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暄阳》 第16章 “鬼影子”莫七 林间的风仿佛都带上了锋刃,刮过高堂岫美的脸颊。那道如毒蛇般阴冷黏滑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枷锁,紧紧缠绕在她的后背,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向前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噼啪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林中如同惊雷。 是“鬼影子”莫七!那个连神秘莫测的“守方人”组织都忌惮三分的追踪高手!他竟然这么快就锁定了自己! 身后的脚步声并未迫近,却如同附骨之疽,不紧不慢地缀着,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从容。这种压力远比直接的追杀更令人窒息。岫美知道,对方是在消耗她的体力,逼她出错,或者…在等待更好的下手时机。 她紧紧攥着怀中那把冰冷的左轮手枪,刘算盘给的迷烟竹筒和地图紧贴着她的肌肤,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守方人在哪里?他脱身了吗? 眼前的树林似乎无穷无尽。她只能凭借本能和一点点模糊的方向感,向着镇外更荒僻的深山冲去。必须尽快找到守方人说的汇合点,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藏身、摆脱那道视线的地方! 就在她几乎力竭,脚步开始踉跄之时,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根部虬结凸起的老榕树后,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 是守方人! 他看起来经历了一番搏杀,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和溅上的血点,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动作迅捷如常。他对岫美做了一个极其凌厉的“噤声”手势,同时目光如电般扫向她身后的密林,眉头瞬间紧锁。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个如影随形的“鬼影子”! 守方人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岫美,猛地将她推向老榕树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树洞,同时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进去!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岫美被他不由分说地塞进那狭窄潮湿、充满腐殖质气味的树洞中。守方人迅速将藤蔓重新拉好,遮挡住洞口。 下一秒,他本人却并未躲藏,而是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另一个方向疾掠而去,脚步故意加重,踏断枯枝,制造出明显的声响! 他是在用自己作为诱饵,引开那个“鬼影子”! 岫美蜷缩在黑暗的树洞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她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守方人的身影如同青烟般消失在林木深处。几乎就在同时,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影子,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从她刚才跑来的方向飘然而至,在那老榕树附近略微一顿。 岫美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她看不清那人的具体模样,只能感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那“影子”似乎侧耳倾听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向着守方人离去的方向,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追了下去,瞬间也消失不见。 树洞中只剩下岫美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恐惧、担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守方人独自面对那个可怕的追踪者,能脱身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间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追逐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证明着“鬼影子”莫七的真实存在。 岫美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等待和担忧逼疯时,树洞外的藤蔓被轻轻拨开。 岫美吓得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手枪! “是我。”守方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月光下,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正在渗出鲜血,青色衣衫的肩部又多了一道破口,隐隐有血迹渗出。但他还活着!而且成功甩掉了那个“鬼影子”! “你……你受伤了!”岫美急忙从树洞中钻出来。 “皮外伤,无碍。”守方人摆摆手,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莫七果然名不虚传,甩掉他费了些功夫。他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了,但我们不能停留。” 他的目光落在岫美身上:“东西拿到了?” 岫美连忙将刘算盘给的竹筒和油纸地图递给他。 守方人快速展开地图,就着稀疏的月光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哑婆湾……野船……果然是最险的一步棋。”他收起地图,又检查了一下那个小竹筒,“‘醉春风’?刘算盘倒是舍得下本钱。这东西能放倒一头牛,慎用。” 他看向岫美,语气凝重:“这条路,比我原计划的更加陡峭难行,而且要穿过一片被称为‘瘴疠谷’的区域,毒虫瘴气弥漫,极其危险。而且就算到了哑婆湾,能否遇到船,船主是否可靠,都是未知数。你确定要走?” 岫美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再危险,也比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强。我必须尽快找到明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守方人不再多言:“好。跟我走。” 接下来的路程,堪称岫美一生中所经历的最艰苦卓绝的跋涉。守方人带着她彻底远离了任何可能有人迹的小径,完全是在无人涉足的原始险峻地带穿行。他们攀爬近乎垂直的峭壁,利用藤蔓荡过深不见底的沟壑,在锋利如刀的岩石上艰难挪步,蹚过冰冷刺骨、水下暗流汹涌的溶洞暗河。 守方人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总是能在那看似绝路的地方找到一线生机。他的野外生存技能发挥到了极致,辨别可食用的苔藓和菌类,设置陷阱捕捉岩鼠,甚至徒手抓住一条毒蛇,熟练地取毒、剥皮,将蛇肉作为补充体力的食物。 岫美咬牙坚持着,体力无数次透支,又无数次凭借顽强的意志力重新站起来。她的手和脚早已磨破出血,结痂又再次磨破,身上的衣物被刮得褴褛不堪。但她的眼神却愈发锐利,观察和学习着守方人的每一个动作,努力适应着这非人的环境。 途中,守方人开始更系统地教授她使用那把手枪。 “握紧,手腕下沉,呼吸放缓,瞄准……不是用眼睛,是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摒除杂念,目标、准星、瞳孔,三点一线。扣动扳机要果决,不要犹豫。” 他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峭壁平台上,让岫美对着岩壁练习。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腕发麻,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最初的几枪完全脱靶,但在守方人冰冷严格的指导下,她渐渐掌握了要领,虽然远谈不上精准,但至少能在近距离形成威胁了。 “记住,枪是最后的手段。它的响声,会招来所有不该来的东西。”守方人再次告诫。 几天后,他们进入了地图上标注的“瘴疠谷”。这里的空气变得闷热潮湿,弥漫着一种甜腻腐败的怪异气味,五彩斑斓的毒蘑菇和形态诡异的藤蔓随处可见,蚊虫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即使提前用草药涂抹了全身,岫美仍然感到一阵阵头晕恶心,四肢乏力。 守方人的神色也更加凝重,他不断催促岫美加快速度,并让她用湿布捂住口鼻。途中,他们看到不止一具被毒虫啃噬得只剩下白骨的动物尸骸,甚至还有一具人类的骷髅,靠在一棵扭曲的怪树下,身旁散落着生锈的刀剑和背篓,显然也是试图穿越此地的冒险者,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山谷最深处的一片沼泽地时,危险再次降临! 一条潜伏在浑浊泥水中的、碗口粗细、色彩斑斓的巨蟒猛地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直扑走在前面的岫美! 岫美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的守方人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她向后猛地一拽,同时另一只手寒光乍现,一枚银针精准地射入了巨蟒的一只眼睛! 巨蟒吃痛,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搅起漫天恶臭的泥浆! “走!”守方人厉喝,拉着岫美就想绕过这发狂的巨兽。 然而,那巨蟒虽瞎了一眼,却凶性大发,凭着热感察觉了他们的位置,粗长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守方人猛地将岫美推开,自己则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那尾巴扫过的劲风依旧刮得他脸颊生疼。 巨蟒一击不中,更加狂躁,巨大的头颅再次昂起,剩下那只独眼闪烁着冰冷的凶光,锁定了刚刚站稳的守方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推倒在地的岫美,看到了那巨蟒张开的大口,看到了守方人略显狼狈的身影,看到了那冰冷的蛇瞳……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掏出了那把沉甸甸的左轮手枪,双手死死握住,按照守方人教导的要领,屏住呼吸,对准那巨大的蛇头,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声在沼泽谷地中炸响,回荡不休! 子弹幸运地(或者说,是她被逼到绝境下的潜能爆发)射入了巨蟒张开的口中,从它的上颚穿入! 巨蟒的动作为之一僵,独眼中的凶光瞬间涣散,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最终轰然倒地,溅起大片泥浆,不再动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岫美双手颤抖地举着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她杀生了……用这把冰冷的武器…… 守方人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死去的巨蟒,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岫美,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凝重。 “枪声会传得很远。”他沉声道,一把拉起岫美,“快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不再顾忌沼泽的泥泞,拉着岫美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向前奔去。岫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和不适,拼命跟上。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身后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了猎犬的吠叫声!而且不止一头!声音正在迅速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逼近! “他们竟然把猎犬都带进山了!”守方人脸色铁青,“看来莫七已经重新确定了我们的方向!” 两人的逃亡瞬间升级!他们必须在猎犬追上之前,彻底穿过瘴疠谷,进入南部更复杂的丘陵地带! 接下来的追逐堪称疯狂。守方人几乎是在拖着岫美奔跑,利用一切地形阻碍猎犬的速度。他们蹚过更深的溪流,在荆棘丛中硬闯,甚至冒险从一处陡坡滑下。 猎犬的吠叫声和追兵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在身后,时而逼近,时而又被复杂的地形稍稍拉开距离,但始终无法彻底摆脱。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野船 岫美的体力已经彻底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时,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冲出了令人窒息瘴疠谷!前方是起伏的丘陵和一望无际的、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的……大海! 到了!他们终于抵达了雷州半岛的南端! “那边!哑婆湾!”守方人指着远处一个隐蔽在峭壁下的、小小的荒凉海湾。 希望就在眼前!两人鼓起最后的力量,向着海湾奔去。 哑婆湾与其说是个渔村,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弃的废墟。只有几间歪歪扭扭、快要倒塌的破木屋,和一条简陋破败的小栈桥伸入海中。海湾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难道……没有船? 一股绝望瞬间攫住了岫美。 守方人仔细观察着海滩上的痕迹,眼神锐利:“有船来过,而且刚离开不久!”他指着沙滩上几道新鲜的、通向海里的拖痕和散落的杂物。 就在这时,身后山林中,猎犬的狂吠声和追兵的呐喊声再次逼近!他们已经追出山谷,看到了海湾边的两人!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 绝境!再次降临前! 就在岫美和守方人几乎要陷入绝望之际,突然,从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条窄长低矮、看起来破旧却异常坚固的帆船!船头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精瘦干练、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船公,他对着岫美和守方人用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是野船!它没走!或者说,它一直藏着,在观察! 求生本能驱使下,两人用尽最后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过沙滩,扑向齐膝深的海水,向着那条船挣扎而去。 船上的水手放下绳梯。守方人先将几乎虚脱的岫美推上船,自己才敏捷地攀爬而上。 “开船!快开船!”守方人一上船就急促地对那老船公道。 老船公却不急不忙,眯着眼睛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两人,又看了看已经冲上海滩、距离只有百余步的追兵和狂吠的猎犬,慢悠悠地伸出三根黑瘦的手指。 “三百块大洋。现钱。或者……等值的好货。”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海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市侩。 追兵已经开始朝船上放箭!几支箭矢哆哆地钉在船舷上! 岫美又急又怒,守方人却异常冷静。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老船公——里面是最后剩下的那点苗寨烟土和一些零碎珠宝。 老船公打开瞥了一眼,掂量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这才对船尾的水手吆喝一声:“起锚!升半帆!” 水手们熟练地操作起来。帆船缓缓驶离栈桥。 海滩上的追兵气得跳脚,箭矢更加密集地射来,但距离已经拉开,难以造成威胁。那条“鬼影子”莫七并没有出现在追兵中,不知潜伏在何处。 帆船借着风势,逐渐加速,驶向暮色深沉的大海。将那片充满杀戮和追捕的土地,暂时抛在了身后。 岫美瘫坐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暂时逃脱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前路依旧是茫茫大海和未知的凶险。 守方人站在船头,依旧警惕地注视着后方,确保没有船只跟踪。 老船公走过来,将那个小布包揣进怀里,眯着眼看着岫美,又看了看守方人,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去哪?香港?澳门?还是南洋?” 守方人转过身,与老船公对视:“香港。最快速度。” “价钱另算。”老船公嘿嘿一笑,“海上风浪大,说不定还会遇到水师巡船或者海盗……得加钱。” 岫美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果然是一条亡命之船。 守方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帆船在夜色中破浪前行,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岫美抱紧膝盖,看着漆黑如墨的海面和天上稀疏的星斗,感受着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震荡。 她从沪海深闺中的大小姐,变成仓皇的逃犯,再到如今与神秘组织同行、持枪杀人、亡命天涯的“方姑娘”……这短短数月的经历,恍如隔世。 而她知道,这绝非结束。香港并非终点,只是寻找弟弟、揭开真相、继承父亲遗志的下一站。那个庞大的、无处不在的鸦片利益网络,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海上的航程,注定不会平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本紧贴肌肤、用油布包裹的父亲的研究手稿。那薄薄的纸页,是希望之火,也是招灾之源。 海天相接处,曙光微露,映亮前方更加汹涌的未知。 破旧的帆船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起伏,如同一片被遗弃的枯叶。咸涩冰冷的海风灌满船帆,发出呜呜的声响,也刺痛了高堂岫美裸露在外的皮肤。她蜷缩在甲板一角,裹紧身上那件几乎无法蔽体的破烂衣衫,望着远方海平面下那条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的黑线——那是承载了太多噩梦与追杀的雷州半岛。 暂时……安全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海上的风浪,身边这群眼神闪烁、唯利是图的水手,还有前方那座被称为“东方魔窟”的香港,哪里会有真正的安全。 守方人如同礁石般立在船头,任由海风撕扯着他破碎的青衫,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海面,仿佛那深不见底的海水中随时会跃出致命的敌人。他与老船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一种冰冷的默契维持着这条脆弱船只的航行。 航程枯燥而煎熬。岫美靠着船舷,在颠簸与疲惫中半睡半醒。梦中,父亲实验室的草药香与苗寨的鸦片甜腻气交织,弟弟明辰在浓雾中奔跑回头,眼神惊恐,守方人冰冷的银针化作毒蛇,那个“笑面虎”眼镜男在火焰后狞笑…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残破的衣衫,心脏狂跳。抬头望去,天色已然微明,海天一色处泛起鱼肚白。老船公正在指挥水手调整风帆,操着难懂的土白咒骂着变化不定的风向。 守方人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块硬得像石头般的鱼干和一小竹筒淡水。 “快到珠江口了。提高警惕。”他低声说,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模糊,“香港岛鱼龙混杂,是鸦片贸易最大的巢穴之一,也是各方势力的角斗场。我们的通缉令,很可能也已经贴到了那里。” 岫美默默地啃着鱼干,味同嚼蜡。她知道,逃离大陆并非终点,只是闯入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斗兽场。 果然,在接近下午的时候,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船只桅杆。大大小小的帆船、蒸汽轮船、舢板如同蚁群般汇聚,汽笛声、号子声、风浪声混杂成一片喧嚣的奏鸣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那是大量鸦片烟膏和海上污物混合的味道,是香港的味道。 一座崎岖的岛屿轮廓在雾气中逐渐清晰,山峦起伏,靠近海面的地方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建筑,从简陋的棚屋到西式的楼房,杂乱无章地挤压在一起。维多利亚港如同一张巨大的、贪婪的嘴,吞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船只和财富。 他们的破帆船在这庞大的船流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条偷偷摸摸的泥鳅,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喷着黑烟的蒸汽巨轮和悬挂着米字旗的军舰。 老船公显然对这里的水道极为熟悉,驾船灵活地穿梭,最终没有驶向灯火辉煌、码头林立的维多利亚城核心区,而是绕向了岛屿另一侧一个更加偏僻、混乱的小湾——筲箕湾。 这里的景象与对岸的“文明”截然不同。污水横流的泥滩上挤满了破旧的渔船和疍家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汗臭和鸦片烟混合的刺鼻气味。简陋的棚屋依山而建,歪歪扭扭,如同随时会坍塌。