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 第1章 康平路重逢 “明天我们即将迎来的是蓝海LNG和鲤城FCG的比赛，也是一年前在总决赛中获得双位FMVP的星云中射——星泽和云霆两位选手时隔300天再次同框。这次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战队出战，我们的评论席对此怎么看？” “他们是获得KPL冠军奖杯最年轻的一对中射组合，也开创了我们KPL历史上第一次双位FMVP，分别是云霆的射手后羿和星泽的中单嫦娥，有粉丝甚至称他们是‘云星CP’。” “后来星泽因手术停训，云霆在此期间转会去了FCG，当时有很多朋友觉得非常惋惜。” “是的，两个人分开之后，蓝海LNG的成绩一直不理想，而云霆带领的鲤城FCG也一直在AB组‘生死线’上徘徊。不知道云霆这次对阵老东家，以及面对自己的老队友，是否会有所突破。” “我们也很期待星泽的复出首秀，能给LNG带来惊喜。” 赛前一天，沈央没有组织训练，安排选手们各自调整状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就着主直播间评论席的预测，怎么也吃不下一口饭。 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知道明天这场比赛很重要，对他，对陈星泽，对战队。 打赢，蓝海LNG有一线希望进A组，没准儿能打到季后赛。 打输，蓝海LNG坐穿B组，无缘季后赛，顺带掐灭鲤城FCG卡位赛的希望。 不就是当B组“水鬼”吗，身为LNG的教练，沈央早习惯了。 只是，这回不一样。 对上的鲤城FCG，有秦云霆。 当年的秦云霆和陈星泽出道即巅峰，沈央是队里的老大。俩孩子跟他关系不错，就连出道的花名也是他决定的——用他们的本名，云霆，星泽。 手心手背都是肉。 沈央当然希望自己的战队赢，却万分不愿把秦云霆拖下水—— 一度被联盟誉为最有天赋的射手，出道即巅峰的秦云霆，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蓝海LNG夺冠那个赛季的纪录片，微弱的光打在沈央脸上，黯淡了他的视线。 画面里，身着旧款队服的陈星泽当着联盟官方的镜头也敢歪七扭八坐在沙发上跷二郎腿，浑身散发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恣意张扬。秦云霆乖巧端坐在旁边，笑容里满是青涩的拘谨。 “星泽，对你来说，这一路上最重要的人是谁？” “不知道，”陈星泽垂眸勾唇，做了个挺臭屁的表情，一条胳膊却很诚实地搭上秦云霆的肩，“反正不是这个狗比射手。” “我怎么狗比了？” 秦云霆半开玩笑反问，陈星泽轻轻勒住他的脖子以示威胁： “吃我中线是不是你？躲我后面让我扛伤是不是你？抢我击杀是不是你？” 面对陈星泽的夺命三连问，秦云霆只管照单全收，笑着任他摆弄。 “那云霆最重要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秦云霆的视线自然瞟向陈星泽，眸子亮亮的，有细碎的星光，“如果有人让我吃线还帮我扛伤、给我K头，应该就是他吧。” 看到这里，沈央暂停了视频，靠进椅子里掐了几下跳痛的鼻梁。 距离秦云霆离开，整整300天了。 在那之后，他再没从陈星泽嘴里听见秦云霆的名字。那对被万众期待的后羿嫦娥双FMVP“情侣皮肤”，陈星泽至今未曾向联盟提交设计思路。 时间好似从陈星泽心里，把属于秦云霆的那一块挖走了，徒留下血淋淋的洞，被恨意和不甘填满。 这条路究竟有多残酷，把昔日并肩作战的人亲手撕裂，让他们不得不你死我活、彼此折磨，将一个人的喜悦，建立在另一个血泪的之上…… 谁都躲不过。 次日中午，俱乐部的大巴开进场馆停车场。选手下车与粉丝互动，陈星泽人气高，走在最后一个。一张酷似男高中生的娃娃脸在一众选手中格外出挑，为配合队服染的一头小白毛更衬出他几分不真实的清冷感。 作为高颜值选手的代表，今年春季赛陈星泽宣布复出，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粉丝的期许、官方流量的加持，他一跃再度成为KPL的焦点。 