻鄙的“杂学”。 本章词语浅释: (1)茕茕孑立(qióng qióng jié lì) 形容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出自西魏李密《陈情表》 (2)一旬:十日 (3)妆奁(zhuāng lián) 原指女子梳妆用的镜匣;后泛指嫁妆。 (4)禫衫(dàn)古代守27个月孝最后一个月是从孝服换到禫服最后换常服。 开文大吉,诚邀诸君同行。[抱拳] 历时数月构思打磨,《晏如无晦》今日终于与大家相见。 这是一个在历史长夜中“点燃可能”的故事。写顾晏如如何从后宅绝境,走向江山万里,于帝国将倾时,尝试重聚星火。 【阅读与更新】 1. 女主成长型,智慧谋略,家国天下正剧。 2. 本文已全文存稿,更新绝对稳定。每日上午9点准时更新。 3. 新文稚嫩,您的收藏、评论是它成长的全部养分。每一条评论我都会认真阅读、回复,期待在章说里与大家交流所思所感。 前路漫漫,愿与君共赴这场山河之约。让我们一同见证,燎原之火如何从一颗微茫的心跳开始。[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卷风起 第一回春寒料峭 第2章 第二回 玉碎之志 第二回玉碎之志 丫鬟打起帘子,顾晏如低头走进慈安堂。祖母正端坐于罗汉榻上,双目微阖,手中缓缓拨动着佛珠。伯父顾知远正在饮茶,伯母杨氏则侧身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见她们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沉水香的气息浓郁得令人发闷。 "给祖母请安。给伯父、伯母请安。"顾晏如敛衽为礼(1),目光扫过祖母身后似有焦色的刘妈妈,心渐渐沉了下去。 "好孩子,起来说话。"顾老夫人语气格外慈和,"前儿你去大慈恩寺问禫 (2)寄库冥财(3),可是遇着了康亲王?王爷对你青眼有加,昨日特请了保山上门,欲纳你为侧妃。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康亲王!那个年逾花甲、以荒唐好色闻名的老王爷!去年才强纳了李侍郎家的庶女,不过半年那姑娘便"病故"了。 顾晏如指尖瞬间冰凉,强自镇定道:"祖母明鉴,并无此事!孙女一直佩戴帷帽,未曾摘下!且康亲王年事已高,孙女年方二八,这婚事......实在不妥。" "糊涂!"杨氏抢白道,"康亲王是圣祖嫡脉,正经的皇室宗亲。能做王府侧妃是你的造化,岂容你挑三拣四?" 顾知远捋须沉吟:"三姐儿,伯父知你心气高。可你要明白,康亲王虽年略长,却是当今圣上最敬重的皇叔。你入了王府,不仅是你自己的荣耀,更是整个顾氏的体面。" "体面?"顾晏如抬眸,目光清冽如寒泉,"敢问伯父,将家中嫡女送与花甲老翁为妾,这就是顾氏的体面?" "放肆!"顾老夫人手中念珠重重一顿,"侧妃是上了玉牒的品级,岂是寻常妾室可比?你父母去得早,老身亲自为你操持婚事,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顾晏如跪倒在地,心头涌起深深的悲凉。"祖母,"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孙女是您嫡亲的血脉,为何非要逼孙女入那火坑?难道在祖母心中,孙女就只配......" "住口!"顾老夫人猛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这婚事我意已决!再半月你就出孝,到时王爷请旨赐婚也是莫大的尊荣。" 半个月! 顾晏如环视堂上众人,伯父垂眸品茶,伯母嘴角噙着得意的笑,祖母目光森冷如冰。 "祖母今日执意如此?"她抬起泪眼,"可曾想过祖父知晓后会如何震怒?若父亲泉下有知,该是何等心痛?"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顾老夫人脸色骤变,手中念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休要提你祖父!"老夫人声音尖利,"若不是他......"她突然住口,胸口剧烈起伏。杨氏连忙上前为她抚背:"母亲息怒!三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顾知远也沉下脸:"三丫头,还不快向祖母赔罪!" 顾晏如看着祖母异常的反应,心中的疑云愈浓。她的祖父一生未曾纳妾,待祖母也甚是敬重,父亲更是温润如玉、廉孝恭谨,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让祖母如此愤恨?