衣衫褴褛的苦力、眼神麻木的瘾君子、神色凶悍的帮会分子穿梭其间,各种语言的叫骂声、哭喊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光鲜亮丽的维多利亚城阴影下的另一个香港,是罪恶和苦难滋生的温床。 帆船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木码头旁靠岸。老船公叼着旱烟袋,走到守方人和岫美面前,再次伸出黑瘦的手:“到地头了。尾款。” 守方人沉默地看着他,缓缓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样东西——那枚刻着“砭”字的深色木牌。 老船公看到木牌,混浊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脸上的贪婪和市侩稍稍收敛,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和……忌惮?他盯着木牌看了几秒,又上下打量了守方人一番,忽然咧嘴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复杂:“原来是‘守’字头的朋友……早说嘛。行了,钱货两清。提醒你们一句,这地界儿,水浑得很,鬼佬、清帮、潮州帮、还有那些红毛鬼的鸦片贩子,眼睛多着呢。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纠缠,转身吆喝着水手,驾船迅速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岫美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这枚木牌,似乎比金银珠宝更有威力? 守方人收起木牌,低声道:“‘守方人’的名头,在某些圈子里,还能换到一点便利,或者……威慑。但在这里,效果有限。走。” 他拉着岫美,迅速离开肮脏的码头,混入筲箕湾混乱不堪的街巷。这里的街道狭窄泥泞,两侧挤满了各种摊贩,售卖着鱼虾、腐烂的蔬菜、劣质的洋货,以及……公然摆在摊上的鸦片烟膏和烟枪。烟馆的招牌比米铺还多,里面传出阵阵诡异的香气和呻吟声。 岫美强忍着作呕的冲动,压低斗笠,紧跟守方人。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贪婪,有评估。他们这两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透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气质的外来者,在这里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显眼。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教堂?神父? 守方人显然早有目标。他带着岫美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快速穿行,最终停在了一间门面极其不起眼、挂着“义福祥跌打馆”破旧招牌的小店前。店里散发着浓重的草药味,一个伙计模样的少年正无精打采地捣着药。 守方人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一个特定的位置,用脚尖看似无意地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 片刻之后,店里走出一个围着皮围裙、手上沾满药渍、身材矮壮的中年汉子。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守方人和岫美,特别是在守方人刻意露出的手腕内侧一道旧伤疤上停留了一下,这才微微点头,侧身让开:“后面说话。” 三人穿过满是药材柜的堂屋,来到后面一间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屋。汉子关上门,脸上的谨慎才稍稍放松,对守方人抱拳,压低了声音:“可是‘青石’兄弟?我是‘当归’,负责此地的联络。这位是……”他看向岫美。 “高堂小姐。”守方人——代号“青石”——言简意赅,“我们需要落脚点,情报,最快速度离开香港的方法。” 代号“当归”的汉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青石’兄弟,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最近风声极紧!不只是你们的事,听说沪海那边出了大变故,牵扯极大,波及到了广州、香港。洋人巡捕房、清廷的探子、还有各帮会都在疯狂抓人找东西!好几个联络点都被端了!我这里……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岫美的心一沉。沪海大变故?难道二叔他们又搞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必须尽快去英国。”岫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我弟弟在伦敦失踪了!我需要找到他!” “当归”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青石”。 “青石”点了点头:“这是首要任务。有没有办法搞到去英国的船票?或者…其他途径?” “去英国的船票?”“当归”苦笑一声,“现在这个局势,所有远洋轮船查得比牢房还严!特别是对华人乘客,盘问得极其仔细,没有洋行担保或者特殊身份,根本不可能!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我收到一点模糊的消息,说是有股势力,正在暗中拦截所有试图前往英国的可疑华人,特别是……姓高堂的。” 果然!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了香港!岫美感到一阵冰寒。 “还有没有别的路?”“青石”追问,语气依旧冷静。 “当归”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咬牙道:“有一条路,但……九死一生。有些‘野船’,为了暴利,偶尔会接‘偷渡’的活计,不是去南洋,而是绕远路,走好望角,去英国。但船况极差,路上风暴、海盗、疾病……活下来的几率不到三成。而且船费是天价,还要看船老大心情。” 九死一生……天价…… 岫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母亲给的珠宝银票这一路早已消耗殆尽,皮箱也早已失落在那苗寨的山火中。除了父亲那份重逾性命的研究手稿,她几乎一无所有。 “钱不是问题。”“青石”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们需要尽快联系这样的船。‘当归’,你能办到吗?” “当归”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这笃定从何而来,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试试看。但需要时间,而且风险极大。你们不能待在我这里,太扎眼。我想办法给你们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落脚。” 就在这时,前面堂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和砸东西的声音! “巡捕房查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滚开!老子看看谁敢拦!” “当归”脸色骤变!“不好!是‘杂差’(黑帮成员)和红头阿三(印度籍巡捕)!他们怎么来了?!” “青石”瞬间将岫美拉到自己身后,眼神锐利如刀,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银针上。 砰!小屋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几个戴着红头巾、肤色黝黑的印度巡捕和一个穿着黑绸衫、满脸横肉、显然是帮会头目的华人汉子闯了进来! 那华人头目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青石”和岫美,眼中立刻闪过贪婪和狰狞的光芒,指着他们尖声道:“就是他们!沪海来的逃犯!男的是悍匪,女的是卷了主家钱财的逃奴!给我拿下!赏金少不了你们的!” 印度巡捕们立刻呜哩哇啦地叫着,拔出警棍和绳索扑了上来! “当归”试图阻拦:“各位差爷!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远房亲戚……” “滚你妈的远房亲戚!”那华人头目一把推开“当归”,狞笑着逼近,“画像早就传过来了!没想到这肥羊竟然落到老子地头上了!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岫美吓得脸色惨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竟然连香港的帮会都买通了! “青石”将岫美猛地往角落里一推,低喝一声:“躲好!”随即身形暴起,如同扑食的猎豹,迎向冲来的巡捕! 他动作快得惊人,闪避、擒拿、击打!银光闪烁间,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印度巡捕惨叫着捂着手腕倒地,警棍脱手而飞!但更多的巡捕和那个帮会头目围了上来!狭小的空间内顿时陷入混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青石”身手虽强,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有武器,很快便落了下风,身上挨了几记警棍,动作略显迟滞。 那帮会头目见状,更加得意,抽出腰间的短刀,绕过战团,狞笑着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岫美逼去:“小娘皮,乖乖跟老子走,还能少受点罪……” 岫美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眼看那脏手就要抓到她的胳膊,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她猛地想起怀中那个刘算盘给的竹筒——“醉春风”! 几乎想也没想,她掏出竹筒,用尽全身力气,拔掉塞子,朝着那逼到眼前的帮会头目和最近的两个巡捕猛地一吹! 一股淡淡的、几乎无味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那帮会头目和两名巡捕猝不及防,吸入了少许粉末,动作猛地一滞,眼神瞬间变得迷茫,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晃了几下,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鼾声大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混战的双方都愣住了! 剩下的巡捕惊疑不定地看着倒地昏迷的同伴和岫美手中那个不起眼的竹筒,一时不敢上前。 “青石”抓住这瞬间的机会,猛地攻出几招逼退对手,一把拉起岫美,对惊呆的“当归”吼道:“后门!” “当归”如梦初醒,连忙指向杂物堆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小门! “青石”一脚踹开门,拉着岫美冲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更窄更脏的死胡同! “追!别让他们跑了!”反应过来的巡捕和帮会分子叫喊着追了出来! “这边!”“青石”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岫美向胡同另一端狂奔! 然而,刚冲出胡同口,迎面竟然又来了一队闻声赶来的巡捕!前后夹击! 绝境!再次上演! “青石”眼神一厉,猛地将岫美推向旁边一个堆满垃圾的角落,自己则转身,拔出了那把一直未曾使用的左轮手枪! 砰!砰! 两声枪响骤然划破筲箕湾混乱的天空!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巡捕应声倒地!枪声的震慑力让两边的追兵都骇然止步,纷纷寻找掩体! “青石”趁机再次拉起岫美,撞开旁边一扇虚掩的破木门,冲进了一间散发着恶臭的、似乎是废弃的屠宰场的地下室! 黑暗中,两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外面传来巡捕们惊怒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但他们暂时不敢贸然冲进这黑暗的未知环境。 “你……你用了枪……”岫美声音颤抖,刚才那两声枪响还在她耳边回荡。 “迫不得已。”“青石”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喘息声暴露了他的消耗巨大,“枪响彻底暴露了。香港不能再待了。必须立刻走!” “可是……去哪里?”岫美感到一阵绝望。外面天罗地网,他们如同瓮中之鳖。 “青石”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还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赌一把。” “哪里?” “教堂。”守方人吐出两个字,“香港岛西边,有一间很小的天主堂,神父姓沈,是……自己人。” 教堂?神父?自己人?岫美愣住了。这神秘的“守方人”组织,竟然连教堂都有渗透? “沈神父早年受过组织大恩。他那里极其偏僻,或许还未被注意。而且……他可能有办法联系到一条特殊的船。”守方人的话像是最后的希望。 如何穿过层层封锁,从筲箕湾跑到香港岛西边?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跟我走。”“青石”没有解释,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竟然推开了一块松动的砖石,后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散发着更浓重恶臭的地道! “这是……?” “早年走私贩私挖的暗道,通往下水道。忍着点。”守方人率先钻了进去。 岫美咬咬牙,紧随其后。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艰难的爬行声和粗重的喘息,以及脚下粘稠恶心的触感。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到弟弟!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找到弟弟 不知在黑暗肮脏的下水道中爬行了多久,当“青石”再次推开一块石板时,清新的空气和微弱的光线涌入两人已经麻木的感官。 他们竟然从一处偏僻的海边石滩下钻了出来!远处,依稀可见筲箕湾的灯火。 守方人辨别了一下方向,拉着岫美,沿着海岸线的礁石群,向着西方艰难跋涉。 一路上,他们躲避着偶尔出现的巡逻队和渔火,用尽最后的气力。岫美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意志支撑。 天色再次蒙蒙亮时,他们终于在一处极其荒凉的海岬脚下,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白色的、尖顶的小小教堂。教堂看起来十分简陋陈旧,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青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到教堂那扇斑驳的木门前。 “青石”深吸一口气,有节奏地、轻重不一地叩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黑色神父袍、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清癯温和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后。他看到门外两个如同从泥泞地狱中爬出来的、狼狈不堪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化为一种悲悯和平静。 他的目光在“青石”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神父,”守方人声音沙哑,“迷途的羔羊,祈求主的庇护。” 沈神父温和地笑了笑,侧身让开,目光落在岫美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愿主保佑你们。进来吧,孩子。”他的声音温和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岫美和“青石”踏入了这间简朴却异常整洁的教堂。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烛蜡和旧木头的气息,与外面那个充满血腥、污秽和追杀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而,岫美还来不及喘口气,目光就被教堂前方圣坛旁的一幕吸引了。 那里摆着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缠满渗血绷带、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 当岫美的目光触及那张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带着几分熟悉轮廓的、苍白却俊朗的脸庞时,她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张脸……那张她日夜担忧、魂牵梦萦的脸…… 虽然消瘦憔悴,虽然带着伤痕…… 但那分明是——她的弟弟高堂明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伦敦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香港?!还受了如此重的伤?!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岫美,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神父看着岫美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凝重: “他三天前被人丢在教堂门口,只剩下一口气。送他来的人说……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高堂小姐,恐怕……你们高堂家发生的悲剧,远比你现在所知道的,还要黑暗和复杂得多。” 岫美猛地转头看向神父,又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弟弟,最后看向身旁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波澜的守方人。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脚下旋转、崩塌。 父亲的死,家族的背叛,一路的追杀,弟弟离奇的遭遇和重伤……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她只知道,她找到弟弟了。以一种最意想不到、最触目惊心的方式。 而这场因罂粟而起的乱世漩涡,显然才刚刚展现出它最狰狞、最深邃的黑暗一角。 教堂之外,香港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海涛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仿佛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教堂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斑驳的光影透过彩窗, silent地切割着空气,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高堂岫美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都死死地钉在了那张行军床上,钉在了弟弟高堂明辰苍白如纸、缠满渗血绷带的脸上。 震惊、心痛、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床前,颤抖的手悬在半空,却不敢去触碰弟弟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生怕带来更多的痛苦。 “明辰……明辰!”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显示他还活着。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锁着,仿佛沉溺在无尽的噩梦之中。 守方人“青石”迅速上前一步,手指搭上明辰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动作专业而冷静。“失血过多,多处外伤,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需要立刻清创换药,防止溃烂生蛆。”他看向沈神父,“有干净的水、布、和酒吗?最好还有金疮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沈神父立刻点头:“有,我这就去拿。简陋了些,但还能用。”他转身快步走向教堂后间,步伐依旧沉稳,但微微急促的脚步声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岫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守方人:“他……他会有事吗?” “命暂时保住了。”守方人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眼神深处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伤势很重,需要静养和更好的药物。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以及……追杀他的人是否知道他在这里。” 他的话将岫美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拉回残酷的现实。是的,弟弟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但危机远未解除。那些能将弟弟伤至如此地步的敌人,恐怕随时会追踪而至! 沈神父很快取来了一个木盆、清水、干净的旧布条、一小瓶劣质烧酒和一小罐气味刺鼻的黑乎乎药膏。 守方人接过东西,没有丝毫犹豫,开始熟练地为明辰处理伤口。他动作极快且精准,清洗、用烧酒消毒、敷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冷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在处理一件物品,而非一个重伤的人。 岫美在一旁看着,心揪得更紧。那些伤口触目惊心,有深可见骨的刀伤,有似乎是鞭挞留下的淤痕,甚至还有……烙铁烫伤的印记!她难以想象弟弟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明辰忽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明辰!”岫美急忙握住他冰凉的手。 明辰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却无力办到。