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才是白月光啊》
1. 《原来我才是白月光啊》by程酒壹
范卿洲本来该是第一位飞升为仙、名垂青史的人。
只可惜他养出了个孽障,这孽障入魔后竟趁着他不备把他的修为废了大半,此后,朝露殿没了那位天之骄子范卿洲。
取而代之的是承宁宫范侍从。
要说范卿洲此人,世人只会想到两个词“天妒英才”和“甚是可惜”。
为什么说他是天妒英才?
自然是因为他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是最有望飞升为仙的凡人,他唯一的缺点是心肠太好。
因不忍看师侄一朝失去庇护无人相顾,便应下了师兄的临终嘱托,帮他养了徒弟——这人也就是后来那位入魔后废了他一身修为的师侄。
这师侄跟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不知是何缘故,在他即将飞升之际趁他不备将他的修为废了大半,还故意把他掳来囚在承宁宫里头当个伺候人的奴仆。
范卿洲从前哪里伺候过人?甭说是伺候人,先前他就连膳房都是很少进,而这回刚到承宁宫里,他就被他那位师侄毫不留情地使唤,一边使唤,一边又对着他冷嘲热讽。
但偏偏范卿洲脾气好。
被骂时他不但没气急攻心,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给自己泡了壶茶,顺带给祁憬笙也泡了一壶,准备让他也尝尝味道。
祁憬笙瞧着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头像是堵了一团火,说不清自己是为何不悦,但他也不打算刨根究底的难为自己寻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干脆把这层怒意归咎到了范卿洲身上。
“啪嗒”一声,茶盏脱了手,范卿洲的视线顺着落在摔到了地上的茶盏上,停顿了片刻后淡淡抬眼,看向了这位始作俑者。
只见那人顽劣地扯了扯唇角,眼中不带丝毫悔改之意,他似乎是看不惯范卿洲总是这般云淡风轻,又趁着范卿洲蹲下身收拾这一地碎瓷片时故意摔了几个瓶瓶罐罐,最后冷声呵斥他:“师叔能如此适应做此等低贱之事,倒是让本尊宽心了。”
范卿洲没吭声,只是垂着眼帘有点心疼原本好好放着的花瓶以及自己那可怜的茶盏。
最开始范卿洲也想过,为何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到他嘴里都成了低贱?
不过时间久了,他便不想这些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也不想把所剩无几的精力耗费到这等事上。
迸裂的碎瓷片划破了范卿洲的脸,血痕在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十分醒目。
当然,祁憬笙没看见,他不愿意留在这看范卿洲收拾烂摊子,转身便去逍遥快活了。
自打入了魔,祁憬笙就时常去风月场所,夜夜难归,有时喝多了还会耍酒疯,闹出人命。
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去接他了,因为他们怕祁憬笙会多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巧是自己。
但好在范卿洲是个死脑筋,他记得余不霁临终前对他的嘱托,于是夜以继日,无论是何等恶劣的天气,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在祁憬笙醉到不省人事时顶着风雪接他回家。
身子本就因修为废了大半而孱弱不堪,又因他终日拖着病体残躯兑现承诺而愈加清瘦。
十年如一日…不对,过了几个十年了?
范卿洲有些出神地思量起这桩陈年旧事。
只可惜想了又想,他也没能记起来他这孽缘持续了多久,兴许是被祁憬笙关得,以至于他对时间观念并没有那么深刻了,如今的他数不清、也记不得了。
他只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从最开始的比凡人之躯康健,慢慢演变成染上咳疾,与常人相差不大,再到如今,身子弱不禁风,出去吹会凉风便要大病一场。
外头人都说范侍从变了,范侍从不再如最初那般喜欢跟祁仙尊犟着个驴脾气了——祁憬笙不喜欢别人叫他魔尊,说他修邪道,入了魔,他让所有人都喊他仙尊。
早些时候他听到这类说他变了的话还觉得诧异。
哪变了?
他从未变过,自记事起,他就是如今的好脾气。
至于别人说的他跟祁憬笙犟着脾气不肯退步,则是因为那时他身子好,有精力拦着祁憬笙,如今再要他拦着祁憬笙去,他是拦不住的。
毕竟现在的祁憬笙即便不用灵力也比他身子强健,去拦了的最终结果也只会是他被祁憬笙轻而易举地推搡开,更何况祁憬笙对他从不留情,没准一个不高兴还会动用灵力让他难堪,所以他去拦人不但拦不住,还有极可能吃力不讨好地让自己提前去见阎王。
而他想再活得久一点,因为若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敢去阻止祁憬笙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但他又实在受不住祁憬笙这么“精力旺盛”的折腾他了,于是他为了留下自己的一条烂命,几乎避开了所有与祁憬笙见面的机会。
他觉得兴许祁憬笙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号人了,因为只有在祁憬笙醉酒时他才会主动出现,把受万人厌弃的祁憬笙带回去。
也只有在他醉酒时才不会跟自己吵架,不会朝自己发脾气,范卿洲才觉得他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小师叔的少年。
其实他有段时间对祁憬笙的情愫并非单纯的师侄情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恋慕祁憬笙的。
因为祁憬笙的性子太好了——这个好并不是说祁憬笙的脾气有多好,而是他喜欢祁憬笙那般随心所欲的性子。
祁憬笙不像他,从一开始就被固定着规划了未来,他感兴趣的一切都被他的父亲亲手扼杀殆尽。
他见到祁憬笙时,恰好祁憬笙也是一个回眸与他视线相撞,瞧见了他,明明他俩年龄相仿,却是一个手中执剑刻苦修炼,一个认真钻研水灌蚁窝,天上地下,差别极大——两人都面带疑惑地看向对方。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了?他记不大清了,好像是觉得这人竟如此浪费时间,花费精力到这些无用的东西上。
但心里又觉得自己若是能跟他一样就好了,他也想不顾及兰玉君子的名声,像祁憬笙一样随性。
如今再想想,自己最初的念头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改变了,他变得同父亲一样,觉得若是不修炼所做之事都是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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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发觉,其实只要是能让自己高兴的事,便算不得无用。
只是他如今找不到什么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了。
他一生所学被祁憬笙所毁,而他平日除了修炼再无其他喜好,到头来他竟成了这最无用的东西。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他活得平淡,除了睡便是出去赏花看景,有时祁憬笙找他麻烦,故意折辱他,要他跪在人来人往的长宁街上——
赎罪。
开始时范卿洲还会反抗,他会提剑跟祁憬笙说自己是他的师叔,他这样是欺师灭祖,不过每回说完祁憬笙也权当没听见,后来身子扛不住了,他便累了,虽然没跪却也不再与他争辩,况且祁憬笙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该赎罪。
的确是他管教不严,才让祁憬笙长歪了,成了如今为祸四方的祸害,总归是他对不住余不霁临终前的嘱托,他在外头冻着赎罪也是活该的。
冰凉的指尖搭在被风雪掩埋着的石板上,整夜的雪将他的小腿冻得肿胀发麻,像是失去了知觉。
他仍挺直了腰,任由风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一层厚雪掩盖,他的睫毛上挂着一层薄雪,刺骨寒风源源不断地朝他吹来。
耳旁一阵嗡鸣。
“小师叔,冷不冷?”
他出现幻觉了,他看见了那个记忆深处喜欢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自己教他些既能行侠仗义学起来又容易的剑法的师侄了。
冻得僵硬的十指倏地收缩,手心的那层薄雪融化成水,顺着指缝哒哒地流淌而下,最终落到雪地上,砸出几个窟窿。
他冻得发白的薄唇微颤,嗓子却干涩的说不出话。
他已经两日没喝过水了,身子也快到了极限,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倾倒而下。
“范侍从,仙尊他又去了探月楼了…”被抓来当仆从的小孩急切地跑来,身上单薄,甚至没套上一层保暖衣。
范卿洲口中一阵腥甜四散,沙哑的嗓音从他的唇间溢出:“他…又醉了?”
小孩连着点头,鼻尖被冻得通红,范卿洲扯下大氅,将上头的雪抖了下来,他把小孩拽到跟前,顺手将大氅披到他身上。
“下次多穿些保暖衣裳。”
他刚一直起身子,眼前便是一片黑,他什么都瞧不见了,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摔了过去,还是这小孩扶住了他,缓了良久,他才逐渐看清眼前之物。
只是他手脚被冻得麻木,体内残留着那点灵力被他用来给自己“解冻”了。
“范侍从!”小孩急了,想要阻止他使这最后一丁点儿残留的灵力。
范卿洲却淡淡摇了摇头,朝小孩笑笑:“我无碍,你莫急。”
这股灵力是专门护着他心脉用的,祁憬笙当初大发慈悲留了这一缕灵力,保他不死。
他先前不知道,以为自己还能调动灵力,结果动了后昏睡了一月有余,醒来时是祁憬笙告诉他不要再乱动自己的灵力了。
因为他那缕灵力只能保命。
2. 第 2 章
后来几次他跟祁憬笙对峙,也动了灵力,但祁憬笙都在将他逼退后强行给他灌输灵力。
他疼得说不出话,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死的念头,但他又因为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接替自己的位置,去阻止祁憬笙作恶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这回遣散灵力也是因为他知道祁憬笙一定会为他续命,所以他不怎么怕。
体温回暖,他单薄的背影被厚重的风雪掩盖。
“范侍从又去接仙尊了?”一个年纪稍大的青年搓着手,时不时冲手心哈气。
“仙尊要我骗范侍从告诉范侍从他醉了。”小孩点头,“他说只有这样范侍从才会心甘情愿地过去寻他。”
话落,小孩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仙尊是真醉了,他这回与往日不同,不但浑身酒气,就连脸都红透了,这次还与我说了好多话,仙尊平日里才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
青年撇撇嘴,略过了祁憬笙醉没醉的话题:“嘁,仙尊要真想范侍从心甘情愿去接他就不会让范侍从在这冰天雪地冻上整整两日。”
“我看仙尊就是瞧不上范侍从,想要把范侍从折磨致死。”冷风吹得青年打了个寒颤,嘟囔道,“仙尊长得人模狗样,办的事却这么不地道。”
“怎么说范侍从也是教养了他十余年的人,即便再不喜他,也不该如此折辱他。”
青年说着,又狠狠踹了一脚雪堆:“若不是他,范侍从又怎会落得此等境地,他从前就像是…”
青年一顿,语气里难掩失落:“雪中炭,雾中焰,总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于水火,让人一见到他便觉安心。”
“从前的…范侍从?”小孩好奇地问,“阿沐哥见过从前的范侍从?”
沐栀青情绪低落:“…我自然见过,他从前待我也是极好的。”
他也是沐栀青的师叔,只不过自打祁憬笙入了魔推翻旧令,便颁布新规不允许任何人再叫范卿洲尊称,以侍从为名即可。
沐栀青最开始不同意,还是叫范卿洲师叔,结果被祁憬笙逮了个正着,祁憬笙当即就要处罚他,但范卿洲将他保了下来,替他受了罚。
之后他就不敢再叫范卿洲师叔了,哪怕是私底下也不敢了,他怕被祁憬笙听见,再连累范卿洲替他受过。
直到如今,也再没人叫过范卿洲师叔,亦没人叫过他的名讳,只有一句范侍从一语带过。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整片的雪花簌簌飘落,有时风大了,刮得雪下得更快,也更冷了。
范卿洲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虽然用灵力恢复了知觉,但手还是有点发麻。
“范侍从!”一个满嘴胡茬的壮汉见到他来顿时激动抹泪,“仙尊他又喝醉了,他已经打伤我家好几个小厮了!”
“这人都是刚应聘来得,仙尊这一出手,我怕是又留不住人家还要给人家倒贴钱了!”胡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苦,情到深处时还拽起来范卿洲的胳膊。
范卿洲被吵得头疼,熟练伸手扯下腰间携带的银票,递到胡昭手里:“劳烦阁下带我去见仙尊。”
胡昭讪笑着接过银票,他那小破酒馆总共就招了俩小厮,而范卿洲给他这些银票够他带着那俩受伤小厮的大富大贵活一辈子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胡昭当即就走在前头带路,也没管范卿洲跟没跟上,他知道范卿洲不是真需要自己带着他去找祁憬笙。
说这话只是给自己补偿银票的由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范卿洲都不直说这多出来的银票是给自己的精神损失费,但他也懒得管这事,左右银票到了他手里就行。
范卿洲打了个喷嚏,这天太冷了。
他分不清是自己身体太差还是今日真的冷到刺骨。
他走得不快,但并不是有意而为,是他走不动了,今天的路似乎格外的长,脚下的步子愈来愈沉。
薄唇间呼出热气儿,瞬间化成白雾,短暂的遮挡住他的视线——白雾散去时,只见那人躺在探月楼大堂中央,衣领露出大片殷红的印子,怀里还抱着一位雌雄莫辨的美人。
这美人一双丹凤眼低垂着,纤长的睫毛帘子轻微颤动,他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像他已故的师兄,余不霁。
虽然范卿洲无数次见过祁憬笙与人厮混的场景,但他的心脏仍然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范卿洲觉得自己大概是念旧,舍不下最初的那个祁憬笙,总觉得兴许某天一睁眼那个祁憬笙就又回来了,又像是最开始那样,叫他小师叔。
袖口掩住的手倏然收紧,转而又松了力道,范卿洲想说些什么,但话却卡在嘴边,说不出口。
他想不出自己能以什么身份来管教祁憬笙了。
范卿洲垂着眼,觉得以自己如今这一介废人的身份,要去管教如今只手遮天的“怀沉仙尊”,听着就荒唐至极。
祁憬笙缓缓掀起眼皮,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唇角弯起,讥讽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语调懒散:“过来。”
范卿洲没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而后冷淡开口:“你醉了。”
祁憬笙皱眉,并不满意他对自己的反应:“本尊叫你过来。”
范卿洲仍然未动,他站在离祁憬笙不远的地方,背对着探月楼的大门,此刻门是开着的,从祁憬笙的视角看他,外头的风雪恰好给他做了配——显得他更像是清冷自持、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
“该回家了,怀沉仙尊。”
这句话像是触及了祁憬笙那变幻莫测的底线似的,他突然将手中握着的酒壶朝范卿洲的方向砸去——
酒水伴着一声脆响洒在范卿洲脚边,装酒的壶也在发出声响时碎得彻底,迸裂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脚踝。
一阵刺痛后血液顺着伤口与酒水融合。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教本尊?”
范卿洲面色不变只无声地叹了口气,踩着锋利的碎瓷片,鞋底因为太薄被碎瓷片割裂,碎瓷片直直镶进他的脚下——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他的脚步,落成一道血痕。
他习以为常地无视了脚下传来的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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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刺痛,因为他知道,只要祁憬笙消了气,就会跟他回去了。
只是这代价有点大,碎片割开血肉后随着他一动便会深入几分。
这回冷的缘由找到了——他的血流得太多。
“回家罢。”他的声音很轻,是寻常人模仿不来的独特的温和。
只是这一说话,五脏六腑都被猛地灌入了一口冷风,不停痉挛着反抗,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将灵力遣散了的后果。
祁憬笙怒意不减,揽着美人的手故意紧了紧,眉骨微扬,颇为挑衅地看向他:“范侍从就这点诚意?”
范卿洲盯着他的脸,良久,他终于妥协似的问祁憬笙:“你还想如何?”
他的胳膊被祁憬笙猛地一扯,本就没了灵力护体又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两天失了力气,他被拽得生疼,眉心微微蹙起,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呈现出了不适。
“不如范侍从与本尊一起共享这一夜春宵。”
范卿洲瞳孔一缩,不知是气的还是站不住了,肉眼可见的发抖:“你放肆!”
祁憬笙嗤笑一声,又一用力,就见他狼狈摔在了祁憬笙的脚下,素白色的外袍瞬间沾染上了混着血的酒水。
“范侍从,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不知静了有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祁憬笙。”他很久没叫过祁憬笙的名字了。
他垂着眼,没去看祁憬笙,似乎是因为此刻的脑袋昏沉,他才莫名其妙地问了祁憬笙一句:“…折辱我,你便如此开心吗?”
痛感密密麻麻传到四肢百骸,伴着这阵刺痛,他才逐渐清醒了过来,空气静默了两秒,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接着自己那句毫无意义的话说了下去,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也不过是明知故问。
“若是我死了…”
喉咙一阵剧痛,他的下半截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祁憬笙掐住了脖颈,祁憬笙双目赤红,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你的命是本尊救回来的,若是想死也该想想要如何还了本尊的恩。”祁憬笙语调讥讽,漫不经心地别过他的脸,逼着他看向自己,“不过本尊还是劝你别想着找死,若是没死成,本尊还有千万个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范卿洲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像是被糊了一层雾,连带着眼前的人也模糊不清。
他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范卿洲记不清曾经的小师侄是何时被如今高高在上的“怀沉仙尊”取代的了。
他跪在祁憬笙的脚下,被迫抬头,与祁憬笙对视。
范卿洲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带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如同一具丧失了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
呼吸也随着祁憬笙手上愈加愈大的力道逐渐艰难。
直到他濒死,祁憬笙才松了手,失了支撑,他颓然瘫倒在地,凌乱的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大口大口灌入血腥味极重的气息。
“你若不愿便自己回去罢。”祁憬笙阖上双眼,难得没有继续羞辱他。
3. 第 3 章
范卿洲缓了一口气后才勉强撑起身子,腾出一只手扯住了祁憬笙的手腕,不容拒绝道:“跟我回去。”
鼻腔倒灌入一股腥甜的冷气,有点呛,他感觉自己应当是活不了多久了。
故而他颇为平静,左右祁憬笙想要的也不过是折辱自己,而方才自己同猪狗般匍匐在地,也算是遂了他的愿。
静默良久,祁憬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手挑起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冷声道:“好一个洁身自好的“兰玉君子”,宁愿低声下气地求本尊也不愿与本尊同享这红袖添香佳人在侧的美景春宵。”
“红袖添香,佳人在侧…”
范卿洲反复研读着这几个陌生的字眼,眼前氤氲不清,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问祁憬笙:“…你当真这么觉得?”
祁憬笙被他这般冷漠疏离的眼神刺痛,没由来地一阵心慌,祁憬笙总觉得他要弃自己而去,像是在证明自己一样,变本加厉地向那个不存在的假想敌宣示主权。
祁憬笙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探月楼里头都是人精,被他这么一扫自然一哄而散。
有的躲回探月楼提供的卧房,有的则是直接回了家,谁也不想触了这位“祁仙尊”的霉头。
宽敞的大堂中央,只剩下他与祁憬笙以及那位美人。
美人的性子与他倒是相差不大,遇事波澜不惊,并没有丝毫畏惧祁憬笙。
只是与他不同的是美人深得祁憬笙欢心,而他是祁憬笙拿来消遣折辱的阶下囚,随时随地都能取了性命的阶下囚。
“他不会想见你自甘堕落的。”范卿洲缓慢开口,嗓音沙哑道。
祁憬笙眸色微变,他知道范卿洲说的“他”便是自己已故的师尊。
数不清多久没人在自己跟前提过余不霁了。
“…与你何干。”祁憬笙冷哼一声,“范侍从还有脸提他?”
“他若不是因你,又怎会死。”
“若不是因为你,他如今也会活得好好的,他的徒弟也不会变成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
范卿洲薄唇翕动,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范侍从怎么不说了?”
良久,范卿洲颇为平静道:“有何可说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吗?”
“不愧是玉兰君子范卿洲。”祁憬笙怒气上冲,指腹发狠地下压,范卿洲本就干涩泛白的唇瞬间充血,唇瓣裂开的口子染红了他的指尖。
指腹沾着血,缓缓地抹在范卿洲的唇瓣上,艳红的血如同胭脂附着在他的唇间。
唇角也染上了红,但祁憬笙仍未停手,直到血痕漫延到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才缓缓停住手,掀起眼皮,死死地盯着他。
“本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答应本尊方才说得…”
“绝无可能。”他还没说完,范卿洲便打断了他,还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好啊,那“兰玉君子”是打算选第二个了?”祁憬笙捻了捻指尖血污,一咧嘴露出森白的贝齿,笑意不达眼底,“第二个选项是——”
祁憬笙握住他的后颈,猛地将他往前一带,微微侧头在他耳畔低语:“一剑穿心。”
“是死是活,由天定。”
打在他耳廓的呼吸分明是温热的,但他却觉得一阵寒意肆无忌惮地扩散至四肢百骸。
数年相伴,往日之恩,他竟一概不顾。
范卿洲想如此也好,自己若真就这么死了倒也算是解脱:“…好。”
他定定地看向坐在祁憬笙身侧的美人,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与他是何时相识的?”
美人轻声道:“奴与仙尊是旧相识。”
…旧相识?
“范侍从这是想通了?”祁憬笙挑眉,“本尊允许你反悔…”
“你拿着剑罢。”
他现在连自戕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憬笙冷嗤一声,手中浮现出他的伴生剑——辞宁。
看到祁憬笙唤出辞宁时他有一瞬恍惚,这剑是他赠给祁憬笙的生辰礼。
他记得祁憬笙收到这剑时高兴地一把扑到了自己身上,少年意气风发,认认真真地跟自己说:“小师叔,我会好好练剑绝不给你丢脸。”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再见到祁憬笙执剑时竟是如今这般局面。
祁憬笙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攀上美人指骨,刻意温声细语、眉目含情地教美人握剑。
祁憬笙握着别人的手,刺向他。
剑刃在他胸膛前停顿片刻,祁憬笙朝他道:“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不悔”,而后非但没有退却,还主动朝剑刃逼近,每走一步,剑便深了一寸,鲜红的血不断涌出,洇湿薄衣。
刺进来的时候他竟觉得这痛比起被祁憬笙废去一身修为好得多,至少没有在他尚且清醒时将灵力生生抽离出体、最后又叫他眼睁睁看着灵力一点一点消散来的痛。
意识开始混沌,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唤他小师叔。
只不过他不想应了,兴许是太累了,范卿洲眼皮一沉,周身血液凝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凉意,他昏昏沉沉间,又诞生了曾被自己摒弃过得想死的念头,只不过这回还没来得及反驳自个儿的念头,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但若真能一语成谶,自此消逝在人世间,于他而言也算好事一桩。
“时序仙尊晕倒了!快叫紫玉长老!”
嘈杂声灌入耳膜,飘忽不清的思绪倏地回转,但他却只当这是死前一梦,因为他觉得自个儿这次是真死了,往常醒来时都是祁憬笙对他冷嘲热讽,但这回却意外地换成了别人,故而他觉得这兴许是死前必须走一遭的走马灯。
嘈杂的声音接连不断,他因为不想去看自己生前之事,只能死死阖着双眼,想着即便有声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影响,忍一忍,等走马灯过去就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彻底闭上了眼后这连绵不绝的吵嚷声却愈加清晰,一声更比一声高,仿佛是在他耳边喊得似的,吵得他头疼欲裂。
若不是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身体,现在怕是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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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一并堵上,安详赴死。
“脉象上显示并无大碍,只是…时序似乎有些伤心过度…”那女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指尖微缩,这阵熟悉的声音使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他即便不睁眼也知晓这人是谁——除了那位白眼狼师侄还能是谁?
前世种种说不疼是假的,他即便被冻得再麻木,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液逐渐从自己体内流逝殆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跟自己脚下的酒水混合,直到彻底死亡。
“他若醒了尽量不要提及刺激到他的话。”女子说着,将手收了回来,顺势交代了一句,“他虽未收你为徒,但你也要尽到为人子侄的义务。”
“长老说的是,弟子谨记于心,定不会负了仙尊。”
范卿洲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声音了,他不恨祁憬笙,但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平静地面对祁憬笙了。
他下意识想夺回身体主权,逃出这段他早该忘却的回忆。
“…不要。”
嗓子如同吞下了刀子疼得厉害,它干哑着,发出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的嗓音。
出口那一刻,他愣了。
这走马灯…还能说出声来?
下一秒,他不但说出声了,他还能动了。
刚一睁眼便看见此生都不想见到的人——那位将他修为全废、囚于宫内、任意欺辱的师侄,祁憬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阖上双眼。
他想,被吵也比再看一遍自己生前之事要好。
苟延残喘、靠着一丝怜悯才能勉强活下来的自己,他不想再见。
等了不知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都不见这走马灯结束,自己被阴兵鬼差带走——终于他发觉不对。
耳旁嘈杂的声音早就停了。
…难道自己没死?