甚至不顾血脉亲情,不惜世家脸面如此糟践她,要将她与人为妾? "祖母,"她倔强地抬头,一字一句道,"孙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混账!"顾老夫人勃然大怒,"宁为玉碎?"顾老夫人缓缓重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顾家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决定是做玉还是做瓦!你的命是顾家给的,婚事自然由顾家来定!" 她朝婆子们挥了挥手,语气厌倦,"带下去看管起来,让她冷静冷静。若还是想不明白,就一直想到出孝那日。" 粗使婆子应声上前。顾晏如站起身,肩背挺得笔直,银牙紧咬,电光石火间,她心一横,目光决绝地投向厅中那根朱红梁柱高声道: "祖父!孙女不孝…!" "快拦住她!"杨氏尖利的嗓音划破空气。离得最近的刘妈妈与两个粗使婆子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上来阻拦,堪堪拉住朝朱红梁柱撞去的姜晏如,姜晏如额角已然红肿。 青黛尖叫一声扑到顾晏如身前,却被婆子扭着膀子压跪于地。杨氏几步走到近前,声音尖利如刀:"三丫头!老太太如此费心为你做主,你此番作为是大不孝,陷老太太于不慈!” 杨氏舒了一口气:“你若被聘入王府,此为天恩,这门亲事,是咱们家高攀了呢!"转身来到跌坐回榻上的老夫人面前。 刘妈妈正在给老夫人抚着胸口细声慰:"老夫人啊,您先顺顺气,仔细身子。老奴说句僭越的话,三姑娘这般刚烈,怕是真存了死志。她父母去得早,若真......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不知会传成什么样,这......这于您的清誉有损啊。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事不如一个''和''字,不若先将姑娘的身子养好,再从长计议?届时姑娘想通了,风风光光地过去,才是一桩美谈啊。" 老太太素来倚重自己这陪房,看到这水灵灵的小丫头发丝散乱,红肿着额头一脸的不屈,心中终有不忍,正在踌躇。大夫人走上前来,接过压惊茶恭敬递到老夫人手中:"姑母,晏姐儿年纪小,一时想左了也是有的。只是这桩姻缘,关乎的不仅是她一人前程,更是咱们阖府的脸面,乃至......大爷和三爷在朝中、军中的前程啊。康亲王可是替圣上挡过刀的,他开口求娶,咱们若因孩子闹脾气便拒了,岂不是打了亲王的脸面?将来大爷在官场如何自处?三爷在军需上本就捉襟见肘......" 老夫人迟疑不定:"可你看这丫头的气性如此之大。"大太太阴森地瞥了一眼还欲再劝的刘妈妈,凑近老夫人耳边低声说道:"姑母且安心,儿媳有说道。晏姐儿很是心软,青黛这丫头通晓药理,您还记得二姐儿身弱出嫁那会我向晏姐儿讨要?晏姐儿倒是大方,宁肯把那广生堂给二姐儿,虽说没有地契房契,只这营收也让二姐底气十足。二姐儿每每感念您对她慈爱,让她带此陪嫁,这在别家怕是不会舍得!您啊,且宽心饮茶。" 随即,她转向顾晏如,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慈和的笑模样,语气轻柔得像在话家常:"晏姐儿,你是聪明人,凡事要思虑周全才是。你身边那几个丫头,青黛、翠微……个个都跟水葱似的,你那周妈妈辛苦一辈子,也到了该荣养的年纪。"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一字一句却如淬毒的针,直刺顾晏如的心口:"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一个都别想好。你是顾家嫡女,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如今正是你光耀门楣、全孝道、顾大局的时候。康亲王,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皇叔啊!" 她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惯常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好了,且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本章词语浅释: (1)敛衽(liǎn rèn )整理衣襟以示恭敬 为礼 指行礼的动作。 (2)问禫 (dàn除孝服祭) (3)寄库冥财(为亡者准备冥界生活所需财物) 第3章 第三回 暗夜微光 第三回暗夜微光 祖母听罢低头不再言语,只吩咐婆子将人带回去严加看管。 