他的嘴唇干裂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如同梦魇中的挣扎: “……姐……快……跑……” “……二叔……他们……不是……” “……伦敦……陷阱……” “……船……名单……” “……‘先生’……不会……放过6”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气音,模糊不清,却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岫美的心! “二叔!伦敦陷阱!船?名单?还有一个神秘的‘先生’!”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弟弟的失踪和重伤,果然与二叔高堂修平脱不开干系!而且似乎还牵扯到一个更庞大的、隐藏在伦敦的阴谋! “明辰!明辰!你说清楚!什么陷阱?什么名单?‘先生’是谁?”岫美急切地低唤,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 但高堂明辰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只有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证明着他刚才短暂的清醒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岫美无助地抬起头,看向守方人和刚刚走回来的沈神父。 守方人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那些呓语,正在飞速思考。沈神父则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悲悯:“他偶尔会这样短暂清醒片刻,但都说不出完整的话。送来他的人只留下一句‘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便消失了。我尽力救治,但他需要专业的西医手术和更好的消炎药,否则伤口感染……”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明辰的状况依然极其危险。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香港!”岫美语气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焦虑和决绝的火焰,“他需要医治!而且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离开?谈何容易。”守方人冷静地泼了盆冷水,“带着一个重伤员,如何突破海陆封锁?那条‘野船’的路,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承受不起。” “那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岫美几乎要失控。 沈神父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虽然同样冒险。” 岫美和守方人同时看向他。 “明天傍晚,有一艘葡萄牙籍的医疗补给船‘圣劳伦斯’号会停靠西环码头,短暂补充淡水和食物后,前往澳门。船上的医务长卡洛斯神父与我有些交情,他……心怀慈悲,或许愿意冒险帮这个忙,将你们作为需要紧急救治的教友,藏在医务舱里带去澳门。”沈神父说道,“澳门情况比香港稍好一些,葡萄牙人治理下,各方势力交错,或许能找到更好的医生,也有其他离开的途径。” 医疗船!这听起来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希望! “能信任那个卡洛斯神父吗?”守方人立刻追问,眼神锐利。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逃往澳门 “我不敢绝对保证。”沈神父坦诚道,“但在主面前,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而且,‘圣劳伦斯’号直接隶属澳门教会,相对独立,受外界势力影响较小。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也是最可能将高堂公子安全送离香港的办法。” 风险依然巨大,但比起困守孤堂或硬闯“野船”,这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好!就这么办!”岫美立刻同意,她现在只想尽快让弟弟得到救治。 守方人沉思片刻,也点了点头:“需要做什么准备?” “我会立刻设法联系卡洛斯神父,但需要时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沈神父道,“你们需要在这里待到明天傍晚。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相对安全,但绝非万无一失。你们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不能生火,不能有任何光亮和大声响。” 他看了看岫美和守方人狼狈的样子,又道:“后堂有一个小储藏室,里面有些旧衣服,你们可以换上,稍微整理一下,以免太过引人注目。我去准备些吃的和水。” 安排妥当,沈神父便匆匆离开了,显然是去设法联系那艘医疗船。 守方人再次检查了明辰的状况,确认暂时稳定后,对岫美道:“你去换衣服,休息一下。我守在这里。” 岫美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她依言走到后堂那间小小的储藏室,里面堆着一些破旧的教会物品和几件浆洗得发白的神职人员旧袍。她换上一件相对合身的黑色旧袍,宽大的袍子掩盖了她纤细的身形和破烂的衣衫,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她回到前堂,守在弟弟床边,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他那张苍白的脸。守方人如同沉默的守护者,站在窗边的阴影里,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偶尔传来海鸟的鸣叫和遥远码头的汽笛声,每一次异响都让岫美的神经紧绷一下。 傍晚时分,沈神父带回了一些简单的黑面包和清水,脸色却比离开时更加凝重。 “消息送到了,但卡洛斯神父那边没有立刻回复。”他低声道,“而且,我回来时发现,附近似乎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教友,也不像附近的渔民。” 岫美的心猛地一沉。 守方人眼神一厉,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许久,他缓缓退回,声音压得极低:“确实有人。三个,分散在通往教堂的小路附近,伪装成歇脚的苦力,但眼神不对,一直在观察教堂。我们可能被盯上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岫美!“怎么会这么快?!是之前筲箕湾的追兵顺藤摸瓜?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影子”莫七?或者是……沈神父的联络出了纰漏?”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神父。神父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和困惑,不似作伪。 “现在怎么办?”岫美声音发颤。 “等。”守方人异常冷静,“医疗船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如果他们只是监视,没有立刻动手,说明可能还不确定我们在里面,或者在等待命令、等待天黑。我们必须赌一把,赌医疗船的消息能来,赌他们不敢轻易冲击教堂。” 这无疑是一场将命运完全寄托于未知的豪赌。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夜幕彻底降临,教堂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提供一点照明。三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明辰在昏迷中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都让岫美的心揪紧。 守方人如同融入了阴影,岫美只能凭借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判断他的位置。沈神父则在圣坛前默默祈祷,手中的念珠微微颤动。 突然! 教堂后方,靠近储藏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异响! 守方人瞬间动了!他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向后堂!岫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和短促的打斗声,随即很快归于寂静。 几秒钟后,守方人拖着一个被打晕的黑衣人从后堂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后窗被撬开了。只有一个人,是探路的。”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头!对方已经不耐烦,开始尝试潜入侦查了!这意味着总攻很可能马上开始! “不能再等了!”岫美急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带着他,我们根本走不远!”守方人指着床上的明辰。 就在这时,教堂前方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巡捕房查案!” “再不开门老子烧了这破教堂!” “追兵到了!前后都被堵死!” 岫美感到一阵彻底的绝望!就连一直冷静的守方人,眼神也变得无比锐利,他缓缓拔出了那把左轮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堂中格外清晰。沈神父也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却依旧挡在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似乎再无转圜余地之际—— 教堂侧面,靠近山壁的那扇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小窗,忽然被轻轻叩响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个压得极低的、焦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沈神父!沈神父!快开窗!是卡洛斯神父让我来的!船提前到了!就在下面小礁石滩!快!没时间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屋内三人都愣住了! 卡洛斯神父?船提前到了?! 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狡诈的陷阱?! 守方人闪电般移动到窗边,警惕地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窗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穿着水手服、神色焦急万分的年轻外国男子,正不停地指着下方的海岸方向。 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已经开始晃动! “信物!卡洛斯神父有什么信物?!”守方人用生硬的英语急速问道。 那水手愣了一下,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银质十字架,上面刻着“IHS”的标记和葡萄藤的花纹——“这是神父的贴身圣物!他说您认得!” 沈神父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点头:“是卡洛斯的!没错!” 没有时间犹豫了!前门即将被撞开! “走!”守方人当机立断,猛地推开那扇小窗! “帮我把他送出去!”守方人对岫美和沈神父吼道,同时转身,对着即将被撞开的前门方向,毫不犹豫地连开两枪! 砰!砰! 枪声再次炸响!门外传来惊叫和短暂的混乱! 趁此机会,岫美和沈神父奋力将昏迷的明辰抬起,从那扇小窗艰难地递了出去!外面的水手连忙接住。 “快!顺着这条绳子下去!船就在下面!”水手指着一条固定在窗下、垂向黑暗礁石滩的绳索急声道。 守方人又对着前门方向开了最后一枪,延缓追兵,随即敏捷地翻出窗外。 “神父!快!”岫美焦急地看向沈神父。 沈神父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平静而决绝的神色:“你们快走!我必须留下!我若走了,教会和卡洛斯神父都会受到牵连!主会保佑你们的!快!” 说完,他竟用力关上了窗户,并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神父!”岫美惊愕地拍打着窗户,但里面再无回应,只有前门被撞开的巨响和纷沓的脚步声传来! “快走!小姐!”下面的水手和守方人急声催促! 岫美眼泪夺眶而出,但她知道不能再犹豫!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一咬牙,抓住那冰冷的绳索,向着下方漆黑一片、海浪咆哮的礁石滩滑去! 绳索粗糙,磨得她手心生疼。冰冷的海水泡沫溅在她脸上。下方,一条小舢板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守方人和那名水手已经将明辰安置在船上,正焦急地向她招手。 就在她即将滑到尽头时,头顶的教堂里传来了清晰的枪声、打斗声和呵斥声!显然是留下的沈神父在与追兵纠缠! 岫美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她重重地落在舢板上,几乎摔倒。 “开船!快!”守方人对着水手低吼。 水手奋力划桨,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黑暗中不远处海面上一个巨大的、亮着微弱灯光的轮船轮廓——那正是“圣劳伦斯”号医疗船! 身后教堂的方向,火光突然亮起!似乎发生了火灾!隐约的喊杀声被海浪声掩盖。 岫美跪在舢板上,回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被火光映照的教堂轮廓,泪水模糊了视线。沈神父…他用自己,为他们换来了这最后的生机。 小舢板终于靠近了医疗船。船上放下吊篮,将他们迅速拉了上去。 甲板上,一位穿着神父袍、面容严肃、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外国神父正等在那里,正是卡洛斯神父。他看了一眼重伤的明辰和狼狈的岫美、守方人,没有多问,只是对水手快速吩咐了几句,便示意他们跟上。 “跟我来医务舱。记住,从现在起,你们是遭遇海难需要紧急救治的教友,保持沉默。”卡洛斯神父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们被带入船舱深处一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卡洛斯神父亲自检查了明辰的伤势,眉头紧锁,立刻吩咐护士准备手术。 蒸汽锅炉发出轰鸣,“圣劳伦斯”号起锚了,缓缓驶离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 岫美瘫坐在医务室外的走廊地板上,靠着冰冷的铁壁,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手术器械碰撞声,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守方人如同沉默的幽灵,守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香港岛的灯火在舷窗外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他们暂时逃脱了。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沈神父生死未卜,弟弟重伤未愈,前路依旧是茫茫大海和未知的险境。 弟弟昏迷中的呓语——“二叔”、“伦敦陷阱”、“名单”、“先生”——如同一个个沉重的谜团,压在她的心头。 父亲的遗志,家族的仇恨,弟弟的遭遇,自身的逃亡……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 轮船破开黑暗的海浪,向着澳门的方向驶去。岫美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 她知道,这场罂粟乱世中的逃亡与抗争,远未结束。而下一个停靠点澳门,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圣劳伦斯”号医疗船 “圣劳伦斯”号医疗船如同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在南海的夜雾中低沉轰鸣,向着澳门的方向犁开墨色的海浪。船舱深处,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压过海水的咸腥,却压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紧张与焦虑。 高堂岫美蜷缩在医务室外冰冷的金属走廊地板上,身体随着船体的摇晃而轻微晃动。每一次金属的吱嘎声,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追兵的脚步随时会踏破这层脆弱的钢铁屏障。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上那件宽大的旧神父袍,布料粗糙的触感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和沈神父那决绝的背影。 医务室的门紧闭着,里面偶尔传来卡洛斯神父低沉急促的葡语指令、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护士们轻促的脚步声。每一次声响都牵动着岫美紧绷的神经。弟弟明辰就在那扇门后,生死未卜。 守方人“青石”如同雕塑般倚靠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已经擦去,但那份冰冷的警惕丝毫未减。他的存在既是一种威慑,也让岫美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在这茫茫大海上,他是她唯一熟悉的、与过去还有一丝联系的存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医务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卡洛斯神父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依旧锐利。他摘下手套,露出被消毒水浸泡得发白起皱的手。 “他暂时活下来了。”神父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异国口音,“伤口很深,失血太多,肺部也有感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清理、缝合,用了船上最好的消炎药。但能否挺过去,要看上帝的安排,和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岫美猛地站起身,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谢谢您!神父!谢谢!”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必谢我。”卡洛斯神父摆摆手,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和走过来的守方人,“你们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更大。香港那边已经乱套了,电报像雪片一样飞,都在搜查几个‘袭击巡捕、纵火焚烧教堂的悍匪’。你们最好想清楚,到了澳门下一步该怎么办。那里不是法外之地,葡萄牙人的巡捕房,也一样认钱和洋行的面子。”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岫美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澳门,也绝非乐土。 “我们明白。感谢您的援手,神父。”守方人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我们不会连累您和‘圣劳伦斯’号。船一靠岸,我们立刻离开。” 卡洛斯神父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愿主保佑你们。他的伤势不能再颠簸,至少需要在安静的地方卧床休养一周。否则,伤口崩裂,感染加剧,必死无疑。”他顿了顿,补充道,“下船后,可以去‘大三巴’牌坊后面,找一家叫‘回春堂’的中药铺,老板姓吴,就说……是卡洛斯介绍去看风湿的。他或许能提供些帮助,但也未必。” 这似乎是一个善意的、却并不打包票的指点。 “多谢。”守方人再次道谢。 天色大亮时,“圣劳伦斯”号缓缓驶入了澳门港。与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繁忙喧嚣不同,澳门港更像一个慵懒的、带着南欧和岭南混合风情的小镇。色彩明快的葡式建筑与灰扑扑的中式骑楼混杂在一起,教堂的钟声与渔市的叫卖声交织,空气中除了海腥和鸦片味,还多了点咖啡和烤杏仁饼的甜香。 但这种表面的宁静之下,依然潜藏着无形的紧张。码头上,穿着黑白制服的葡萄牙士兵和暗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船的人流。 守方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一顶破旧的斗笠和一件更宽大的苦力褂子让岫美换上,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和身形。他自己也稍作改扮,显得更加不起眼。两人用担架抬着依旧昏迷的高堂明辰,混在最后下船的人流中,低着头,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 卡洛斯神父没有再来送行,仿佛从未见过他们。 凭借守方人的机警和卡洛斯神父那模糊的指点,他们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码头的盘查,抬着明辰,钻入了澳门错综复杂、坡度起伏的小巷之中。 澳门比香港更小,街道更窄,中西杂糅的气息更浓。随处可见挂着葡文和中文招牌的烟馆、赌场、当铺,以及一些门面低调却透着神秘气息的商行。鸦片的气息在这里同样浓郁,甚至更加公开。 他们按照指示,一路询问,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位于大三巴牌坊后方一条僻静斜坡上的“回春堂”中药铺。 药铺门面不大,古旧斑驳,散发着浓郁复杂的草药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干瘦精悍的老者正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碾药,正是老板吴先生。 守方人上前,按照约定暗号低声道:“吴老板,卡洛斯神父介绍来的,看风湿。” 吴先生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番,特别是在担架上昏迷的明辰身上停留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风湿?”