一年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小中单稳重不少，和他不熟的人都觉得他变了。曾经高冷到走路都昂着头的他，变得平和可亲，面对粉丝时也总笑着，配合打招呼、合影。 沈央作为看着他长大的前辈，觉得他一点儿没变。 还是嘴比心毒，一身刺。 他亲眼看见，战队官宣陈星泽复出时，那束署名为秦云霆的花，被陈星泽亲手扔进垃圾桶。 他还恨他。 或者根本算不上恨。 单纯讨厌罢了。 两队休息室挨得很近，有几个青训时候互相认识的选手来串门，大家说说笑笑，倒也显得和谐。 沈央看了一圈，没有秦云霆的身影。 这小子，“回家”了，不知道来看看大哥。 他心里如是吐槽，双腿却很不值钱地迈向鲤城FCG的休息室。 既然你不来看大哥，那大哥来看你吧。 选手齐聚LNG那边，FCG这边挺冷清。 秦云霆坐在沙发上打训练场，余光瞥见沈央来，忙放下手机起身。 “哥。” 他唤了一声，脸上带着笑。 离开战队这一年，他瘦了不少，原本有点儿婴儿肥的脸，现在有了清晰的轮廓，是更帅了。整个人透出一股成熟稳重，能担重任的大将风范，让人几乎忘了，他今年刚满20岁。 “坐。” 沈央点了点头。 秦云霆去倒了杯水给他，才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这段时间怎么样？” 沈央照常寒暄。 “就那样，”秦云霆边拆茶几上的水果，边平静回答，“这赛季应该也没有季后赛，能提前放假。” 他语气越轻松，沈央心里越不是滋味。 当初KPL最具潜力的天才射手，怎么连季后赛都进不去了。 “哥，”秦云霆笑容有些勉强，尴尬半天才问出口，“星泽挺好的？” 大大方方问呗，之前都一个队的。 沈央弄不懂这俩孩子到底在别扭什么。 “挺好，适应版本能力强，”沈央如实说，“就是带新人没耐心。我们新来这小射手，虽然照你差远了，但也算有天赋。陈星泽天天骂人家，吃他一口中线，跟踩了他尾巴似的。” “不像你俩搭的时候，他都把线打残了给你吃。” 沈央说得一脸怀念。 那个时候，他也是个青春正好的国服野王。 他没看见秦云霆的笑更僵硬。 “那……除了训练，他平时怎么样，心情什么的。” “也不错，”沈央半开玩笑，“你还不了解他吗，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他了。” 他故意把最后半句话说得很慢。 一年前，蓝海LNG夺冠，俱乐部内部派系纷争四起。 上单和辅助被下了首发，莫名其妙塞进来两个在青训名不见经传的小孩。新赛季几场打下来，居然被K甲队伍3比0剃了光头。 陈星泽一向是个黑白分明的人，性子又直，为阵容的事儿，直接跟教练组和俱乐部高层翻脸了。高层也不惯着，下首发加雪藏，对外宣称因选手身体问题，需要停训手术。 夺冠的原班人马仅剩沈央和秦云霆，不出意外，战队连败。打野沈央不堪压力退役，秦云霆高价转会鲤城FCG，而陈星泽合约在身，进退两难。 昔日出道即夺冠的云星正式散伙，稳定四强的蓝海LNG沦为B组“水鬼”。即便后来沈央以主理人的身份重新接手俱乐部，也未能一雪前耻。 沈央知道，秦云霆转会的事，陈星泽一直没能释怀。 其实换他也一样，最好的战友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抛弃自己，拥抱金钱，怎么可能说原谅就原谅？ 但站在秦云霆的立场，电竞选手的黄金期就那么几年，他不可能白白消耗不知道几个赛季的青春，去等一个未知好坏的结果。 转会，无可厚非。 “那就好，”秦云霆的声音牵回了沈央的思绪，“沈教，今天咱们都加油。” 听到这句话，沈央陡然意识到，如今他是蓝海LNG的主教练了。 而秦云霆，是鲤城FCG的队长。 “我们看到星泽进草，准备蹲一波FCG的人。但是这个位置真的会有人路过吗？FCG已经全员转上了呀。” “等一下，星泽蹲到云霆了，居然就在这个草！” “由于辅助在上路打架，没人帮忙开视野，其实云霆走位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是星泽还是预判了他的预判，一波蹲草将他击杀。”