回到听竹轩,四个婆子如门神般守在门外。 香凝碰翻了沏好的茶,搂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滚豆子似的往下掉:"奴婢、奴婢给您吹吹,吹吹就不疼了……"顾晏如边给香凝擦泪边捏了捏圆润的小脸蛋:"香凝乖,不哭了,你这一吹马上就不痛了。" 青黛死死盯着姑娘额角,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脸色煞白。方才在慈安堂里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怎么就…怎么就慢了一步?明明就站在姑娘身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撞向梁柱! 这念头像一条毒蛇,狠狠啮噬着她的心。那伤处每在她眼中多停留一瞬,心口的窒闷便加重一分,几乎要喘不上气。替姑娘整理衣襟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几次都勾不住盘扣。青黛扑通一声跪在顾晏如身前:"姑娘……"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强忍着不敢让泪落下来,"是奴婢没用……奴婢就在您身后,竟、竟没能护着您……" "傻丫头,快起来,伤了膝盖可如何是好。"顾晏如拉起青黛,声音温柔得像四月春风,"方才那一下,原就是我算准了时机。若你真扑上来拦了,这出戏反倒唱不圆满。" 她执起青黛紧握的拳,一根一根掰开那掐进掌心的手指,露出底下深深的指甲印。指腹轻柔地抚过那些红痕,仿佛在抚平她心头的创伤:"无需自责,些许皮肉伤,几日就好了。" 疏影一眼便瞧见了姑娘额角那片刺目的红肿,心头一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已到喉头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那蓄满眼眶的泪就会决堤。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却将步子迈得又稳又急,拉着青黛去调玉容膏:"先别哭了,姑娘的伤要紧!"转身之际,一滴泪珠终究挣脱束缚,飞快地划过脸颊,砸在衣襟上,留下一点深色印记。 翠微闻讯冲进来,看到小姐额头伤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火"腾"地烧起,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她只恨自己只会那粗浅拳脚,此刻竟不能护得姑娘周全。这念头像一根针,扎得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她几步抢到跟前,想碰又不敢碰那伤处,最终死死咬住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又怒又痛的声音:"他们……他们怎么敢……" 周妈妈面如金纸,踉跄着扑了进来,抖着手一把抱住顾晏如,泪如雨下:"姑娘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总还有别的法子,您怎能做这等傻事!您怎能做如此傻事啊!"【我那粉雕玉琢一口一口奶大的小团子啊!我那冰雪聪明调皮伶俐的小娃娃啊,我那经得大变一病不起弱不胜衣的小姑娘啊,我那好不容易养好身体变得沉稳内敛,夜以继日拼命苦读费心筹谋的姑娘啊!怎的就这么苦!】周妈妈哭得肝肠寸断。 顾晏如赶紧环住周妈妈,低声劝慰:"妈妈莫怕,妈妈莫慌,我并无寻死之心,方才那般作为,只为试探祖母心意,以便从长计议。"她将周妈妈扶坐绣墩上:"妈妈先坐下缓口气,本来祖母见我触柱,又经刘妈妈劝说,已然松动,不料杨氏竟以大伯、三叔的前途相胁,我一无凭无障的孤女,自是抵不过老太太的心尖肉。此事只怕已无转圜余地。" 她一边为周妈妈拭泪,一边轻声道:"妈妈且静心听我说。婆子在门外多有不便,取一壶烧酒并一个炭盆给她们,劝她们夜深露重,到院外门廊看守饮酒取暖。告诉婆子,你们的身家性命和我绑在一起,一定会看好我,断不会让我有丁点闪失。先将她们打发出院子,容我思虑一二,再作安排。" 周妈妈这才止了哭,定了定神,略作沉吟,依言去办。 青黛用蜂蜜调好玉容散,细细涂到额角。疏影伺候着洗漱更衣后,轻柔地通着发。