他慢悠悠地放下药杵,擦了擦手,“什么样的风湿,能重到要人抬着来?” “陈年旧疾,加上路上又受了风寒,加重了。”守方人面不改色地应对。 吴老板哼了一声,不再多问,示意他们将人抬到后面。药铺后面连着一个小天井和几间简陋的屋子,看来是他居住和处置重症病人的地方。 “放在这榻上。”吴老板指着一张铺着干净草席的竹榻,“无关人等外面等着。” 守方人和岫美退到天井。吴老板仔细检查了明辰的伤势,翻看了卡洛斯神父处理的伤口,又号了脉,眉头越皱越紧。 许久,他走出来,对岫美和守方人摇了摇头:“伤得很重,洋大夫的处理算是及时,但底子亏空了,邪毒内侵。光靠西药消炎不够,得用猛药吊住元气,辅以针灸通络,外敷生肌拔毒的膏药。能不能醒过来,看他造化。费用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请吴老板尽力施救!”岫美急忙道。虽然他们此刻几乎身无分文,但弟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吴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沉默的守方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又是麻烦事……罢了,先救人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岫美和守方人就在回春堂后堂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暂时安顿下来。吴老板嘴上刻薄,医术却颇为精湛,中药、针灸、膏药齐下,明辰的高烧竟然真的渐渐退了下去,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死灰。 守方人几乎不眠不休,白天偶尔外出打探消息,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天井或屋顶,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岫美则衣不解带地照顾弟弟,喂药擦身,不停在他耳边低声呼唤,期盼着他能早日苏醒。 澳门的气氛确实比香港略显微妙。葡萄牙人的治理相对松散,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但关于香港“教堂袭击案”和通缉要犯的风声也已经吹到了这里,街巷间偶尔能听到议论,葡萄牙巡捕房的盘查也明显加强了。 这天傍晚,守方人外出归来,脸色比平日更加冷峻。 “情况不太好。”他低声对岫美说,“黑市上有人在高价悬赏打听我们的下落,描述得很详细。而且,似乎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暗中寻找我们,手法更专业,不像普通的帮会或巡捕房。” 另一股力量?岫美的心提了起来。是那个“笑面虎”眼镜男的人?还是弟弟呓语中提到的那个神秘的“先生”? “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澳门。”岫美焦虑地看着依旧昏迷的弟弟,“可是他的身体…” “等不了那么久了。”守方人眼神锐利,“吴老板说,明辰的状况暂时稳定,但需要的是静养和好药,我们给不了。留在澳门,迟早会被找到。必须冒险走下一步。” “去哪里?怎么走?”岫美感到一阵茫然。世界之大,似乎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守方人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广州。” “广州?”岫美吃了一惊,“那不是更危险?两广总督衙门、粤海关……都是鸦片利益的核心之地!”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守方人冷静分析,“广州洋行众多,通往海外的渠道也更隐蔽复杂。而且,那里有组织最后一个,也可能是最隐蔽的一个联络点。我们必须赌一把,赌那里还没有被破坏,赌能通过他们找到一条真正安全离开中国的路,或者……至少能搞到真正有效的药物和更安全的藏身之所。”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但岫美看着守方人坚定的眼神,想到昏迷的弟弟和无处不在的追兵,她知道,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好。”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去广州。”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向吴老板辞行并打探前往广州的途径时,一直昏迷的高堂明辰,忽然出现了变化! 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睫毛颤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岫美第一时间察觉到,扑到床边,急切地呼唤:“明辰!明辰!你醒了吗?我是姐姐!” 守方人和吴老板也立刻围了过来。 在岫美一声声的呼唤下,明辰的眼皮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迷茫、痛苦和深深的恐惧,涣散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在岫美脸上。 “……姐……?”他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我!是我!明辰!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岫美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明辰的眼神逐渐清明,巨大的惊恐瞬间取代了迷茫!他猛地试图坐起,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别动!你伤得很重!”岫美连忙按住他。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章 “安”字头上少一点(一) “姐!快走!离开这!”明辰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死死抓住岫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们……他们会找到你的!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名单’上的人!” 名单!他又提到了名单! “什么名单?明辰,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是不是二叔?”岫美连珠炮似的发问,心脏狂跳。 明辰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因恐惧而剧烈闪烁,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战栗: “是二叔……但不只是他……他们是一个……一个很大的……网……” “我在伦敦……一开始很好……直到我……我无意中发现了……发现了一批藏在实验室的……特殊的鸦片样本……纯度极高……还有……还有实验数据……” “我起了疑心……暗中调查……发现……发现导师的项目……竟然秘密接受来自国内……沪海……的巨额资助……背后是……是几家最大的洋行和……和高堂家!” “他们……他们不是在研究戒毒……是在研究……如何提纯……如何让鸦片更容易上瘾……如何开发……更隐蔽的……新型毒品!” “我……我想揭露……但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制造丑闻……污蔑我……然后……绑架……私刑……” “那份名单……是……是参与这个庞大阴谋的……所有核心成员……和……和他们的保护伞……遍布朝廷、洋行、甚至……海外……” “二叔……他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掌控一切的……是那个……被称为‘先生’的人……没人见过他……但他无处不在……” “他们要把所有知情者……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人……都……清除……” “姐……你带着爹的研究……你也是他们的目标……最高级别的目标!” 明辰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番话,虚脱般地瘫软下去,大口喘着气,眼中依旧残留着无法磨灭的恐惧。 岫美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父亲一生对抗鸦片,而家族和那些恶魔,竟然在利用最先进的科学知识,研发更毒害人的东西!甚至将黑手伸到了海外!弟弟的发现,触及了这个庞大黑暗帝国最核心的机密!而父亲的研究,那份真正的“抗罂粟方”,则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父亲的死,家族的背叛,一路的追杀,弟弟的遭遇……一切都源于此! 这不是简单的家族内斗或利益之争!这是一场发生在阴影里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甚至国运的…毒品战争! 守方人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先生’……果然是他。组织的推断没有错。这份‘名单’,必须拿到手。” 他的目光转向岫美,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决然的意味:“高堂小姐,我们现在不仅是在逃亡,更是在……反击。为了你父亲,为了你弟弟,也为了所有被这东西毒害的人。我们必须去广州,找到那个联络点,拿到可能存在的关于‘名单’的线索,或者……创造线索。” 岫美看着床上虚弱不堪却因恐惧而颤抖的弟弟,又看向眼神坚定的守方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决心在她胸中熊熊燃烧! 恐惧依旧存在,但已被更强大的信念压倒。 她擦干眼泪,挺直了脊梁,目光变得如同守方人手中的银针般锐利而冰冷。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我们去广州。去找出那个‘先生’,拿到那份‘名单’。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偏要活下去,还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罂粟乱世,不再只是逃亡。从这一刻起,反击的序幕,正式拉开。而广州,这座南中国的千年商都,即将成为这场无声战争的下一个血腥舞台。 澳门“回春堂”后堂那方小小的天井里,空气仿佛凝固了。高堂明辰断断续续、饱含恐惧与血泪的叙述,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彻底凿碎了高堂岫美对家族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将一个庞大、黑暗、令人窒息的阴谋彻底暴露在眼前。 父亲高堂修齐一生倾尽心血对抗罂粟之毒,而他身后的高堂家族,竟与洋行、朝廷败类勾结,利用最先进的药学知识,秘密研发毒性更强、更易成瘾的新型毒品!弟弟明辰因触及这核心机密而惨遭迫害,父亲很可能也是因此而被灭口!那份所谓的“名单”,牵扯着无数位高权重者的身家性命和泼天财富! 这已不仅仅是家族恩怨,这是一场席卷朝野内外的、由鸦片利益编织而成的黑暗战争! 岫美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她纤细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万一。 守方人“青石”依旧沉默着,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仿佛让天井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他看向岫美的目光中,那份一贯的冷静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同与决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高堂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现在不仅是在逃亡,更是在……反击。为了你父亲毕生的理想,为了你弟弟遭受的苦难,也为了千千万万被这毒物吞噬的家庭。我们必须去广州,找到组织的联络点‘广安堂’,拿到可能存在的关于‘名单’的线索,或者……创造线索。这是摧毁他们的关键。” 岫美缓缓抬起头,泪水早已被怒火蒸干,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坚定。她看了一眼床上因极度虚弱和恐惧而再次陷入昏睡的弟弟,轻轻替他掖好被角,然后转身,迎向守方人的目光。 “好。”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般的力量,“我们去广州。去找出那个‘先生’,拿到那份‘名单’。他们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偏要活下去,还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决意已定,接下来的便是冰冷的筹划。弟弟明辰的状况无法经受长途跋涉和颠簸,必须留在相对安全的“回春堂”。吴老板虽然嘴硬心软,但面对岫美留下的、母亲最后那点遗物——一支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作为酬劳和药资时,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答应尽力照料。 “丫头,广州那地方,水比澳门深得多,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好自为之。”这是吴老板最后的告诫。 没有过多告别,翌日天色未明,岫美和守方人便悄然离开了回春堂。岫美换上了一套吴老板找来的、半新不旧的粗布衫裤,将头发挽成当地妇女常见的发髻,脸上刻意抹了些锅灰,遮掩过于白皙的肤色。守方人也做了一番改扮,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脚夫或护院。 他们混入最早一班前往广州的渡轮。船上人流混杂,气味污浊。珠江口水面开阔,两岸景色逐渐从澳门的异域风情变为更具岭南水乡特色的桑基鱼塘和连绵丘陵。但岫美毫无欣赏的心情,她紧挨着守方人坐在嘈杂的船舱角落,神经紧绷,留意着每一个可疑的目光和交谈。 “听说省城这两天盘查得紧,好像在抓什么江洋大盗?” “可不是嘛,各个码头都加了岗哨,特别是对从澳门、香港过来的人,查得忒仔细!” “唉,这世道,不太平啊…” 零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岫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显然,追捕的大网早已撒向了广州。 守方人不动声色,压低斗笠,示意岫美不必惊慌。 渡轮终于缓缓靠上广州天字码头。眼前的景象远比澳门和香港更加庞大、混乱且充满一种沉重的帝国暮气。码头上官府的厘金局、洋人的海关楼、密密麻麻的货船和舢板、以及如山般的货物堆积在一起。苦力们的号子声、洋人督工的呵斥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各种语言的讨价还价声混杂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茶叶、丝绸、瓷器、香料、汗臭、粪便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甜腻的鸦片烟膏混合的复杂气味。 果然,码头上设置了重重关卡,穿着号衣的清兵和衙役虎视眈眈,对下船的人流进行着粗暴的盘查和勒索。 守方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片刻,并未带着岫美直接去排队,而是绕向码头一侧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混乱区域。那里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和偷儿在活动。 守方人走过去,看似无意地踢翻了某个小乞丐面前的破碗,几枚铜钱滚落在地。在小乞丐愤怒又畏惧的目光中,守方人快速地用本地土语低声道:“‘广安堂’的‘安’字,少了哪一笔?” 那小乞丐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精明,他飞快地捡起铜钱,头也不抬地低声回了一句:“头上那一点,得花钱买。”说完,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消失了。 守方人似乎得到了答案,拉着岫美,迅速离开码头区域,混入广州城庞大而嘈杂的街市之中。 广州城的街道狭窄拥挤,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骑楼下的行人摩肩接踵。这里比香港和澳门显得更加“中国”,但也更加破败和混乱。随处可见神情麻木的瘾君子瘫倒在街角,当铺和烟馆的招牌比米铺还多。一种奢靡与腐烂交织的诡异气息笼罩着这座古老的通商口岸。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章 “安”字头上少一点(二) 按照那小乞丐的暗示(“头上那一点,得花钱买”),守方人带着岫美并未直接寻找“广安堂”,而是先去了附近一家门面颇大的当铺。守方人当掉了身上最后一件稍微值钱的东西——一块普通的玉佩,换来的银钱却并未收起,而是故意在掌柜面前细细清点,然后才揣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找到了那家门面不起眼、挂着“广安堂”匾额的生药铺。匾额上的“安”字,最上面的一点,颜色果然比其它笔画稍新稍浅,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守方人再次确认了周围环境,才带着岫美走进药铺。 铺子里光线昏暗,药材气味浓郁。一个伙计在柜台后打盹。守方人走到柜台前,用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台面。 伙计惊醒,看到陌生人,懒洋洋地问:“抓药还是看病?” 守方人低声道:“买三钱‘回魂香’,要带露水采的。” 伙计的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仔细打量了一下守方人和岫美,特别是注意到守方人腰间似乎鼓囊囊的钱袋(刚才当铺操作的成果),这才慢悠悠道:“带露水的价贵,而且掌柜的在后堂歇着呢,得他点头。” “麻烦通传一声,故人来访。”守方人平静道。 伙计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后堂。片刻后,他出来示意:“掌柜有请。” 两人跟着伙计穿过堆满药材的后堂,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点着油灯的密室。一个穿着绸衫、身材微胖、面相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后,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们。他便是“广安堂”的掌柜,也是“守方人”组织在广州的核心联络人,代号“茯苓”。 “哪路的故人?风大雨大,敲门砖可得硬实。” “茯苓”开口,声音圆滑,带着商人的精明和试探。 守方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那块刻着“砭”字的木牌放在了桌上。 “茯苓”看到木牌,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圆滑的笑容:“原来是‘石’字头的兄弟。坐。这位是……?”他看向岫美。 “高堂小姐。”守方人言简意赅。 “茯苓”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忌惮?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岫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显然知道高堂家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得不少。 “原来是高堂小姐,失敬失敬。” “茯苓”很快恢复常态,示意伙计上茶,“二位一路辛苦。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如今广州地面可不平静,风声鹤唳啊。” 守方人将大致情况简要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名单”和“先生”,以及需要组织的帮助离开广州或获取更深层的信息。 “茯苓”听着,手指缓慢地转着核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石’兄弟,高堂小姐,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组织最近损失惨重,各地的点接连被端,上线断了联系。广州这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说的‘名单’和‘先生’,我也略有耳闻,但那是捅破天的大事,水深得很,轻易沾不得啊。” 他叹了口气,推心置腹般说道:“要我说,二位不如先在广州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避过这阵风头。我这边呢,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上还能用的路子,帮你们弄张去南洋的船票。至于那份‘名单’……唉,何必以卵击石呢?”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关切,但岫美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种“关切”背后,似乎透着一种急于将他们打发走、不愿深究的疏离和…恐惧? 守方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地黄’在吗?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地黄”是组织中另一位擅长情报分析和密码破译的成员,通常与“茯苓”搭档。 “茯苓”脸上的肌肉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地黄’老弟…上个月染了急症,没了。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这么巧?岫美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守方人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给我们找个临时落脚点,我们自己再想办法。”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 “茯苓”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道,“我在城西有处不起眼的小院子,平时堆放些杂物,还算清净,你们可以先过去安顿。”他写了个地址交给守方人,又包了些寻常药材做掩饰。 