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之前在LNG都是星泽帮云霆占视野，中单会帮忙保射手的。星泽在这里蹲到云霆，也算两个人默契的一种延续吧。” 沈央看着屏幕上的赛况，百感交集。 他是LNG的教练，自家战队大优势，理应庆幸。 只是，秦云霆这个赛季，又要B组坐穿了。 “让我们恭喜蓝海LNG，3比1，鲤城FCG，保住了进A组的希望。” 沈央在教练组的庆祝声里，望向赛场另一边的秦云霆。 他没有了曾经输一场比赛就懊恼的神情，取而代之，竟是习以为常的淡然。摘下耳机，站在原地，等待胜方队伍走过来拥抱。 沈央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星泽走过去的时候，秦云霆沉静的眼眸仿佛亮了一下。 然后眼看陈星泽拥抱了排在第一个的辅助，排在第三个的中单，对排在第二个的他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他，看向乌压压一片的观众席。 秦云霆别过头，屏幕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央发现他的肩膀提起又放下，像是叹了口气。 怪惹人心疼的。 沈央暗骂一句： 陈星泽，你小子心够狠。 赛后，沈央发起了聚餐。明面儿上是蓝海LNG主场作战，地点定在之前秦云霆和陈星泽最喜欢去的一家烤鱼馆子，对客队尽地主之谊。私心里，也希望馋虫能把陈星泽勾过来，和秦云霆当面儿把话说开。 除此之外，沈央别无他法。 毕竟秦云霆转会之后，陈星泽就把他联系方式删了，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他。偶尔直播间的粉丝说到“星云中射”，也被一套拉黑禁言小连招。 可惜最终，来的还是只有秦云霆。 “哥。” 他同沈央打过招呼后，就和自己队员坐在一起，一餐饭很少说话。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沈央去结账，叫住了从洗手间回来的秦云霆。 “怎么了哥？” “没事儿，”沈央拍拍他的肩膀，“聊会儿？” 他找了个门外的露天位置，从冰柜拎一罐啤酒在手里。不是小气，秦云霆酒精过敏，不能陪他醉。 “云霆，这么长时间，你没想过跟星泽道个歉什么的？哥不是说你错，星泽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你让让他，之前队里不都是你让着他……” “哥，”秦云霆唇角勾起一丝苦涩，“你觉得，我没想过道歉吗？他一生气我就哄，都习惯了。” “可他把我拉黑了，每个联系方式。” “谁帮我说话，也拉黑。” 秦云霆渐渐说不下去，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对沈央笑笑： “哥……有火儿吗？” 第2章 你就满意了 沈央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 鲤城FCG虽然成绩不理想，但在KPL众多俱乐部里算豪门，出手阔绰，尤其对于秦云霆这样的高人气明星选手。 他以为秦云霆转会后的日子，会是众星捧月、一帆风顺，有数不完的钞票和接到手软的商务，从此无虑无忧，走上人生巅峰。 可秦云霆怎么学会抽烟了。 才20岁。 沈央对吸烟这个事儿没意见，自己偶尔也抽。但秦云霆不行，抽最贵的牌子也不行，他毕竟曾是那么干净澄澈的一个人。 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开两句玩笑就过去了。 哪用得着借烟消愁。 末了，沈央还是摸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有些事劝不开，只能随他。 打火机蹦出微弱的火苗，点燃香烟一端，火星明灭里，沈央看见秦云霆的眉宇间刻着疼。 “云霆，”沈央也陪了一根，蹲在餐馆门前吐出一大口烟圈，“我试试。” 