顾晏如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烛火摇曳,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她思虑良久,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挂满泪痕、写满担忧的脸,终是下定决心。她扯出一个宽慰的笑,轻声道:"都别哭了,看把你们一个个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她说着,伸手将香凝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又拍了拍翠微紧攥着的手:"别气了,去告诉金盏等人,今晚不用她们守着了。回来我有话说,快去吧。"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新文伊始,首更三章奉上,感谢诸君相伴。 暗夜已至,微光将起。晏如的破局之策究竟是什么?明日辰时,为您揭晓。 期待您的收藏与留言,每一次互动,都是这暗夜中珍贵的星火。[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回 暗夜微光 第4章 第四回 破釜沉舟 第四回破釜沉舟 (基于2025年12月1日区块链基础上修改版) 夜色如墨。顾晏如闺房的拔步床内,厚重的帐幔层层垂下,将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隔绝在外。 顾晏如慵懒地倚在青缎引枕间,一身素绢中单外松松罩了件极淡的浅黄禫衫,宽大的袖口下,露出半截伶仃的手腕。耳际发丝被一支木簪松松挽起,余下青丝如墨色瀑布般披泻至腰际,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额角那片敷了药的青红伤痕,在昏朦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床榻中央的矮几上,一盏琉璃袖灯静静吐着昏黄光晕,将围坐在旁的几道身影温柔笼罩。“雪中春信”清冽而暗藏生机的香气,在帐中无声弥漫。 顾晏如淡淡开口:“此事甚是蹊跷,我只疑惑,前几日大慈恩寺之行,我帷帽一直未曾离身,康亲王究竟是如何‘看中’我的? 疏影想了想,蹙眉道:“小姐,会不会……是那杨氏混说的?她惯会无中生有!” 周妈妈愤恨道:“老奴也觉着,定是那毒妇使的毒计。” 就在帐中气氛愈发凝滞时,一旁的翠微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声道:“小姐,奴婢,想起一事……” 众人目光瞬间汇集于她身上。 翠微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您可记得,那日上车前,忽起一阵疾风,力道极猛……您的帷帽,被风掀起过一瞬,如今想来……莫不就是那时……” 顾晏如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长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终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罢了……事已至此,是巧合还是人为,都已无分别。多想无益。” 她将手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将那一丝不甘强行咽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接着说说我的打算。”顾晏如目光沉静:“只因勤王谋逆时,康亲王替圣上挡了一刀,圣上对他很是信重。近些年康亲王越发荒诞张狂,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然圣上却从未申斥过。而在这京城,我所熟识之人,能够挟制弹压康亲王者无。若他只强纳于我,凭祖父之荫,或还有些许腾挪之地。但祖母主意已定,一旦成了你情我愿的婚事,陛下定会如康亲王所愿。真待到圣旨下达,我便怕是死,都要抬进康王府再死了!如今我们身处泥潭,孤立无援,我思虑再三,都无从落子。如此处境,不若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为棋手,不为棋子!不下这盘棋,直接掀了棋盘,跳出局外,或许,还能窥得一线生机!”顾晏如喝了一口梅花茶,接着说道:“只要我出得了上京,人不在,祖母自不敢答应康亲王。没有圣旨压顶,我去到泾川寻得祖父做主,才能起死回生!至于女儿身。”顾晏如将垂落的发丝勾回耳后:“妈妈不必担心。