离开“广安堂”,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岫美忍不住低声问:“你信他吗?” 守方人目光扫过街边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的闲汉,那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一半。”守方人声音压得极低,“‘地黄’的死太过巧合。‘茯苓’的态度……过于圆滑和急于撇清。组织纪律,即便情况再坏,也不会轻易劝放弃核心任务。他在害怕,或者…隐瞒了什么。” 岫美的心一沉。连组织内部的联络点都变得不可信了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处院子……” “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观察点。”守方人冷静道,“但我们无处可去,必须冒险。跟紧我,留意任何异常。” 两人按照地址,一路警惕地来到城西一处确实很偏僻的院落。院子看起来久无人居,门锁锈蚀。守方人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带着岫美绕到院子后面,观察了许久,才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墙而入。 院内杂草丛生,房屋破败,似乎并无埋伏。 但他们刚进入正屋,守方人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盯着一处地面——那里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积尘的痕迹! “有人来过不久!”他低喝一声,猛地将岫美拉向身后! 几乎就在同时,屋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脚步声大作!院门被猛地撞开!窗口也出现了人影!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乖乖束手就擒!”一个嚣张的声音高声喊道。 果然是个陷阱!“茯苓”出卖了他们! 岫美脸色煞白,守方人眼神冰冷如刀,瞬间拔出了左轮手枪! “从后窗走!”守方人低吼,对着冲进来的身影抬手就是一枪! 砰! 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衙役惨叫倒地!外面一阵骚乱! 守方人趁机一脚踹开后窗,拉着岫美跃了出去! 后院也有埋伏!两名持刀汉子扑了上来! 守方人身形如电,避开刀锋,手中银光一闪,一枚银针已没入一人的咽喉!那人嗬嗬倒地!另一人的刀也被他精准地格开,顺势一肘击碎其喉结!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比! 但更多的追兵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火把的光芒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其中甚至有几个穿着洋人巡捕制服、手持步枪的身影! “妈的!是硬点子!开枪!”领头的小头目惊怒交加地吼道! 砰砰砰! 乱枪射来!子弹打在墙壁上,砖屑飞溅! 守方人将岫美死死护在身后,利用房屋和树木的掩护且战且退!他的枪法极准,每一次枪响都几乎必有一人倒下,但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 岫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和绝望再次攫住了她!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隔壁更高的院墙上,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极其突兀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尖啸! 紧接着,几个黑乎乎、冒着烟的东西从天而降,准确地扔进了追兵最密集的地方! 噗——! 那不是爆炸物,而是瞬间爆开、释放出大量浓密刺鼻、辛辣无比的白烟!烟雾迅速弥漫,笼罩了整个后院!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辣死了!” “别乱开枪!自己人!” 追兵瞬间陷入混乱,咳嗽声、叫骂声、惊呼声响成一片!视线被完全遮蔽! “走!”一个低沉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浓烟中响起,似乎就在岫美和守方人附近! 守方人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岫美,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同时也是烟雾最浓处冲去! 浓烟中,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黑影在前方引路,对地形极为熟悉,三拐两绕,竟然从一个极其隐蔽的狗洞钻出了院墙,来到了另一条漆黑的小巷! 身后的叫骂声和枪声被院墙隔断,迅速远去。 那黑影毫不停留,继续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守方人紧拉着岫美,紧随其后。 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动静,那黑影才在一处堆满废弃木料的死胡同尽头停下,转过身。 借着微弱的天光,岫美看到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瘦骨嶙峋、脸上布满脏污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大约只有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机警和沧桑。 正是白天在码头上那个小乞丐! “为什么帮我们?”守方人枪口微微抬起,警惕并未放松。 小乞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却带着一丝得意:“‘安’字少一点,是‘广安堂’出事的暗号。那一点,不是花钱买,是‘买命钱’!‘茯苓’老鬼的心,早就让‘烟土’熏黑啦!他卖你们,换自个儿的逍遥膏哩!” 岫美恍然大悟!原来码头上那看似无意义的对话,竟是如此凶险的试探和求救! “你是谁的人?”守方人追问。 “我谁的人也不是。”小乞丐摇摇头,眼神黯淡了一下,“以前是‘地黄’叔给我口饭吃,教我认字,告诉我啥叫‘守方’……‘地黄’叔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就因为他查到了点‘名单’的边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 “‘地黄’……留下了什么?”守方人立刻抓住关键。 小乞丐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的、硬硬的东西,飞快地塞给守方人:“‘地黄’叔临死前偷偷塞给我的,说要是哪天有真的‘守方人’来找,就把这个给他!‘茯苓’老鬼不知道这个!” 守方人接过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像是个金属小盒子。他没有立刻打开。 “广州你们不能待了!‘茯苓’卖了你们,你们的样子肯定画影图形贴遍全城了!”小乞丐急促地说,“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密道,是以前‘地黄’叔告诉我的,能通到珠江边的一个野码头。但后面怎么走,我就不知道了。” 绝境之中,再次出现了一线生机!而这个生机,竟然来自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乞丐! “多谢!”守方人郑重地对小乞丐抱拳一礼。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章 “黄芪”不是病死 “快跟我来!”小乞丐转身,再次灵巧地钻入黑暗之中。 在小乞丐的带领下,他们三人如同幽灵般在广州漆黑的小巷和地下排水网络中穿行,彻底避开大道和灯火。小乞丐对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了如指掌。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竟然真的从一处荒草丛生的江滩乱石堆下钻了出来!冰冷的江水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广州城的灯火如同繁星,更衬得此处荒凉寂静。 江边,拴着一条破旧的小舢板。 “只能送你们到这了。”小乞丐喘着气,指着那条船,“顺流往下,是虎门、伶仃洋……能不能活,看你们造化了。” 守方人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沉默了一下,将怀中最后一点碎银和那块刚从当铺换来的、大部分还没焐热的银钱,都塞给了他。 小乞丐愣了一下,没有推辞,默默接过,揣进怀里。 “保重。”守方人低声道。 小乞丐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守方人和岫美不敢耽搁,迅速解开缆绳,跳上小舢板。守方人抓起船桨,奋力向江心划去。 小舢板随着漆黑的江水,缓缓漂向下游,远离那片吞噬了无数希望与生命的、灯光璀璨的罪恶之城。 江风凛冽,岫美裹紧单薄的衣衫,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广州,心中百感交集。背叛、追杀、又一次死里逃生……但这一次,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守方人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在摇晃的船板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油布包。 里面果然是一个小巧的、冰冷的黄铜盒子,盒子上刻着复杂的八卦图案。守方人摸索了片刻,找到机关,轻轻一按。 盒盖弹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小卷微缩胶卷(一种这个时代极其罕见的新技术),以及一张折叠得非常小的、写满了密码和代号的绢纸。 守方人拿起那卷胶卷,对着远处广州城依稀的灯火仔细观察了片刻,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这是什么?”岫美紧张地问。 守方人缓缓放下胶卷,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蕴含着风暴: “‘地黄’用命换来的……是‘先生’名下,一家最重要也是最秘密的鸦片提纯工厂的内部结构和守卫分布图……地点就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香港。维多利亚城的地下。” 破旧的小舢板如同一片无根的落叶,在漆黑宽阔的珠江江心随波逐流。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水汽,穿透高堂岫美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片惊涛骇浪来得凛冽。 香港。维多利亚城地下。 那个他们刚刚拼死逃离的、灯红酒绿却又藏污纳垢的殖民岛屿,那个鸦片贸易最大的巢穴,竟然隐藏着这一切罪恶的核心——一座高度现代化的秘密提纯工厂!而这份由“地黄”用性命换来的、无比珍贵的情报,此刻正冰冷地躺在守方人手中的黄铜盒子里。 绝望与希望,恐惧与决心,在这颠簸的舢板上激烈地冲撞着岫美的内心。返回香港,无异于自投罗网,那里的天罗地网恐怕早已张设得更加严密。但弟弟明辰惨白的脸、父亲未竟的理想、还有那无数被鸦片吞噬的枯槁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灵魂。 “我们……必须回去。”岫美的声音在江风中有些发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毁了那里!” 守方人“青石”没有立刻回答。他收起黄铜盒,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黑暗的江面和对岸零星闪烁的渔火,评估着任何一丝潜在的危险。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回去是必然。但不是送死。我们需要计划,需要力量,需要……时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岫美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每一丝波动,“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做出选择。高堂小姐。” “选择?”岫美不解。 “选择成为什么样的‘守方人’。”守方人的话语在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是仅仅守护着你父亲的研究,苟全性命,等待渺茫的机会?还是……拿起武器,深入黑暗,用他们最恐惧的方式,去守护你心中认为对的东西?后者,意味着双手可能沾满鲜血,意味着可能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意味着……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击在岫美的心上。她想起这一路走来,从最初沪海滩头的仓皇,到湘山港的试探,苗寨的怒火,澳门教堂的悲壮,广州的背叛……她手中的银针,早已不止是为了救人。那声在瘴疠谷中射杀巨蟒的枪响,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这双手,本该在实验室里摆弄仪器,书写药方,悬壶济世。如今却布满了伤痕和老茧,握过冰冷的银针,也握过更冰冷的枪械。 “我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岫美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彷徨被冰冷的火焰取代,“从他们害死父亲、追杀我和明辰的那一刻起,从我知道他们用最肮脏的手段玷污药学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看向守方人,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告诉我该怎么做。‘青石’先生。” 守方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乃至欣慰?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接下来的航程,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漂流。守方人凭借着对水文的熟悉和惊人的方向感,操控着舢板,避开主航道和可能设有水警卡子的地方,向着珠江口的方向艰难行进。他们没有食物,只有偶尔掬起的江水勉强润喉,体力在寒冷和饥饿中快速消耗。 天亮时分,他们终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红树林沼泽边缘靠岸。守方人寻找了一些勉强可以充饥的野果和贝类,两人分食后,躲藏在茂密的树丛中休息,恢复体力。 守方人则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研究那份微缩胶卷和密码绢纸。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精巧的、类似单筒望远镜的器具,对着阳光仔细辨认胶卷上的内容,手指在绢纸上快速比划、推演着。 “工厂入口伪装成一家洋行的地下货仓,位于中环荷李活道附近,守卫极其森严,明哨暗卡无数,而且有最新的电子报警装置……”守方人低声解读着,眉头越皱越紧,“……内部结构复杂,分为原料处理、提纯车间、成品包装和……一个独立的‘研发实验室’。”提到实验室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必须进去。”岫美坚定地说,“不仅要破坏,还要拿到他们研发新型毒品的证据!那将是击垮他们的最有力武器!” “难度极大。”守方人冷静地分析,“凭我们两人,强攻无异于自杀。必须智取,需要内应,需要制造混乱,需要……精准的时机。” 他目光再次落回那密码绢纸,手指在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代号上敲了敲:“‘地黄’还留下了一些线索。他似乎怀疑,工厂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极少数核心技术人员,可能是被胁迫的,或者……对‘先生’的某些做法心存不满。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寻找内应?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这听起来比强攻更加渺茫。 “我们如何联系?如何取信?”岫美问。 “需要投名状,也需要……赌一把。”守方人眼神深邃,“‘地黄’提到了一个可能的联系人代号‘夜枭’,是负责实验室数据备份的一个低级文员,似乎因为家人被控制而不敢妄动。我们需要一个能打动他、或者逼迫他不得不合作的机会。” 计划雏形初现,却依旧模糊而危险重重。当务之急,是必须先返回香港岛,并且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他们等到夜幕再次降临,才悄悄划着舢板离开红树林。守方人没有选择直接驶向繁华的维多利亚港,而是绕向了香港岛南端一个更加偏僻、渔船聚集的小港湾——赤柱。 靠着守方人那枚“守方人”木牌带来的微弱威慑力和最后一点碎银,他们从一个胆小的老渔民手中,买通了一条破旧的小渔船和两套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衣服,伪装成出海归来的渔民,有惊无险地混过了赤柱湾口懒散的水警盘查。 再次踏上香港岛的土地,岫美的心情无比复杂。这座岛屿仿佛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而他们正主动走回笼中。 他们没有进入灯火通明的市区,而是在守方人的带领下,如同阴影般沿着山脊线艰难跋涉,最终来到了太平山山顶附近一处早已废弃的殖民早期了望哨所。这里杂草丛生,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城和中环的繁华夜景,却又异常隐蔽。 这里,将成为他们临时的巢穴和观察点。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如同潜伏的猎豹,开始了极度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准备工作。白天,他们轮流休息和用守方人带来的简易望远镜观察山下目标区域的地形、交通、守卫换班规律。晚上,守方人会悄无声息地下山,潜入城市边缘,窃取报纸,打听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章 被困哨所(一) 岫美则留在哨所,一边照顾依旧虚弱的身体(广州的逃亡和江上的风寒让她有些低烧),一边拼命学习守方人传授的一切——更高级的潜行技巧、简易爆炸物的制作、密码的快速解读、以及……那把左轮手枪的快速射击和保养。 她的进步快得令守方人都偶尔侧目。仇恨和决心是最好的催化剂,将她所有的潜能都逼迫了出来。 通过守方人带回的零星信息和报纸上的蛛丝马迹,他们拼凑出外面的形势:香港巡捕房对“教堂袭击案”的通缉依旧严厉,但热度似乎有所下降,注意力被几起大的帮会火并和洋行纠纷吸引了过去;而关于广州“逃犯”的消息,则几乎没有见报,似乎被刻意压了下去。 “‘茯苓’果然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怕引火烧身。”守方人冷笑着分析,“但这并不意味着放松。‘先生’的人,一定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等着我们露出破绽。” 几天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终于出现。守方人深夜带回一份从某个洋行高级职员家中偷窃出来的垃圾中找到的、被撕碎的宴会请柬碎片。 “明晚,渣打银行经理举办私人晚宴,地点就在目标工厂隔壁那家高级俱乐部。”守方人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很多洋行高层和名流都会参加。这是制造混乱、接近工厂、甚至……接触那个‘夜枭’的绝佳机会!” 计划迅速制定。异常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翌日黄昏,维多利亚城华灯初上,衣香鬓影。位于中环核心地带的豪华俱乐部门口车水马龙,西装革履的洋人和锦衣华服的华人绅商名流谈笑风生,陆续入场。 没有人注意到,俱乐部后巷阴暗的排水沟口,两个穿着偷来的、略显不合身侍者制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迅速混入了忙碌的后厨通道。 正是改扮后的守方人和岫美!守方人利用高超的开锁技巧和对建筑的了解,找到了这条隐秘的路径! 后厨一片繁忙,无人留意多出来的两个“生面孔”。两人低着头,各自端起一个放着酒水的托盘,如同真正的侍者般,融入了宴会厅流光溢彩的人群之中。 岫美的心脏狂跳如鼓,她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快速扫视着全场,寻找着守方人描述过的、那个可能代号“夜枭”的、看起来有些怯懦畏缩的华人年轻文员。 宴会厅另一侧,守方人则看似无意地靠近了靠近俱乐部与隔壁洋行仓库(实为工厂入口)相连的那面墙附近。他袖中藏着一个用偷来的化学物品自制的、延时起爆的小型燃烧装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岫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那个独自端着酒杯、神情紧张不安的年轻男子,他的胸牌上写着英文名“David Wang”,职位是“助理数据员”! 就是他!“夜枭”! 就在岫美准备伺机接近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洋人经理,突然粗鲁地一把搂住岫美的腰,喷着酒气要将她往怀里拉:“嘿!新来的小妞?以前没见过嘛!来,陪老子喝一杯!” 岫美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挣扎,手中的托盘险些掉落!周围的宾客投来诧异和看好戏的目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守方人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和玻璃碎裂的巨响! 轰! 靠近仓库的那面墙的装饰物猛地炸开一团火焰!浓烟瞬间弥漫! “着火了!” “爆炸了!” “快跑啊!” 宴会厅瞬间大乱!尖叫声、哭喊声、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人群惊慌失措地涌向出口! 那醉酒的洋经理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手。岫美趁机猛地挣脱,却被混乱的人群冲得踉跄后退,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扶住了她!正是那个角落里的“夜枭”David Wang!他似乎也被爆炸惊得脸色惨白,但下意识地拉了岫美一把! “谢谢!”