不等他细想,唇上一阵凉意便把他拉回了现实,嘴里被灌入一勺苦水,硬是把范卿洲苦醒了。
再睁眼时,心凉了半截,自己果然没死成,这也根本不是什么走马灯。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同先前一样顺着祁憬笙的意,只是这药着实是苦,苦的他只能强撑着自己最后的脸面,梗着脖子往下咽。
“时序仙尊可还安好?”
这要他怎么好?被心上人亲手捅了一刀,还是心上人握着别人的手捅的,他上哪好去?
他正想着,下一秒便骤然愣住。
方才祁憬笙说的是…时序仙尊?
…他的师兄?
他再一回神,看着眼前之人穿着规整的弟子服时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重生了。
这人虽是祁憬笙不假,但这人的面庞明显比先前稚嫩了许多,更像是他俩初见那年…
不,或许更早。
“时序仙尊?”
他的嗓音也没有先前那般成熟,更偏向于一个还没长成的少年。
范卿洲顾不得什么颜面,推开挡在眼前的药碗,只穿着里衣亵裤赤脚下地,摸索了半天,总算是从犄角旮旯翻到个早就落灰泛黄的铜镜——
4. 第 4 章
铜镜中映出一张浓眉微扬、如满天星河般的墨蓝瞳仁,鼻梁高挺——这人不就是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师兄吗?
范卿洲撑着桌角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胸腔翻涌出一股道不明的情绪,此刻正烧得猛烈,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半晌,他压下万千思绪,呼吸渐平,开始接受了这诡谲荒诞之事。
老天爷难不成真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还是叫他重生在了祁憬笙最敬重的师尊身上?
口中难以消去的苦药味使他无比清楚自己的的确确活着,还是在别人身上活得好好的。
“你怎在此处?”范卿洲极力克制住发颤的嗓音,不敢抬头去看他。
祁憬笙如实道:“长老交代过弟子,要弟子好好照看时序仙尊。”
“…不必了,你且出去罢。”
祁憬笙没有强留,听了他的话便放下药碗,走前叮嘱道:“时序仙尊,这药得趁热喝,不能…”
“我知。”他当即打断了祁憬笙的话。
一声关门响后,支撑着桌角的双手陡然卸力,他跌坐在太师椅上,胸腔剧烈起伏,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着。
疯狂灌入的凉气刺痛喉管,怦怦跳动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他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重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实了。
可若他重生在了余不霁身上,那真正的余不霁去了哪?现在的自己又是死是活?如果活着,那这个时空…是出现了两个自己?
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疼得厉害。
他将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味儿漫延,甚至在鼻腔里都占了一席之地。
他随手抓了一件艳红披风,动作一顿,他向来是不喜欢穿这种艳丽的衣裳的,他喜欢颜色淡雅些的。
而余不霁恰好与他相反,余不霁喜欢艳色衣裳,他俩还曾被人调侃戏称“朝露梅上雪,长宁水中月”,一个是温和内敛的梅间雪,谁都能跟他称得上一句“故友”,一个是淡漠随性的水中月,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这两位性子天差地别的人偏偏还是同门,住得又近,每天出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彼此,久而久之就会被人互相比较。
通常比较的是今日时序仙尊救了几个人,惊秋仙尊帮了多少忙。
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的是,他俩并非传言中那般互看不顺眼,不然余不霁死前便不会托他照看自己的徒弟了。
当然,他俩的关系也只是比普通朋友亲近一些,因为他跟余不霁性子不合,两个人都不喜欢先打开话匣子,后来便慢慢疏远了。
范卿洲还是将这乍眼的红披风披在了身上。
他要去朝露殿一探究竟,看看“自己”是否安然无恙。
踏出卧房的那一刻,指骨不由自主地蜷缩成拳,他又看见了长宁殿外的那条格外刺眼的长宁街,他曾无数次被祁憬笙关在门外,站在此处,站到双腿发麻,数不清多少次昏厥在此。
说是街,但其实就是个小院子,只是后来这院子的墙被打通了,能让外头的人直接看见院内之景——祁憬笙给它取了个名,便是长宁街。
他目光移到院里的银杏树上。
这时的树还好好的,没有被祁憬笙砍成一个枯木桩子。
他缓缓走到银杏树跟前,抬手搭在它粗糙的表皮上。
上一世祁憬笙在与他闲来对弈时问他为何不说话,他便顺口提了一句这银杏树让人瞧着静心,一见它便不想多言了。
这话说完祁憬笙就走了,对弈不欢而散,第二日他一起床,就看见被砍得只剩了一个木头桩子的银杏树,他也没去质问什么。
只是觉得可惜,觉得是自己多嘴了,若是什么都不说,这树大约还能活上个千百年。
如今又瞧见了这树,还长得如此茂盛,总算让他心里那点阴霾一消而散。
“醒了?”他回眸,对上一双含笑桃花眼,这人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阿泠?”他脱口而出,后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余不霁,余不霁可不会跟人这么亲昵。
阿泠一愣,点了点头:“时序仙尊怎的也在这时候病了?”
他抓住重点问道:““也”?还有谁病了?”
阿泠道:“惊秋仙尊也病了,说来也巧,你俩都在赤选时病了。”
范卿洲眸光微动。
赤选是初步筛选合眼缘的弟子进外门,选完之后便是盅选,盅选则是进入外门的弟子之间互相比拼,最后赢了的那个就成了此届弟子中唯一的内门弟子。
他上一世推拒了赤选,一来是他觉得自己年纪尚小,当人师尊实在不妥,二来是他没时间,父亲管得紧,他几乎日日都在修炼。
唯一不修炼的时日便是在祁憬笙将他囚于朝露殿时,那是他过得最懒散的日子了。
而这次赤选便是余不霁收了祁憬笙的日子,但这回余不霁刚好在赤选时病了,那是不是说明现在的祁憬笙还没被余不霁收入门下。
所以…这一世祁憬笙是否能入魔为祸,决定权全在自己手里?
他为保稳妥,还是朝阿泠问道:“赤选结束了?”
阿泠点头,一脸茫然:“时序仙尊方才不还在赤选里挑了俩人儿吗?”
心头一沉,他问:“…谁?”
阿泠不解:“什么?”
范卿洲又道:“我挑的人是谁?”
阿泠被他这严肃的神情弄得一头雾水:“沐栀青。”
他松了一口气,只是刚松这口气儿又被阿泠给提回了嗓子眼。
“祁憬笙。”
想就此别过的想法彻底泡汤。
许是天意如此,他不打算轻举妄动,至少他要先去确定一件事,去看看此时的自己有何异常。
若没有异常…便说明自己的到来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唯一受到影响的便是他所寄生的师兄,那他便只需要尽人事听天命,在七日内寻到师兄,再把师兄换回来即可。
但要是他七日内寻不到余不霁游离在外的魂儿,恐怕余不霁就没什么活头了,魂儿离体七日没有寻到可寄生之物就会被阴兵鬼差带到地府,再无生还的可能。
到那时,他也将彻底重生在余不霁身上,成为那个人的师尊。
“与我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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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以第三者的口吻来叫自己的名字着实让人不太习惯,“惊秋。”
阿泠倒也没觉得奇怪,他是知道这两位仙尊关系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差,只是他总觉得今日的时序仙尊像是变了个人,不似平日那般冷冰冰的。
“好。”
推门而入时他刚好撞见了祁憬笙在给床榻上的人…
喂药?
那人醒着,如他所想,自己的到来只影响到了余不霁一个人。
“见过时序仙尊。”祁憬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他为何…会来给自己喂药?上一世这时候他俩分明还没遇见。
“你为何会在此处?”范卿洲说完这话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便干脆闭上了嘴。
周遭骤然陷入一片沉寂,阿泠见状笑盈盈地打破了这等僵持的现状。
“惊秋仙尊交与我照看便好。”
闻言,范卿洲眸光微动,他同阿泠的关系比旁人要好上许多,上一世他被祁憬笙囚禁发病时阿泠更是次次寸步不离,夜以继日地照看着他才让他没有留下太多病根烧成傻子。
“也好。”祁憬笙动作一顿,也没阻拦,甚至顺势将碗递到了阿泠跟前,刚起身,袖口就被人轻微拽了一下。
“不要…”
虽然来时便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熟络的声音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怔愣一瞬。
另一个自己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拽着祁憬笙的袖口挽留祁憬笙。
见此情景,他十分不适,但面上不显,只得别过脸,听不出什么不对。
“我还有事,便不在此久留了。”
他逃似的找了个借口,脚下生风,踏出了本来属于他的朝露殿。
出门前,他脚步一顿,回头与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自己对视一眼,他总觉得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眼前人不像是自己,更像是一个记不大清的熟人:“若有事叫我便好。”
惊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虚弱地靠在榻上,张口时猛然咳了起来,还是祁憬笙眼疾手快将水递到了他面前,他顺了几口水下肚才得以舒缓。
“多谢憬笙。”惊秋嗓音沙哑,将空杯放到一边,朝他道。
“师兄慢走,恕不远送。”
天光大好,一缕暖阳透过银杏树叶的缝隙漏在了他手上。
手心这缕暖意把他从前世记忆拉回,若是他在七日内找回了余不霁的魂,他便要彻底死了。
他想趁着死前再去竹云堂尝尝自己在还未被囚时常喝紫苏酒了。
他依稀记得喝紫苏酒时胡昭还会送他一盘“下酒菜”。
那“下酒菜”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梅花烙?还是什么别的,罢了,是什么都无妨,只要能喝上这一次紫苏酒便好。
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去喝酒,因为他现在不是兰玉君子不用守那劳什子礼了。
早些时候喝酒总会被父亲骂上一句不务正业,净喜欢些无用的东西。
范卿洲那时想问,除了修炼还有什么在他眼里是有用的?
但见父亲气得目眦欲裂他便只能作罢。
5. 第 5 章
如今他倒是一身轻了,不必再担惊受怕,怕丢了脸面,怕被父亲瞧见。
竹云堂倒还是他记忆中那般一成不变,牌匾很旧,若不是他知道这牌匾是胡昭拿着路边随手捡的破木板子做的,恐怕就以为它是个百年老店了,不过它后来倒也真成了百年老店。
“客观来点儿什么?”店小二弯腰磨蹭了两下手,笑嘻嘻地问他。
“还与往日一样。”范卿洲下意识回道,随后反应过来甭说这时候的自己没怎么喝过酒,就算喝过那也没用余不霁的脸去喝过啊!
“一壶紫苏酒。”
店小二问:“不要别的啦?”
范卿洲想了想,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赠的梅花烙,便又补充道:“再来一盘梅花烙。”
“好嘞!”店小二边往回走边吆喝,“一壶紫苏酒,一盘梅花烙!”
片刻,店小二先拎着个白玉瓶装好的酒递到他跟前:“梅花烙是赠的,不过公子赶得不巧,今日最后一份梅花烙赠给了上位公子。”
范卿洲略有失落,但他也没难为店小二:“无妨。”
只是在他提起酒壶准备要走时,忽然被人叫住,脚下步子随着那人的声音一顿。
“…时序仙尊?”
范卿洲觉得这声音很耳熟,转头一看,不光耳熟,他更眼熟——因为叫住他的人就是他那位将他一剑刺死的师侄。
他沉默了两秒,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同祁憬笙搭茬。
祁憬笙率先打破沉寂,问他:“仙尊竟也喜欢喝这紫苏酒?”
余不霁喜不喜欢他不知道,反正他喜欢。
范卿洲只简单粗暴地应了一声:“嗯。”
面对祁憬笙他还是能做到跟余不霁一样言简意赅的,因为他跟祁憬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方才弟子听店家说还有位公子要买梅花烙,想来那位公子便是时序仙尊了。”
范卿洲正要否认,祁憬笙就将手中的梅花烙分了他一半,递到他跟前。
很久没尝过的旧好,如今就在眼前,范卿洲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接了下来,毕竟若余不霁回来了,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吃到梅花烙了。
“多谢。”
祁憬笙朝他扬起一抹笑,春光映射在祁憬笙的瞳仁上,闪闪发亮。
范卿洲错开了视线,并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下去:“可还有事?”
祁憬笙乖顺道:“弟子无事。”
“嗯。”
他正要为自己脱身而感到庆幸,就见那人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自己慢下脚步,那人也跟着慢下来了。
“为何跟着我?”范卿洲停下步伐,微微蹙眉,有些许不悦,回眸看向他。
祁憬笙连忙开口解释道:“是紫玉长老说…”
“不必管我。”他想起自己昏睡间紫玉跟祁憬笙说要好好照看自己的那码事,难怪祁憬笙还一直追着他不肯走。
“时序仙尊是…不喜弟子吗?”祁憬笙小心翼翼地发问,像是生怕将他气恼了。
“时序仙尊”四个大字骤然将他拉回现实,他倒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余不霁了,也难怪祁憬笙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看顾着他了。
范卿洲垂着眼没再看他,只是神色淡漠道:“有何可喜?”
祁憬笙一瞬间像是蔫了,也不吭声了,只是跟在他后头慢慢悠悠地走着。
“时序仙尊为何不喜弟子?”祁憬笙突然在后头问了一句。
范卿洲没回头,只淡淡反问一句:“你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我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问住了祁憬笙,这时候的祁憬笙甭说过人之处了,就连身世都是这批弟子里最差的那个。
要问余不霁为何要收他?
自然是因为我们这位号称“水中月”的时序仙尊很喜欢将各类性格迥异的弟子教成他满意的模样。
而这一批弟子里刚好祁憬笙跟沐栀青脱颖而出——
只不过沐栀青与他恰好相反,沐栀青是这批弟子里家世最好的那个。
“…弟子不会给仙尊丢脸的。”祁憬笙的声音很闷,不难听出他此刻的沮丧。
范卿洲思量片刻,没回他的话,想来此时若是余不霁也定然不会回他这没用的废话。
踏入檀贺宫前,范卿洲停下了步子,他觉得自己带着紫苏酒回去还是太过古怪了,毕竟余不霁从来没喝过一回酒,突然拎着壶酒回去,恐怕会被人发觉不对。
于是他打算喝完了酒再回长宁殿,正好还能在这散散酒气儿,省得露馅。
见他良久未动,祁憬笙扭头问他:“仙尊不回去吗?”
范卿洲淡淡扫了他一眼,看着他手中那壶酒,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何时学会喝酒的?”
范卿洲不记得他究竟是何时贪上了酒,只知道自己被他囚在朝露殿里时他就已经沉迷酒肉,不能自拔。
仔细想想他怕是早在入檀贺宫前就接触了这酒,后来师兄又对他疏于管教,没等发现他学会了喝酒便驾鹤西去了。
而自己也没能注意到他这恶习,直到他入了魔才发觉。
祁憬笙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问他这么个毫无意义的事,但他仍然乖乖回话:“弟子不会喝酒。”
祁憬笙像是看出来他的疑惑,继续解释道:“这酒是给我的一位…故人买的,他很喜欢喝。”
故人?难不成这喝酒的喜好是那位故人教他的?
提到“故人”二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位在探月楼里跟祁憬笙苟且的“旧相识”。
那人常年混迹在风月场所,会喝酒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祁憬笙竟在这时便与那人相识了,怪不得那人说自己是祁憬笙的“旧相识”。
从现在开始算,到那时也有个两百年了,这可不光是“旧相识”能概括得了的,难怪祁憬笙对他那么好,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小美人日日柔情似水温柔相伴,换谁都不可能招架得住。
他深深看了眼祁憬笙,只劝诫一句:“喝酒伤身。”
祁憬笙一咧嘴,笑眼弯弯,没心没肺地朝他道:“仙尊放心,我的那位故人他不常喝,只是偶尔喝上一回。”
范卿洲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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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等风月场所,怎会如他所说的那般随心所欲?恐怕那小美人是把他骗了个彻底。
紫苏酒入喉,许是太久没喝过了,竟把他呛得咳了起来,眼前一片湿润,眼尾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这酒其实不烈,与薄荷的气味有些相似,入口后清爽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范卿洲长舒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将梅花烙递到自己唇边,伴着紫苏酒的回香入了口。
这口梅花烙叫他想起每回被派遣除妖后路过竹云堂胡昭总会喊他喝上一壶酒,有时他不喝,胡昭也会塞给他一个梅花烙。
他开玩笑问胡昭:“这算不算是贿赂我?”
胡昭一拜手,大大咧咧道:“我虽然是妖,但我从来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贿赂你干啥?”
后来胡昭被别的妖找上门砸了店,他回去时刚好碰见,正想要去问问胡昭发生了什么。
胡昭就一把拽过他的手,说先前那梅花烙是给他的保护费,既然他没保护好这店就帮他一起收拾一下。
范卿洲无奈,撸起袖子帮胡昭收拾烂摊子,收拾好后胡昭送了他一个木头人,模样是照着他刻的。
只不过这木头人很丑,丑到是胡昭亲口同他说这木头人是他时他才看出原来这是个人。
范卿洲沉默半天,怎么也没想通自己跟这木头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偏这人还拍着他的肩问他,我雕得好吧?
他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没有打击胡昭,只委婉地跟胡昭说,若是能再像点人就更好了。
手里的梅花烙吃完了,有关梅花烙的记忆也在此戛然而止。
他随手将附着着的碎渣拍落。
这偌大天地要寻一个魂魄如同大海捞针,甭说他如今没有联系余不霁的枢纽,就算有,他也只能引出檀贺宫之内的孤魂野鬼。
若余不霁的魂魄没在这檀贺宫中,那些个被他唤出的孤魂野鬼就会将他撕咬个一干二净,而后抢占这具躯壳。
他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确定余不霁先前去过何处,最后一一缩减目标地点,直到能确定余不霁的魂魄在何地时,以自己的一魄为代价桥梁制造联系余不霁的枢纽,最后进行移魂换魄。
确保回来的魂魄是余不霁的。
那之后么,自然是他身死道消,魂归天地,哦,也不一定是归于天地,只有阴兵鬼差都不收的倒霉蛋儿才会被遗留在人间。
当第一缕朝阳升起时,某些被遗弃的魂魄便会归于天地间,成为天地灵气的养料。
而所谓的灵力充沛之地便是那些被遗忘后结伴而行度过最后一夜的孤魂野鬼消失后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但谁也不知那些被遗弃的孤魂野鬼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连死后都无处收容。
“时序,你怎的坐这来了?”男人五官端正,神情淡漠,墨衣长袍,群青发冠将鬓发半束,衬得他威风凛凛。
“父亲”二字差点脱口而出,范卿洲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着,一呼一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师尊。”
6. 第 6 章
他的父亲范鸢,是与他一样的天之骄子,只不过天才总会遇到一些能让他们一蹶不振的意外。
而这个意外便是范卿洲以及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算得上是范鸢人生中的一大污点——他的母亲是个艳妖。
还是那种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被勾了魂儿的艳妖,范鸢也不例外,后来便是天之骄子不顾众人反对,与艳妖成婚,成婚当日无一人相祝,不过与话本子里的佳话不同的是范鸢自此销声匿迹。
一朝跌落谷底,不再是人人恭维的朝明仙尊,偏偏这时他出生了。
他出生时天降祥瑞,紫气东来,许是应了人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不久范鸢便发现自己的功法无论如何都无法进步,自此范鸢断绝了飞升的机遇。
他想,于父亲而言,他和母亲该是灾星。
因为是他的母亲把范鸢拽入深渊,而他又彻彻底底地将范鸢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心情不好?”范鸢看他久久不语,干脆与他一并坐在了布满青苔的台阶上,余光瞥见了盛酒的白玉瓶,将它拿在手中,递到他跟前,有些意外地问他,“何时学会借酒消愁了?”
对于父亲突如其来的关心范卿洲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索性便继续装死不吭声。
范鸢大概是习惯了自家徒弟寡言少语,继续自顾自地唠叨着:“我听说你和你师弟都在赤选时晕了,他便算了,你怎的也晕了?是最近忧思过重?”
“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听紫玉说…”
“不是。”范卿洲打断了他的话,心间那块看不见的石头仿佛压得更重了。
自己未曾得到过的关怀,如今依靠着余不霁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那你…”
“弟子先行告退。”
范卿洲没法继续听下去了,再听下去恐怕他不会再如先前的想法一样,心甘情愿地把这阴差阳错“抢”来的身体还给余不霁。
有一瞬,他竟自私地想,如果余不霁不在了,那父亲所关怀的人、祁憬笙所敬之人会不会是自己。
但当这个想法冒出头时范卿洲便立刻将它扼杀。
余不霁是他的师兄,不曾亏欠于他。
良久,他才勉强平复好心情,在宣纸上写下寥寥几字。
春敕阁被他圈画其中。
春敕阁是他所知道余不霁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回父亲叫他去寻余不霁时都是在春敕阁寻到的。
想来若余不霁的魂魄还能控制自己的行踪,大概会回到自己最喜爱的地方。
前世祁憬笙除了喜欢去探月楼买醉外还喜欢在春敕阁里待着,因为春敕阁供着余不霁的牌位。
有几次祁憬笙几日不吃饭,他觉得祁憬笙再不吃就要饿死了,于是他便端着几盘好菜去寻祁憬笙。
寻了半日有余,最后总算在春敕阁寻到了他,将菜递到祁憬笙跟前,虽然祁憬笙没吃就是了——这“好菜”是指他做的能下咽的菜。
本来他做得不太好吃,他自己都有些吃不下去,但祁憬笙有时心情不好便不给他送饭,他自己又出不去,只能自给自足。
加上祁憬笙刚把他掳来时就逼着他连续做了几天,他也能做上几道可以下咽的拿手菜凑合吃了。
至于为什么祁憬笙不吃别人做的饭菜——自然是因为别人恨不得毒死他,光是在饭菜里下毒这等低级的刺杀方式祁憬笙就已经逮到了不下数百人。
后来祁憬笙被弄烦了,便不吃膳房做的饭菜了,吃之前也会叫人试毒——试毒这个活儿范卿洲也干过,还差点被毒死了。
前脚刚踏进春敕阁,他便又迎面撞见了祁憬笙。
范卿洲:“……”
他薄唇一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有点不悦,当然,这不悦只有他自己知道,并没有显露出来。
祁憬笙瞧见他后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朝他招手,一时没注意,忽视了身侧跟着的惊秋。
他反应过来后又朝惊秋“嘿嘿”一笑:“小师叔,我听说这儿疗伤极好的,你头晕了来这应该也能缓缓。”
惊秋目不转睛地盯着祁憬笙,在听他说完后浅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又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范卿洲再清楚不过,除了心悦祁憬笙还能是什么?
范卿洲侧过头,不再细看。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另一个尘世的自己与祁憬笙相遇的时间不同,竟也会同上一世的自己一样,沦陷得如此彻底。
“师尊!”祁憬笙突然喊了他一声,后知后觉,挠了挠头,“紫玉长老说仙尊选了我做弟子,我便自作主张提前唤了仙尊一句师尊。”
范卿洲没接茬,他倒不是有多在意一个称谓,只是他觉得这两人多少有点碍眼了,他又不是来跟他俩叙旧的。
惊秋见势不好,笑着打圆场:“师兄平日便是如此,并非刻意而为。”
范卿洲看了眼惊秋,片刻,移开了视线,没应他的话。
范卿洲正打算往里头瞧瞧,身后便突然多了两人跟着,弄得他根本没法探这春敕阁里有多少孤魂野鬼。
原本他想这两人跟累了大概就不会继续了,结果这两人愣是跟着他走遍了春敕阁。
终于,他忍无可忍,深吸了一口气,把怒气压下去的瞬间想到了自己如今是余不霁——
“你们无事可做了吗?”
这话很余不霁。
祁憬笙委屈巴巴,仿佛头上长了俩猫耳朵似的,此刻耷拉着,小声给自己辩解:“弟子人生地不熟的,若不跟着师尊走岔了路,闹了笑话给师尊丢脸了怎么办。”
范卿洲:“…惊秋不是与你一道吗?”
惊秋自然是向着祁憬笙的:“师兄,春敕阁数你最熟悉了,憬笙又是你的徒弟,带他一道观摩一圈也未尝不可。”
范卿洲:“……”
祁憬笙笑盈盈地侧过头,无声朝惊秋说了句“多谢”。
…他真以为自己是瞎的吗。
“春敕阁没有别处供你观摩了。”范卿洲无奈地闭上双眸缓了缓,他现在只想把这两尊大佛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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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谁知道这话刚说完,不但没送走这两尊大佛,还被他俩一人一句话给说动随他俩一同出去散心。
“那师尊不如同弟子一道去竹云堂。”
惊秋在一边迎合地点了点头:“憬笙说得对。”
范卿洲无可奈何:“去竹云堂干什么?你还要喝酒?”