这一年，蓝海LNG俱乐部经历内斗、人员洗牌、换帅、确认阵容，几经波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沈央不愿旧事重提，动荡军心。人当了教练，要考虑的事变多，不得已就会更沉稳，他总想再拖一拖。 拖到，没准儿某一天，陈星泽自己想通了，皆大欢喜。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秦云霆。 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对秦云霆心软。 算起来，秦云霆的确跟他关系更近，两个人青训的时候就认识。从前在队里，他身为前辈，一碗水却没端平过。 他偏心秦云霆，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纵然秦云霆决定转会，没通知任何人，包括他，他依然不怪秦云霆。 职业道路走得更远，比和谁一起走更重要。 不能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守着这家俱乐部，守一辈子。 基地门禁“嘀”一声打开，湿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的陈星泽专注于巅峰赛，头也不回。 “回来了。” 他道。 “聚餐你怎么不去啊？” 进门的是小薯，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比陈星泽年长几岁。出道起花名的时候刚好赶上KPL按辈排字的风气，是“小”字辈儿，因为他爱吃薯条，正好叫“小薯”。 后辈叫他“薯子哥”，陈星泽不一样，没大没小习惯了，叫他“薯条”。 “不饿。” 陈星泽换了个惬意的姿势，一条腿翘上来。 “沈教喝多了，让你去接他。” 小薯懒得计较他真不饿假不饿，只管把沈央要带的话带到。 屏幕上出现巨大的胜利字样，陈星泽放下手机，细品这话里的深意。 “他喝多了，你们把他带回来不行吗？” “不行，”小薯眉毛一抬，煞有介事，“他就要你接，谁拉都不走，可丢人了！” 沈央那么体面一个人，能有多丢人？ 话又说回来，这种人丢起人来，肯定丢个大的。 陈星泽从沙发上爬起来，一只脚踩上被他甩到一边儿去的拖鞋，猛然察觉不对劲。 “薯条，秦云霆是不是也在？” “啊？”小薯瞪着一双本来就萌萌的水灵灵大眼睛，“谁？” 年纪轻轻，耳背什么。 故意装听不见罢了。 陈星泽撇着嘴一声冷笑。 沈央向着秦云霆，要当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和事佬，他就找个能治他的人来。 “哥，要不算了。” 自从小薯他们回基地，秦云霆就开始坐立难安，十分钟喝了六杯水，微凉的晚风里居然还有点儿冒汗。沈央不管这个，今儿晚上没少喝白的，刚才又饶一啤的，酒气上头，带上来一股倔劲儿。 他不信有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 当初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凭什么说老死不相往来就真能断了联系。 那些一起打过的比赛、苦过的训练、咬牙渡过的难关，谁能擦得掉？ 怎么会一笔勾销。 “沈央。”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街巷的喧闹，沈央心头一紧。 陈星泽，你小子真没意思！ 他抬头，对上一双干净如新的白色篮球鞋。来人一身休闲装包裹着清瘦高挑的身材，两手插兜，鼻梁上那副眼镜透出几分书卷气，像个清秀的男大学生。 秦云霆认出来，是沈央的老队友于其。 他和陈星泽来蓝海LNG前，当打之年的沈央和于其是KPL最默契的中野组合。那段时间，也是LNG成绩的巅峰。 后来战队改了名字，于其转会豪门，留下来的沈央等到了星云中射，迎来LNG的第二春。 于其效力的北港WG是前天的比赛，俱乐部考虑他回到家乡，批了两天假。 谁料，被陈星泽一通电话喊过来挡枪。 