岫美急促地道谢,趁机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塞过去一句话:“‘地黄’托我问你,‘数据备份’真的能心安吗?” David Wang听到“地黄”两个字,如同被雷击中,脸色瞬间变得死灰,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岫美,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守方人则趁着爆炸引起的绝对混乱,如同鬼魅般闪到那面被炸开一个缺口的墙边!火焰和浓烟暂时阻挡了视线,他看到墙后露出的,根本不是普通货仓,而是闪着金属冷光的通道和复杂的管道! 工厂入口!果然在这里! 但他没有冒进,而是迅速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破损的墙体内,随即转身,拉起还在与David Wang对峙的岫美,低喝道:“走!” 两人逆着混乱的人流,再次冲回后厨通道,沿着原路飞速撤离! 身后的俱乐部里,警铃声、救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们成功制造了混乱,确认了工厂入口,甚至接触到了“夜枭”! 但岫美的心却沉甸甸的。她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David Wang那绝望、恐惧、却又带着一丝复杂挣扎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返回太平山哨所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直到确认安全后,守方人才开口:“我在墙里塞了一个微型监听器,电池只能维持几个小时,但或许能听到点什么。” 他拿出一个简陋的、连接着耳机的接收器,屏息倾听。 耳机里传来嘈杂的声响:灭火的声音、人员的奔跑声、愤怒的呵斥声……突然,一个冰冷、威严、带着浓重英国口音的英语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似乎在发号施令: “……立刻加强警戒!Level 4 安全预案启动!所有研究人员暂留隔离区!特别是‘莲花计划’的数据,决不能有任何闪失!通知‘先生’,这边出了点小麻烦,但一切仍在控制中……‘清道夫’已经出动……” 莲花计划!清道夫!先生! 这些关键词让守方人和岫美的脸色同时变得无比凝重! 然而,就在这时,接收器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随即彻底归于寂静——监听器要么被发现摧毁,要么电量耗尽了。 但获取的信息已经足够惊人! “他们有一个叫‘莲花计划’的秘密项目!”岫美急促地说,“那些研究人员被软禁了!还有那个‘清道夫’……听起来像是处理麻烦的专业杀手!” 守方人眼神冰冷:“‘先生’果然时刻关注着这里。我们的行动可能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清道夫’…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压力骤增!他们不仅要想办法摧毁工厂,还要面对一个专业的、隐藏在暗处的杀手! 就在这时,山下城市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声音并非集中在俱乐部方向,而是从多个地方响起,并且似乎正在向着太平山的方向扩散! “不对劲!”守方人猛地起身,冲到哨所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山下多条盘山公路上,竟然出现了大量的警车和摩托车灯光,如同一条条火蛇,正沿着山路设卡,并且开始逐步搜山!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大致方位的?!”岫美骇然失色。俱乐部爆炸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 守方人脸色铁青,猛地看向那早已失去信号的接收器:“是那个监听器!他们不仅发现了,还反向追踪了大致信号来源!或者……我们回来时被更高明的眼线跟踪了!” 太平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开始大规模搜山,他们这个临时藏身点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的危机,终于以最凶猛、最直接的方式,降临了! 前有铜墙铁壁的秘密工厂,后有专业恐怖的“清道夫”杀手,眼下更是被大批军警围困孤山! 绝境!前所未有的绝境! 守方人猛地拉响枪栓,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那一直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戾气终于不再掩饰。 “准备战斗。”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我们杀出去。” 太平山废弃的了望哨所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山下,警笛的嘶鸣由远及近,如同无数条毒蛇吐信,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闪烁的警灯红光透过稀疏的林木缝隙,将哨所破败的墙壁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地狱的入口正在缓缓打开。 高堂岫美的呼吸几乎停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窒息的痛感。冷汗瞬间浸透了偷来的侍者制服的后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而上。被发现了!如此之快!如此大规模! 守方人“青石”如同一尊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石像,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冰冷杀气。他猛地将那个已无声息的监听接收器摔在地上,一脚踏碎!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反向追踪了信号,或者……我们回来时就被更高明的尾巴缀上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那个‘清道夫’的手笔。专业,高效。” 他不再看山下那令人绝望的围剿阵势,目光如电般扫过哨所内部,最终落在角落一堆废弃的、锈蚀的金属构件和几块腐朽的木板上。 “把能用的东西收集起来!快!”他低喝道,自己已经动手拆卸一根看起来还算坚固的铁质栏杆。 岫美从巨大的恐惧中强行挣脱,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她立刻扑向那堆废弃物,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努力模仿着守方人的动作,搜寻任何可能用于防御或攻击的东西。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章 被困哨所(二) 守方人将那根铁栏拗断,制成一根简陋却致命的铁矛。他又从一堆废物中翻出几个生锈的空罐头盒,快速将其踩扁,边缘磨得异常锋利,做成几枚粗糙的飞镖。最后,他撕下自己制服的内衬布条,将一把之前从俱乐部顺来的餐刀牢牢绑在一根短木棍上,制成一把简易的刺刀,递给岫美。 “拿着!听着,”他的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岫美,“他们人多,有枪,正面冲突我们必死无疑。我们的优势是地形、黑暗、和…他们想要活口。” “活口?”岫美一愣。 “俱乐部的事,工厂的事,他们需要弄清楚我们知道多少,背后还有谁。特别是你,高堂小姐,你是‘先生’点名要的重要‘资产’。”守方人的话冰冷而残酷,“这意味着他们一开始不会下死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指着哨所唯一的那扇破门和几个窗口:“守住门口和这个窗口!利用障碍物!他们不敢用重火力强攻这种石制哨所!我会在侧面策应!记住,攻击要害!眼睛!咽喉!下阴!不要犹豫!你犹豫一秒,死的就是我们!” 岫美紧紧握住那把她曾经无比排斥、此刻却感到一丝依赖的冰冷刺刀,重重点头。恐惧依旧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强大的、冰冷的决绝所覆盖。为了父亲,为了弟弟,为了所有被鸦片毁灭的人,她不能死在这里! 守方人迅速将几张破木板斜靠在门口和窗口,制造视觉障碍和射击死角,又将一些空罐子散落在入口处,作为简易的警报装置。最后,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消失在二楼的黑暗废墟中。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砰!砰!砰! 哨所那扇本就腐朽的木门被从外面猛烈撞击!木屑飞溅!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外面传来扩音器模糊不清的喊话声,伴随着拉枪栓的咔嚓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岫美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能闻到门外飘来的泥土、汗水和枪油混合的气味。 轰! 木门终于被撞开一条缝隙!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试图探进来! 就是现在!岫美几乎是想也没想,压抑许久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为最原始的攻击本能!她尖叫着(她自己都未意识到),双手紧握刺刀,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只脚猛刺下去! “啊——!”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只脚猛地缩回,带出一溜血花! “妈的!里面有埋伏!” “开枪!小心点!别打死那个女的!” 混乱的叫骂声中,几发子弹盲目地射入室内,打在石墙上迸溅出火星,流弹咻咻作响! 岫美死死缩在掩体后,大口喘着气,手心里的刺刀沾满了温热的、黏腻的血液。她杀人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那触感依旧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没时间恶心!更多的脚步声在靠近!窗口也出现了人影! 岫美看到一个人影试图从窗口破口处钻入了!她抓起地上一个生锈的铁罐,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砰!铁罐砸在那人脸上,那人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二楼黑暗中,一点寒星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疾射而下!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窗口那人身体猛地一僵,喉咙上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他徒劳地张了张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不再动弹。 是守方人的银针!精准、冷酷、一击毙命! 这神出鬼没的杀戮显然震慑住了外面的敌人,攻势为之一滞。传来一阵压抑的、紧张的窃窃私语。 “小心!上面有人!” “是高手!用家伙!” 短暂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喘息,更加令人窒息。 突然,一阵奇怪的、如同夜枭低鸣般的口哨声从山林某个方向隐隐传来。 听到这口哨声,外面的骚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原本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变得更有条理,开始分散,试图从多个方向同时逼近哨所。一种更加专业、更加冷酷的气息弥漫开来。 “是‘清道夫’……他到了,在亲自指挥。”守方人冰冷的声音从楼上细微地传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压力陡增! 砰!砰!砰! 这一次,攻击来自多个方向!子弹更加精准地压制着门口和窗口,打得岫美根本不敢抬头!同时,她听到屋顶传来瓦片被踩动的轻微声响!他们想从上面突破! 岫美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守方人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一声短促而激烈的打斗声!显然,有人成功从屋顶破洞处突入,与守方人交上了手! 岫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守方人不能有事! 她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所有能扔的东西——破瓦、砖块、铁器——拼命向着门口和窗口砸去,试图制造混乱,吸引火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来啊!你们这些混蛋!来抓我啊!”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几乎陷入一种半疯狂的状态! 这疯狂的举动竟然真的起到了一点效果!门外的火力似乎被吸引过来一些! 但就在此刻—— 哐当! 哨所侧面一扇原本被杂物堵死的矮窗,突然被从外面用暴力撞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涂抹着油彩、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他的动作轻盈利落得不可思议,落地无声,手中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经抬起,枪口冰冷地指向了背对着他、正在向门口投掷杂物的岫美! 是那个“清道夫”!他亲自出手了!而且选择了最刁钻的角度! 岫美甚至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低头!”二楼传来守方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 岫美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下扑倒!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几乎同时响起!子弹擦着岫美的头皮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得她头皮发麻!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二楼一道身影如同陨石般悍然扑下!正是守方人!他显然以受伤为代价,瞬间解决了屋顶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扑下来救援! 他没有开枪,而是直接将手中那根铁制短矛,用尽全力投掷向那个“清道夫”! “清道夫”显然没料到这舍身一击,仓促间侧身闪避!铁矛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出一道血痕,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墙壁! 但这瞬间的干扰已经足够! 守方人落地就势一滚,已然挡在了岫美和“清道夫”之间!他手中出现了那把左轮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清道夫”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清道夫”身形如同鬼魅般闪动,竟然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子弹,同时手中的消音手枪也再次喷出火舌! 守方人猛地将岫美推向一旁角落,自己肩胛处爆出一团血花!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如同受伤的猛虎,合身扑上,与“清道夫”瞬间缠斗在一起! 两人的动作都快得眼花缭乱!近身格斗、关节技、匕首的寒光、消音手枪偶尔的闷响…每一次碰撞都凶险万分!这是最顶尖的杀手之间的对决,毫无花巧,唯有杀戮! 岫美蜷缩在角落,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的生死搏杀,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帮不上忙!这种级别的战斗,她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守方人显然受了伤,动作稍显迟滞,而那个“清道夫”则更加阴狠毒辣,招招致命! 眼看守方人就要被逼入绝境! 突然! 呜——呜——呜—— 一阵不同于警笛的、更加凄厉、更加悠长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香港的夜空,从山下维多利亚城方向滚滚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时宜的警报声,让所有人为之一愣!连激斗中的“清道夫”和守方人的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 发生了什么?空袭?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 但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错愕! 给了岫美唯一的机会!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被守方人铁矛钉在墙上的、那个“清道夫”之前闪避时,从怀中掉落下的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像是金属香烟盒的东西上! 那东西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露出的不是香烟,而是几枚闪着幽蓝光泽的、异常精致的飞镖!镖身上似乎还刻着奇怪的纹路! 鬼使神差地,岫美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盒飞镖!她不懂如何使用,只是抓起一枚,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个背对着她、正全力压制守方人的“清道夫”的后心,胡乱地投掷过去! 那飞镖出乎意料地沉重且符合空气动力学!竟然带着一丝轻微的破空声,直射而去! “清道夫”不愧是顶尖高手,即使在激斗中也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他猛地回身格挡! 但就在他回身的瞬间,守方人抓住了这致命的破绽!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合身撞入“清道夫”怀中!手中那柄一直隐藏的、淬了剧毒的短刃,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清道夫”的胸腹之间!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清道夫”的身体猛地一僵,格挡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短刃,又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眼神冰冷如铁的守方人,再缓缓扭头,看向身后那个掷出飞镖、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却眼神决绝的女子。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并非纯粹痛苦的神色,有惊讶,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嘲讽? 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守方人手腕猛地一拧!短刃上的剧毒瞬间发作! “清道夫”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清道夫”,竟然…就这样死了? 哨所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山下那依旧凄厉呜咽的、不知所谓的防空警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因这警报而变得更加混乱的警笛声。 守方人踉跄一步,捂住自己流血的肩胛,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他看了一眼地上“清道夫”的尸体,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章 机会 他走到窗边,谨慎地向下望去。只见山下的搜山队伍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警报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混乱,灯光乱晃,指挥失灵,甚至有些车辆开始调头,似乎急于下山应对这莫名的“空袭”。 “机会!”守方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判断出形势,“警报帮我们制造了混乱!必须趁现在突围!” 他快速在“清道夫”尸体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物品:一把备用手枪、几个弹夹、一些奇怪的药剂、一小卷高面值港币、以及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令牌。 他将令牌和钱塞进口袋,把手枪和弹夹递给岫美:“拿着!跟紧我!” 两人迅速冲出哨所,沿着预先观察好的一条陡峭难行、植被茂密的小径,向着与山下警方混乱区域相反的方向——更深的山林和南部海岸线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的警笛声和喧嚣渐渐远去,但那凄厉的防空警报依旧在香港夜空中回荡,仿佛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背景音。 是谁拉响了警报?为什么?这救了他们一命的警报,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岫美来不及细想,只是拼尽全力跟着前方那个带伤却依旧矫健的身影,在黑暗的山林中亡命奔逃。 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从“清道夫”身上掉落、她掷出的、救了她和守方人性命的幽蓝飞镖。镖身冰冷,在稀疏的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飞镖的尾部,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图案——那并非寻常纹饰,而是一个她曾在父亲某些极其古老的医学藏书上看到过的、代表着某个隐秘海外华人 Pharmacist(药剂师)组织的特殊徽记! 