祁憬笙见他松了口,当即就递给惊秋一个眼神,于是,他被夹在两人中间,他们三人像是行走的小山丘,并排移动。
只是这道越走越偏,范卿洲刚要开口问上一句便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
瞳孔骤缩,他下意识要唤出吞云剑,却发现自己与吞云的羁绊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唤不出吞云。
“沉舟剑来——!”
他在赌自己能否唤出余不霁的伴生剑——沉舟。
一阵嗡鸣从天而降,通体银白的沉舟此刻被范卿洲攥在手里。
他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胡同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地痞流氓正挥舞着手里的棒槌,不断地朝下捶打。
痛苦的哀嚎接连不断。
随着沉舟扬起,地面倏地裂了一条巨大的缝子,直到落到那群地痞流氓的脚前才堪堪停住。
“瞎了你的狗眼!”在最前头差点掉进裂缝里的刀疤脸气急败坏,指着范卿洲破口大骂,“一个小白脸还敢来找小爷我的茬!”
“放人。”范卿洲不愿与他们浪费口舌。
“放你妈的——”不等刀疤脸骂完,他就感觉脖子一凉,一道醒目的血痕就出现在他的脖子上,冒着血珠,顺着他黝黑的脖子往下淌。
范卿洲只冷冷地道:“我说放人。”
“哎哟…少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这何必舞刀动枪的呢?”刀疤脸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两指夹着剑刃,试图推开,但他这一动,剑刃抵得更近了,吓得他一个激灵。
“这人也不是不能放,只不过嘛…”
刀疤脸搓了搓手,朝他讨好一笑:“得让他把钱还上。”
刀疤脸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抹了脖子,解释道:“这钱是他老子欠下来的,他这老子前些天死了,正所谓父债子还…”
“这钱…”
范卿洲将剑移开,刀疤脸如获大赦,一手捂着自己划了口子的脖子,疼得龇牙咧嘴。
“我替他还。”
他下意识朝腰间荷囊寻去,结果抓了个空,刀疤脸看他怔愣,又道:“这钱今日可必须得…”
“哒”一声,装的满满登登的荷囊从后方抛到刀疤脸的手中,范卿洲一怔,回头看去,只见祁憬笙双手抱臂,微微偏头,朝那刀疤脸扬了扬头:“钱还了,给他道歉。”
刀疤脸拿着那荷囊掂了掂,这分量可比他要拿回来的欠款多得多,连本带利还上后都得剩下些,他“嘿嘿”一笑:“小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来的道歉一说?”
眼看着刀疤脸又要变脸,范卿洲轻动了下手中沉舟剑,那人就立马蔫了,回头跟几个小弟示意,心不甘情不愿的给那衣不蔽体的乞丐心认了错。
7. 第 7 章
“既然还了钱,那我们就不在这打搅几位少侠了。”刀疤脸带着小弟浩浩荡荡地消失在这小巷间。
范卿洲上前将这奄奄一息的乞丐扶起,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他来得不算晚,这人还留了一口气。
范卿洲轻叹一声,要将这人背起,祁憬笙原本还跟惊秋笑嘻嘻地谈论着什么,看见他那不可一世的师尊要背一个乞丐时瞬间冲到了前头,躬下身子,跟他道:“弟子来吧。”
范卿洲犹豫了一会,祁憬笙等不及了似的,自己上手将那乞丐揽到背上,也不嫌脏,一边背一边朝范卿洲邀功道:“师尊,往后这等事都交于我便好。”
“我身强体健。”他刚说完这话,又立马解释道,“我不是说师尊不好,我的意思是…”
他舌头跟打了结似的,半天没将这话补全,好在惊秋在他旁边帮他转移了话题:“这人伤得不轻,恐怕得将养些时日了。”
“…先将他安顿好吧。”范卿洲顺着惊秋的话接了下去。
祁憬笙松了口气,庆幸师尊没再继续问下去。
范卿洲看着他空荡荡的腰间,问道:“你何时有这么多银两了?”
他记得祁憬笙上一世就连买些吃食都舍不得,还是他看不过去,时不时给祁憬笙带些喜爱的吃食。
想不到祁憬笙今日出手竟如此阔绰。
祁憬笙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身前,如同惩恶扬善后得胜归来的英雄:“没有,那荷囊里装的是石头。”
范卿洲眸光微变:“?”
祁憬笙理直气壮道:“弟子很穷,师尊今日也没带荷囊,小师叔嘛…”
“不能让咱自己人破费。”
“但这人我们又不能不救…”祁憬笙道,“弟子就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
用这法子…他也不怕遭了报复。
范卿洲觉得头疼,早知他扔的是石子还不如自己给宗门里的人传信,在这再等上一时半刻,也不至于叫他留下这么个祸患。
“师尊,我们把他安顿到哪?不如带回宗门,不然他一个人万一被那群人寻了仇怕是活不了了。”
范卿洲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会被寻仇?”
祁憬笙也不觉得丢脸,只咧起嘴,“嘿嘿”地笑了两声,随后语气讨好地朝他道:“师尊,那我们就带他回去嘛!省着他也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不然他要真死了,我们岂不是白救他了。”
祁憬笙眼睛亮晶晶的,跟唇角漾起的笑搭在一起,显得少年意气风发,格外夺目,惊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憬笙看,任谁来都能瞧出他得不对。
只不过祁憬笙没发现,因为他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范卿洲看。
而范卿洲则是十分利落地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其实即便祁憬笙不说,他也是打算把这个乞丐带回去休养的,毕竟祁憬笙把这个乞丐的后路断了个一干二净,若不带这乞丐回去,这乞丐就只有死路一条。
“走罢。”范卿洲道。
祁憬笙见他没反对,立马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反了悔:“那弟子就当师尊同意了啊!”
范卿洲睨了他一眼,道:“不然?”
“嘿嘿,多谢师尊!!!”
这人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跟惊秋聊得欢快时还大发慈悲的抽空将他也拽进去。
“师尊,我们把他放哪啊,放客房的话有点远,那我就得早点起来,不然照看不了他。”祁憬笙停顿了片刻,又道,“放我卧房里地方也不够…”
他目移到范卿洲脸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师尊的卧房…”
“不行。”范卿洲果断拒绝,若是他的卧房倒还好,但问题是祁憬笙要的是余不霁的卧房。
这让他怎么代余不霁同意?
祁憬笙蔫了下来,情绪低落地“哦”了一声。
范卿洲见他一脸失魂落魄,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如今的祁憬笙并非是什么万人之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也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你若…”
祁憬笙没听见范卿洲的话,直接扭头,可怜兮兮地跟惊秋央求道:“小师叔,你卧房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吗?若是可以…”
惊秋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点头应了下来:“好。”
范卿洲没说出口的话从惊秋口里说了出来,他眸光一动。
总归是不想另一个尘世的自己再重蹈覆辙,故而他状似不经意道:“惊秋最近倒是得了闲。”
惊秋笑着回他,道:“父亲管得松了些,大概是因为在赤选时晕倒的事。”
这话也就能骗骗祁憬笙了,他父亲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病便允许他休息,上一世他为了赴祁憬笙的约,趁着深更半夜提前翻墙跑路,结果可想而知。
回去后他便被罚了三日禁足,加上诫鞭三道,当日打完诫鞭他便被父亲叫起来继续练习功法。
那三日里祁憬笙一次都未出现,还是后来解了禁足,他偶然瞧见祁憬笙从师兄的卧房里出来,才知祁憬笙是去照顾师兄了。
祁憬笙倒是毫不避讳,道:“小师叔可是又忙了?连着三日都没瞧见小师叔出来。我本来想去寻小师叔的,但师尊除妖时受了伤,我理应侍奉于他身前。”
这话将范卿洲想说的话堵了个一干二净,他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让人家徒弟来伺候自己吧?更何况还是余不霁是被妖伤的,比他这严重了不少。
祁憬笙十分自责。
“说来也是怪我,若不是那一日我一时兴起,便不会错过师尊除妖,也能跟阿沐一起帮衬师尊,说不定多我一人师尊就不会受伤了。”
那时他的伤也没好彻底,背上的口子还有些渗血,只是祁憬笙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也跟余不霁一样苍白,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自己是如何照看余不霁的。
范卿洲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直到上一世自己死后,祁憬笙都不知他那一时兴起也连累了范卿洲。
“是吗,那惊秋便好好休养一阵罢。”范卿洲也不知要怎么阻止另一个尘世的自己春心萌动了,但他能确定的是,他跟祁憬笙就是孽缘。
这么想着,他索性放弃了。
是福是祸躲不过。
“时…”沙哑的嗓音骤然失声,祁憬笙背上那人短暂地醒了一瞬,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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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啊?时什么啊?”祁憬笙颠了颠背上的人,“你先别晕啊,你先把话说完再晕啊。”
范卿洲看他不管那人死活似的颠来颠去立马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算是救了那人一命。
“…他想要水?”惊秋猜测道。
祁憬笙沉默片刻:“哪来的水给他喝,要喝水他怎么不早点说。”
他们走这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难怪祁憬笙这般垂头丧气。
惊秋道:“他方才晕着啊。”
祁憬笙:“……”
说得在理。
祁憬笙顿了一会儿,继续理直气壮:“那他怎么不早点醒,醒得这般不是时候。”
这回换成惊秋哑口无言了。
两人拌嘴的功夫,范卿洲已将指腹割破,温热的血液流淌在他干涩泛白的唇瓣间,怕这人喝不到,他还用力挤压了几下,确保血液能够顺着唇缝流到他嘴里。
原本微弱的呼吸在他的血液接触到那人干涩的唇瓣时又变得平稳。
范卿洲松了口气,这人算是救了回来。
“快些回去罢。”
祁憬笙这回步子的确加快了不少,但他似乎想起来自己把范卿洲叫出来的原因了,他往前挪蹭几步:“师尊,你开心吗?”
…开心什么,在路边捡了个人还要开心吗。
范卿洲揉了揉眉心,疲倦道:“有话便说。”
祁憬笙继续别扭:“你要是不开心…”
范卿洲等着他的后话,结果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范卿洲问:“你要如何?”
祁憬笙像是下定决心,十分肉疼道:“弟子请师尊喝一壶紫苏酒。”
他舍生取义般,真诚地看向范卿洲。
范卿洲如实道:“不必,你少说话我便开心了。”
祁憬笙一脸无辜。
扭头去跟惊秋装可怜了。
因为虽然余不霁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但他对祁憬笙也没说过什么重话,至少从来没如此直白、嫌恶地让祁憬笙闭嘴少说话。
范卿洲余光瞥了他一眼。
这人何时学会装可怜的。
范卿洲收回视线,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某人嘹亮的嗓音。
“哎——!”
他眼疾手快转身时侧跨了一步,在祁憬笙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前扶住了他,惊秋也十分迅速地将祁憬笙背上的人接住,避免了那人二次受伤。
他俩的姿势有点微妙,远处看着就像是他抱着祁憬笙似的。
但事实是祁憬笙的脸磕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
一股热流顺着鼻腔流淌而下,祁憬笙顿觉大事不妙。
他感觉自己流鼻血了。
不等他准备好,范卿洲就松了手。
祁憬笙只能慌忙拿手捂着,但为时已晚,他流鼻血的同时又因为手忙脚乱地在脸上乱糊硬是把自己擦得血肉模糊。
祁憬笙:“……”
范卿洲:“……”
相顾无言,范卿洲默默将袖口处干净的里衣撕下一块,递到祁憬笙跟前。
8. 第 8 章
“师、师尊…我…”祁憬笙捂着半张脸,颇为绝望扭头,试图避开他的视线,给自己再留些脸面——即便现在再怎么补救也是于事无补了。
范卿洲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终轻叹一声,还好这附近有水源,不然祁憬笙恐怕要顶着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走一路了。
当然,他不是担心祁憬笙如何,只是若他对祁憬笙不管不顾,流传出去的将会是“余不霁冷血无情”,他不想辱没了余不霁的名声。
见祁憬笙一动不动,他也不打算拽着祁憬笙丢人现眼,干脆自己去水边将那块布洇湿,拧干。
“小师叔,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祁憬笙把脸埋得老低。
惊秋十分识趣,瞧出了他的窘迫,扶着那乞丐往回走,走前还交代了他一句:“下次小心些。”
祁憬笙垂了老低的头猛点两下,耳根微红发热。
对着惊秋的背影小声十分懊悔地呢喃了一句:“为什么要我在小师叔跟前丢人…”
好巧不巧,范卿洲刚好听见了这人的呢喃,他指尖一顿,后又恢复如常。
这时的祁憬笙不是杀他辱他的“怀沉仙尊”,他如今没杀过人,亦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
范卿洲看着祁憬笙沾了血的脸,轻声问了一句。
“疼吗?”
他自己也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是上一世还没有“怀沉仙尊”名号的祁憬笙,还是如今好好站在自己跟前的祁憬笙。
前世祁憬笙也曾像如今一样沾了满脸血,不过那时比现在严重得多,祁憬笙是真的受了伤。
那时祁憬笙一边将溅到脸上的血往下抹,一边故作镇定地安慰他,说这狼妖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他记着那会儿他们是刚将邪祟铲除,在准备回檀贺宫的路上又遇到了狼妖堵截,那群狼妖十分狡诈,是出了名儿的“滚刀肉”几乎没有人愿意招惹上它们。
他俩遇到这群狼妖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只能算他俩倒霉,但他俩也不能就此放弃原地等死,于是,他俩就提着剑,疲惫地同这群狼妖打上一通。
最开始他俩还能面前跟狼妖打个有来有回,但后来这群狼妖交替战斗,精力仍旧旺盛,他俩却逐渐体力不支,开始落入下风。
他也记不清他俩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了,只记得刚出了山林祁憬笙就毫无征兆的脱力倒在了他的眼前,浑身浸满了冷汗,脸色惨白,血水混着汗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直到祁憬笙昏死时,他才发现祁憬笙的肩上被咬了个血窟窿。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这人倒在自己怀里时身上突然多了块一直往外冒热气儿的地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范卿洲仔细一瞧。
这哪是什么热气?这是分明是肩膀被咬了个对穿啊!这血窟窿还绵绵不绝地往外头冒血呢,能不热吗?
祁憬笙半道醒了一回,似乎是为了缓解此刻沉重的气氛,祁憬笙半开玩笑地问他:“若是以后残废了,师尊不要我了,我能不能挟恩图报,让小师叔养我一辈子啊?”
范卿洲没吭声,仍是背着他往檀贺宫走,回檀贺宫的路不远,但那时他却觉着那路太长了,就像是没有尽头。
“疼。”祁憬笙如实道,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下半张脸,问他,“师尊是不是嫌弃我…”
“别捂着了,手拿开。”听不出他是何情绪。
如果祁憬笙上一世没有入魔,他与祁憬笙大抵仍同现在这般,至少不会反目成仇。
僵持片刻,祁憬笙还是松了手,又可怜兮兮地问了他一遍:“师尊是不是嫌弃我丢…”
“脸”字还没出口,范卿洲就干脆利落地回他:“是,能不动了吗。”
祁憬笙:“……”
他总觉得师尊这话带了一丝真情实感。
“师、师尊,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刚擦过鼻梁,祁憬笙就疼得面目扭曲,就着那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范卿洲语气有些生硬,看他疼成这样终是没忍住开口:“为何不看路。”
祁憬笙难得集中精神跟自己肿得老高的鼻梁做斗争时还能抽出空来回答他的话:“师尊,我看了,谁知道那路趁我转头就暗算我。”
范卿洲无言以对。
…头一次见人能把走神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师尊,你真不要紫苏酒啊?”祁憬笙还记得方才那茬,认真开口问道,“要不这酒我随时都给师尊留着?”
“怎么留?”范卿洲抬眼,难得接了他的话。
祁憬笙看他接了话,十分高兴道:“当然是师尊什么时候想喝,我什么时候为师尊跑腿,现买一份了。”
“这也算“留”?”
祁憬笙义正词严道:“在竹云堂留和在弟子这留不是一样嘛。”
“你那位故人…”总归现在的祁憬笙并非是那位辱他伤他的“怀沉仙尊”,犹豫一番,他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若是出身风月之地,你便离他远些吧。”
祁憬笙茫然地“啊?”了一声。
“什么风月之地,弟子怎会结识风月之地的人!”祁憬笙反应过来,急着辩解,“弟子年十六,且、且…”
他十分痛苦地说:“…穷困潦倒。”
范卿洲也只能言尽于此,他再装不知道自己也不能日日跟着他看着管着,更何况他如今只有七日寿命,能给他最多的便是提一句醒。
至于怎么做,全凭他自己选。
范卿洲能做到这也算仁至义尽了,毕竟若换成是别人重生之后看见了害死自己的仇人势必会将那人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也就只有范卿洲还能保持理智,尽量让自己将现在的祁憬笙和怀沉仙尊分开来看。
祁憬笙一边捂着鼻梁,一边悄悄探头去看范卿洲的反应:“…师尊,你信我啊。”
范卿洲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师尊,我真的没钱去…”祁憬笙哽了一瞬,声音弱了下来,“那个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话,范卿洲便知道他是说完了,仍是十分简洁地应了一句:“嗯。”
祁憬笙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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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形象,但他也不知道还要如何解释才能让师尊相信自己没有去探月楼“交朋友”。
最终他俩归于寂静,谁也没再开口打破这难得一见的和平。
他与祁憬笙的相处模式同前世大差不差,一般情况下都是祁憬笙开头,他顺着祁憬笙的话茬往下接,一直到后来他被祁憬笙囚于朝露殿时也未曾改变,仍是祁憬笙接连不断地抛出话题。
但与最开始不同的是入魔后的祁憬笙总会刻意在开头加上一句小师叔——只有祁憬笙自己一人来见他时才会叫他小师叔,有旁人在时大多还是叫他范侍从。
时间久了范卿洲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良心未泯还是单纯地想要以这么个称呼来提醒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何等难堪。
大多时候祁憬笙只唤他一句便不说话了,等自己应了的时候他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猫似的,张牙舞爪,恶狠狠地问自己是不是觉得他叫自己小师叔很恶心。
但每次又都不等范卿洲开口说些什么,他就甩袖而去,接下来几天等待他的便是自己去膳房做饭,要是赶不巧,去得晚了,食材都用完了,他便只能空着肚子回去。
有时阿泠知道了便会给他偷送进来些吃的,他能省吃俭用再熬几天,有时被祁憬笙撞见少不了一顿责罚。
当然,责罚大多数都是让他跪着,别的什么酷刑祁憬笙倒也没给他用过,或许是想让他活得久一点,就选了个最能折辱他的法子想慢慢看着他求饶。
“惊秋…?”那乞丐脸上的脏污被惊秋擦干了个一干二净,原本黏腻成绺的头发也干爽起来,只剩件衣服等着乞丐自己换。
本来范卿洲打算自个儿再去春敕阁仔细瞧上一回,没承想祁憬笙如此难缠,硬是拉着他一道去看了那乞丐,祁憬笙非跟他说要乞丐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范卿洲问他:“你怎知他想看。”
祁憬笙胡编乱造:“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师尊他肯定想见你。”
范卿洲无可奈何,心灵感应都糊弄上来了,他要是再不去恐怕祁憬笙下一句就是万一乞丐想来世给他当牛做马找不到他人了怎么办。
祁憬笙胡编乱造的本事不减当年。
惊秋一怔,看向那人,狐疑问道:“你识得我?”
那乞丐半张着嘴,唇瓣哆嗦着,一张口却没了声,只能勉强发出颇为尖锐的“啊”,惊秋一看大事不好,连忙递了杯水喂到他唇边,生怕这人没说完一句话就死过去。
那双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惊秋看,像是要将惊秋盯出个窟窿似的,半晌,乞丐将碗接过,抬手时整张脸都被扣在了碗里,分毫不漏。
乞丐大口大口地把水灌下肚,惊秋见他这样,立即吩咐弟子去膳房取些吃食给他,果不其然,吃食一送上来,他就狼吞虎咽地将东西塞到自己嘴里。
吃得急了,被呛了一口,好在手边就是水,他将那口饭菜顺了下去,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乞丐半天没回惊秋的话,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把饭菜往嘴里塞,像是怕谁将它抢了似的。
9. 第 9 章
“你慢些吃,不会有人抢的。”惊秋将衣服递到他跟前,叮嘱道,“一会儿吃完了饭,你便将这衣服换上罢。”
话罢,他便退到了祁憬笙身侧。
饭碗将乞丐的脸挡了个彻底,直到放下那一刻,他刚好与范卿洲对视——
范卿洲浑身一僵。
这人便是那日被祁憬笙悉心护在怀里的美人,也是他以为的祁憬笙的“故人”。
“师尊?”祁憬笙似有所感,拽了下他的袖口,将他从回忆中扯出。
“这是檀贺宫,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你也不必担心那群地痞流氓找上你了。”祁憬笙刚解释完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毕竟有哪个坏人会给劫来的俘虏好吃好喝伺候着?
祁憬笙顿了一顿,自然的揭过了方才的话题:“你身上的伤还要过些时日才能恢复好,我看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你若想走便等伤好了便可自行离去。”
见那乞丐一直盯着范卿洲瞧,祁憬笙便干脆直接给那乞丐介绍了一番:“这位是时序仙尊,也是他帮你把那群地痞流氓打跑的。”
乞丐喉头一滚,嗓音沙哑难听:“…多谢。”
范卿洲觉得他这眼神有些不对,但他又想不出有何不对,只淡淡颔首应了一句:“无妨。”
“…现在是什么日子?”那乞丐突然问了一句。
范卿洲骤然抬眸,迎面瞧上了他。
难不成重生的不止他一个,这位“故人”也重生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范卿洲否定。
不对,祁憬笙怎会舍得杀他?祁憬笙瞧他的眼神虽不及看余不霁那般,但也不难看出祁憬笙对他与旁人不同。
“我不知我昏睡了多久。”那乞丐补充道。
这话倒将范卿洲那刚生出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惊秋道:“三月初八。”
乞丐捂着脑袋瑟缩了下,又问:“…是甲子年?”
惊秋应了他一句:“是甲子年。”
他又狐疑地问:“你不记得如今是甲子年了?”
乞丐点头,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解释道:“我记不清了,先前我没有过过节,日月也是混淆着过。”
他说这话倒也合乎情理,一个乞丐连自保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在乎今夕何年,是几月几日?
“你叫什么名字?”祁憬笙问道。
乞丐摇头,如实道:“我也不知。”
“我没有名字。”
祁憬笙十分尴尬,只得拿自我介绍来掩饰:“在下祁憬笙,单字凌,你平日唤我祁凌就好。”
“这位是我师尊,方才也同你说过了。”
话音一顿,他看向惊秋,双眼一弯:“这位是惊秋仙尊,也是我的小师叔,你若是以后不走,没准能当他的徒弟呢。”
范卿洲身子一顿,目光落到了祁憬笙笑盈盈的脸上。
“师尊,你说是吧?”祁憬笙不要命地上来问他。
屋内寂静片刻,范卿洲薄唇相碰,只听他一字一句:“不是。”
说完,他又淡漠地将视线从祁憬笙脸上移开。
“你看,师尊都…”祁憬笙要激励那乞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反应过来,茫然地将脸转了回来,“啊?”
“不是。”范卿洲大概是被压抑得久了,这会儿又打击了他一遍。
不过这倒是符合余不霁的性子。
祁憬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又怎么惹着师尊了,但他十分会开导自己以及转移话题。
“你要不自己想个名字?或者我们帮你想一个,不然这日后寻你也不方便。”
乞丐点头,应了祁憬笙:“你们取便好。”
“你想要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啊?”祁憬笙思量半天,又补充道,“或者你出生时是什么天儿?按这个取也好。”
乞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嗓音沙哑着道:“随你心意便好。”
祁憬笙不赞同他的话:“你的名字怎么能光随别人的心意?”