秦云霆和于其接触下来，最深刻的印象有两则：一是于其这个人看着文文弱弱，其实打法很霸道，是不折不扣的**核选手；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央，台前幕后唯独怕于其—— 一起录节目，于其一记眼神，沈央大气都不敢出。 “你怎么来了？” 沈央故作吊儿郎当问，企图装出几分醉态。于其不惯他，一手抄胳膊给他拉扯起来，没开口，沈央自觉解释： “真没喝多少，这不是想把陈星泽骗过来和云霆见一面吗。” 于其不爱管闲事。 秦云霆怕沈央挨骂，特意补了一句： “我的主意。” 于其给秦云霆摆了张笑脸，寒暄几句，转头照沈央背上就是一下： “回家。” 天地良心，秦云霆发誓自己从未见过沈央这么狼狈又狗腿地乖乖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要拉于其的手。 嘴里说着好话，手上小动作一点儿不收敛。于其脸是冷的，手却任他牵着，还帮他多带了一件保暖的外套。 秦云霆笑了一下。 晚风裹挟潮气拂过眼眶，吹得他眼底发酸，再笑不出来。 曾经他和陈星泽也是这样。 可是，他把他弄丢了。 沈央回俱乐部时，陈星泽已经睡下。据小薯说，他心情还可以，给于其打完电话，回房间播了会儿巅峰赛，一点前就洗完澡躺床上了。 沈央觉得他一定睡不着，却知趣没打扰。 有些情绪，需要单独消解。 次日一早，沈央的手机群聊炸开了锅。 他翻了几百条记录，才找着问题根源—— 昨天晚上聚会，鲤城FCG那边有队员喝到酒精过敏，连夜送急诊。 他心下蓦地一沉。 他和秦云霆留到最后，那帮孩子走的时候个个精神百倍，没有过敏的迹象。而且据他了解，FCG一队酒精过敏的，只有秦云霆一个。 这家伙，不会分开之后，自己一个人去买醉了吧? 沈央越琢磨越慌，从床上骨碌起来，一边刷牙，一边给FCG的主教练大恒去电话。 “喂，大恒，我沈央，你们哪个孩子进急诊了？” “沈教啊，我……没事……没大事……” 电话里跟吵□□坑似的，信号还特别卡，他压根没听明白大恒在说什么。 沈央气得反手挂断，又给秦云霆拨。 这回好了，接都不接。 沈央不敢耽误，草草洗了把脸，头发都没梳就下了楼。 果然，一队二队八个人，整整齐齐在楼下餐厅“吃瓜”。 KPL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沈央，咋回事，谁进医院了？” 小薯和沈央年纪相仿，沈央退役早，转了教练，俩人的称呼却和之前一样没变。 沈央顾不上多揣测，抓紧时间问： “我去医院看看情况，你们谁跟我去？” 话音落定，众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陈星泽。 KPL真的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陈星泽没有骨头似的靠着桌角站，脸上是不耐烦，倒破天荒没拒绝： “走吧。” 平时沈央挺沉得住气的。 但一沾朋友安危，他心里比谁都乱。 出发的时间是早高峰，路上本来就堵，偏偏赶上有实习车挡道。他担心秦云霆，一贯的好脾气绷不住，甚至萌生出降下车窗骂街的冲动。 反而是平时最路怒的陈星泽，安安静静坐在副驾，手机上反复调出导航软件的不同路线比对时间。 沈央顾着开车，没发现他手心里冒的汗。 停好车，陈星泽头也不回走得飞快，在急诊门口才慢下来等人。大恒那边发了个定位，沈央带陈星泽上了电梯，陡然反应过来，他们俩来探望病号，居然两手空空。 先这样吧。 他如是自我说服，一会儿见着秦云霆没事，下楼买点儿水果补上。 “沈教，这儿。” 大恒挥舞着小胖手打招呼。 沈央一眼望过去，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站在大恒身边的正是秦云霆，这小子好得很，正跟医生核对注意事项。 “真不好意思沈教，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恒愧疚搔搔头，怪憨厚的一张脸满是恨铁不成钢。 酒精过敏的不是秦云霆，是昨天偷偷溜出去喝二场的二队队员。那选手过敏不严重，但禁不住不要命地喝，回去全身起疹子，还是秦云霆半夜给扛来医院的。 “人没事就行，”沈央拍拍大恒的肩膀宽慰，从兜里摸出包烟，“来一根？” “走。” 