这个要杀他们的顶尖杀手“清道夫”……竟然可能与某个药学组织有关?! 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伴随着这枚救命的飞镖,再次重重砸在岫美的心头。 罂粟乱世,迷雾更深。而他们的逃亡之路,在一声荒谬的警报和一枚诡异的飞镖中,再次跌入未知的深渊。 …… 太平山南麓的密林如同噬人的黑洞,吞噬了身后渐渐远去的警笛喧嚣与那持续呜咽的、荒谬的防空警报声。高堂岫美和守方人“青石”在黑暗中亡命奔逃,荆棘撕扯着衣物和皮肤,脚下的碎石和腐叶不断让他们踉跄。守方人肩胛处的伤口不断渗血,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但他的步伐依旧稳定而迅捷,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岫美紧紧跟随着那道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分辨的背影,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的手中,那枚从“清道夫”身上掉落、刻着诡异药师徽记的幽蓝飞镖,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掌心,也灼烫着她的思绪。 那个要置他们于死地的顶尖杀手,怎么会和某个药学组织有关?这徽记代表着什么?是敌是友?还是某个更深层、更复杂的阴谋的一部分?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却得不到答案。眼下,生存是唯一的目标。 ……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来自城市的声响,只有山林的风声、虫鸣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守方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岩壁凹陷处停下脚步。 “暂时……安全了。”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因脱力和失血而更加沙哑。他撕下衣摆,熟练地给自己肩胛的伤口进行压迫止血,动作依旧稳定,但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岫美瘫坐在地,几乎虚脱。她借着从岩缝透下的微弱月光,再次摊开手掌,凝视着那枚飞镖。 “这个……”她将飞镖递向守方人,声音颤抖,“你认得这个图案吗?” 守方人接过飞镖,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一直以来的冰冷面具仿佛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极其罕见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墨家……‘非攻院’?!”他失声低语,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墨家?非攻院?”岫美完全茫然。墨家,她只在古籍中读过,主张兼爱非攻,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才对! 守方人死死盯着那枚飞镖,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变幻不定,震惊、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不可能……‘非攻院’早已避世不出近百年……他们的‘药师’,只救人不杀人……怎么会……”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努力推翻自己的认知。 “‘清道夫’是‘非攻院’的人?”岫美急切地问。 “这徽记做不得假……是‘非攻院’核心‘药师’的身份标识。”守方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波澜依旧未平,“但‘清道夫’的手段……完全是杀戮机器……与‘非攻院’的宗旨背道而驰……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岫美,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除非‘非攻院’内部出了惊天变故!或者……这个‘清道夫’,是叛徒?或者……他这枚飞镖,是从某个真正的‘非攻院’药师那里夺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却指向了一个更加古老而神秘的层面。 “那……那声警报呢?”岫美想起另一件事,“是谁拉的?为什么帮我们?” 守方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绝非官方行为。时机太过巧合,精准地利用了人们的恐惧心理制造了最大混乱……这手法……倒有点像……”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表明,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消化着这接连不断的冲击。山林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守方人处理好了伤口,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 “此地不宜久留。‘清道夫’虽然死了,但他的人很可能还在搜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香港岛。”他站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去南丫岛。那里渔村分散,水路复杂,更容易躲藏,也或许……能找到离开的船。” 南丫岛是香港岛西南方的一个离岛,确实相对偏僻。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守方人带着伤,岫美体力也近乎透支。他们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烟的小径,只在最荒僻的山林和礁石间穿行,渴了喝山泉溪水,饿了只能寻找野果甚至昆虫充饥。 期间,他们数次险些与搜山的零星小队遭遇,都凭借守方人超乎常人的警觉和岫美越来越熟练的隐蔽技巧躲了过去。岫美手中的那把手枪变得不再那么陌生和抗拒,虽然依旧沉重,却带来一丝冰冷的安全感。 两天后的深夜,他们终于抵达香港岛南端一处荒无人烟的海岬。对面黑黢黢的岛屿轮廓,便是南丫岛。 没有船。只能泅渡。 守方人用找到的浮木和坚韧的藤蔓勉强扎了一个小小的木筏,但根本无法承受两人重量,更别提还有伤。 “我带你过去。”守方人没有任何犹豫,将木筏推入水中,自己则半身浸入冰冷的海水,示意岫美趴在他背上,抓紧木筏。 “你的伤……”岫美迟疑。 “死不了。”守方人的语气不容置疑,“快!” 岫美咬咬牙,依言趴上他宽阔却冰冷的后背,双手紧紧抓住粗糙的木筏。守方人深吸一口气,开始奋力向着对面的岛屿游去。 海水冰冷刺骨,海浪不时拍打过来,咸涩的海水呛入口鼻。守方人受伤的肩膀每一次划水都必然带来剧烈的疼痛,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但动作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效率和节奏。 岫美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每一次发力时的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愫在她心中滋生——有依赖,有感激,有并肩作战产生的信任,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这段冰冷而危险的泅渡,仿佛无比漫长。就在岫美感觉守方人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几乎要力竭之时,脚下终于触到了粗糙的沙石。 南丫岛,到了。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海滩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几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南丫岛一处废弃的疍家棚屋里,他们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两天。守方人需要时间恢复伤势,岫美则负责寻找食物和淡水,并时刻保持警戒。 利用这段时间,守方人仔细研究了从“清道夫”身上搜出的其他物品。那几瓶药剂,经过他小心翼翼的辨认,发现竟然是效果极强的兴奋剂、止血粉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透明液体,他怀疑是某种新型毒品的样本。 那卷港币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可以从小渔村换取必要的食物和药品。 而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令牌,则让守方人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令牌入手冰冷沉重,材质非铁非钢,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文字,只在中心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凹点。 “这像是……某种信物,或者……钥匙。”守方人最终判断,“可能与他真正的身份,或者某个秘密据点有关。” 最大的收获,来自于守方人强撑着伤势,冒险潜入南丫岛唯一一个有电话的小渔村码头,用高价从一个贪财的职员那里,拨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号码——那是“守方人”组织最高级别的紧急求助通道,通常只有彻底断绝联系时才会使用。 电话接通后,守方人只快速说了几句暗语和坐标,便立刻挂断离开。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9章 血月祭·太庙劫(一) 京都的夜,沉甸甸地压着。白日里尚有一丝秋高气爽,入夜后,却连一丝风都吝啬给予。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坠在肺腑之间。天空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严密地封锁,不见半点星光,唯有那轮月亮,在云层的缝隙间时隐时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的橙红。它像一只巨大的、半睁半闭的充血眼瞳,冷漠地俯瞰着这座死寂的皇城。宫墙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将朱红的宫门和高耸的殿宇吞噬,只留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巡更的禁卫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空洞而遥远,铠甲偶尔的摩擦声,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更添几分诡谲阴森。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恶意,如同冰冷滑腻的触手,悄然缠绕着皇城的每一块砖石,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的临近。 慈宁宫深处,太庙地下秘殿的入口前,李九月和仓呈暄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秘殿入口被巧妙地伪装成一座巨大的、供奉着历代帝王画像的沉重石龛。仓呈暄的手掌贴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指尖极其细微地移动、按压、感知着石壁内部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那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某种庞大而邪恶的脉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一记闷锤,敲打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与心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杂了陈旧檀香、阴湿土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虫豸尸体堆积发酵的甜腻腐败气息,令人作呕。 “就是这里。”仓呈暄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气流摩擦过砂纸,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杀意。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厌恶的搏动感。“蛊母,就在下面。但守卫…是‘活尸蛊兵’。” 李九月紧贴着他,屏住呼吸。她的指尖捻着一小撮近乎透明的粉末——那是“百草仙翁”杜衡以秘法特制的“蜃息散”,能最大限度混淆活物气息。借着石龛缝隙透出的、来自下方秘殿的微弱幽光(那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绿),她看清了入口附近守卫的轮廓。那已不能称之为人。它们穿着残破的禁卫甲胄,身形僵硬如朽木,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布满了蛛网般的暗红血丝。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点幽绿如磷火的光芒在跳动。它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以一种完全违背关节结构的、抽搐般的姿态,在狭窄的入口甬道内缓慢地、无声地移动着,每一次僵硬地转头,都带起一阵细微的骨骼摩擦的“咔哒”声。死寂,是它们唯一的语言,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们不是活人,是被蛊虫彻底侵蚀、仅凭蛊母意志驱动的行尸走肉。 “数量不少,甬道狭窄,强攻动静太大,必会惊动下面。”李九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冰冷的指尖在仓呈暄的手背上飞快地划动,传递着信息。她另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缠绕的软剑剑柄上,掌心微微汗湿。 “蛊母就在这里!”李九月用眼神示意。 仓呈暄没有立刻回答。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锐利的目光穿透前方活尸蛊兵扭曲身影的间隙,死死锁定了那幽绿光源传来的方向——秘殿深处。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飞速运转,将一路潜入所见、所闻、所感的所有碎片信息疯狂拼凑:宫禁异常的森严与死寂,宫人脸上那种麻木中透着恐惧的诡异神情,新帝萧景琰自登基后便以“为先帝守孝祈福”为由,被“请”入慈宁宫偏殿再未露面……而太后,那位本该在佛堂清修的太后,却成了这座巨大蛊巢的核心!蛊母寄生其体,以其身份为掩护,以其血脉为引,等待血月凌空那一刻,将拥有最纯粹萧氏皇族血脉的萧景琰,在太庙这王朝气运汇聚之地,作为最终的活祭! “太后!”仓呈暄用口型回应。 二人眼神交汇,果断下令! “声东击西。”仓呈暄的声音终于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石破海、石惊涛、石裂浪!” 三个名字如同三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早已按捺不住、如同三头潜伏在阴影里焦躁不安的雄狮般的石家兄弟,立刻从后方阴影中无声地靠近,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燃烧着复仇与破坏的火焰。 “联系杜老率带来的所有兄弟,立刻前往东华门!”仓呈暄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如同出鞘的刀锋,“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混乱!有多大闹多大!放火,撞门,吼叫!把禁军和所有暗处的眼睛,全部给我引过去!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制造混乱,吸引注意!闹得越凶,里面的人越安全!” “得令!”石破海低吼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兴奋。石惊涛和石裂浪重重点头,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如三道融入夜色的疾风,朝着东华门的方向潜行而去。他们的脚步声被刻意的压抑,却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悲壮。 “云追、青崖、隐烛、墨弦、辛夷!”仓呈暄的目光转向另一侧。 五人如同精密的机括,瞬间从不同方位的阴影中无声聚拢。云追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青崖紧握着他的阔剑,隐烛指间夹着几枚闪烁幽光的符箓,墨弦的袖中隐隐有寒光流动,辛夷的琴匣已悄然打开一道缝隙。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章 万毒窟覆灭 万蛊血魔的虚影在血池上空凝聚成型!它由无数怨魂的哀嚎、粘稠的血浆、以及亿万毒蛊的怨念扭曲而成,庞大到几乎填满了整个洞窟的穹顶!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毁灭在翻腾!它无声的咆哮如同实质的精神风暴,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灵魂!修为稍弱者如陈崇古、袁守诚瞬间脸色煞白,口鼻溢血,几乎站立不稳!石磊、荆影等人也感到头痛欲裂,气血翻腾! “保护大人!”石磊强忍灵魂撕裂般的痛楚,怒吼着将钢刀插在地上,如同人形堡垒般挡在刚刚恢复一丝神智、却虚弱到极点的诸葛卿和芳菲雨身前!荆影也挣扎着爬起,短匕横握,眼神决绝地护在芳菲雨身侧!玄鳞卫精锐虽惊不乱,迅速结阵,将众人护在核心,强弩上弦,对准那恐怖的血魔虚影,尽管他们知道这或许只是徒劳。 骸骨王座的废墟中,断臂的圣主发出疯狂而怨毒的大笑:“哈哈哈!陆炳!看到了吗?!这才是圣教真正的力量!万蛊归元,血魔降世!尔等蝼蚁,皆为祭品!这诸葛卿,便是血魔归巢的第一道血食!”他仅剩的手臂遥遥指向被护在阵中的诸葛卿,仿佛在宣告他的最终命运。 诸葛卿躺在荆影怀中,心口那道狰狞的血线虽然被芳菲雨以本命精血和金针死穴之法强行压制,不再疯狂扭动,却依旧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他意识模糊,身体冰冷,仿佛灵魂随时都会被抽离。芳菲雨跪坐在旁,不顾自身损耗过度,双手死死按在诸葛卿心口,将残存的、微弱的内力渡入,维持着他最后一线生机,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夫君……撑住……求你……”她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恸。 就在这绝望之际! “聒噪!” 一声冰冷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低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血魔的无声咆哮和圣主的狂笑! 是陆炳! 他悬停在半空,玄衣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的罡气如同沸腾的熔岩!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剑虽未竟全功,却彻底点燃了这位玄鳞卫指挥使的怒火!他从未被人如此算计,更从未在目标面前失手! 只见陆炳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吸力骤然从他掌心爆发!洞窟内弥漫的、浓烈到极致的毒瘴、怨气、乃至那血魔散逸出的邪恶能量,竟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朝着他的双掌之间汇聚!被他强行吸纳、压缩! “皇道龙罡!万邪归墟!” 陆炳的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寒芒,而是燃烧起了两团炽烈的金色火焰!那火焰中仿佛有真龙盘踞,带着君临天下、镇压万古的煌煌神威!他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突破了某种无形的界限,达到了一个令人无法理解的恐怖高度!整个洞窟都在他这股气势下瑟瑟发抖,岩壁簌簌落下碎石! 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混合了万毒窟无尽邪能的能量球,在陆炳双掌之间形成,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 “不!不可能!你怎么能…”圣主面具下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疯狂地催动血魔,试图阻止! 然而,晚了! 陆炳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纯粹的光与毁灭意志构成的炽白洪流,从他掌心喷薄而出!那洪流粗壮如龙,瞬间撕裂了空间,所过之处,怨魂哀嚎着湮灭,毒蛊化为飞灰,连那翻滚的血池都被瞬间蒸发掉大半!带着粉碎一切、净化一切的绝对意志,狠狠地撞上了那刚刚成型的万蛊血魔虚影!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雪!庞大无比的血魔虚影,在这道煌煌龙罡洪流的冲击下,发出震彻灵魂的、无声的凄厉尖啸!它的身躯剧烈地扭曲、崩解、蒸发!构成它的怨魂和毒蛊本源被那至阳至刚、蕴含皇道龙气的力量瞬间净化、抹除! 仅仅一个呼吸! 那看似毁天灭地的万蛊血魔虚影,便在陆炳这惊世一击下,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漫天飘散的、被净化后的淡淡光点和残余的炽热罡风! 噗! 血魔被破,与之性命相连的圣主如遭雷击!他仅剩的手臂炸成一团血雾,面具碎裂,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中年男子面孔。他口中狂喷出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色血液,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瘫倒在王座废墟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怨毒。 “圣主…伏诛!”陆炳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他身形一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圣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金焰未熄,如同俯视蝼蚁。