“平日里只有你们唤这名字,随我心意有何用,我又不唤。”
祁憬笙被这话怼了个心服口服,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他说得好有道理。
“师尊有何高见?”祁憬笙实在取不了名,他起名简直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每个字都搭不到一块。
他身边唯一能听得过去的东西是范卿洲送他的辞宁剑,那剑名还是范卿洲取得。
但如今的祁憬笙可没有范卿洲送他的剑,也就是说他连唯一听得过去的东西都没有了。
“没有。”范卿洲干脆利落道。
要他给上一世捅了自己一剑的人取名字,祁憬笙还真是不停在他面前提醒着他自己是如何死的。
祁憬笙或许是习惯了,在他说完没有后就屁颠屁颠地缠着惊秋问东问西。
最终在祁憬笙的坚持努力下,总算决定出了那乞丐的名字——阿俞,意为浴火重生,脱胎换骨。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回去,出去前祁憬笙还贴心地告诉阿俞有事便去隔壁弟子房里寻他。
范卿洲总算是得了空,但这会儿春敕阁里的人是最多的,他便没按照原有计划进行,而是选择了先回了长宁殿里休息,顺便整理些余不霁平日爱去的地方作为下个目的地——
“何人在此?”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范卿洲的注意,听声音像是有人潜进了长宁殿。
至于为什么范卿洲不觉得是有什么猫猫狗狗之类的动物误闯了进来,则是因为长宁殿内设有结界,而这结界防的就是这群猫猫狗狗误闯——
余不霁不光有洁疾,且对小动物的毛发过敏,有回他跟余不霁路上遇到只流浪狗,他便顺手喂了那流浪狗一些吃食,结果这流浪狗像是耍无赖似的,跟着他俩不走了。
流浪狗跟了一道,余不霁打了一道喷嚏,更致命的是这流浪狗还扑到了余不霁身上,余不霁被流浪狗接触的地方都起了些红疹子。
自那之后范卿洲才算见识到余不霁对这些猫猫狗狗有多么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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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说余不霁有多嫌恶它们,而是余不霁真的接触不了。
“…抱歉,我是想寻祁凌公子的,但一时走岔了路,打搅时序仙尊了。”阿俞从遮挡着的屏风后走出,那双含情眼轻轻朝他望去,澄澈见底的眸子中充斥着满满的歉意,不似装得。
“是吗,外头不是有牌子写着长宁殿么。”范卿洲单手撑着脑袋,偏头抬眼看向他。
这阿俞被打成那般惨样,若真手无缚鸡之力恐怕现在是下不了地的。
阿俞声音极轻,像是谁咄咄逼人欺负了他似的:“我没上过学堂,不识字。”
但这只有他与范卿洲两人,他即便再可怜也不会有人因此怜惜他。
范卿洲如常问道:“我记得你方才唤出了惊秋的名讳,你们可是旧相识?”
这人能叫出自己的名讳,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保不齐是早就做了一手准备,在祁憬笙那卖惨装可怜,将祁憬笙糊弄过去了。
这么想倒是能解释为何祁憬笙方才那般急切地要拽着自己去散心了,这哪里是散心,分明是急着给他演了一出苦肉计,寻个正当理由将他带回来。
阿俞低垂眉眼,单薄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刮倒似的,他淡声道:“惊秋仙尊曾在除妖时救过我。”
这话还真是滴水不漏,范卿洲除妖时的确救过不少人,以至于他也没法反驳这阿俞的话。
“哒”一声,指腹轻触到木桌上,发出闷响,范卿洲起身,走到阿俞身前,阿俞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个子也比他矮了一截,光从气势上看便是输给了他。
“阿俞。”他轻唤了一声,余不霁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不大相同,余不霁的声音偏凉薄,叫人听着不寒而栗。
阿俞听见了范卿洲唤他,下意识抬眸,明亮的双眸与他视线交叠,阿俞的身形本就偏小,此刻又抬着张惨白的小脸看着他,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
阿俞应了一声,问道:“时序仙尊有何指教?”
范卿洲缓步逼近,直到他退无可退时,银光一闪,急风骤起,匕首直奔朝无处可躲的阿俞——
“嘭——”
匕首擦过了他的侧脸,一道血痕顺势而下,覆在他病态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时序仙尊这是何意?”
范卿洲松了手,匕首仍插在那堵墙上,匕首之下还穿着个飞蛾。
范卿洲明知故问:“吓到你了吗?”
不等阿俞回话,他便看似谦和地向阿俞解释道:“书中有记载,这蛾子最擅长伪装成无害的模样骗取别人的信任,但实际上它是靠自身剧毒将人杀害,以此吸食那人的血肉,与它接触得越久,毒性越深,毒发时生还的可能越小。”
范卿洲说完这话,那匕首便“当啷”一声落在了阿俞的脚边,阿俞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那被钉在匕首上刚死了没多久的飞蛾也倏地烧起一阵火光自燃了起来。
“若是对它放任不管,恐怕到时候会有不少人着了它的道,最后药石无医,挣扎着在痛苦中死去。”
10. 第 10 章
范卿洲目光冷冽,没将阿俞刻意装病之事挑明,毕竟他没有什么实证,且这阿俞也是实打实地受了伤,只不过装得严重了些,闹起来也会让旁人觉得是他仗势欺人,连个小乞丐都容不下。
“世间竟还有如此毒物,当真是可恨。”阿俞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不过时序仙尊竟如此见多识广,若有机会我能倒想同时序仙尊请教一番…”
“你身上的伤若是好得快些三日便能痊愈。”范卿洲打断了他的话,言简意赅道,“从今日起,我会为你疗伤,待你的伤好后你便自行离了檀贺宫罢。”
这的确是现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他也不能光凭直觉就将阿俞处置了,但若放任不管留他在檀贺宫里必然是个隐患。
沉寂两秒,阿俞应了下来:“好。”
“那我每日何时来寻时序仙尊?”阿俞问他。
他思量片刻,晚上肯定是不行,他还想趁夜深人静时好好把檀贺宫翻一遍,看看能不能寻到余不霁的魂魄。
“今日便从现在开始罢。”范卿洲话音一顿,“明日…”
“明日我去寻你。”
阿俞毫不拖拉的将衣衫完好搭在臂弯间,墨发拢到了一边,白皙的背上布满青紫。
这人对自己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
范卿洲以防万一,干脆将他手脚一并绑了,嘴里也塞了块布,活像是个土匪头子。
“疼了咬布。”
阿俞大概还没适应过来,一时间呛得眼眶噙泪,咬着布想吐出来,但被范卿洲制止了。
“别吐,你的口水很脏。”
阿俞:“……”
眼看着阿俞又要抗议,范卿洲率先顺着他的伤痕输送灵力以及用手把他的淤青揉开。
“呃!”阿俞咬牙切齿,怒瞪范卿洲,范卿洲视若无睹,继续用力揉他肩上的淤青。
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不等范卿洲回话,外头人就嚎了一嗓子。
“师尊!弟子给你送些…”
祁憬笙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阿俞的上身不着衣物,手脚被捆绑着,侧躺在范卿洲的榻上。
“师、师尊,我…对不住,当真对不住!”
若阿俞没被捆绑着祁憬笙还能往疗伤想,但问题就出在谁家疗伤把手脚都一块绑了啊?!
“那、嘶——”祁憬笙一个绕口,咬到了舌头,疼得他一边捂嘴一边闭眼,摸索着把手里的果盘放到了地上,吐字不清,“师、师尊,弟子就先出去了,果盘、果盘放在地上了。”
他一边往出跑,一边被自己放的果盘搬了个踉跄。
“回来!”
祁憬笙浑身一震。
完了,自己看见不该看的要被师尊灭口了。
他停住脚步,安然赴死。
心脏每动一下,他就感觉自己离死更近了一步,耳畔除了沉重的心跳,还有范卿洲的脚步声。
范卿洲大概是不想给余不霁抹黑,深呼了一口气后让他睁眼。
祁憬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就不必了…”
范卿洲忍无可忍,一手钳住他的下颚,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两字:“睁、眼。”
“师尊,你一定要拿了我这条小命吗?”祁憬笙的语气里竟多出了一丝哀求的意味,“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师尊,我真的…”
“你、睁、眼。”范卿洲看他这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由衷体会到为什么余不霁先前谈到他时总会欲言又止了。
祁憬笙视死如归。
“呜呜呜——!”
阿俞又不知怎的也跟着给他添乱。
范卿洲又深吸了一口气,怕他跟人瞎说,只得颇为无奈地跟他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给阿俞疗伤。”
祁憬笙哄小孩似的连续点头:“师尊就是在给阿俞疗伤,谁要是敢说师尊跟阿俞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我肯定第一个打得他满地找牙!”
范卿洲:“……”
被逼无奈,范卿洲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阿俞跟前,随后又像方才一样一手钳住他的下颚——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句:“睁眼。”
场面极度混乱,阿俞也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根似的来回哼哼个不停。
“疼疼疼…”祁憬笙终于忍受不住,睁了眼,只一瞬又闭上了,“师尊我没看不该看的地方。”
范卿洲:“…他现在露出来的全是伤。”
哪有你说的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那伤我也没看,我没看见他身上有什么痕迹。”
这话不如不说。
范卿洲一边防着祁憬笙跑,一边将阿俞嘴里的布扯了出来。
阿俞当即冲他道:“我腿麻了。”
范卿洲:“……”
祁憬笙闻言,也悄悄看了眼。
师尊竟然喜欢这么刺激的…平日里瞧着师尊那么正经,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
祁憬笙的目光微变,一言难尽地扫视了一周阿俞手上被绑着勒出的红肿,不由打了个冷颤。
“师尊,你松手,阿俞看着你呢。”祁憬笙被他钳着下颚有点疼了。
祁憬笙见他没动,又弱弱开口:“师尊你不能看着碗里地吃着锅里的啊,我就是…就是来送个果盘的,不是、不是来加入你们的…”
“哎哎哎,师尊、师尊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掐了。”
范卿洲回神,大概是被他气的,这会儿有点头疼。
“你自己去看他背上的伤有没有好转。”范卿洲撤了手,阖上双眼,只觉得浑身失力般想要寻个支撑之物。
祁憬笙看他被自己气成这样,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磨蹭了几步,凑上前一看,伤果然如范卿洲所言,好转了不少。
“师尊…对不住,我…”祁憬笙认错认得从善如流,只是一回头,他发现范卿洲一手支撑着桌角,额角渗出冷汗,呼吸起伏不定。
“师尊你等我去叫紫玉长老——”
“回来!”范卿洲扯住他的手,缓了一缓,才逐渐对上了自己头疼的原因——而这头疼也并非是紫玉能治得了的。
这恐怕是魂魄入错了身体后出现的异样,他曾在书中见过相似的记载。
一旦魂魄出现跟寄生体相斥的状态每在这身体里待上一日便会损耗魂魄,且无法自行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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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躯壳,只能凭借外力将魂魄驱除或是它被更为契合的魂魄所挤出,这两者对魂魄都有所伤害。
但往往出现此等症状时都是在魂魄寄生在躯体后一两年后,只有极少数魂魄会出现寄生当日就与身体互斥的症状。
不巧,范卿洲就是这极少数之一。
他瞥了一眼榻上被捆了手脚的人,朝祁憬笙道:“先帮他解了…”
他实在头晕,想不到排斥状态下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说一句话都要如此费力地喘上几次。
“今日你便先回去罢。”
阿俞也没说什么,只冲他道了声谢便推门离开。
随着门关上时发出的声响,他总算松了口气,倚靠着墙缓缓下滑,坐在地上,心脏像是往刀尖上跳似的,剧烈的疼痛漫延,浑身冰凉,额角青筋直冒。
五感伴着痛觉的加大而衰退。
耳边什么都听不清,眼前也一片模糊,此刻一呼一吸于他而言都如同酷刑。
汗水洇湿的鬓发杂乱无章地贴合在他泛白的脸颊上。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范卿洲耳边一阵嗡鸣,他想抬眼去看那人是谁,只不过没能瞧清楚那人的模样,只隐约看到个轮廓。
那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什么都没听到,随后原本握着自己的手便抽离而去,范卿洲的手一空,下意识地想回握过去,但落了个空。
范卿洲讪讪收回了手,脸色发白,静静地闭上了双眸,似是在闭目养神。
书上没写过这排斥反应要多久,他只能祈祷这排斥反应能快点结束。
身上一沉,被人盖住了一层厚被。
那人…没走?
身侧突然多了个物件往他被窝里钻,范卿洲一怔,旋即觉得钻进来的是个人——那人还硬生生把他的手从袖口上掰了下来,将他的手握了起来。
范卿洲这会儿倒是没再驱赶那人,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回暖,身上也是,比方才浑身如同冻僵了一般好得多。
范卿洲暗自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比上辈子差了不少,上辈子死的时候都没有在外人面前这般丢脸。
不知就着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他忽然能看见眼前之景了——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
“师尊,你可好些可?”祁憬笙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头看向了他。
范卿洲眼帘一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天,他憋出两个字:“多谢。”
“师尊当真无事吗?弟子还是去叫紫玉长老来看看罢。”祁憬笙神情认真,有些急切地问他。
范卿洲避开他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与他隔开了些距离:“不必,你不去找惊秋吗?”
祁憬笙如实道:“小师叔太忙了,这会儿被师祖叫去…”
“时序仙尊!紫玉长老要我来找您劝劝朝明仙尊!他、他快把惊秋仙尊打死了!”门口的弟子扯着嗓子朝屋里头喊。
不等他反应,祁憬笙先从他的被窝里窜了出去,当然,这被是将他整个人都裹在里头的,他起到一半又被这被子拽了回去。
结果就是他一屁股压在了范卿洲的左腿膝盖上——祁憬笙仿佛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11. 第 11 章
范卿洲眉心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声音颤抖着朝门外之人喊:“我稍后就去。”
“时序仙尊您快些啊!弟子先去跟紫玉长老报信儿了!”
范卿洲咬牙,看向祁憬笙:“你还不起来。”
祁憬笙又要蹿起来,在自己的膝盖受到二次伤害前,他抬手,将小臂递到他跟前:“扶着起来。”
祁憬笙跟个哑了似的鹌鹑,小心翼翼的借力起来,好在他平稳得起来了,没有让范卿洲的腿受到二次伤害。
“师尊,你还能走吗?”眼看着祁憬笙又要说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范卿洲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你离我远点,我就能走。”
祁憬笙:“…哦。”
祁憬笙看范卿洲起来的费劲,伸手想要拉起他,但刚一伸手,范卿洲就恢复如常,甚至比他的步子还要快些。
“哎?师尊,你腿不疼了吗?”祁憬笙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被自己压过的膝盖。
范卿洲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下一秒祁憬笙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乖乖跟在他身后,就在祁憬笙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便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疼。”
祁憬笙刚要接下话,范卿洲就又开口道:“你也可以试试。”
祁憬笙再度闭上了嘴,脑袋耷拉着,试图辩解什么,但最后只小声地嘟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祁憬笙又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异常,才算松了口气,转而又想到了自己这会儿是要去找小师叔,一下子又精神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倒腾地快了不少。
但在亲眼看见惊秋时一下子慌了神——因为惊秋正被人拿着鞭子往下抽。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惊秋身前,两眼一阖,偏过脸等着扬起的鞭子打在自己身上。
只是等了良久,也不见痛感袭来。
再一睁眼,就见到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唤道:“师、师尊?”
范卿洲“嗯”了一声,但没回头,一句话便将此刻慌神的祁憬笙安抚了下来:“把他带走。”
祁憬笙顿了一顿,本想问带走了之后他怎么办,但看到身上浑身是血的惊秋一咬牙,将人背在了身上,走前跟范卿洲道:“弟子送完了小师叔便回来。”
范卿洲眸色微动,袖口下蜷缩的指尖微微一颤,半晌,他才道:“不必。”
不过这会儿的祁憬笙已经扭头走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范卿洲的话。
上头那拿着鞭子的弟子心里有些发怵,看着范卿洲的脸,唇瓣开开合合,犹豫了半天,终于跟他开口解释了一句:“是…是朝明仙尊他…”
那弟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一言难尽地看着范卿洲,见范卿洲不说话,暗自吞了吞口水,思量着自己要不要再解释几句。
范卿洲对此倒毫不意外,只是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范鸢总是这样,一旦他有分毫错处就会大动干戈,但要说范鸢对他不好,他又能立马回忆起范鸢曾做过的那些好事。
所以他也说不清,范鸢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他也不清楚,范鸢究竟为何要如此待他。
“朝明仙尊安。”那拿着鞭子的弟子见到范鸢如释重负,当即双手奉还此鞭,范鸢也没说什么,只将那鞭子收走,站于高台上,望向范卿洲。
目光交错,范卿洲看着眼前的人不知要说些什么,但总归是他把人放走的,也不能放完人就跑,不给人家一个交代,故而他硬着头皮唤了范鸢一句。
“师尊。”
范鸢没接茬,背过身去后唤他过来:“你随我走。”
范卿洲停顿一瞬,最终还是动了身,跟在了范鸢身后,踏进了许久不曾去过的小院。
他小时候其实没少在这院子里闯祸,不过虽然叫闯祸,但也没多严重,最多是他把自己弄了一身伤,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不曾被他破坏。
还有一回他下不来台阶了,想往下跳,但又怕疼,转而瞄到了台阶侧面的草坪上,但他刚伸出一只脚,就又慢慢悠悠地缩回来了,他觉得自己体型太大,会压死小草。
于是他从台阶上往下跳,一个脚滑,把自己摔成了个狗啃泥。
那回他娘亲不在,只有范鸢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处理还一边问他为何不唤他过来。
“那是你师弟小时候喜欢玩的秋千,不过他长大之后就不喜欢了。”范鸢见他出神,顺着他的目光寻到了陈旧的秋千,便以为他是在好奇这院子里何时多了这么个秋千。
“先前你都是从后院来见我,便不曾见过这秋千。”
范卿洲眼睫一颤,语调听不出什么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会儿心脏狂跳不止,就连耳侧的蝉鸣声都被这心脏跳动的声音所取代。
“师尊为何要这般待惊秋。”后话他问不出来,他也怕即便问了,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范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为师如何待他了?”
范卿洲原本错乱的心跳逐渐归于原位。
…如何待他了。
范卿洲低垂着眉眼,没回他的话。
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同父亲说,自己抢了师兄的身体,没准第二日父亲就会找出来个迎回余不霁的法子,不顾他会如何,只会将他生生驱逐出去。
虽然他如今没告诉范鸢也是这么打算的。
思及此,他反倒有些释然。
更何况,他还不曾与范鸢说过此事,范鸢保不齐…不会这样呢?
不过没等他细想,范鸢的声音便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师弟他近几日可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他往日修习一次都不曾错漏过,方才我去看他,他竟连最简单的招式都做得那般生涩…”
范鸢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口气,踏入了寝殿之内。
范卿洲也跟在后头,但没有回答范鸢的问题。
范鸢转头又看了看他,最终自顾自摇了摇头,倒了壶茶,递到范卿洲跟前:“哎,我也不该问你,你向来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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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不亲,更何况你如今这还收了徒弟,哪会有空管他?”
“不过你既来了,便坐下来同为师说说话罢。”范鸢似乎知道他要说推拒的话,先他一步堵住了他的嘴,“你可不能再说自己公事繁忙了。”
正打算开口的范卿洲半张着唇,最后又闭上了嘴:“……”
范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这天儿变得太快了?”
范卿洲顺着他的话抬眼去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微风轻吹过树梢,惊得鸟儿振翅。
“师尊说得是。”
范鸢也没制止他对自己这敷衍的话术,只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茬,道:“曾经有人为我算过一命,他说我命好也不好,最后又说我会死于乱象之时。”
“但我当时没信,我觉得那人是骗子,哪有人命好又不好的?更何况他还说我会死于乱象之时。”
他们住这地方便可以称得上是乱象之地,因为他们这里是最为接近天边儿的,从远处看,几乎是直穿云霄,半只脚踏进这里便能算快飞升成仙了。
但也因此,这地方的妖怪精灵颇多,带了些灵智的便能作恶,所以范鸢其实一直都是生活在所谓的乱象之地,而那人所说的死于乱象之时更是无稽之谈。
范鸢少时便上了这拜师修习,若说他会死于乱象之时,那他早该死了。
可范卿洲却听得脊背发凉。
范鸢的确如他所说,是死在了乱象之时,那时是祁憬笙入魔刚刚暴露,范鸢一气之下昏迷不醒,这一睡,他便没再醒过来。
范卿洲掀起眼皮,抿了口茶,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口道:“师尊可知那算命先生现在何处?”
范鸢闻言颇感意外:“你何时也信这个了?”
范卿洲摇了摇头:“不信,但总归觉得新奇,便想寻来问问。”
“好,那你先在这等一等,为师去翻翻那算命先生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能传信于他,若是有,你便给那算命先生写封信,问问他还算不算。”
“若是没有…”范鸢拍了拍他的肩,“你便先好好带带你徒弟,不要让他那般莽撞。”
话落,他又问了一句:“你师弟是何时跟你徒弟关系这般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范卿洲没回他的话,见问不到结果,范鸢便去找那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算命先生留下的音讯。
屋内安静了不少,范卿洲环视了一圈,这屋里的景象也没怎么变,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说起来,他上辈子被祁憬笙囚住后便没来看过这院子变成什么样了。
不过按照祁憬笙的性子,这地方大抵会被变成个膳房又或是什么存储法器的禁地——
至于为什么说它是禁地?
则是因为祁憬笙那会儿堕了魔,几乎任何一种法器都会对他造成影响,故而祁憬笙干脆把所有法器都存储在一起,然后立了个结界,让所有人都进不去。
而他自己也不会闲来无事进去被法器制裁,久而久之这地方就被人称作禁地。
12. 第 12 章
“寻到了,寻到了!”范鸢说这话时还有些激动,因为他本来不对能寻到算命先生留给他的东西抱有希望,但没想到,自己还真从那一堆陈年旧物里精准地找到了这东西!
范鸢递给他一张泛黄的纸,上头写着几个大字,以及有些模糊了的——那大概是算命先生的名字?
…陆锦单。
范卿洲收了字条,朝范鸢道了声谢。
这字条上写的地址离他这也不远,比他自己去大海捞针的寻余不霁的魂魄要来得快——他管范鸢要这算命先生的音讯便是因为那算命先生算对了范鸢的命,侧面印证了这人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若是能寻到他,没准他便不必再一头雾水地大海捞针了。
“师尊!”他还没来得及走远,便看见祁憬笙脚下生风般,从远处急吼吼地跑到他身边。
见范卿洲不应声,他试探性开口:“可是我来晚了?都怪弟子走得太慢,若是再快些…”
“不去照顾惊秋跑来找我干什么?”范卿洲自然带过这个话题,同时将字条往里收了收。
祁憬笙看他表情不像是生了气,便大胆了起来,朝着范卿洲“嘿嘿”一笑:“是小师叔让我来的,小师叔怕师尊出事,故而一醒来就催我来寻师尊。”
范卿洲点头应了一声,惊秋会叫祁憬笙过来寻他倒是跟他料想的一般无二,毕竟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让惊秋能走才被范鸢留了下来,若惊秋当真一句话也不为他着想,那便不是惊秋了。
“他本来还想亲自来寻师尊的,但被我拦了下来。”祁憬笙说着还轻叹了口气,“小师叔总是这么…”
他想说范卿洲总是为别人着想,但话出口前,他想起了自个儿师尊还在这呢,于是将这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毕竟师尊也不差,他可是顶着师祖的施压将小师叔救下来的,他光说小师叔如何好,便显得自家师尊所做的一文不值了。
祁憬笙抬眼找补道:“师尊也是举世无双!居然…”
他卡壳了。
他想不出来居然什么了。
范卿洲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似乎是等着他的下话。
冷汗从额角冒出,祁憬笙擦了擦汗,嘴角挂着的笑有点牵强:“…师尊你饿了吗?”
“你要是饿了…你饿了…”祁憬笙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饿了他也不会做啊。
范卿洲没打算为难他,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将祁憬笙落在身后,祁憬笙倒也不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反而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跟他说些没用的废话。
并且三句里是两句说小师叔如何了。
“小师叔刚被…”
终于,范卿洲停下了步子,这人从范鸢的院子里跟到了余不霁的院子。
“那你就去找他。”
他其实在祁憬笙说出带有小师叔一类的字眼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说让他去找惊秋,但这人一边悲痛,一边跟着他走。
并可怜兮兮地说:“小师叔让弟子先把师尊送走再去找他。”
范卿洲看着他的脸,最终欲言又止,一步更比一步快,终于走到了小院内,可以让悲痛欲绝的祁憬笙去寻别人了。
祁憬笙还是有些犹豫:“小师叔还说若是师尊伤了,要我照看师尊…”
范卿洲没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寻了些路上要带的盘缠。
吃食没怎么带,但带了点水,符纸也带了不少,灵器便只带了一个上一世他用着最为顺手卟未棠。
这卟未棠威力最大的招数是在人濒死前,榨干注入灵力的使用者最后一丝灵力,以此将方圆几里的妖物全部灭绝,无论修为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只要被这卟未棠的最后一招伤到便必死无疑。
不过平日里范卿洲不是这么用它的,范卿洲是用它来当作收尾,在把妖物打到濒死时用卟未棠收了它们身上的灵力,而失去灵力的妖物便会化为原形,符纸打在它们身上的伤也会随之散去。
不过它们也会因为被抽走了灵力而不能继续修炼,只能如寻常动植物一样,生老病死。
“师尊。”祁憬笙突然扯住了他的手,眸光里掺杂着些说不清的情绪,他喉头一动,“你…要用它干嘛?”