大恒毫不犹豫接过烟，把秦云霆和陈星泽两个人留在走廊里。 “咳……” 秦云霆象征性清了清嗓子，陈星泽不搭理他，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垂下的双手在裤子上攥了又攥，终于找到个不算突兀的话题： “你……冷不冷？” 陈星泽怕冷。 以前场馆空调温度低的时候，常借他的外套穿。 时间一长，干脆不借了，问也不问，直接拿。 陈星泽皱了下眉头，从裤兜里掏出耳机，先戴离对方近的左边，再戴右边。 “星泽，我……” 秦云霆话没说完，陈星泽已经趿着那双白色板鞋往电梯的方向走。 仿佛，一秒钟都不愿意同他多待。 “陈星泽！” 秦云霆忍无可忍，喘着粗气，压住胸中翻涌的五味杂陈，在所有狠话里挑了句最中听的： “是不是躺在里面的是我，你就满意了！” 第3章 扎哪里最疼 陈星泽脚步一顿。 一只手扶着脖子转了转脑袋，摘掉一侧耳机，不紧不慢转回身。 “喝啊，”他盯着秦云霆，扬起一边嘴角，“我给你买。” 刹那，秦云霆宛若被击中，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年前，夺冠后的微博之夜，主持人准备了满满一盒巧克力让嘉宾在台上品尝。他和陈星泽一人一颗吃到嘴里，才知道是酒心的。 电竞选手在内娱舞台本就拘谨，何况微量酒精没太大影响，秦云霆保持微笑，打算强行咽下去。 大不了起一片疹子，抹点儿药就好了。 陈星泽在这个时候用手背碰了碰他，两个人在舞台边缘悄悄背过身，陈星泽把手伸到了他嘴边。 “吐。” 麦克风在另一只手，这个字没能收声，仅秦云霆一个人听见。那颗含化的酒心巧克力吐在陈星泽掌心，迅速被揣进那套新西装的裤兜。 当夜，“陈星泽单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荣膺热搜第7位。只有秦云霆知道，平时吃个水果都要擦三遍手的陈星泽，在兜里攥了那滩巧克力整整三个小时。 所以，他太了解扎哪里最疼。 秦云霆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呆愣愣戳在那儿，任陈星泽冰冷目光上下打量，再看他重新戴上耳机，不屑地瞟一眼就走。 电梯门关了又开，是沈央他们回来了。 一见秦云霆霜打茄子似的失魂落魄，沈央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上前拍拍秦云霆的肩膀，话里带着安慰： “你还不了解陈星泽吗，浑身上下就那张嘴最厉害，别跟他置气。” 秦云霆张张口，想说没事，可喉咙干哑，硬是挤不出来声音。 他才明白，原来痛到极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秦云霆，沈央心里堵得慌。 恨不能把陈星泽揍一顿那种气郁。 不是因为陈星泽不同意和好，而是他明明在乎秦云霆，却一次次非要两败俱伤。 如果今天陈星泽不来，或者至少，答应没这么干脆，沈央发誓，这俩人的闲事他绝对不会再管！ 可陈星泽来了。 说他不担心秦云霆，狗都不信。 既然来了，见上面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FCG二队选手情况不严重，沈央没多留，简单开解了秦云霆几句，便匆匆赶回停车场。今天太阳毒，他怕陈星泽在外边儿等得晒化了。 隔着几排车，他远远望见陈星泽的背影坐在花池上，没玩手机，耷拉个脑袋不知道想什么呢。 真别扭。 沈央暗骂。 陈星泽这小子，给秦云霆骂成那样，还不是自己也跟着难受。 沈央叹了口气，一路走到陈星泽身边，甩了下车钥匙： “走吧。” 陈星泽不抬头，鞋尖挺欠地扒拉地上的草叶： “不管你弟了？” 这语气跟以前队里吵架时候一模一样。 沈央偏心秦云霆，有私交原因，也多少缘于秦云霆脾气太好。每次吵起来，陈星泽说十句，他能回一句就不错了，这一句还是嘻嘻哈哈哄人。队里当大哥的沈央看不下去，偶尔会帮秦云霆怼回去。 然后，顺理成章收获陈星泽的阴阳怪气： “反正你向着你弟。” 这一年什么都变了。 陈星泽这张嘴一点儿没变。 沈央被气笑了，太阳穴顶着股火儿，也没给好脸色： “他没人心疼他活该，我不管。” 