近两年我身量见长,打理清晏阁不便时,常女扮男装行走。” 香凝一脸与有荣焉:“妈妈,小姐可厉害了!用那脂粉涂涂抹抹,穿上男装骑上踏雪,比京城所有的少年郎都俊俏!路上那些小丫头都躲在窗帘后偷看我们小姐呢!可惜回府前都得换回来,要不让小姐明天装扮起来给您瞧瞧?” 周妈妈拍了香凝一下:“你这小丫头,别跟着起哄。”又转向顾晏如,“小姐啊,咱们走过的路最远也不过九里。那泾州怕不是远在天边,这怎能去得?” “疏影,”顾晏如吩咐道,“将书房右边书架第二层的《贞元十道录》《吐蕃黄河录》《西洲图经》取来。” 素指纤纤,缓缓翻动书页。众人在顾晏如的沉稳中慢慢静下心来,细细思索方才小姐所说那惊世骇俗之法。 “看这里。”顾晏如扫了众人一眼,“自吐蕃占沙洲,泾州已是西北门户,安定郡为祖父节度使驻所。东至长安四百八十里,东至邠州一百八十里……” 那本摊开的《贞元十道录》,书页泛着蜜饯般的微黄,页缘因无数次翻动而微微卷曲起毛。空白处几乎被墨迹覆盖,蝇头小楷密布于州县夹缝,朱砂线路蜿蜒如血,又有黛青批注层层叠叠,整幅舆图像是承托了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每一笔都藏着深思的重量。 “起上都,经咸阳→醴泉→奉天 →永寿 →邠州,此段基本在关中平原,是官道主干线,驿站齐全。”顾晏如边指点着路线边道:“下一段自永寿梁始,便入山险路危之地:邠州 →宜禄 →泾州。” 翠微眉头紧皱:“可是姑娘,泾州这仗已打了这么久,这一路散兵流寇……” 她虽然胆大,此刻也面露忧色:“奴婢不怕与人动手,但只怕双拳难敌四手。路上也不太平,咱们这一行女眷,老的老,弱的弱,又带着细软,岂不是活脱脱的肥羊?”她看向顾晏如,眼神里没了平日的冲动,全是实实在在的担忧。 “疏影,”顾晏如微微一笑,“告诉大家,清晏阁是如何东山再起的!告诉大家那些风靡上都的香料是怎样来的!” 香凝疑惑地说:“不是江小姐通过她的舅父、西川节度使得来的?” “是咱们小姐的舅父所组商队带回来的。”疏影沉稳道。 顾晏如的指尖在地图上那条朱砂线路旁轻轻一点,轻柔的声音在帐内响起:“不错,正是舅父的商队。你们可知,自吐河西走廊这条黄金商道断绝。舅父的生意几乎毁于一旦,货物被劫,伙伴离散,那是他半生心血,清晏阁也因无香可用而凋零。”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但舅父并未一蹶不振。此后,他倾尽家财,耗费无数心力,另辟蹊径,千险万难才重新打通了这条从扬州出发,经运河入汴梁,再西行上都,继而从邠州折向西南,翻越陇山经河州、青海湖直达沿吐蕃逻些的生命线。” 青黛恍然大悟:“那小姐你两年多前突然日夜苦读,整天写写画画,三天两头的给舅老爷写信,难不成也是为这商路?” 顾晏如笑着点头:“那会也是艰难,你们也都知晓,母亲嫁妆、商铺里的现银都赠予祖父换作军需带去边关了,而近半数铺子受河西走廊之损。”顾晏如黯然道:“母亲故去,三番两次只余得清晏阁,还无香可用。舅父深知我之处境艰难,奈何自顾不暇,来信劝慰我先行龟息。我亦心焦舅父之困,闺阁女子无能为力,这才捡起父亲藏书,略尽绵薄之力。” 她的指尖坚定地落在“径州”二字上:“此路一通,商队便可将在扬州集散的江南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运至西域。而泾州,不仅是祖父的节度使驻所,如今更是朝廷对吐蕃用兵的前沿。巨大的军需、边地的稀缺,使得这里商贾云集。” 顾晏如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此地数十万军民,盐铁茶帛药,无一不贵。朝廷严禁出关的物资,在这里卖给边军、商贾,便能立获数倍之利,且无需冒深入蕃境之险,于是,舅父的泾州货栈应运而生。” “而清晏阁的香料,就是舅父商队带回的。”顾晏如看了看其余四人,“事以密成,此事除了疏影协助我管理铺子及账目,也只静姝、明玉知晓。” 香凝疑惑道:“那小姐为何要告诉卢小姐、江小姐呢?” 顾晏如摸了摸香凝的头:“傻丫头,咱们的香铺在上都头一份,你以为祖母、杨氏为何不觊觎?为何无人找寻麻烦?我拉两位金兰入股,其一,明玉处境艰难,手里多些银钱总是好事,又能担着香料的来处名义;其二,卢世伯从中书省调入秘书省任秘书少监,明升实贬,成了一个管理图籍的‘闲人’,但是范阳卢氏家主,清流之首,伯父伯母与那一众宵小岂敢造次!” 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柔美外貌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而初春为抢占‘开市’头筹,打通‘雪融’新路,舅父的商队应该已从扬州出发了!