范卿洲的视线落到了祁憬笙的那只手上,祁憬笙这才慌慌张张地收回了手。
“怎么?”范卿洲心底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那双淡漠的眸子与祁憬笙视线相撞,似乎要将对面的人看穿一般。
但祁憬笙却又在他说完这话后扯起笑脸,眉眼一弯:“没有,弟子就是看着这灵器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它。”
范卿洲看他的眼神又添了一丝审视,拿着卟未棠的手动了动,转而薄唇轻碰,问他:“是吗,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祁憬笙眼珠一转,最后遗憾摇头:“弟子也记不清了。”
范卿洲在这时淡淡开口:“这卟未棠我从未给旁人看过,你是如何见过它的?”
祁憬笙倒也没被吓到,仍旧咧着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可能是弟子记错了,也可能是弟子在梦里梦到过。”
范卿洲将卟未棠以银白手衣的形态戴到了手上,其实上一世他戴卟未棠的时候是以翎羽护腕的形式围在腕骨处的——因为卟未棠的形态是随着使用者的灵力而变化成最为适用的形态,以此扩大自身威力。
“…师尊可是要去除妖?”祁憬笙紧盯着他的手衣,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终于问出了口。
范卿洲点头,将纸条一并塞进了手衣中,踏出殿外前,他瞥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祁憬笙一眼,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说?”
祁憬笙犹豫着,眼底闪过一丝不解,转而抬眼试探性问他:“弟子可以跟师尊一起去吗?”
依照祁憬笙上一世的记忆,余不霁只有在出事临死时才用过卟未棠,而如今这么早便带着卟未棠去除妖…
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因为他逆天而行,重生而归时提前改变了什么,导致余不霁带着卟未棠除妖的事也提前了。
只是…上一世余不霁分明是跟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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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去的,为何这一世的改变会这么大?
范卿洲自然是不知道祁憬笙所想,只觉得他待余不霁这般也属正常,毕竟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
他弃了这个尘世的自己,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你不是要去照看惊秋吗?”范卿洲一句话便将祁憬笙的话堵在了嘴边。
范卿洲没再跟他耗着,抬脚就往出走,而祁憬笙似乎终于做了决断,紧跟在他身后,还时不时唤他一句。
“师尊,你能不能让我去跟小师叔留个信,不然我怕他醒了之后寻不到我,会着急。”
范卿洲并不想因为他耽搁路程,故而没回他的话,只埋头往出走,祁憬笙急得来回逛了几圈。
但最终还是转头跟着范卿洲一道走了,好在他在彻底出了大门时,遇到了个刚刚捉完妖回来的同门,虽然他不认识那同门就是了。
那被他拦住的同门一脸茫然,但祁憬笙顾不了那么多,只能一股脑地将话全说完:“劳烦仙友帮我带给惊秋仙尊一句话,告诉他我随师尊捉妖去了,叫他放心,我回来时一定给他带些他喜欢的东西…”
说到这时他大脑宕机了一瞬。
范卿洲喜欢什么?
他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他上一世也没有仔细地看过。
眼看着远处的人儿身影越来越淡,他只能丢下一句:“算了,仙友只需告诉惊秋仙尊,祁憬笙无碍,回来便去找他。”
话罢,祁憬笙一溜烟地追了出去,还背着身跟那位不知名仙友挥了挥手,并大喊了一句:“多谢仙友,来日我定登门拜访!”
那仙友一头雾水:“啊?”
“哎!师兄你回来了!”门口正准备接应他的弟子眼睛一亮,顿时朝他招手,“师兄怎么还在这愣着?”
说着,那弟子就上手将这仙友扯了进去。
“我受人之托,要给…给什么仙尊带话来着?”
那弟子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暗自囔囔了一句:“那人也真够倒霉,偏偏找了师兄带话。”
这位仙友就连符纸的咒语都是他师尊用术法写在上头,掏出来念完五秒,咒语自动消失,同时符纸产生它的真实威力。
要问他师尊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因为他记性不好,记不住,但他师尊觉得收都收了,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人家逐出师门,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于是,他师尊绞尽脑汁地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后来又怕他记不住人,连带着他门下所有弟子都被他用术法在衣服上写了身份。
连他自己都写了“师尊”二字,怕自家徒弟记不住。
天色渐暗。
虽说这地方离他们这不远,但他们也要走个两三日才能到——至于为什么不用术法直接抵达目的地嘛。
其一是因为范卿洲没去过那地方,所以无法锁定具体位置,有很大可能传错地方或者传偏了,到时候他还要再一点点摸索回去,若是偏差过大,倒还不如走着过去,一路上问一问,就基本上不会出什么错。
13. 第 13 章
其二则是因为凡间若非除妖或有什么要紧的事是不能动用术法的,因为怕凡人看见了一股脑地堵住人不让走,也怕他们跟凡人起了冲突时利用术法之便,造成伤亡。
所以一旦用了,就要跟师门提前报备,若是逼不得已必须动用术法,将事情禀告师门便也无妨。
若是没提前说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去便要受罚,至于惩罚的内容,他也有些记不清了,毕竟他上一世不曾违例,也不曾因为此事被惩罚过。
而他去寻算命先生的事在别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说了也不会批准,要是他不说直接用若找到算命先生将余不霁换回来了倒也无妨,但若是没找到,他便是败坏了余不霁的名声,还会让自己受罚受伤,从而导致他寻找余不霁的动作更慢。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个小镇,闲下来的屋子不多,以至于出现了他俩要挤一张床的情景。
范卿洲看着那颇为狭小的空间,眸光一扫,转头踏出了卧房,跟祁憬笙留了一句:“我去透透风。”
其实他不怎么想透风,只是实在不想跟祁憬笙共处一室,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按道理来说他也可以以师尊的名头压祁憬笙一头,让祁憬笙做这个出来吹风的人,但他并不打算用这职务之便去故意报复祁憬笙。
毕竟重活了一世,他总不能一直困在那些令自己不悦的记忆里——虽然他只有七日的寿命。
“师尊。”祁憬笙探出脑袋,半张脸挡在了门后头,露出了一对清澈透光的黑眸,“你不进来歇歇吗?”
范卿洲摇了摇头:“不必。”
闻言,祁憬笙磨蹭着从屋里出来,走了几个小碎步,不动声色地靠在了他身侧:“师尊,你要不还是进去歇着吧,守夜我来便好。”
范卿洲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淡淡应了一句:“好。”
祁憬笙一愣,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在劝师尊几句,没想到师尊竟然这般轻易地应了下来。
所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自家师尊挡在自己跟前,面无表情地问自己:“你不是说要我进去歇歇吗?”
祁憬笙回神,连忙让出了一条道给他,还笑嘻嘻地说:“师尊,你说万一半夜我遇到了妖物打不过怎么办啊?”
范卿洲脚步一顿,从自己袖口里掏出来一沓符纸,眼神示意祁憬笙来接,祁憬笙连忙伸手接过这一大沓符纸,瞪得老大的双眼仿佛是在说“为什么师尊的袖子里能装下这么多符纸”。
祁憬笙拿着厚厚一沓符纸,原本的话题被迫中断,但他又实在无聊,只能梗着脖子,倚在门口,思考了半天下一个话题。
范卿洲还在门边站着,祁憬笙见状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胸脯:“师尊你且放心,这门有我守着!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范卿洲伸手拽了拽被他靠在身后的木门,分明眼神中不带有丝毫情感,但祁憬笙却在其中看出了一丝不解:“你堵门了。”
祁憬笙的脸瞬间涨红,有点尴尬地起身,但是又没有让开太大距离,因为他不想让范卿洲关门。
关上门他就好无聊。
范卿洲看着某人浑身僵硬地往旁边挪了一寸,有些无奈:“再让让。”
祁憬笙涨红的脸开始垮下来,步子几乎是分毫未变,当然,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他真的有挪步子!
只不过…挪的动作小了点,但这也无伤大雅…
范卿洲见他实在不愿动弹,又问了他一句:“你是想回来歇息吗?”
祁憬笙这回挪开了步子,整个人蔫了似的,在范卿洲关上门那一刻说了一句:“我…”
无聊两个字没出口,门就被彻底关上了。
祁憬笙面对着关得严丝合缝的门,绝望地仰起了脑袋,看着挡着天儿的树叶,开始“啊”一声嚎了一嗓子。
范卿洲被他这悲催的嚎声嚎了出来,当然,他没出门,只是开了窗子,而祁憬笙刚好坐在了窗子下头——
于是乎就形成了范卿洲低头时刚好对上了祁憬笙仰着脑袋嚎。
范卿洲:“……”
祁憬笙默默闭上了嘴,并把脑袋又低了下来,随后往边上挪蹭了两下,继续仰着脑袋,但不嚎了。
因为他怕师尊生气。
“…你在干什么。”范卿洲看着生无可恋的祁憬笙问道。
祁憬笙乖乖回头,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如实回道:“我无聊。”
“师尊,你要不还是开着门,跟我说说话吧。”
范卿洲被他吵得脑袋疼。
他分明记得祁憬笙上一世没有这么吵。
范卿洲没开门,但总归也没把窗子关上,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感觉祁憬笙这样子不像是会守夜。
祁憬笙倒没继续嚷嚷什么,他也难得落了个清静。
只是下一秒,手中便多了一个泛着蓝光的传音符,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方才有山下的百姓前来委托除妖,那地址同你要去的地方是一处,你师弟又受了些伤,我便想着直接交由你带着你徒弟除了那妖物,也算是提前带他历练了一番。”范鸢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后开始同他讲述那妖物的特征。
“此妖时常出没于黑夜,时常以吞噬梦魇制造恐惧为生,只是被这妖怪所侵蚀过的人都会逐渐萎靡,最后丧失理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彻底为那妖物所吞噬致死。”
“至于相貌,来委托的姑娘并没有告诉我。”
眼前骤然浮现出一本纸页泛黄的古籍,而翻开的那一页恰好写着“食梦兽”三个大字。
而下方便画着一个长着两个犄角,额间带着一抹红色云纹,但五官却并未凸显出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
“它与那位姑娘描述的妖物基本契合,想来即便有所偏差,这处置妖物的方法也会有些共同点,但还需你自己做一做取舍,不可全信于这书中所言。”
范卿洲微微蹙眉,想要拒绝,毕竟他还打算快些寻到那算命先生,好将这身体还给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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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霁。
但他实在找不到什么拒绝的借口,因为按照余不霁的性子,多半会干脆利落地应下来。
“弟子明白。”
范卿洲只能暂且先应下来,但他依旧决定先寻到那算命先生,左右是问一句话的功夫,问好了话再去除妖也不迟。
当然,如果那妖上赶子舞到他跟前,他也会先将这妖铲除,毕竟只是顺手的事,不会耽误太久。
他轻叹一声,传音符也在此刻消散,但那本古籍却落在了他手中。
连绵细雨忽然淅淅沥沥地砸在窗棂上,范卿洲回神,门外的人却不见有任何想要进来的迹象。
只是不等他出门一探究竟,就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的叫好声。
“好!!!”随之而来的是有几个大爷大娘凑到门前,压低了声音同祁憬笙道,“小郎君有这般本事,想来是早就许好了人家,等着跟新娘子成亲吧?”
闻言祁憬笙猛地咳了一声,连忙摇头摆手:“没呢没呢。”
范卿洲准备开门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没有?那小郎君不如…”
“留下来”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祁憬笙打断。
祁憬笙立刻把自己的胳膊从这群大爷大娘手里抽出来,他弯着眼,唇角的笑意不减,随后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那不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为诸位变戏法也是想赚些钱给心上人买礼物,给他一个惊喜。”
大爷大娘闻言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但转念又手舞足蹈了起来:“可惜了,小郎君如此相貌,还会变戏法,若是日后同心上人吵架了,用手指着这天儿,一变!不得给心上人哄得哭笑不得?”
祁憬笙笑意更深,他心情愉悦地说:“不会,他脾气很好,从来都不同我吵架的,而且他会的也比我多,我这些戏法都是些皮毛,他会的都是真才实学,比我好上千百倍。”
话音一转,祁憬笙用脚斜着在祈雨阵上划了一道,天空骤然放晴。
“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若大伙儿还想看些别的——”
木门“咯吱”一声响,祁憬笙回头,脸上的笑慢慢垮了下来,脑袋也不由自主地低垂着,他悄悄抬头瞄了范卿洲几眼,心脏狂跳,紧张的情绪充斥着全身各处。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但又不知如何解释:“师、师尊。”
原本热闹的人群见情形不对也一哄而散,祁憬笙手里攥着几枚铜钱,掌心直冒冷汗。
范卿洲没吭声,但祁憬笙却从他的脸上解读出了一句质问的话——“我什么时候克扣到,要你当街卖艺赚生活费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自顾自地开始跟范卿洲解释:“弟子想着左右都是守夜,与其这么闲着,不如趁此机会赚上一笔,而且若真有妖怪出没,看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肯定也会避开的嘛…”
范卿洲只回了他最后一句:“会避开的妖用你的符纸足以应付。”
所以,祁憬笙的话并不成立。
14. 第 14 章
祁憬笙耷拉着脑袋,十分肉疼地分给了范卿洲几个铜板:“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方才就是一时兴起…以后绝对不会给你丢脸了…”
见范卿洲没收下铜板,他又把手往前凑了凑:“真的,但能不能让弟子留下两枚铜钱?其实三枚也可以…”
范卿洲看了眼他手中捏着的铜钱,没多问,淡淡点了点头。
祁憬笙见状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将手里多出的几枚铜钱往范卿洲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自然地拍起了马屁:“这些权当是弟子孝敬师尊的。”
范卿洲婉拒了他:“不必,你自己留着便好。”
范卿洲不收主要是以余不霁的性格,是不会收弟子送来的各类金银财宝的,当然,如果是什么灵器余不霁还是会瞧上一眼再行定夺,但就祁憬笙这点小钱无论是对余不霁还是对他本人都没什么用处,倒还不如留给祁憬笙,省得他因为没赚够钱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比如靠着祈雨阵坑蒙拐骗。
祁憬笙看他不语,只能大着胆子唤了他几句:“师、师尊?”
范卿洲抬眼,直勾勾地扫向了他。
祁憬笙喉头一动,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范卿洲便将古籍递到他跟前,没等他看完,原本戴在范卿洲手上的卟未棠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弯曲的弧度。
范卿洲把卟未棠抛给了他,抛到半空中时,卟未棠又恢复了自己的初始模样。
卟未棠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球体,但中间还镂空雕刻着一朵野花——兴许也不是野花,只是现如今没人认得它了,故而,便成了无名无分的野花。
卟未棠落到祁憬笙手里时瞬间变化成了一个精密的袖箭。
趁着祁憬笙的注意力被吸引,范卿洲将刚才从手衣形态的卟未棠里头取出来的字条彻底收了起来。
房内烛火黯淡,但仍旧透过窗子发出微弱的光映照在范卿洲的身上。
那字条上原本还写了一行小字。
似乎是年月…但范卿洲看不清了。
因为那上头的字太过模糊。
夜色逐渐笼罩整个小镇,祁憬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祁憬笙吸了吸鼻子,有些发怵的来回暖了暖胳膊,因为这种阴冷的天气让他下意识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被狼妖围攻濒死时的惨状。
思及此,祁憬笙又打了个哆嗦。
上一世若不是小师叔将他带了回去,他恐怕早就死在了那荒郊野岭,被人发现了丢到乱葬岗都算得上是走运,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准他还会看着自己的身体会一点一点被狼妖分食,最后连块骨头都不会留下。
祁憬笙又吸了口凉气保持清醒,眼睛有些发酸,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世的范卿洲。
他还记得小师叔背他回去时,他觉得自己是要死了,但他想,总要有人回去,他们不能都死在这。
于是他就哑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跟范卿洲说:“小师叔,你先回去…”
范卿洲背着他的动作一顿,没有回他,脚下的步子走得也更快了。
他见范卿洲没吭声,便知道是范卿洲不想这样,但他那会儿以为范卿洲是顾忌着自个儿的名声,所以才不肯放手。
于是,他特意用自己仅存的灵力留了个传音符。
嗓子眼里像是被糊上了一层血,满嘴的铁锈味儿直往外钻,祁憬笙把不知何时浮上来的血沫咽了下去,又像是清嗓子一样,咳了几声,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清楚些,至少不能叫人觉得含糊:“你先…你先回去搬救兵,然后…然后带着救兵来找我…好不好?”
范卿洲还是没说话,祁憬笙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了,他俩心里都清楚,如果范卿洲回去了,他就一定会死。
但范卿洲不肯得到这么个结果,只是沉默着,用行动告诉他,他不会死。
他会带他回家。
“若遇见额间带火云纹,头上长犄角的妖物先躲远一些。”
范卿洲握住了他的手,同时将幻化成袖箭的卟未棠以正确的方法牢牢攥在手里。
他倒不是想跟祁憬笙亲近,只是现在的祁憬笙面对那些妖魔鬼怪能够获胜的概率极低,若光用这符纸恐怕会被打个半死。
他不想等余不霁回来之后让余不霁背上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头。
故而,他打算趁早教祁憬笙用卟未棠拖延时间,至少要叫他足以撑到自己处理好麻烦以后,省着到时除妖自己还要分神去看护他——
他不把祁憬笙留在檀贺宫是因为阿俞还没有走,他担心阿俞会诱导祁憬笙做什么坏事,若不把祁憬笙带走,恐怕如今头脑简单的祁憬笙会上了阿俞的当,他头一回觉着成为“怀沉仙尊”的祁憬笙也有一点好可言。
怀沉仙尊就不会让他忧心别人会利用怀沉仙尊,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怀沉仙尊利用别人。
“师尊你这是…?”祁憬笙错愕一瞬,不等他反应过来,范卿洲一挥手,他便不受控制地转过身,背对着范卿洲。
范卿洲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上。
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个人,那人握住了他的手。
“簌簌”一声,随着大风刮过,隐匿了袖箭发出的声响。
发出的袖箭穿透飘落的树叶,将它彻底钉在了树上。
“不然袖箭无法发挥最大威力。”范卿洲的声音清冷但听起来却不怎么疏离,至少祁憬笙是这么觉得的,他甚至感觉…有些莫名的亲昵。
“若是遇到危险,便先用我拿给你的符纸顶上,等到距离远些后用卟未棠…”
祁憬笙点头,立马接道:“把危险解决!”
范卿洲的声音与他交叠:“拖延时间。”
祁憬笙连声应着,转而他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拖延什么时间?”
范卿洲松了握着他的手:“拖延时间,等我解决好麻烦之后,我会过去救你。”
祁憬笙双眸透出一丝迷茫,他扭过头,看向范卿洲:“啊?”
范卿洲单手把他刚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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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看自己的脑袋又移了回去,并有些无情地说:“你若是无聊,便自己拿卟未棠射树叶。”
祁憬笙本来被他带起来那点兴奋这会儿随着他的话消失殆尽。
祁憬笙原本支起来的胳膊此刻颓然垂下:“…哦。”
转眼间,祁憬笙便又瞧见原本将树叶钉在树干上的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许是因为怕他问的话太多,范卿洲不等他开口,便跟他解释了一句:“卟未棠形成的武器都是以灵气铸造,并不能留存太久。”
祁憬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试探性开口问道:“那要是拿它杀人岂不是谁都找不着我?”
问完这个问题,他就看见范卿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但他却感觉范卿洲脸上带着些审视,范卿洲像是在质问自己“难道你还打算拿它去杀人放火?”。
祁憬笙也不觉得被范卿洲这么盯着尴尬,只是见范卿洲不愿回他,他便笑嘻嘻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弟子只是好奇,灵气是否能寻到引用之人。”
范卿洲也是真怕他拿着卟未棠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而在他以为范卿洲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时,突然开口回了他的话:“灵气是天地间所有留存于世的生物产生,若要寻源头,自然是寻不到的,但你若是用了别的容器将它炼化,它便会成为将它炼化之人的灵力。”
“就同你修炼一样,引天地灵气为己用。”范卿洲瞥了一眼祁憬笙系着袖箭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又收回了视线,随后语气凉薄道,“你若是拿它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旁人自然是能寻到源头的。”
祁憬笙一听这话赶忙竖起自个儿的手指,对天起誓:“弟子从来没有过要草菅人命的想法,日后也定然不会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若违此誓…”
他本来想说天打雷劈的,但他是修仙的,天打雷劈可不就是飞升成仙了吗?那这哪能算作违背诺言的惩罚,这分明是奖赏!
“天诛地灭!”
他看范卿洲不搭理自己,还加了一句:“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范卿洲抿了抿唇,没有继续回他,但他依旧感觉祁憬笙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我不靠谱”四个大字。
思及此,他有点怀疑自己上一世为何会对祁憬笙情有独钟了。
难道…是被谁下了蛊?
“师尊?”祁憬笙的声音再度将他扯回现实,他抬眼,看向祁憬笙,示意他有话便说,祁憬笙也没再扭捏,将方才护在怀里的古籍拿了起来,“我们是去要捉它吗?”
范卿洲轻声“嗯”了一句:“但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等我将它铲除便好。”
祁憬笙试图讨价还价:“师尊,我如今可以操控卟未棠,其实也不必完全依仗你的。”
范卿洲拒绝了他:“不必,你不添乱即可。”
“若要历练,日后自然有机会,只是这次便罢了。”
祁憬笙看范卿洲的脸色不好,便没再嚷嚷什么,只乖巧地点头应下:“弟子领命。”
15. 第 15 章
由于突发情况,范卿洲没再继续逗留,在看着祁憬笙练了几次袖箭后,便同他休整一番,连夜去了那妖物出没之处。
祁憬笙倒没多嘴问他什么,只是利落地收拾起了东西,兴许是他觉得自家师尊总有自己的打算,他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故而干脆闭上了嘴,安静地听从自家师尊的安排。
祁憬笙收拾得快,当然,这归咎于他俩出来时就没带什么,故而如今也只是简单地带上了路上买的干粮。
“师尊可知小师叔喜欢什么?”祁憬笙走在前头,忽然背过身,与他面对着面,双手垫在后脑下,瞧着十分潇洒。
祁憬笙向来是这样,即便是因此摔了一跤,他也只会笑嘻嘻地说无妨,这次倒霉过了,就说明他要走运了。
每次祁憬笙跟他这么说的时候,他都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他注意些,省得摔坏了。
而这时,祁憬笙又会瘸着腿,蹦蹦跳跳地朝他扑过来,开始跟他耍无赖,抱着他不肯撒手。
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小师叔,直到达成目的,让他抱着自己一路蹦跶回去。
以至于范卿洲觉得他是个树懒转世,而自己则是那个一直被抱着的树。
当然,这是在祁憬笙没入魔前。
入魔后的祁憬笙只会叫他滚远点,然后他真的滚了,祁憬笙又会气急败坏地把他扯回来,问他是不是很恨自己。
“师尊?”祁憬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神,浅浅抬眼,祁憬笙便知他是走了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话。
范卿洲停顿了一会儿,才回了他一句看似没什么用的话:“我不知。”
这话不是假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了,喝的酒他如今也不是很想喝了,兴许是占了余不霁的身体,而余不霁的身体恰好不喜欢喝酒,便连带着让他也不喜欢喝了。
祁憬笙闻言,长叹了一声,十分遗憾地转了回去,这次没摔:“小师叔好像什么都不缺。”
“师尊,你说我要是送了一个不起眼的东西给小师叔,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敷衍他啊?”
“我要是去问他的话,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范卿洲问:“…为什么会生气?”
“当然是因为我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要等他自己说出来,这说明我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话肯定能打听出来的,而且小师叔人缘这么好,哎——!”祁憬笙忽然灵光一闪,两手一拍,“师尊,上回小师叔生辰,大家都送了他什么啊?有什么礼物是小师叔一直带在身边的吗?”