下一场对阵温江SG的比赛安排在一周后，蓝海LNG全员有短暂的休息和调整时间。温江SG是传统强队，横扫九连冠后势头正猛，对今年春季赛的冠军志在必得。沈央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让大家就当训练赛打，不要有太重的心理包袱。 LNG队内气氛轻松不少，周二晚上，小薯没开播，拉上全队一起看比赛。小射手苦练新英雄没空，陈星泽瞄了一眼赛程，也一言不发回了宿舍。 小薯“啧”了一声。 之前不让提，现在干脆连秦云霆的比赛也不看了。 到底多大仇。 “我们看到云霆的敖隐这一波大招进人群收下四个人头，转过来这一下再收一人——五连绝世！这是云霆第一次在KPL赛场上拿到五杀！” “云霆的射手真的是太C了，看看这一波五杀能不能为FCG逆转局势……” 房间没开灯，耳机里解说激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格外清晰。 陈星泽胳膊垫着下巴，眼眸倒映着屏幕上的“五连绝世”，食指微微蜷起。 秦云霆在LNG从籍籍无名打到冠军，离五杀最近的一次，被中单K了头。当时对面只剩射手，LNG这边是顶着空血槽的秦云霆和刚刷出盾的陈星泽的王昭君。 有些中单，保射手已经烙印在骨血里了。 同样是脆皮C位，陈星泽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替射手扛伤。 他一个闪现到对面射手脸上，换秦云霆的输出环境。对面射手别无他法，伤害全打在陈星泽身上。 赛场上就是这么巧，最后一点儿伤害，让王昭君爆盾补上了。 陈星泽气得差点儿砸手机，秦云霆居然在旁边呲个大牙乐，由衷喊了声： “昭君帅！” 当晚直播间里群情激奋，骂陈星泽闪现抢人头，毁了秦云霆的五杀。 陈星泽本人不回应，他无法不怪自己，如果当时没那么冲动，现在秦云霆应该是KPL历史上最年轻的五杀射手了。秦云霆却第一次主动提出接受赛后采访，他清楚主持人会问五杀的事，认认真真替陈星泽澄清： “星泽不替我挡，我就死了，还五杀呢，比赛都输了。” 如今离了他，秦云霆终于拿到五杀了。 鲤城FCG 3比1 击败对手，秦云霆出面接受采访，主持人的第一句话就是： “虽然这次春季赛战队成绩不算特别理想，但是云霆的优秀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陈星泽缩起肩膀，将头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盯屏幕上笑得勉强的秦云霆。 如果那天LNG没把FCG拖下水，今年春季赛，秦云霆或许还能继续走下去。 但那是比赛。 本该残酷。 “好，云霆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即将进入季后赛的老东家蓝海LNG，还有你的默契搭档星泽说的？” 陈星泽不自觉嗤了一声。 全KPL都在看他们的热闹。 “呃……” 一贯对各类大场面应付自如的秦云霆突然不知所措，握话筒的手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支支吾吾良久，才强颜欢笑说出两个字： “加油。” 陈星泽看不下去了。 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其实他最见不得秦云霆落寞。 蓝海LNG的熬夜冠军，晚上8点就熄灯上床，被子蒙过头顶，沈央来叫他吃夜宵都没醒。 次日一早，小薯把房间门敲得砰砰作响。 “起床，下楼训练！” 陈星泽眉头紧皱，睡眼惺忪爬起来，几句脏话压在舌根底下。 打温江SG着什么急，不被剃光头就算赢呗。 而下楼听教练组复盘才知道，昨天晚上那场比赛，预约四强的战队隆宁极光0比3爆冷输给了北港WG，加上鲤城FCG在前场3比1获胜，组内积分发生巨变，FCG重燃冲进季后赛的希望。 但这个希望实在渺茫。 要蓝海LNG在下周的比赛以3比0的大比分拿下强队温江SG才行。 在小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沈央却难得兴奋起来，组织队员分析打法，集中训练，白天到深夜的时间几乎排满了。