有舅父经营数年、熟谙沿途一切关隘险阻的可靠人手,有可供我们依托、掩护行藏的商队身份,更有在泾州站稳脚跟后,能直通祖父帅府的渠道!这,才是我此行真正的生机所在。 众人思虑良久,面面相觑,终是认同小姐惊天之思。 见众人再无异议,神色虽惶惑却都透出一股决绝,顾晏如心下熨帖,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与她命运相连了十几年的人,沉稳贴心的青黛,细腻果敢的疏影,刚烈坚韧的翠微,纯真可爱的香凝,如母亲般将她拢在手心,日夜呵护的周妈妈!声音里带了几分罕见的涩意:“方才所言,虽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可我……不能不为你们多想一层。” 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声道:“舅父的商队虽是可托,但前路终究是往那兵荒马乱、草菅人命之处去。我身不由己,必须前行,可你们……不必陪我涉此滔天风险。” 顾晏如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做出了决定:“待我们平安出得上京,寻得舅父商队汇合后,妈妈,你便带着香凝她们,拿了盘缠,各自归乡或去投亲吧。总好过……把性命都填在这条吉凶未卜的路上。” 不为棋子!跳出棋局!我最爱这掀棋盘的脆爽劲儿! 生路,初露端倪……最难是哪关?收藏追更,留言猜想,我们明天见。[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回 破釜沉舟 第5章 第五回 死生同契 第五回死生同契 顾晏如那句“不必陪我涉此滔天风险”的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琉璃灯的光晕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响。 “姑娘!” 周妈妈第一个出声,声音是撕扯般的沙哑。她猛地扑上前,一把攥住顾晏如冰凉的手,那双布满青筋的手因用力而颤抖。“您这是要剜老奴的心啊!”她浑浊的眼泪滚烫地砸在顾晏如的手背上,“老婆子我逃荒路上没了丈夫,眼睁睁看着刚落地的闺女断气,是夫人把只剩一口气的我和福顺从阎王殿拉回来。你如今要撇下我,等我死了,哪有脸下去见夫人?” 青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取来她从不离身的药箱,轻轻放在顾晏如手边。她垂着眼,声音竭力平静,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小姐,边关缺医少药。您让我留在京城,若……若您在路上染了风寒,跌了碰了,有个闪失,是想让奴婢往后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吗?” “嗤——”一声带着浓重鼻音、似哭似怒的嗤笑从翠微那边传来。她从脚榻上腾地起来,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红缨枪。“姑娘,您这安排,我不服!”她硬邦邦道,“我爹是跟着前节度使在石门关战死的!我那个后娘,领了抚恤银子,转头就想把我卖进窑子!是您,在那大雪天,把我这个快冻死的乞丐捡回来,给了我热饭、暖衣!让我活得像个人!”她猛一抹眼角,狠狠道:“我翠微的命,从那天起就是您的!我不走,我也没处去!” 疏影异常安静。她指尖拂过那本《贞元十道录》上密密的批注,抬头定定地看着顾晏如。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小姐,”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投入火,让帐内为之一静,“您让我们走,是仁主之心,我们感激。但是打小的情谊,您手把手地教我理账、管理铺子,我不会走的。要生一起生,要死……我也跟随!” 香凝早已哭成了泪人,她扑到顾晏如腿边,把小脸埋在她膝上,呜呜咽咽,话都说不连贯:“小姐……别、别不要香凝……我笨,我不会治病,不会功夫、做账……可、可我会制香!我能……我能给小姐调最好闻的香,走到哪儿都香喷喷的……我不走……死也不走……” 顾晏如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悲愤、或决绝、或恐惧的脸,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她缓慢地,一个一个地,郑重地将她们的手与自己的手叠在一起,终于从喉间挤出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好!” “笃——笃——笃——”三更的梆子声隐隐传来。