他甚至没有再出手,因为圣主此刻已油尽灯枯,体内被强行催动的万蛊本源正在疯狂反噬,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吞噬着他的生机。 “解药。”陆炳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蚀心引’的真正解药。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圣主怨毒地盯着陆炳,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充满了疯狂:“解…解药?哈哈哈…那诸葛卿……早已是蛊神选中的容器……他的血……他的魂……就是最好的祭品……哪有什么……解药……你们……都……都要……” 话未说完,他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怨毒凝固,皮肤下的黑色纹路骤然爆发,将他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吞噬成一具干瘪、漆黑的焦炭!一代圣主,最终死于自身邪法的反噬! 圣主伏诛,血魔消散!笼罩万毒窟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失! “大人!”石磊和荆影立刻冲向诸葛卿和芳菲雨。 芳菲雨瘫软在地,刚才的施救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耗尽了她的心力。但她依旧紧紧握着诸葛卿冰冷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心口那道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血线。圣主临死的话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脏——没有解药?! “夫人!诸葛大人他…”荆影跪在诸葛卿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弱的气息,声音哽咽。 就在这时,诸葛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至极,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 “雨……雨娘……”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夫君!我在!我在!”芳菲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泣不成声。 诸葛卿的目光缓缓扫过芳菲雨满是泪痕的脸,扫过荆影通红的眼眶,扫过石磊焦急的面孔,最后落在不远处陆炳那如同山岳般的背影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血池中央——那里,在圣主身体化为焦炭的地方,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如同红宝石般的血光,正在缓缓凝聚、漂浮! “那……那是……圣主……以自身精血……和……万蛊本源……最后……凝结的……‘血魄精元’……”诸葛卿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洞察一切的智慧,“是……所有蛊毒的……精华……亦是……解药……之源……蕴含……生灭之力……快……” 无需多言!陆炳眼神一凝,身形瞬间出现在血池上方,修长的手指凌空一抓!那点如同红宝石般的“血魄精元”便被他稳稳摄入手心!入手温润,却蕴含着磅礴而精纯的生命能量与某种奇异的净化之力。 陆炳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回到诸葛卿身边。他看了一眼芳菲雨:“芳夫人,此物如何用?” 芳菲雨作为医道圣手,瞬间明白了这“血魄精元”的价值!她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急声道:“此乃万毒之源,亦是万毒之解!需以金针为引,渡入心脉,化开‘蚀心引’之毒根!请大人护法!” 陆炳点头,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护住诸葛卿心脉。芳菲雨深吸一口气,强提精神,取出最后一套家传金针。她双手稳定如磐石,眼中只剩下医者的专注。金针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诸葛卿心口那道血线周围的要穴,形成一个玄奥的阵势。随即,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陆炳手中的那点“血魄精元”,将其置于针阵核心! 嗤——! 如同冰雪消融!纯净的血色光芒顺着金针流淌而下,注入诸葛卿的心脉!那道盘踞已久、顽固无比的暗红色血线,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哀鸣,迅速变淡、消散!一股温润磅礴的生命力瞬间流遍诸葛卿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阴寒与虚弱!他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 “成了!解了!夫君的毒解了!”芳菲雨喜极而泣,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诸葛卿怀中。 “雨娘!”诸葛卿一把抱住妻子,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深深的爱意涌上心头,眼中也泛起泪光。他紧紧抱着芳菲雨,感受着失而复得的生机与怀中爱人的温度。 荆影看着这一幕,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挣扎,而是释然、欣慰,以及……一丝淡淡的、终于可以放下的酸涩。她守护的,终于获得了圆满。她默默地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了那对历经生死、终于迎来曙光的爱人。 石磊看着荆影落泪,心中揪紧,笨拙地伸出手,想替她擦泪,又不敢。最终只是掏出了那个被摩挲得光滑无比、刻着“安”字的木符,轻轻塞进荆影沾满血污的手中,红着脸,声音粗嘎却无比真诚:“荆影姑娘……以后……我……我护着你……安……平安!” 荆影握着那带着石磊体温的木符,感受着掌心粗糙的纹路和那个深深的“安”字,再看着石磊那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憨厚而坚定的脸庞,心中那道冰封的堤坝,终于彻底决堤。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木符紧紧攥在手心,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苦涩。这一刻,那份沉重的、无望的守护,似乎找到了新的、踏实的归处。 陆炳看着相拥的诸葛卿夫妇,又看了看握着木符默默流泪的荆影和一旁傻笑的石磊,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那炽烈的金焰缓缓敛去,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转身,玄色披风在洞窟残余的幽光中拂过圣主焦黑的残骸。 “玄鳞卫听令:清理战场,收集圣教余孽罪证及可用之物(包括那些未损毁的虫巢和血池样本)。袁守诚、陈崇古,检查此地,彻底净化残留邪气毒源,封禁此窟!一炷香后,撤离万毒窟!”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威严,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南征,画上了最终的句点。 万毒窟的深处,血池干涸,虫巢黯淡。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蛊魔巢,在煌煌正道与守护之志的面前,终究化为了历史的尘埃。洞窟外,南疆的天空,似乎也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清澈的微光。 石磊搀扶着依旧虚弱的荆影,荆影手中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木符。诸葛卿抱着因心力交瘁而昏睡过去的芳菲雨,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温柔的笑容。陆炳负手走在最前,玄衣如墨,背影如山。 一行人踏着满地的狼藉与邪恶的残骸,朝着洞窟外那象征着希望与生机的微光,缓缓行去。身后,是终结的黑暗;前方,是归家的路途。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8章 再见文甲 暮色四合,将巍峨的伊阙关染成一片铁青的剪影。关城巨大的门洞如同巨兽之口,吞噬着最后的天光,也吞吐着劫后余生的人流车马。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汗臭以及溃兵带来的恐慌气息,久久不散。 仓垣将染血的长剑在骡车辕木上蹭了蹭,归入鞘中。剑鞘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肌肉,汗水混着不知是谁的血迹,在粗布短衫上洇开深色的斑块。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河滩——散落的兵刃、践踏的货物、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尸体,最后落在那队前来弹压的河南尹骑兵身上。骑兵统领验过赵锋递上的钦差羽檄和崔琰手书,脸色凝重,挥手示意放行,却未再多言,只留下一队士兵清理现场。那沉默的姿态,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走。”仓垣声音沙哑,对赵锋道。他的视线越过骑兵,投向关城之后那片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如同巨兽匍匐的庞大阴影——洛阳。 骡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关城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发出空洞的回响。穿过厚重门洞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再是旷野的血腥与风尘,而是无数人烟、无数建筑、无数欲望交织成的、浓稠得化不开的人间烟火与权力腐朽混合的怪味。 宽阔的官道两旁,屋舍鳞次栉比,虽已入夜,依旧灯火通明。酒肆的喧嚣、丝竹的靡靡、商贩的吆喝、车马的辚辚、乃至巡夜金吾卫甲胄的铿锵…无数声浪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洪流,冲击着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三人感官。华灯初上,照亮了朱门绣户的飞檐斗拱,也照亮了蜷缩在墙角阴影里、衣不蔽体的流民。锦衣华服的贵人乘着香车宝马招摇过市,空气中飘荡着昂贵的脂粉与熏香;而街角巷尾,隐约传来病痛的呻吟与孩童饥饿的啼哭。 李昭掀开车帘一角,被这极致的繁华与触目惊心的贫病对比深深震撼。帝都的恢弘与沉重,如同实质般压在她心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子菜精华丸瓷瓶,那微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华老闭目靠坐在车内,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中一枚干枯的草药,眉头紧锁,仿佛在对抗这空气中无形的污浊。只有仓垣,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车驾的身影,每一个灯火阑珊的暗巷。在这龙蛇混杂之地,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在河南尹骑兵的“护送”下(实为监视),队伍并未停留,径直穿过喧闹的南市,绕过巍峨的南宫宫墙阴影,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僻静、却守卫森严的官署门前。门楣上高悬一块乌木匾额,上书三个方正遒劲的篆字——太医署。 门前两列持戟甲士,盔甲鲜明,神情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复杂的药味,混合着陈年木料的潮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赵锋上前递交通关文书和钦差羽檄,甲士验看良久,又进去通报。等待的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太医署内隐约传来的捣药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提醒着此地的职能。 终于,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一个身着深青色低阶医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探出身来,眼神带着几分倨傲与审视,在风尘仆仆的赵锋、仓垣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刚被搀扶下车的华老和李昭身上。他的目光在华老破旧的布袍和李昭荆钗素衣上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哪位是华松?哪位是李昭?”医官的声音尖细,带着官腔。 “老朽华松。”华老微微颔首,声音平和。 “民女李昭。”李昭上前一步,不卑不亢。 “嗯。”医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侧身让开,“随我来吧。署丞大人已等候多时。”他目光掠过仓垣,“随从护卫,署内重地,不得擅入。门外候着。” 仓垣眼神一厉,手已按上剑柄。赵锋连忙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大人,仓少侠乃李姑娘师兄,亦通医理,一路护卫华神医与李姑娘周全,职责所在,可否通融…” “太医署自有规矩!”医官不耐烦地打断,语气转冷,“圣谕只召华松、李昭二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再敢聒噪,休怪某不客气!”他身后的甲士似乎感应到气氛,手中长戟微微一顿,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仓垣腮边肌肉绷紧,指节捏得发白。他看向李昭,李昭对他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忍耐。华老也轻轻拍了拍仓垣的手臂,低声道:“无妨,且在此等候。”那医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转身便走。 李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官署特有的陈腐气息,让她胸口有些发闷。她搀扶着华松,跟在那医官身后,踏入太医署高高的门槛。仓垣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医官的后背上,直到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赵锋无奈地拍了拍仓垣的肩膀,两人只能按捺住性子,在门外甲士警惕的注视下,如同两尊门神般伫立在昏黄的灯笼光影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门内,是另一番景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幽深曲折,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压抑感扑面而来。廊庑下挂着灯笼,光线昏黄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空气中那股混合的药味更加浓郁,其中似乎掺杂着一些名贵香料的气息,却又被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伤口溃烂的甜腥气隐隐覆盖。偶尔有穿着不同品阶官服的医吏匆匆走过,皆是低眉顺目,步履匆匆,无人交谈,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引路的医官一言不发,步履却很快。穿过几重院落,隐约听到厢房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终于,他们在一处挂着“典药局”牌匾的堂屋前停下。堂屋内灯火通明,药柜林立,直抵屋顶,散发着各种干燥药材的复杂气味。几名药童正埋头捣药或分拣药材,动作机械而麻木。 堂屋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浅绯色官袍、体态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官员。他正背着手,微微俯身,审视着面前案几上打开的几个锦盒。盒内铺着明黄绸缎,盛放着几株形态奇异的药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价值不菲。此人便是太医署署丞,王甫。 听到脚步声,王甫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矜持与疏离,目光在华松(华老)和李昭身上淡淡扫过,如同打量两件新到的器物,最后落在华老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敷衍的弧度。 “这位便是名动荆襄的华松,华神医?”他的声音圆滑,听不出喜怒,“一路辛苦了。本官太医署署丞,王甫。”他的目光掠过华老洗得发白的布袍,又落到李昭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位…便是颍川那位发现‘银子菜’的李姑娘?倒是…年少有为。”那“年少有为”四字,说得平淡无奇,听不出是褒是贬。 “草民华松,见过王署丞。”华老微微躬身。 “民女李昭,见过署丞大人。”李昭跟着行礼,心中却是一紧。这位王署丞看似和气,但那眼神深处透出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王甫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案几上的锦盒:“圣体违和,太医署上下忧心如焚,日夜不敢懈怠。华神医声名远播,此番奉诏入京,定能施展妙手,解圣上之忧,亦是我杏林之幸。”他顿了顿,拿起锦盒中一株形似珊瑚、通体赤红的药材,对着灯光看了看,“只是…宫闱用药,非同小可。讲究君臣佐使,配伍精当,更讲究药材地道,炮制得法。些许山野偏方,或于民间偶有奇效,然于圣体龙躯,却未必相宜,恐有…画虎不成之虞啊。”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直指李昭赖以成名的银子菜,将其贬为“山野偏方”。 李昭心头一沉,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华松(华老)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捻动草药的手指微微一顿,缓声道:“署丞大人所言甚是。医道一途,博大精深,无论宫廷民间,皆以活人性命为本。银子菜虽生于田野,然其药性平和,于克制青骨疫邪确有实证。老朽一路行来,亦反复斟酌其用于圣体之可能…” “哦?”王甫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放下那株赤红药材,踱步到李昭面前,目光带着审视,“李姑娘,本官听闻,你那‘银子菜’,形似野草,田间地头俯拾皆是?”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如此易得之物,其效…当真如传闻般神奇?可莫要…以讹传讹,误了大事啊。”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李昭,挖出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李昭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王甫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回禀大人,民女不敢妄言。银子菜其效,乃华老亲自以病患、活物反复验证所得!颍川郡内,因此草而活命者数以千计!其形貌、药性、用法,民女皆已详细记录在册,愿呈与署丞大人及太医署诸位前辈审阅参详!民女以为,药无贵贱,能活人者即为良药!” 堂屋内一片寂静。捣药的药童停下了动作,引路的医官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王甫盯着李昭,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官僚式冷漠的审视。华老向前半步,隐隐将李昭护在身后,正要开口。 突然,堂屋侧后方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依旧是那身玄底金纹的钦差随员官服,依旧抱着那狭长的木匣。面色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笑意。他的目光,越过王甫,越过华老,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李昭的脸上。 正是文甲! 他竟比他们更早一步,悄然进入了太医署的核心重地! 李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华老捻动草药的手指也骤然停住,浑浊的眼中寒光爆射! 王甫似乎对文甲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微微侧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圆滑的、带着深意的笑容:“文先生来了。正好,这位便是颍川的李姑娘,还有华神医。” 文甲缓缓踱步出来,每一步都轻得如同鬼魅,踩在青石板上却仿佛敲在人心头。他走到李昭面前不足三步处站定,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怨毒与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李昭的脸颊。 “李姑娘,”文甲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别来无恙?颍川一别,姑娘风采更胜往昔啊。只是不知…”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姑娘这双救苦救难的手,还有那能‘活万民’的‘银子菜’,在这洛阳城里,在这宫墙之内…还能不能,像在颍川那般…‘灵验’?”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得如同地狱的烙印。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九月暄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