范卿洲正想说自己生辰从来没有收过礼物,但转念又想到了自个儿的确有一个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
但那护身符后来碎了,是跟他的灵丹一同消散的。
不过他不打算把此事同祁憬笙说,祁憬笙见他不语,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自顾自地想着送点什么礼物能显得他很用心,小师叔也能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但难得的是他们都没有打破这份祥和。
范卿洲是不愿说,祁憬笙则是心思飘远,忘了要同他说话。
直到天光大亮,祁憬笙才慢了下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又左右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打听这个干什么?”范卿洲忽然问了他一句。
祁憬笙大概是一夜没睡,此刻脑袋不大清醒,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因为我喜欢小师叔,我想跟他当好朋友,好朋友嘛,肯定要送他点什么,让他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祁憬笙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始跟他找补道:“当然我也喜欢师尊,但是和喜欢小师叔的喜欢不一样。”
祁憬笙的眼睛弯着,像是两个月牙,他侧过头的瞬间,刚刚亮起的天光映在他的脸颊上。
少年意气风发,像是下一刻就要拉起他的手,问他要不要一起浪迹天涯似的。
如果他没见过祁憬笙入魔的样子,大概依旧会喜欢祁憬笙身上的这股年少气盛。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祁憬笙一直比他更擅长于和人沟通。
就比如,祁憬笙和谁关系好,他就会大张旗鼓地让全天下人都知晓,在那人心里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而他则是在所有人身边扮演一个完美的过客。
谁都喜欢他,但谁都不会跟他的关系过于亲昵。
他也不会主动去要旁人心里的“地位”。
而上一世没有入魔的祁憬笙恰好就敲锣打鼓地扯着他,跟所有人无声宣告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当然,即便是很重要,他也依旧不抵余不霁重要。
“师尊,你上回送了小师叔什么啊?”
范卿洲没回他,但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无论是收到祁憬笙送的什么礼物兴许都会很开心。
因为是祁憬笙送的。
范卿洲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伸手拦住了迷迷糊糊往前走的祁憬笙,祁憬笙撞到了他的胳膊上,但也算是停了下来。
祁憬笙刚转头,准备说些什么,就看见他眉头紧锁,一时间将无用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气氛逐渐凝重。
祁憬笙默默把他的胳膊往下压了压,在他手心上轻轻写着:“有妖?”
阵阵痒意迫使他收回了手,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祁憬笙得到肯定答案后将带着袖箭的那只手缓缓抬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自个儿的手腕,眸光微敛。
下一刻,沉舟剑便出现在范卿洲的手中——
嘭——!
沉舟扬起的瞬间带起了一阵火花,一路披荆斩棘直到忽然在一处空地发出一声巨响。
祁憬笙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淡,原本澄澈的双眸此刻如同万丈深渊,叫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有结界。
这是祁憬笙得出的结论。
沉舟不断带起的气流冲击着那处结界,范卿洲见这结界过于牢固,不得不用起了已经有些生疏的符印阵。
此阵是他除妖时常用的,其他弟子也学过,但唯有他将这等简单的阵法当作自个儿的“招牌”次次拿它捉妖除邪破阵。
甚至弟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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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比试他都会拿此阵来。
故而,几乎所有人在听到符印阵时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范卿洲。
当然,在祁憬笙入魔后提到符印阵想到的就是他跌落神坛,不过他这也算是从一而终了。
范卿洲脚踏沉舟剑,衣袍被沉舟剑带起的强风吹的翻飞,额间骤然浮现出一朵银白的符印花——
嘭——!
这一次,结界忽然炸开,祁憬笙却像是被吓得晃了神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范卿洲操控着沉舟剑挡在了他前头才不至于叫他毁了容。
“师、师尊…”祁憬笙这才回神,但他放大的瞳孔依旧透露出他的不可置信。
范卿洲脸色不大好地看着他:“我不是说过叫你躲在我身后吗?”
祁憬笙被他这么冷言冷语地说着也不反驳,只是双眸中浮现出一丝茫然、疑惑。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他明明记得,师尊不喜欢使符印阵,明明…明明小师叔才是那个最擅长以符印阵应对万物的人。
祁憬笙唇瓣开开合合,最后才彻底回神,同他道歉:“弟子知错。”
一阵扑鼻的血腥气直直冲了上来,祁憬笙闻到这刺鼻的味道不由自主地干呕了起来。
“什么、什么味儿这么恶心?”
范卿洲没回他,只是在他额间点了一下,祁憬笙的脸色便好了不少,他朝范卿洲“嘿嘿”笑了一声:“多谢师尊。”
范卿洲很不给他面子地说:“不给我添乱便是谢我了。”
祁憬笙十分狗腿地说:“好的师尊,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定然不会做一个…”
话还没说完,祁憬笙便又被他扯到了怀里。
咚——!
原本他站着的地方被倒下的木头桩子砸出了个窟窿。
与此同时,干净的村落忽然如同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饶是他们闻不到这腐肉白骨的气息,这冲击性十足的画面也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恶心了起来。
特别是祁憬笙。
“呕——”
“别吐,没水。”范卿洲命令的语气让他下意识将恶心的情绪压了下去。
“死的全是、全是妖?”祁憬笙依旧被他扯着手腕,以防这地方又突然朝他们“袭击”。
范卿洲“嗯”了一声,他俯身,仔细观察这些堆在一起的尸体。
尸体腐烂的程度不同,但它们似乎被人以腐烂程度分了出来。
烂得最厉害的放在一起,稍微腐烂的又重新放了一堆,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则像是刚死了没多久的妖怪。
“这些妖是被人分批杀害的。”祁憬笙拧着眉,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他是真的有点反胃了,好在他在路上没吃什么东西,不然这会儿估摸着都得吐了八百回了。
“但这么多妖,并非是寻常人可以对付的,而且即便真有人能以一敌十,杀了一回妖,其他住在这儿的妖也不可能再住在这儿等死啊。”祁憬笙有些疑惑地说,“除非是那人故意把尸体运过来的,但他大费周折地把尸体运过来干嘛?”
16. 第 16 章
“未必。”范卿洲起身,扯着他踏入了村子深处。
如果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死了,那陆锦单呢?若他是人,这群妖怪难保不会对他动手,即便妖不动手,那铲除了那群妖的人也不可能留着他,若他是妖,那杀了妖的人也没什么理由留他活下来。
除非陆锦单就是那个杀妖之人,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陆锦单不是那个杀妖之人。
可他若不是…还能有命留下来吗?若是陆锦单也死了,他的线索便又断了…
范卿洲快步往村子里走,村子里的木屋都摇摇欲坠,失修已久的朽木被风吹的咯吱作响,上头还溅上了血水,早已经干涸在上头,抹不掉,擦不去。
祁憬笙强压着反上来的酸水,胃中翻江倒海,脸色煞白。
他不知为何,竟觉着有些头晕。
“师、师尊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祁憬笙嗓音发颤,整个人都有些使不上力,他如今的修为的确是难以察觉任何不对,但余不霁绝不可能察觉不到危险。
范卿洲忽然停住步子,祁憬笙总算是缓了口气,惨白的脸上冒出丝丝冷汗,整个人强撑着精神,咬着舌根,保持清醒。
一个低级的暑迎妖正端坐在塌了一半的破木屋子里,他双眼紧闭,妖气正源源不断地外泄,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阵妖气并没有丝毫要攻击他们的意图。
也就是说,这妖不是在修炼——一般妖类在修炼时会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排斥,甭说是陌生人,即便是与它们相熟的人在它们意识不清修炼时都会被妖气驱赶,这是它们的本能,几乎无人能抗衡。
残留下来的破木桩子上还贴了不少妖类修炼的法子。
范卿洲有些想不通,若是这妖是想修炼的,为何它的妖气不会攻击他们,反而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所吸食,逐渐流逝着。
“师尊,这墙上…贴的是…”祁憬笙话留了一半,因为按照他如今的进度,是绝对不会知道这换影阵的。
范卿洲被祁憬笙唤了过去,指尖触碰到墙上画了一半的残阵时天色忽然变得赤红,活像是有人放火烧了…
范卿洲瞳孔骤然放大——
这村子的确像是被人用火烧了一半,但不知是何人用了什么法子将烧断了的木头又恢复了原样。
当然,这个原样是指断木重接,并非是把原本烧黑了的木头恢复成没被烧过时的模样。
“换影阵。”范卿洲沉声道,“此阵通常是用来以命换命,救人用的。”
但它是要将开阵之人的灵脉尽数绞断,再以一个足以承载这灵脉的炉鼎作为过渡,从而把将死之人从地府里拉出来。
此法极为凶险,若中途有一环出错,开阵之人都会同那将死之人一起黄泉作伴。
但有一点好处便是这灵脉不会作废,而是会转移到那将死之人身上,也就是说,灵脉不但不会因为救人而损坏,还可以以寄生的方式存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被寄生的人也会在自身基础上增加些天资,能带着两条灵脉突破原本的修为巅峰。
不过这法子几乎无人使用,一来是逆天改命后自己会修为散尽,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危,二来则是这法子太过凶险,一旦出了岔子便是万劫不复,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去跟一个将死之人同生共死。
这阵法中残留着极为浓厚的妖气,方才没接触到范卿洲的灵力时还好,但在灵气触碰到它的瞬间,发白的强光将天上落下来的赤红色覆盖了个一干二净。
“…难道这些人的死,都是为了救他?”祁憬笙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坐在破屋中央的暑迎妖,这暑迎妖也没什么特别可言,甚至于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松垮的皮肤耷拉下垂,脸上布满皱纹,脑袋上的几撮毛更是少得可怜。
他实在想不到,这么个看起来没用的暑迎妖为什么会值得这么多人去救。
范卿洲没有立刻回他的话,因为祁憬笙所言非虚,换影阵的确是可以重换开阵人,但一旦换了,先前的开阵人就必死无疑,不但灵脉会归于将死之人,而且在脱离换影阵的那一刻便会立即身亡。
甚至会牵连到那个作为炉鼎的东西爆体而亡,当然,如果炉鼎爆炸,那将死之人也会半途而亡。
阵法同样会炸掉。
不过经祁憬笙这么一提,他倒觉着这地方兴许并非是被人烧了,而是这阵法失败过几次,爆炸所致。
这也能解释为何会有这么多妖的尸体腐烂的时间会如此统一。
只是,如果是阵法爆炸,那便说明他们前几次并非真心要救人,而是在尝试是否能成功。
范卿洲的目光停在了那暑迎妖身上。
无论它是否与这换影阵有所关联,他都必须要将它唤醒。
一来是确认身份,二来是要弄清楚它跟这里的妖是否有关联,若是没有又为何会挑这么个暴露的地方将自己的性命系在此处。
是求死?还是在做些别的事情,他得弄清楚。
范卿洲敛眸,将祁憬笙护在了身后,在动手探查前,他又停顿了一瞬,转头将手搭在了祁憬笙额间。
祁憬笙此刻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强烈的晕厥感袭来,他一个不注意,唇齿间就溢出了一丝血腥味。
舌头被咬破了,但总归让他又有了些支持身体的力量。
但他依旧说不出话,只是眼底微微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原本明亮的双眸可怜兮兮地盯着范卿洲看,像是下一刻就要委屈地哭出来似的。
当然,祁憬笙不会哭,只是生理泪水充斥在眼眶里打转,衬得眼睛波光粼粼。
“疼的话…”范卿洲本来想说疼的话就咬我的手,但转念又想到了自己如今是余不霁,于是,到嘴边儿的话又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十分僵硬冷漠的,“就忍忍。”
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祁憬笙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最终没说话,但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不解:“?”
护身结界设好后,范卿洲收回了手,指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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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着祁憬笙的余温。
下一刻,沉舟剑便竖直的悬停在暑迎妖身旁,范卿洲双手交叠,灵力霎时涌入沉舟剑内,同时一股巨大、无形的气流冲淡了原本萦绕在换影残阵附近的妖气。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暑迎妖身旁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吸力——
他下意识回身,扯住祁憬笙的同时一阵眩晕感袭来。
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时,他明显察觉到有什么沉甸甸的物件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以至于他连呼吸都如此困难。
在缓了半晌后,他终于睁开眼,垂眸瞬间就看见了压在他身上的祁憬笙。
怪不得他喘不过气来,按照祁憬笙这么个压法,能喘上来气就怪了。
不知是不是先前施了法的缘故,他没闻到丝毫刺鼻的腥气,而睁眼时那片笼罩在整个村落上方的火烧云也一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晴空一片。
他费力地起身,将昏迷的祁憬笙扶了起来,这会儿这人倒是乖巧得不得了,不吵也不闹,安静得令人有些发慌。
但范卿洲方才探了探他的鼻息,证明了他并不需要谁来担心,他还好好活着呢。
只不过如今昏睡着,尚未清醒。
没法儿,范卿洲只能先将他背在身上,因为若是搀扶着他实在是有些麻烦,光是麻烦还好,更重要的是搀扶着他走路太慢,会浪费时间,所以他干脆把祁憬笙背了起来。
反正他又不是没背过,也没什么困难的。
他仔细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随后逐渐意识到,这地方就是尚未被破坏的慕水照——暑迎妖所在的那个村子就叫慕水照,名字倒算是文雅。
“小师叔…”背上忽然传来微微发闷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阵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那人的声音带了些复杂的情绪,但不难听出他似乎是有些委屈,后面他又说了什么,但范卿洲没听清,只是感受着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脖颈上。
有点痒。
不等范卿洲说些什么,背上的人又动了一下,这回他似乎是清醒了不少,但依旧晃了神,语调里带了一丝意外,尾音微微上扬着:“小师叔?”
范卿洲没吭声,结果那人就像是上一世一样,理所应当地揽住了他的脖颈,把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哼哼唧唧地跟他说:“小师叔,我好疼,刚刚我的脑袋要疼炸了。”
“你都不知道,我在师尊跟前忍得有多难,有好几次我觉得我要昏倒了都被我硬生生忍了下来,舌头都快被我咬烂了!”
只是说着说着,祁憬笙才逐渐意识不对,挣扎着要下来:“小师叔你身上是不是有伤啊?我、我也不是特别疼,我能自己走不用你背的…”
“祁凌。”范卿洲凉薄的声线将祁憬笙劈了个外焦里嫩。
祁憬笙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画面,独独没有想到,背自己的人,不是小师叔,而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尊。
17. 第 17 章
空气瞬间寂静,祁憬笙整个人僵硬着,脑子不断闪烁着自己如何说才能化解方才说的那句“你都不知道我忍得有多难。”
原本环绕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也逐渐收了回来,祁憬笙尴尬地笑了两声:“师尊,我要不还是自己走吧?我年轻力壮,恢、恢复得快。”
范卿洲背着他的手一顿,祁憬笙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开始慌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师尊你年长,背着我不合礼数。”
好吧,这么解释更像是他在指桑骂槐地说范卿洲老了。
“能走吗?”范卿洲没搭茬,只轻声问了他一句。
祁憬笙连忙点头,立刻顺着范卿洲的话接道:“我能,我能的。”
闻言,范卿洲也没继续坚持,毕竟他选择背着祁憬笙走便是因为省时间,若是祁憬笙自己能走,他背着祁憬笙反而才是浪费时间。
范卿洲微微倾身,祁憬笙便干脆利落地从他背上跳了下去,只是跳下去后还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因为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把师尊认成小师叔。
分明他们一点也不像,即便是背着他,他也不该认错人啊,他们的背影都是天差地别,他怎么会看着余不霁那抹艳红的背影叫余不霁小师叔呢?
为什么呢?
祁憬笙还在发愣,手上便骤然多出了一块长长的布条,将他的手腕系住。
范卿洲垂眼,两只修长的手将红布条在祁憬笙的腕骨处绑的结结实实,而红布条的另一端则系在了他的腕骨上。
“师尊这是何意?”祁憬笙回神,抬起了系着红布条的那只手,轻轻晃荡了两下,连带着范卿洲的手也跟着轻微晃动。
范卿洲没说话,再一次以自己的灵力在他身上设下了一层结界,这次他还把那红布条也一并加固了。
“师尊这是怕弟子出事?”祁憬笙眼睛一亮,有点得意的嗓音微微上挑,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如此高涨。
范卿洲却言辞犀利地给他浇了个透心凉:“怕你惹上麻烦要我善后。”
祁憬笙眼睛里闪烁的光亮此刻骤然熄灭,他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还请师尊放心,弟子不会给师尊惹麻烦的。”
“少了吗?”范卿洲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莫名地反驳他这么一句无用的话,但话已出口,再后悔也没什么用,于是他干脆移开视线,转而观察周遭的事物。
而祁憬笙则是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想要问他为什么生气了,但又不太敢,于是开始反思自己,最后得出结论:师尊说得对,他现在修为低微,看着的确是个累赘。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他总不能在明知前世师尊死因的情况下,只因为自己修为低微就不去管他,任由师尊再一次重蹈覆辙吧?
他原本也想过要不要提醒一句便算了,但他还是怕余不霁未曾留意他说的话,然后出现什么意外,便只能出此下策,跟着余不霁。
但即便他这么想,也依旧有点难过,连带着他不由自主地幻想若是眼前人换成小师叔会如何?
小师叔绝对不会觉得自己累赘。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随后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补充了起来。
小师叔肯定会同他寸步不离,温柔地牵着他的手,至少不会这么嫌恶地拿着个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捆着他。
“这儿的人看不见我们。”
祁憬笙被这一声猛地唤回了神。
不对,他怎么能把师尊跟小师叔相提并论,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个是给他传道授业的师尊,是他敬重的人。
一个是他愧对了一世,想要弥补的心上人。
祁憬笙甩了甩脑袋,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是那暑迎妖搞的鬼?”
不等范卿洲回他,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在幻境之中吧?”
范卿洲“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只是系着红布条的那只手不停地晃荡着,范卿洲实在忍无可忍,微微蹙眉,又冷漠地唤了祁憬笙的字:“祁凌。”
祁憬笙有点委屈,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个能降低存在感还不会让自己感到无聊的事情做。
结果师尊没等他玩多久就又跟他生起了气,他晃荡着自己被系着的手,又想,如果是小师叔的话,小师叔肯定不会因为自己晃了几下手而生气。
而且他也不会觉得小师叔捆着自己是嫌恶自己,他甚至很情愿被小师叔这么捆着,因为这个布条是红色的,像是月老用来拴住有情人的红线,还是加粗版那种。
“……”祁憬笙看着自家师尊冷冰冰的眼神默默停住了晃荡的手,他轻声说,“…我不动了。”
见范卿洲不吭声,他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了范卿洲一句:“师尊我没动。”
范卿洲总算是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简洁地回了他两个字:“我知。”
这会儿村子里的人还都在各自忙碌,有的在嚷嚷自家豆腐,有的推着糖葫芦吆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地方是幻境的缘故,他并没有感受到过多妖气,甚至他能感受到的妖气也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而这阵微乎其微的妖气兴许也只是阵法所残留下来的,即便是幻境也难以彻底将其掩盖。
“老陆!”有个长相俊俏的青年迎面走了过来,青年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
青年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范卿洲一阵错愕,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判断错误时,青年穿过了他的身体,一把揽住了他身后之人的肩。
范卿洲随着那青年一道转身,看见了一个颇为腼腆的男人,男人被青年揽在怀里,笑得勉强:“我都二十五了,你该叫我鼻祖的。”
祁憬笙听到这话猛地咳了起来,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什么祖?鼻祖?”
不至于吧,辈分再高也不至于高出这么大一截吧?
其实若是这男人不说自个儿的年龄,他们大可以当他是妖,妖类容颜不老倒是正常,只是这男人说了自个儿的年龄就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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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的确有极少数的妖是在诞生两年便以妖身同族人繁衍后代,直到繁衍成功后才会化为人形,但真见到这种场面,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范卿洲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便是这位“鼻祖”姓陆。
下一刻,那青年嘴里便吐出了个于范卿洲而言极为有用的话:“陆锦单,你干嘛这么在意自个儿多大。”
陆锦单试图从青年的怀里挣脱出来,但青年并没有松开的打算,陆锦单只能就此作罢:“我不在意也做不到喜欢一个刚出生一年的幼崽…”
青年听到这话立刻拔高嗓音:“我们暑迎妖出生半年就不算幼崽了,而我!如今已经是个成年的暑迎妖了,所以向你求偶想跟你交——”
陆锦单低垂着脑袋,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防止“配”字从他嘴里出来:“不行,我不喜欢跟雄性…”
陆锦单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青年的求爱。
青年整个人挂在了陆锦单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在陆锦单怀里蹭:“那你把我当雌性行不行。”
陆锦单无奈,但依旧好声好气地跟他道:“即便你是雌性,我也不会跟一个比我小了这么多的幼崽做伴侣。”
青年哀嚎了起来:“陆锦单,你就是针对我,你明知道能活得像你那么久的妖少之又少,更何况即便我真活到了二十五,到时候你还是比我大,你就是针对我!!!”
陆锦单点头:“你现在才发现吗?”
“我不管陆锦单,我就要跟你交——”
系着的红布条又一次扯动了范卿洲的手,他回头,便看见了自觉捂住耳朵的祁憬笙。
祁憬笙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撞,随后有些慌张地与他错开视线。
“对不住,师尊我不是故意的…”祁憬笙捂着耳朵朝他解释,“这种东西我来听有点儿…怪。”
范卿洲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只见那青年依旧双手抱着陆锦单不撒手,哼哼唧唧地求陆锦单当自己的伴侣。
而陆锦单也从一而终,以年龄和性别为借口,拒绝了他。
范卿洲盯着两人,祁憬笙不知何时凑上前,分了一只手挡在了他眼前:“师尊,这看不得。”
只见那青年强硬地按住了陆锦单的脑袋,主动吻了上去——当然,青年还是没得逞。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陆锦单就是妖,但如果陆锦单是妖…他存活的可能便又少上了几分。
思及此,范卿洲微微蜷缩起手指,回神后顺带把祁憬笙的手压了下去。
祁憬笙看着范卿洲的举动张了张唇,本来想劝他闭上眼,这种脏眼睛的活儿留给他便好,但话没出口,他就忽然想到了先前自己撞到的场面似乎…不比这两个纠缠不清的暑迎妖好到哪去。
于是他又慢慢闭上了嘴,师尊见多识广,的确不需要避着这种小场面。
祁憬笙说服自己后还深深地看了范卿洲一眼,感叹着自家师尊为了斩妖除魔当真是任劳任怨,连这都看得下去,着实令人佩服。
18. 第 18 章
以目前的信息来看,这村子里全是暑迎妖,而且暑迎妖比其他妖物更为特别,它们可以在并未繁衍后代时便化为人形,且化成的形态是青年。
这点倒与书本上所记载的有所偏差,书上记载的暑迎妖特点是繁衍后才可化形,因为在未繁衍时化形便难以繁衍成功,而如今看来,这书上记得也不全是真的——
这村子里的人全部化形成了人,如果说方才他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那总不可能一整个村里的暑迎妖全都选择放弃繁衍后代,抵抗本能吧?
它们没有什么理由要违背本性非要化形为人,毕竟繁衍成功后也不是不能化形,除非即便化为人形也不妨碍它们繁衍后代的本能。
范卿洲暗自在心里记上一笔,他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将此事的记载更改一番,省得误导别人。
“老陆,你要不从了我吧?”场景忽然转变,范卿洲同祁憬笙一起出现在了室内,而他们面前还站着两个人——不,准确地来说是两个妖,一个端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十分正经地盯着书里的内容看。
而另一个,则是趴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妖看。
“你何时修为精进到足以打败我,我何时就答应你。”陆锦单眼睛都不抬一下,十分系统性的答复使那青年再度哀嚎,旋即恶狠狠地指着他,咬牙切齿,最后冷哼一声,背对着陆锦单打坐。
“陆锦单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吧!我跟你说你就等着吧!”青年气鼓鼓地放狠话,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叫陆锦单害怕的话,只会装成凶神恶煞的模样,拔高嗓门,试图把陆锦单的耳朵震聋。
只是陆锦单本人毫发无伤,反而是站在他们对面的范卿洲觉得耳朵有点疼,祁憬笙则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在青年吼出第一个字时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祁憬笙往他身边凑了凑,用手肘戳了戳他:“师尊,其实捂住一点也没关系的,他嗓门大,就算是捂着耳朵咱也能听见。”
范卿洲没应声,他看着陆锦单,久久没有移开眼。
因为他隐约猜出了这幻境的主人是陆锦单,并且,有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慕水照内仅存的、皮相崩坏的暑迎妖就是陆锦单。
陆锦单既然能活到二十五岁便说明他先天根骨齐全,加上后天修炼勤勉,若要活到年老色衰时也不难,更何况它们这种寿命短暂的妖即便有妖力护体到三十岁也绝不可能还同壮年时一样,很大可能是直接变成人类七老八十的模样。
如此一来,慕水照残阵内的那个暑迎妖的确极有可能是陆锦单本人。
可他为何要留下这么个幻阵,诱导他们进来?