梆声落定,帐内激荡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帐幔上,仿佛一幅誓师图。 顾晏如的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清明,她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既然都不走,那从此刻起,一切行动,皆需听我号令。” 她首先看向周妈妈,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容反驳的恳切:“妈妈,您年事已高,前路不明,留在京城,替我守住最要紧的根基——我母亲的嫁妆单子,那些体己、首饰、所有铺子的真实账目、以及能指证伯母贪墨的铁证,都由您来保管。您就是我留在京城的主心骨,更是我唯一的退路。您安稳,我在外才能心安。但是…奶兄我要带着,一路的事务多要仰仗于他!” 周妈妈张了张嘴,看着顾晏如那双与夫人年轻时一般无二的、坚定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终是重重点头:“姑娘放心……老婆子我,给你守着这个家!福顺那小子,总算是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顾晏如看向疏影:“疏影,你的担子最重。之前都是你与奶兄配合内外,之后就需要你总领清晏阁一切事务,维持运转,不能让人看出丝毫端倪,遇事不决可寻静姝、明玉拿主意。暗地里,府中及各个铺子里的所有眼线,也由你单线联络,名单都在奶兄那里,明日你就与奶兄着手交接,让奶兄腾出手来,我有别的安排。铺子里眼线传回的真假账目继续理清记明后,交于妈妈保管。所有消息,由你汇总甄别。你是我的耳目,也是我与京城唯一的桥梁,能否做到?” 疏影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清晰应道:“能。” 顾晏如目光沉静,继续部署: “我每旬左右写一封平安信,由舅父商队的足夫送回。派一个稳妥可靠的生面孔,去延康坊永昌货栈跟伙计对一句暗号,只问:‘我定的十匹雪里青到了吗?’若有我的信,伙计自会交予。” “若遇紧急要事——”她语气加重,将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花梨对牌推到疏影面前,“你需亲自前往,凭此对牌面见赵掌柜。他见对牌,如见舅父亲临,自会安排快脚送到我处。” 最后,她取出那个指节大小的明矾瓷瓶:“所有书信,明面是家常问安。真正的消息,用矾水写在空白处。” 疏影将瓷瓶与对牌依次收起,放入贴身荷包。她清晰复述道: “奴婢明白。寻常旬信,遣生面孔对暗号收取;紧急要事,凭对牌亲见赵掌柜。明面家书,暗用矾书。” “好。”顾晏如颔首,“从此,府中风云,便系于你一身了。” “香凝,”顾晏如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你的战场,就在香室。我要你心无旁骛,研制出更多像‘雪中春信、兰蕙初醒’那样的新香。清晏阁是我们的钱袋子,它的招牌不能倒。你的香,就是它不倒的根基。说不定等我到了边关,还能把咱们清晏阁的香,卖到大漠草原去。” 香凝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小姐,我一定能做到!” 最后,顾晏如的目光落在青黛与翠微身上:“青黛,翠微,收拾好你们的药囊与兵刃。我们北上之路,生死与共了!” “是!”两人齐声应道,一个眼神沉静,一个目光锐利。 顾晏如接着道:“待我们离京后,大伯母必然会捉你们逼问。所以你们所有人,我会托付到卢家静姝姐姐府上暂住。范阳卢氏的门第,足以让伯母不敢轻举妄动。”众人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得以抚平——小姐将所有人的安危与退路都思虑周全。 “好,今夜先商议到此,大家且去安歇吧,今天晚上就让妈妈在这陪我吧,明日各方面都要开始准备起来! 主仆同心,其利断金。盟誓已立,部署已毕。诸君觉得,晏如这番安排是否算无遗策?真正的考验,将从明日黎明开始。收藏是前行的灯火,评论是并肩的回响。[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回 死生同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