若不是他刻意引导,范卿洲实在想不通还会有谁故意留下一个残阵引他们进来看见陆锦单的记忆。
若是按照陆锦单是凶手来算,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他完全没有受伤,但启用此阵便说明陆锦单是有想要救的人,而他如今停了手,要么是他要救的人没事了,他不需要继续杀妖了,要么便是他还得继续杀妖救命。
但很显然,陆锦单现在停了手,但这两种选项无论是那种都不符合逻辑。
因为如果他救活了那人,说明那人在他心里定然占据重要的位置,试问,谁会情愿在自己在意的人跟前自毁形象,留在原地冒着被自己在意的人发现自己是个十恶不做的恶人的风险来“忏悔”已经做过的事情?
若真要忏悔,陆锦单也完全可以偷偷聚灵,送死了的人投胎,完全没必要以这种“壮烈”的形式忏悔。
如果说陆锦单没有救活那人,他就更不可能半途而废,他分明杀过了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甘心中途放弃坐在原地突然忏悔,表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戏码?
即便他真是后悔了,也不可能失心疯了一般放出自己的记忆让别人看看自己杀人的心路历程。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他想叫人看完记忆以后把他大骂一顿,再等出了记忆以后一剑了结他的性命?
这理由太过牵强,完全不合情理。
而第二种情况则是他以一敌十受了重伤但却活了下来——指能动弹的那种,便还是会出现上述情况。
若是他被打得不能动弹,那么将他打成重伤的人大可以直接杀了他,当场报了这血海深仇,绝对不可能还将他好好地留在此处。
故而,陆锦单是凶手这个答案基本可以排除。
剩下的便只有陆锦单同那群惨死的暑迎妖是一起的选项——而在他们方才的对话中,足以证明陆锦单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他很可能是跟人拼死一战后干脆在此处做赌。
赌在自己死前会有人出现,进入他的记忆中。
他是想告诉来的人凶手是何人?但如果只是此事完全没必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他甚至可以先去寻个住处,等休养好了,再到檀贺宫鸣冤。
檀贺宫只除与人为恶的妖,寻常妖怪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遇到特别可怜的妖,他们还会有弟子同那妖结个契,从此这妖同他们共享修为,但也会因此受制于人。
像陆锦单这种全族被杀致无人生还的妖,他们定然会在查实一番后同陆锦单一起铲除那作恶的人。
以檀贺宫的名声,不至于在这么近的村落都无人知晓。
他们先前还有几次来过这村子附近,故而,陆锦单不可能不知道檀贺宫可以助他报仇。
所以他也不会是想用命来赌人会不会发现他记忆里的凶手。
故而陆锦单想告诉他们的事情,是于他而言很重要,但他又觉着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之事。
换而言之就是陆锦单对于此事的看法摇摆不定,所以他决定听天由命。
若是有人来便能看见他想说的事情,若是没人来,他也不觉得遗憾。
“师尊,你看!”祁憬笙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一声唢呐在耳边乍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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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红绸花瓣随风飘落,范卿洲抬眸,又见自个儿头顶上的那棵树系上了红绸,此刻直直垂落,他只需要向前伸手,就能触碰到那红绸。
“暑迎妖也成亲吗?”祁憬笙有些疑惑地开口,“书上不是说它们只会在未化形时繁衍后代,化为人形后就开始勤奋修炼了吗?怎么还有暑迎妖在化为人形之后才成亲准备繁衍后代啊?”
范卿洲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红色花瓣,但那花瓣只在触碰到他的手心时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便穿透他的手心,继续旁若无人地向下飘落。
与此同时,青年嘹亮的嗓音打断了这唢呐声——其实不是打断,而是硬生生盖住了唢呐的声音。
“陆锦单!!!我们成亲好不好!!!”他穿着一身喜服,头上还戴了大红盖头。
因为陆锦单说只喜欢雌性伴侣,所以他决定彻彻底底地成为…半个雌性,他本来研究过怎么转性,但是实在没搞明白,到底要怎么在不疼的前提下变成一个雌性暑迎妖。
尝试数次无果后,他总算放弃挣扎,决定当半个雌性。
嫁给陆锦单。
当然,他也不是逼婚陆锦单,他是练好了自己的修为才来的,虽然他没有达到陆锦单的修为水准,但他练了许久的独家绝技足以在一瞬间将陆锦单击溃。
而他刚好只需要击溃陆锦单一次,因为陆锦单又没说要他修为比陆锦单高,只说了击败他就能成亲。
所以他这也不算钻空子,毕竟他这绝技都快把他练得虚脱了——当然没真虚脱,就是形容他真的很努力很累而已。
范卿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陆锦单穿着常服,看见他一身喜服地朝自己招手时下意识闭眼。
看来陆锦单是真的很想逃走。
但陆锦单大概是不想青年尴尬,他硬着头皮,朝青年的方向走去,不知何时,他已经默默将手挡在了自己额前,脑袋微微低着,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不至于让太多人看到他丢脸的模样。
青年看着陆锦单朝自己走来时眼睛亮了起来,单手扯着盖头,朝他飞扑过去——
陆锦单眼疾手快地用手抵住了他的脑袋:“闹够了就换回去。”
青年一咧嘴,眉眼弯弯地朝他笑道:“我没闹,老陆这回你铁定是要跟我成亲了。”
陆锦单正要继续跟他讲道理,就见青年将盖头抛向半空中,同时陆锦单拉开距离,在陆锦单不备时蓄满了妖力,蓝色球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朝陆锦单而去——
嘭——
蓝色球体炸开的瞬间绽放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祁憬笙的手分出来一个,挡在了范卿洲眼前:“这暑迎妖的修为好像没有书中所言的那么弱,若这群暑迎妖的修为都如此之高,它们便没有理由死的那般…惨烈。”
至少不该是死了一批又一批。
手心一阵痒意,祁憬笙明显察觉到他纤长的眼睫在自己手心上扇动。
19. 第 19 章
陆锦单来不及躲闪,竟真被那青年扣住双手压在身下。
青年兴高采烈地压低嗓音:“陆锦单,我都说了你今日必定同我成亲,你瞧——”
不等青年说完,陆锦单便将他反擒。
“哎,陆锦单你可得说话算话啊,我方才可把你按在地上打了!你说的只要打过你我们俩就成亲的!”
陆锦单微微蹙眉,薄唇轻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扶起:“你这是胜之不武。”
青年哼笑一声:“我这叫智取,老陆你这就不懂了吧?”
“你当时可只说要我赢了你就可以跟你成亲,你可不能反悔啊!”青年说着,扭身将喜服递到陆锦单跟前,“老陆,快穿上,我要看看你穿喜服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看。”
与此同时,唢呐声重新盖过喧闹的人群,陆锦单被那青年拽着,硬生生拖进了卧房之中,出来时也是被扯出来的,大红喜服有些凌乱。
“一拜天地——”
陆锦单没拜,那青年也不恼,只是盖着盖头,挽着陆锦单的手,继续听着唢呐,也不去看陆锦单的脸。
“二拜高堂——”
陆锦单的双亲早就死了,这青年也是在幼时便丢给了陆锦单来带,四舍五入,他该拜一拜陆锦单。
青年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松了扯着陆锦单的手,朝陆锦单拜了一拜——
祁憬笙见到这场景猛地一咳:“噗——”
“哪有在拜高堂的时候扭头去拜新郎官的啊?!”
荒唐,实在是荒唐至极!
范卿洲自然也听见了他的话,故而将他的手往下压了压,祁憬笙也顺势把原先挡在他眼前的手撤了回来。
“夫妻对拜——”
青年想弯腰,但却被陆锦单扶了起来,陆锦单的手扣在了他的腰间,逼得他不得不直起身子。
但青年却不生气,还笑嘻嘻地说:“老陆你这么急吗?好吧我其实也很期待洞房花烛——”
陆锦单的好脾气像是被青年磨尽,他紧绷着身子,情绪复杂,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沉声道:“今日一过,此事一笔勾销。”
青年一愣,微微抬眸,似乎是想透过那大红盖头看到陆锦单是何神情,但那盖头太厚,只能隐约透出些红光,他看不清陆锦单的脸。
“行啊。”青年也没吵闹,只是用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那今夜得洞房啊,不然我好亏的。”
“你别不说话啊,陆锦单,我都答应你过了今夜一笔勾销,我都没纠缠你,你可不能再反悔了啊。”
唢呐声越来越大,陆锦单没吭声,只说了一句:“还有多久?”
青年思索了一下,一手搭上他的肩,将他的脑袋向下一带,轻声在他耳边道:“我也不知道呀,老陆,你没成过亲,观过礼吗?”
陆锦单下意识想要避开,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耳根处,很痒:“…没有。”
青年有些意外,又追问他:“是没有成过亲,还是没有观过礼?”
陆锦单抿了抿唇,忽然直起身子,有些别扭地避开了他的脸,半晌,才回他:“都没有。”
青年一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都没有?那你没朋友吗?你朋友不——”
陆锦单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村子里的人都未曾成亲,村子外的人与我算不上朋友。”
范卿洲迅速捕捉到一个重点。
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成亲。
都没有成亲,这些暑迎妖的幼崽又是从何而来?总不能是有人刻意往这村子里丢刚出生的暑迎妖吧?
“难道是这村子里的妖被人下了咒?成亲就暴毙?”祁憬笙疑惑地说,“那这也不应该啊,要是下咒了,这位“鼻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他成亲?”
“莫不是只成亲,不洞房就无事?”祁憬笙顺着下咒的思路往下捋,但他依旧捋出了个难题,“不洞房,哪来的幼崽?”
这村子里的暑迎妖幼崽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光他们看着的就有十来个,而这村子出来的人也才二十人左右,这村子里的房屋也不多,满打满算不到三十间,若这村里的人都没有成婚、洞房,上哪弄来十个幼崽的???
更何况,这群妖还是化形之后、繁衍困难的暑迎妖。
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幼崽在村子里吧。
其实祁憬笙也有想过,是不是这暑迎妖在没化形的时候繁衍了后代,但眼前的场景将他的幻想打破——
这会儿的幻境转变成了贴满喜字的卧房里。
陆锦单脸上带着些红晕,似乎是喝多了酒,青年依旧扶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床榻之上。
青年看陆锦单坐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准备掀开盖头时手腕被人攥住,陆锦单的声音沙哑,唇齿间混杂着些醉人的酒气:“盖头、不该我来掀吗?”
“好啊。”青年的声音依旧嘹亮,似乎是没喝酒,“你掀。”
陆锦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原本搁在盖头上的手又撂了下来,不掀了,青年不明所以,问他:“你怎么不掀了?”
陆锦单看似清醒理智地说道:“因为盖头好看,我喜欢看盖头。”
青年:“?”
青年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没一个盖头好看?!陆锦单你不至于吧,你不至于这么羞辱我吧?!”
陆锦单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生气,眉眼间透出一股迷茫:“什么、什么羞?”
青年看他如此反应,只得长叹一声:“好吧,你没羞辱我。”
“但是你要是再不掀盖头我就要自己来了。”青年被盖头闷得头晕眼花,他感觉再盖一会儿,自己就要被彻底闷死了。
闻言,陆锦单微微回神,伸手将他的盖头扯了下来。
“哇,我还以为你睡死了。”
青年感动地看向陆锦单,他倒没像说的那样,跟陆锦单洞房,只是如往常那样,同陆锦单说说笑笑。
陆锦单也歪着脑袋,听着青年的话。
“你会不会洞房?”青年看他彻底迷糊了才试探性开口。
陆锦单乖乖地回他:“不会,村里的人,都不会。”
青年“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呢,原来大家不是骗我的,大家是真的都不会洞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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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单迷迷糊糊地说:“没、没学过,都没学过。”
暑迎妖不像别的妖物,并没有特别重的欲望,也就不会出现传说中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场面。
于是,陆锦单就这么抱着柱子睡了一宿,青年穿着喜服在床上躺了一夜。
祁憬笙本来还以为要到了捂师尊眼睛的时候,但他们却出乎意料地分开睡了。
祁憬笙有点疑惑。
所以这妖怪大费周折的成亲,就是为了在一张床上单纯地睡一觉,哦,还是那种一个躺着,一个抱着床板的睡觉。
天亮的同时,幻境再次转变。
这次是陆锦单单手拿着剑,指向对面的青年。
“老陆,你何必同我打,你知道我打不过你的。”青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两根手指抵住剑刃,朝一侧拨开。
陆锦单却像是没听见,难得冷脸:“你必须打赢我。”
青年挑眉,开玩笑似的说:“老陆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想让我再打赢你一次跟你成亲?这样你干脆直接让我不就好了嘛,何必弄得这么…”
陆锦单忽然朝他刺去,青年瞳孔一缩,向后倾身:“老陆你来真的?!”
剑刃碰撞时叮咚作响,陆锦单没有想要手下留情的意思,将青年逼得退无可退:“我真打不过你啊!!!”
咚——!
青年手中的剑被他击飞,银光一闪,冰冷的剑刃便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与此同时,周遭的景象忽然转变,变成了燃烧不止的火场——
范卿洲目光一顿,就见陆锦单站在火场最中央,长发凌乱,身上沾满了灰尘,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人。
正是那同他成了亲,拜了堂的青年。
而青年身下,诸多暑迎妖血肉横飞,只有陆锦单活着。
“师尊!?”
范卿洲被他的声音唤过来,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只见祁憬笙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火场中心的那堆尸山。
范卿洲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个同那满地血水融为一体的人就站在陆锦单身后。
那人脸色惨白如纸,他抿着唇,看着陆锦单抱着怀里的人一言不发。
那人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要寻回来的师兄,余不霁。
范卿洲瞳孔放大,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问题。
为何余不霁会出现在陆锦单的记忆里?
其实本来余不霁出现在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时常会下山斩妖除魔,没准余不霁是凑巧撞上了他们这等惨状。
可问题是,余不霁他若撞见了此等灭门惨案,为什么没有上报给任何人?按照余不霁的性子,他绝对不可能因为嫌恶此事麻烦便绝口不提。
所以…只可能是余不霁想隐瞒些什么…
“师尊!!!”祁憬笙撕心裂肺的吼声将他唤醒,火光肆虐,他与祁憬笙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隔绝。
一块被火烧焦的木头哐当一声砸在范卿洲眼前,滚烫的温度将他彻底包围——
“师尊!!!”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20. 第 20 章
额角阵阵刺痛硬生生将范卿洲逼醒。
只是他睁眼,却依旧是一片漆黑,他被蒙住了双眼,手脚也不知何时被人用束仙绳死死捆住,就连嘴里都被人塞了块布,他整个人侧卧着,喧闹嘈杂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你说那范卿洲怎的就这么没有“风骨”,他分明该以死明志,怎能为了自个儿苟且偷生,同那杀人无数的魔头成亲?”
“谁知道啊,我记着他之前还害死了他师兄,要我说那师兄保不齐都是被他推出去挡了刀,等那师兄死了,他回去交差,嘴皮子一碰,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反正人死不能复生,死无对证的事儿,谁都不可能去查。”
“哎,那师兄也真是倒霉,遇上他这么个贪生怕死之徒,舍命救了他之后,他倒反过来跟伤天害理的魔头成了亲!”
范卿洲在颠簸的轿子中听着原本许久未闻的旧事。
说是旧事,但其实他从不曾忘过,每一次听到余不霁的名讳,他其实都能想到余不霁惨死时的光景。
“哎,我记着这怀沉仙尊的师尊便是他的师兄,如此说来,这范卿洲也算得上是一方祸水了不是?”那青年嗤笑一声,刻意拉长音调,极其搞怪地说,“师徒二人一个为救他而死,另一个对他情根深种,独独留他一命,妙哉,妙哉啊!”
道上嗑瓜子的少年吐了口皮,问他:“妙啥?”
青年挑眉,两手一拍:“我这说得不妙吗?师徒二人共为他痴狂…”
“叫怀沉仙尊听着,你这脑袋就别要了。”
青年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他听不着,更何况,我说的哪件事是虚?”
桩桩件件,催动起范卿洲原本深埋着的记忆。
他喉头一哽,干涩的唇瓣微微发颤。
在本就黑暗、狭隘的空间内,回忆便越发清晰。
那次是他同余不霁一道去除一个颇为棘手的邪祟,据说那邪祟会刻意引人入魔,故而,范鸢派了他们两个人一同去。
一来是怕若派一个人去,派去的那人在半道上当真被那邪祟所侵蚀,入了魔,彼时甭说斩妖除魔了,能控制住自己不伤人便是厉害了。
二来范鸢想着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过少,基本都是单打独斗,若这么继续下去,恐怕日后要并肩作战时会出现意外,故而,正好借此机会叫他们二人磨合一番,省得日后真出了什么事,他俩会手忙脚乱。
范卿洲闻言也没有异议,祁憬笙则是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同他闲谈:“小师叔,你要小心些,若是受了伤我俩就不能一起下水捉鱼了。”
范卿洲眉眼一弯,颇为温和地说:“我知晓了,但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等我下次回来,要抽查你的课业…”
祁憬笙哀嚎了一声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小师叔你不能这么恩将仇报,我这么担心你,你却只担心我的功课!?”
范卿洲思量片刻,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若是有,我顺路可以替你带回来。”
祁憬笙眼睛一亮,扭捏了一番,最终小心翼翼地问:“什么都可以吗?”
范卿洲点头:“我尽力而为。”
祁憬笙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吹的他心上一痒:“剑穗,小师叔我好想要个漂亮的剑穗,不过如果太贵的话就算啦,反正有没有剑穗都不当误辞宁斩妖除魔。”
祁憬笙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范卿洲微微偏过头,尽量平静地说:“好,那我多买些剑穗回来。”
祁憬笙感动地看着他:“倒也不用多买,一个就够了,哎,两个也可以,这样我俩就可以配个对了!”
范卿洲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脏鼓动的声音盖过了祁憬笙叽叽喳喳的话语。
祁憬笙总喜欢跟他用一些相似的物件,小到桌面摆件,大到穿衣风格习惯,分明他俩性格有着天壤之别,但祁憬笙却十分执着于他要跟范卿洲“天下第一好”。
然而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些小细节,除非他俩站在了一块儿,才会让人惊奇地发现——
原来他俩穿的是同样的衣裳?
每当这时,祁憬笙就会很开心地跟范卿洲说:“小师叔,我俩像不像传说中形影不离的知己挚友?”
范卿洲则是颇为无奈地点头称是。
至此,祁憬笙才算心满意足,又开始没心没肺地哼哼小曲儿。
“惊秋。”来人是原本十分话少的余不霁,大概是因为马上要同他一起捉妖,故而余不霁总算主动开口,跟他打了声招呼。
范卿洲回过神,眉眼一弯,礼貌柔和地笑下意识挂在脸上:“师兄也来赏花?”
余不霁垂着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范卿洲也习惯了余不霁话少,故而见他不吭声,便又扭过头,继续看刚开了没多久的各种杂花野草。
有的花上还落了两个漂亮的蝴蝶。
“此事凶险,若我入魔,你便亲手将我杀了罢。”余不霁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范卿洲浇花的动作一顿,转瞬又恢复了原先的动作,朝余不霁道,“也不一定会入魔。”
“那邪祟我们都未曾见过,师兄怎的如此妄自菲薄?说不准,只是前面的道友修为略低,未能抗住梦魇才导致那邪祟被传得如此邪气。”
余不霁没接他的话,有些执拗地重复了一遍:“若我入魔,你亲自杀了我,无须禀报师尊,就地斩杀即可。”
范卿洲沉默良久,才问:“若入魔的是我呢?”
余不霁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自己,故而停顿片刻,语气平淡:“就地斩杀。”
只是这人嘴上说着就地斩杀,真到了那时候却又一言不发地将他从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犹记得,那怨气钻入骨髓的疼。
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那时他强撑着最后一根弦,同余不霁说:“杀了我。”
不要让我入魔。
回应他的是一阵陌生却霸道的灵力突破被怨气包裹住的灵脉,将那几乎扎根的怨气从他的灵脉上拔了出来。
余不霁搀扶着他,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余不霁在发抖。
他想跟余不霁说,别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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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杀了我吧。
但嗓子像是吞了刀片似的,火辣辣地疼,泛白的唇瓣几次开合,却都发不出声响。
直到他感觉到余不霁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滚烫的血水混杂泥泞,他那身洁白的衣袍被染花了色。
余不霁自爆了灵丹,扯着还没来得及蹿出自己体内的邪祟一并赴死,而在他死前,同范卿洲交代了最后一件事。
“替我管教好祁凌。”
他知道为何余不霁没有叫他管教沐栀青,因为沐栀青本身就很上进,只有祁憬笙始终令人费心,而自己恰好同祁憬笙关系不错,管教他,他兴许也会听上几句,范卿洲本来想拒绝,他想同余不霁说谁的徒弟谁来管,但余不霁早就没了生气儿,此刻安详的合着双眼。
余不霁自戕了。
在他眼前,连同那邪祟一起,彻底消散在人世间。
他躺在血泊中,指尖深陷在掌心里。
良久,只听见他扯着沙哑又难听的嗓子回了一句:“好。”
斩妖除魔会丧命这件事他一直清楚,只是这是他第一次经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偏偏这人还是自己的师兄,为了救自己而死的。
他实在没办法做到像余不霁所说的那样,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于是,他回去时自请了九道鞭刑。
后来又带头为余不霁守了灵。
旁人说这事不怨他,但他觉着若是自己的修为能再高些,兴许就不会让余不霁替他而死了。
于是,朝露殿内罕见地沉寂了下来。
范卿洲剑法精进极快,而祁憬笙不知从何时起,有些不愿意同他说话了。
甚至于他们后来几次见面都有些许尴尬。
祁憬笙的话少了,范卿洲也习惯了自个儿一个人在朝露殿的日子。
至于剑穗,早就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谁也没想起来还有这一档子事。
“当啷——”轿子忽然停住,范卿洲的手脚仍旧被人捆着,动弹不得。
只能试探性地倾身,但依旧坐不起来。
脚步声越逼越近,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席卷而来,下一刻,头上盖着的东西猛然被人掀开。
呼吸瞬间畅通无阻,但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依旧绑得结结实实,那人似乎没打算把这黑布摘下来。
一阵凉意从脖颈之上四散,那人一只手,压在他的脖颈上,拇指还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他凸起的喉结上,危险的气息笼罩着他。
那人声音戏谑:“小师叔,你到底还是同我成亲了。”
范卿洲身子一僵,这人,是入魔以后的祁憬笙。
他怎么会被祁憬笙绑着成亲?!
祁憬笙是疯了吗?!
如果不是嘴里被塞了块布,说不了话,他一定会当着祁憬笙的面骂一句疯子。
他倒不是对祁憬笙旧情未了故而连骂人的话都这么温和,主要是他除了疯子这两个字以外,再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脏话来骂人了。
与此同时,原本塞在他嘴里的那块破布被祁憬笙扯了出来——
21. 第 21 章
不对…他方才分明同祁憬笙困在火场,又怎会忽然…
他脑内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崩断似的。
一个荒唐的猜测涌上心头。
会不会,他没有重生,先前所经之事,不过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从来没有什么重生之术,他也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浓烈的窒息感将他彻底蚕食,他蜷缩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他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先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以为他真的能脱离入魔以后的祁憬笙。
可如今,幻梦破裂,他不能主动寻死。
他得看着祁憬笙,他得完成余不霁的嘱托,他不能让祁憬笙伤了无辜的人。
这么想着,他又觉着有点累。
可累也没法儿,除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得了祁憬笙了,其实就连他也约束不了祁憬笙太多。
要不然他也不会落得个被辞宁一剑刺穿胸膛的下场。
握着他脖颈的手微微发力便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落了一道猩红刺眼的印子,他脸色涨红,求生的本能使他张开双唇,试图摄取更多的氧气。
下一刻,唇上一阵温热,他下意识合上双唇却被那人钳住下颚,唇齿间漫延出一股腥甜,伴着丝丝缕缕的刺痛。
祁憬笙疯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又过了半晌,他才错愕地得出结论——
祁憬笙在吻他。
范卿洲大脑一片混沌,缺氧以及先前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祁憬笙的束缚。
但身上的喜服太过厚重,他折腾的那几下,祁憬笙恐怕都未曾察觉。
氧气逐渐抽离,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从泛红的眼尾滑落。
范卿洲在哭。
虽然,这是被缺氧逼得,并非他有意而为。
温热滚烫的液体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祁憬笙的虎口处。
“……”祁憬笙没说话,但却莫名松了手。
半晌,祁憬笙忽然问他:“你别走好不好?”
范卿洲没回他。
祁憬笙也不生气,垂着眼,看着范卿洲被自己捆得发红的手脚,慢吞吞道:“你不跑,我就给你松绑。”
范卿洲还是没说话,祁憬笙便干脆将他打横抱起,这时候的祁憬笙个头同他差不多大,但因为他长时间生病,身子骨自然差了不少,连带着体重也轻了下来。
耳畔不断传入喜人的乐响,范卿洲却觉得头痛欲裂。
同陆锦单那时的热闹不一样。
他们如今这样,只能算作欺师灭祖罔顾人伦,更何况,祁憬笙还入了魔。
分明是成亲,乐响也是欢天喜地的,但范卿洲却感受不到一分一毫的欣喜。
他想,这大概率就是曾经祁憬笙曾同他说的那种话本子里主角跟不喜欢的人成亲的“心如死灰”感吧。
祁憬笙将他抱到了床榻上,又缓慢地将束缚在他脚上的束仙绳解开,迟疑了一瞬,伸手在他泛红的脚踝上轻轻揉了揉。
“疼不疼?”
范卿洲闭目养神,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想同他说什么。
祁憬笙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将蒙在他双眸上的黑布解开。
重见光明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有些刺眼的烛火——以及,祁憬笙那张令他生倦的脸。
当然,他没有成功,依旧被暖黄的烛火晃了眼,他下意识蹙眉,眨了眨眼,才算适应了如今的环境。
只是下一刻,他便看见了祁憬笙。
他毫不犹豫地挪开了视线。
祁憬笙抿唇,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竟然没有对他出言不逊,反而有些别扭地朝他道:“小师叔,我不捆你了。”
“但是你不能跑。”
范卿洲依旧没搭理他,只是脑袋里千思万绪,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在束仙绳解开的瞬间,范卿洲骤然掀起眼皮。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唤出了许久不见的吞云——
果然。
果然是假的。
他上一世一身修为被毁,仅剩的灵力也只能护着他的心脉,根本唤不出吞云来。
更何况,他死前是在探月楼内,为何会凭空出现在轿子里?祁憬笙即便是想逼他做那些龌龊之事,也不至于趁着他不省人事时将他绑着同他成亲。
祁憬笙还没疯到会想同一个“尸体”成亲。
吞云剑刃抵在祁憬笙的脖颈上,青年瞳孔微缩,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看向他。
范卿洲却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例行公事,一剑刺穿了对面人的心脏。
他想,这大概是陆锦单利用食梦兽拉他们入局后,食梦兽瞧见他,又贪了心,想将让他也一并陷入梦境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那便说明,陆锦单给他们看的记忆也不全是真的,那些记忆极有可能是从真实经历衍生而来。
深入到他最恐惧的梦境。
而整场梦里,只有那满地尸骨值得令人畏惧。
可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没办法解释,为何余不霁会出现在其中。
如果说陆锦单最后那一幕是幻想余不霁姗姗来迟,便说明余不霁不止一次见过陆锦单。
否则,仅凭借几面之缘,他绝不可能会入旁人的梦。
余不霁…
天光大亮,范卿洲骤然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还带了点儿泥土气息的空气。
他方才将梦境破除,连带着那食梦兽也元气大伤,妖气源源不断地泄露,很快,他便寻到了食梦兽藏身的源头——
他藏在了祁憬笙的身体里。
约摸着祁憬笙也在梦魇…
他刚得出这个结论后,手上的红布就被祁憬笙扯着晃动了几下,祁憬笙眉心紧蹙,额角冷汗直流。
范卿洲抿了抿唇,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祁憬笙没入魔,不能把他同怀沉仙尊当做同一个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范卿洲刚梦见自己被身为怀沉仙尊的祁憬笙捆着成亲,他再心肠好也做不到毫无芥蒂,故而,在逼出食梦兽时他没有过多顾忌祁憬笙的小动作。
祁憬笙蜷缩着,靠向他,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只不过他没听清。
也不想听。
祁憬笙咬着有些发干的唇瓣,不安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始终没能摸索到“可靠之物”攥着。
额间最后一抹怨气飘散,食梦兽彻底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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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了出来,下一刻,食梦兽便被他大手一挥收了起来。
祁憬笙也总算是松了眉头,浅浅地缓了口气,转瞬,又清醒过来,睁眼看到他时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诧异。
他在诧异什么?范卿洲也无从得知。
“师、师尊?”祁憬笙似乎是在试探他。
范卿洲直起身子,目光落到了那彻底失去生机的陆锦单身上,良久,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暑迎妖死了?”祁憬笙这才注意到那具枯槁的尸体。
范卿洲没吭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那食梦兽…”
“在乾坤囊中。”范卿洲言简意赅地回了他。
祁憬笙瞪大双眼,震惊道:“师尊你怎么做到的,我方才分明未曾看见有食梦兽的身影…”
范卿洲自然不会说是自己猜到了陆锦单故意利用食梦兽作为桥梁引他们过来,食梦兽伤人也只不过是他的幌子——这也能说明为何范鸢说来委托的姑娘所描述的并没有与食梦兽完全重合,需得他自行判断处置之法。
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引他们来,本身就不是为了除妖,只是为了让他们看见他的记忆以及这里堆积着的尸骨。
范卿洲良久没有回他的话,他倒也是习惯了,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那些尸骨久久出神。
目光又顺着尸骨落到那滩泥泞的血水中。
方才梦中情景,险些叫他心脏骤停。
他梦见了范卿洲自戕。
在捅了他一剑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戕。
血同那大红的喜袍融为一体。
他想抱住他的小师叔,可他却怎么也碰不到范卿洲。
他跑啊,跑,跑了很久,范卿洲却离他越来越远。
连带着,他又陷入了前世他亲手将范卿洲刺死的记忆中。
那次他倒是抱住范卿洲了,可是抱住了也没用,他捂着范卿洲的心口,发了疯似的往他体内灌入灵力。
但他越是慌乱,范卿洲的脸色便越是发白,最后他清楚地感知到范卿洲浑身发凉,没有了一丝生机。
范卿洲死了。
他的小师叔死了。
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祁凌。”
冷淡疏离的嗓音将祁憬笙拉出回忆梦魇,祁憬笙回过神,抬头时有些慌张,但依旧扯出来个笑脸:“哎,我在我在,师尊有何贵干?”
范卿洲看着他,似乎有些无语。
手上的红布晃荡,祁憬笙才恍然大悟。
原来师尊是在叫他起来。
祁憬笙立刻起身,下一刻,手腕一阵温热,范卿洲攥住了他的腕骨,瞬息之间,他们便回到了檀贺宫。
似乎是察觉到了祁憬笙狐疑的视线,他淡淡道:“那群暑迎妖死因蹊跷,情况紧急,用一次术法也无妨。”
祁憬笙更加疑惑:“师尊,你直接把布解开不就好了。”
解开了直接攥着他手腕回来就成了,为什么非要他站起来,如果是为了脸面的话当他没说。
毕竟他丢脸丢习惯了,早就不觉得这种姿势有什么不文雅的了。
范卿洲缓缓闭上双眸,单手揉了揉额角,在唤出沉舟后将系在他俩手上的红布彻底斩断。
22. 第 22 章
红布斩断后,范卿洲片刻不留地朝范鸢的寝殿踏去。
“时序仙尊怎么来了?”阿泠有些意外,因为平日余不霁鲜少主动取寻范鸢,基本上都是例行公事,或者范鸢唤他过来。
而如今…
范卿洲并未过多解释,只朝阿泠道:“朝明仙尊现在何处。”
他掀起眼皮,简洁地将院内扫了一遍,便清楚范鸢此时不在寝殿内,毕竟范鸢若是在寝殿内,外头就会支起一个小红花,那是范鸢用灵力幻化而成的,他不在时便会消散。
这是他闲来无事时的意外发现,估摸着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
阿泠一怔,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余不霁怎么也能凭空看出人在不在寝殿了?
他记着这项技能是范卿洲才有的,每回出去寻人,范卿洲只需要在门口扫上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人是否在家中,最开始他不信邪,同范卿洲打了赌,只是次次范卿洲都赌赢了——当然,这法子只是用来寻熟人的。
后来他问范卿洲是怎么知道的,范卿洲只说记性好,来的次数多了,就记住了他们走时的习惯。
那会儿阿泠还感叹范卿洲如此细心,日后的道侣定然会被他照看得很好。
范卿洲没回他的话,只是习惯性朝他笑了一下。
阿泠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最近是太累了,才会把余不霁和范卿洲关联到一起去。
这俩人无论脾气秉性,分明都是天差地别的。
阿泠回神,指向了春敕阁。
范卿洲神情微妙。
范鸢平日极少去春敕阁,因为春敕阁内虽然灵力鼎盛,但其中也混杂着一些妖气,至于这妖气为何会混在灵力中,则是许久之前的一桩旧事了。
范鸢也是因此不愿常去春敕阁走动的,即便是去了,也只是叫余不霁去那同他议事——
而如今,他占着余不霁的身体,范鸢独自一人去了春敕阁,实在奇怪。
但他来不及细想,慕水照那等惨案必须即刻上报。
以及,他要尽快寻到余不霁的魂魄,不光是为了将这身体还给余不霁,也是为了让慕水照一事有所突破。
不过现如今他即便是寻到了余不霁的魂魄,也不打算立刻将余不霁的魂魄换回来了,他打算拖到最后的期限,查一查余不霁同那陆锦单到底有何纠葛。
还有,陆锦单曾预言之事,他是否也知情?
其实仔细想想,他对余不霁可以算得上是知之甚少,或者说,所有人对余不霁都不大熟络。
余不霁就像是那水中月,看不透,也摸不着。
不过他也没过多怀疑什么,毕竟余不霁是他的师兄,上一世也是为救他而死,但陆锦单一事的确叫他发觉自己这位性情凉薄的师兄有些不对。
不对在何处呢?
他前世与所有人都保持在一个疏离但又足以叫人知晓他的关系。
他外出时基本上无人与他同行,即便是同行了,也会在半道上出现什么意外,譬如吃坏了肚子,再比如,灵力忽然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诸多因素,导致余不霁出行时无人伴他左右,因此,余不霁还获得过一个“天煞孤星”的称号,不过几乎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一来是怕余不霁听到,得罪了他,二来是余不霁真的是个孤儿,这么说人家显得他们多不道德,于是,这个称呼只出现过一丁点苗头便被他们自个儿掐灭。
而只有他同范卿洲出行那一回,范卿洲没出事,他却死在了路上。
“师尊?”祁憬笙原本站在春敕阁外百无聊赖地垂头踱步,见到他来,十分意外地看向了他,似乎是找到了同类。
范卿洲并未停下步伐,继续朝春敕阁内走,祁憬笙则是迅速倒腾起自个儿的两条腿,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师尊怎么来了?”
范卿洲没理会他。
祁憬笙也没指望自个儿这位话少的师尊回他些什么,于是开始没话找话:“小师叔也在这儿休养,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师尊大可放心。”
话音刚落,范卿洲便瞧见了站在圆台边缘的范鸢,以及,他在走后用传音符叮嘱紫玉“照看”的阿俞。
祁憬笙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俞,便开始叙述自个儿打听到的这两日内发生的诸多事宜。
譬如:
“阿俞同朝明仙尊一见如故,于是便干脆将阿俞带在身边看护。紫玉长老每日繁忙,便应了下来,这不,阿俞来春敕阁朝明仙尊都一块陪着他。”
“外头都说没准阿俞会被朝明仙尊收为徒弟,师尊,我觉着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阿俞没准真要成我师叔了。”
“阿俞成了我师叔也挺好…”祁憬笙话还没说完,就被范卿洲那骤然冷下来的眼神截停。
他默默闭上了嘴,虽然这回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师尊,但闭上嘴,总没错。
前头的两人还说着什么,但他无意去听,只是双眸死死地盯着阿俞,因为阿俞身上穿的,便是弟子入门后的常服。
也是他的衣服。
至于他是怎么认出来的——那件弟子服上有他娘亲绣的花边,不是为了好看,是因为范鸢经常外出铲除邪祟,动作幅度太大容易扯开自个儿的衣裳,故而,他娘亲给范鸢绣了个瞧着好看又结实的花边。
后来他娘亲觉着他日后肯定也要同范鸢一样,闲来无事,便干脆绣了许多件弟子服,各个年龄段的都有,足够等到他长大成人后自己缝补衣裳。
只是,这衣裳如今到了阿俞的身上。
“时序仙尊?”阿俞似乎才瞧见他,眼中竟还带了些惊喜之意。
不过范卿洲没有惊,更没有喜。
这衣裳他上一世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许久,直到死时都不曾叫它落了灰,范鸢居然如此轻易地将他所珍重的物件送给别人。
指尖深陷进掌心,疼痛刺激得他逐渐清醒、冷静。
范鸢大概不是刻意而为,檀贺宫的弟子服向来不少,范鸢即便再对他不上心也不至于分辨不出这衣服上的花纹同正常的弟子服不同,他既分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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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更不可能叫阿俞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如此,便只能是阿俞在范鸢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了这衣裳,范鸢又不好说他什么,故而便只能由着他。
祁憬笙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尊,你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弟子去请紫玉长老…”
“这衣裳的花纹倒是特别,仔细瞧瞧倒是同惊秋的衣裳有几分相像。”范卿洲打断了祁憬笙的话,目光直直落在了那花纹上。
阿俞闻言垂眼看了看自个儿的衣裳,衣服上绣的花纹十分精细,一看便知那绣花纹的人绣得有多认真。
“是惊秋仙尊拿这衣裳给我的。”阿俞声音柔和,话落,又抬眼看向他,“时序仙尊不说我还未曾注意。”
范卿洲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范鸢也察觉出他的异样,凑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的确是我叫你师弟为阿俞寻几件弟子服换着穿,那衣服,是你师弟亲手交给阿俞的。”
纤长的眼睫覆盖着他乌黑的瞳仁,良久,才听到他唇缝里挤出几个生涩的字:“弟子有要事禀报。”
范鸢读懂了他的意思,回头将祁憬笙和阿俞一并遣走,至于惊秋,与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倒不用特意遣正在疗伤的惊秋回去。
范卿洲这会儿还有些神游。
他绝不可能将这衣裳送给别人,他也能笃定,自己不可能是拿错了衣裳,因为这衣裳同寻常的弟子服没放在一处,压根没有混淆的余地。
除非是旁人拿的,只是范鸢方才所言不像是为了安抚他编出来的谎话,更何况范鸢压根儿没必要为了安抚他而撒谎。
毕竟在范鸢的视角下,他是余不霁,跟这衣裳没有过多牵扯袁源,能认出来便是他心思细腻了,根本不可能为了这衣裳跟阿俞闹什么脾气。
肩上一沉,他回过神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慕水照一事尽数上报,不过他隐匿了在梦里被祁憬笙绑着成亲还强吻了这件事。
“陆锦单是妖?”范鸢十分诧异,“我见他时,未曾在他身上感知到妖气。”
按照范鸢的修为,不至于连陆锦单是妖都看不出来,除非那妖没了内丹,但从陆锦单的梦境来看,他不但有内丹,修为还挺高。
于是,范鸢与他罕见地一同陷入沉默。
良久,才见范鸢开口:“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范鸢一顿,转而问他:“你徒弟可知晓此事?”
范卿洲道:“不全然知晓。”
范鸢嘱咐道:“也记得告诉他不要同别人说此事。”
“好。”
干巴巴的对话终止后,范卿洲便干脆在此处休养了片刻。
因为他的魂魄也有所损坏,春敕阁虽说不能修补魂魄,但总归能让他好过些,不至于像上次那般狼狈。
他褪去衣衫,缓慢地将身子浸入泉水之中。
“师、师尊?!”祁憬笙骤然拔高嗓音,猛地转身,声音颤抖心跳加速,“对不住,弟子是想给小师叔送些吃食的…不知师尊也在此处…”
23. 第 23 章
分明这灵泉的水没有温度,祁憬笙却觉着自个儿被那不存在的水蒸气蒸得浑身发烫。
范卿洲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想起了范鸢的话,便冷淡开口:“慕水照中发生的一切事宜都不要同任何人讲。”
祁憬笙胡乱点头,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清范卿洲的话,反正他应得很快就是了。
范卿洲也察觉到了他的敷衍,于是第一次借了余不霁的身份向他提问:“我方才说了什么?”
祁憬笙大脑一片空白:“……”
好问题,他没听清。
“不可与人透露慕水照中的任何事情…”范卿洲意料之中都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话音一顿,他补充道:“包括惊秋。”
祁憬笙这回听清了,但应了一声后微微侧身,别扭地问他:“师尊可是受伤了?”
范卿洲眸光一顿,片刻,回他:“并未。”
祁憬笙这才松了口气:“师尊无事便好。”
空气诡异地陷入寂静。
“你还有何事?”范卿洲下了逐客令。
祁憬笙犹豫了一番,才开口道:“慕水照时,师尊为何背我?”
背祁憬笙这件事的确不像是余不霁会做的,若是换成余不霁来,他大概会往祁憬笙身上放上一层结界,再在他身侧留上个原地候我的字样。
水声微动,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范卿洲从泉水中起身,随意披上了一层外衣。
“师尊?”
范卿洲淡声道:“你不是还要去寻惊秋吗?”
祁憬笙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抱着果盘连着应了几声:“弟子告退。”
春敕阁归于平静。
范卿洲将丝绦规整地系好后打算去寻阿俞,一来是要探探他是否还有伤,若伤好了,他自然要将这位“我见犹怜”的美人送出檀贺宫。
二来,则是要看看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引得范鸢愿意为他破例,陪他在这春敕阁疗伤。
只是他刚踏出一步,便又停住了步子。
他记得,阿俞住在了惊秋的寝殿内…而祁憬笙方才被他遣走,去寻了惊秋。
思及此,范卿洲颇为懊悔。
他怎么就忘了阿俞现如今被安排在了朝露殿中。
方才他应该先走的,这样即便是撞上也只会是他从朝露殿中出来,同祁憬笙撞到一次,不至于去时也要撞到祁憬笙。
他在原地犹豫了一番,思量着若是此时查探春敕阁的魂魄是否会引起旁人注意…
只是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心口便骤然发闷,同时阵阵刺痛袭来,他刚在灵泉中缓和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他浑身无力,被迫跪坐在灵泉旁,只是这次并未出现五感消退的情况,范卿洲隐约觉得这次并非是魂魄与身体互斥的原因,而是被这妖气所引。
因为他在前世临近入魔时感受到的气息与现如今的气息相差不大。
但这春敕阁的妖气并不足以叫人被引入歪门邪道,不然范鸢也不可能会允许弟子来春敕阁疗伤了。
那他又是何故会被这丁点儿的妖气所影响?
若说是他魂魄受损容易被妖邪所侵,那受伤之人分明更容易被妖邪找上门,但无论伤的多重的人都不曾在春敕阁走火入魔,故而,他绝不是因为魂魄受损而受此处妖气所影响的。
但若不是因为他…
那便只可能是因为余不霁的身体对于妖气格外敏感,故而被妖气影响的概率也会越大。
可若是如此,以余不霁的修为和身体的本能,上一世绝不可能没察觉到那邪祟一路跟着他们,若是余不霁察觉到了,又怎会一路隐瞒直到他濒临入魔时再以命救他?
他图什么?
更何况余不霁若真对妖气敏感,又怎会经常来春敕阁受罪?即便是他不管不顾,范鸢也绝不可能放任他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去春敕阁待着,更不可能次次议事都挑在春敕阁中。
体内灵脉蹿动,兴许是被这春敕阁内那点儿微不可察的妖气所影响。
他脑袋昏沉,下一刻,便彻底失去意识,咚的一声倒在灵泉旁——
朝露殿内。
祁憬笙将剥好的葡萄递到惊秋唇边儿,笑盈盈地同他道:“小师叔,这葡萄可甜啦,你尝尝。”
惊秋微微偏过头,没吃他的葡萄:“你同师兄干什么去了?”
祁憬笙拿着葡萄的手一顿,转而收了回来,自个儿把葡萄吃了个精光:“没,没干嘛。”
惊秋自然不信,紧接着,祁憬笙又往他身侧凑了凑:“我就是去卖艺了,小师叔,我跟你说,我赚了足足…”
祁憬笙的手在腰间摸了半天,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最后又变得痛苦:“坏了,我钱没了。”
惊秋茫然地看着他:“什么钱?”
祁憬笙在内心狂吼:什么钱?当然是讨你欢心的钱啊!好不容易赚了点窝囊费怎么就没了呢?!不行,我得原路去寻,我要看看我的钱到底丢哪了!
当然,他想的原路返回是指在檀贺宫内,因为若是太远倒还不如他什么时候再重整旗鼓再卖一次艺来得快了。
“小师叔我有急事,去去就回!”祁憬笙从贵妃榻上蹦了起来,只留下一句话后便着急忙慌地从朝露殿跑了出去。
惊秋犹豫了一番,还是拖着没好利索的伤跟在了他后头。
祁憬笙没注意到自个儿身后还跟了个人,只自顾自地低着头,一处都不放过。
我的钱呐,你在哪?!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跟小师叔交代啊?!我刚刚还跟他吹牛,说我卖艺赚了钱,你怎么就这么不给我面子,掉了呢?!
祁憬笙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痛!实在是太痛了!!!
他一边儿心疼一边儿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掉了他那仨瓜俩枣的地方。
祁憬笙因为在寻东西,故而走得并不快,惊秋也在后头逐渐跟了上来。
直到他身侧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才有些僵硬地转头。
在转头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说辞为自己辩解,辩解自己真的没有在偷鸡摸狗,自己只是在寻一个重要的东西。
但在他看见惊秋的那一瞬间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用找借口了。
但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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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停住了步子。
不对,好什么好?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被小师叔瞧见了那还得了?!他这一世在小师叔面前从来都是英俊潇洒一面,怎么能在今天破功?!
祁憬笙默默直起身子,有些惆怅但勉强撑起一抹假笑:“好巧。”
惊秋不解,但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缘分。”
祁憬笙沉默不语。
这是什么诡异的打招呼方式?
不是问好,是跟对方说好巧。
他觉得自己有病。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只能试图把惊秋这尊大佛请回去,这样才能方便他继续扒着地找自己的仨瓜俩枣。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师叔要不替我照看一下阿俞?”
只是说完他就后悔了,哪有人叫自己的心上人去照顾“情敌”的,哪怕是上一世的情敌,没真发生过什么,这也显得他很像是那种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啊!
但惊秋却没拒绝,只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掺杂着些惊喜,只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不见。
祁憬笙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于是又绞尽脑汁地想到了为自己找补的话:“正好可以叫紫玉长老为小师叔也看上一看。”
但是这么找补之后,似乎更不对劲了。
这话说得像是惊秋才是顺带的,他关心的其实是阿俞。
不过惊秋并没有在意这个插曲,只是笑着回绝了他:“阿俞自有紫玉照看不必担忧,我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话都到这了,祁憬笙再想在惊秋面前保持形象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将他遣回去了,于是,祁憬笙只能干瘪的“哦”了一声,默默直起身子,十分收敛地慢慢用眼睛将每一寸土地都看得清清楚楚,生怕错漏了什么。
只可惜他们一路上都一无所获,若非要说他们收获了什么,那大概就是路上的同窗们跟他俩问好。
祁憬笙十分气馁地看着最后一处未搜寻的春敕阁。
他在春敕阁门前停留了许久。
他在犹豫,万一又撞见师尊在灵泉中他岂不是要尴尬死了,这回还是带着小师叔一起来的,双份尴尬。
但若是不进去,他的窝囊费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总归是他第一次亲手赚回来的钱,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弄丢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由衷希望师尊别在里头。
他如临大敌地踏入了春敕阁,同时给自己下了一剂定心丸。
他被师尊遣走时水声那么大,肯定是师尊休养好了起身回寝殿了。
他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灵泉内——
“师尊!!!”祁憬笙瞳孔骤缩,只见范卿洲穿戴整齐地蜷缩在灵泉角落,脸色惨白如纸,不带一丝生气。
祁憬笙几乎是立刻跑到了他身前,将他扶了起来,在他之后进来的惊秋当机立断道:“我去叫人过来。”
范卿洲的呼吸微弱,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干涩泛白的唇瓣几次开合,祁憬笙凑上前去听,只是这一听,他便身子微僵,视线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靠在他肩上的范卿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