小薯本来是队内最积极、最刻苦的一个，这回都忍不住骂沈央是“沈扒皮”。 每天回宿舍，年轻的上野组合会单独双排几把，陈星泽就薅着小射手和小薯练配合。 小射手的花名是陈星泽起的，叫“破晓”，希望他的到来为战队带来新的黎明。小射手自己也挺喜欢，毕竟破晓被誉为射手神装，哪个国服孙尚香能拒绝破晓的诱惑？ 破晓性格比秦云霆活泼，嘴毒、胆大，赛场上擅长突进，不给对手留活路，一看就是陈星泽带出来的“兵”。这次集训陈星泽却一改常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稳着打”。 “退一点，回来，再发育一会儿，等我起来。” “等我起来，秒对面C位。” 从来暴力输出的陈星泽乍改成碎碎念风格，破晓真有点儿不适应。直到他察觉陈星泽托屏的指节磨得发红，才意识到，他有多想拿下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赛。 他有多想帮秦云霆进季后赛。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蓝海LNG的大巴载着选手来到主场场馆。粉丝们整齐站成两排，举的手幅不再是“3比0下班”，而是“不光头就是好宝宝”“尽力就行”。 陈星泽清楚，根本没人看好他们。 做再多努力，不过沦为强队脚下的炮灰。 只是，他现在肩上扛的不仅是自己，不仅是LNG。 进场馆前，人群里一个身着黑色卫衣的高挑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人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 但陈星泽就是觉得熟悉。 很像秦云霆。 KPL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现役选手现场观赛，但出于对各战队战术的保护，一般各俱乐部会对现役到场进行限制。 所以，秦云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陈星泽自嘲是看花了眼。 何况那天在医院，他话说得那么难听…… 第4章 雨一直在下 “这一次在和温江SG的交手中，星泽给我们呈现出了非常亮眼的表现，可以说是燃尽了。” “是的，我们看到这次复出之后星泽的成长非常大，他不仅是节奏的发起者，更是整体的运营者。虽然蓝海LNG还是以1比3输给了温江SG，但LNG成为了第二轮唯一一支从温江SG这里拿下一个小分的战队。” 比分定格在1比3，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任谁都想不到，能让温江SG尝到一败的，居然是“水鬼”LNG。粉丝齐呼星泽的名字，破晓和小薯也相视一笑，这一小局的胜利，无疑为接下来的季后赛备战开了个好头。 而后镜头扫到陈星泽，却是他靠在电竞椅上，双眼泛红。 竞技的残酷在于，不是努力，就一定有结局。 破晓放下比赛用机，余光瞥见陈星泽扶在桌子边缘的手指微微发抖。上次这样的情况，还是他复出前第一次集训。五排打了六个小时，回去之后又单独加训五个小时，连续打下来，双手突然不听使唤，队医紧急检查，强迫他停训一天休息，否则会引发腱鞘的大问题。 这场对温江SG，他真的拼了命。 “里面打完了，你要不进来吧，一会儿能蹭个选手见面的机会。” 暴雨滂沱，伴随全场比赛结束，场馆的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招呼那个站在屋檐下、吹了两个多小时冷风的小伙子。狂热粉丝常见，可因为买不着票在场外看直播的，这是头一个。 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选手。 那男孩道了谢，却没多留，独自走入雨帘中。 雨一直在下。 陈星泽怕冷，裹了最厚的队服外套，依然冻得瑟瑟发抖，蜷着肩膀迅速上车。车厢内一眼看过去，摆在他座位上的那杯咖啡格外刺眼。 陈星泽拿起来看了一眼标签，雨霖巷路口那家咖啡馆，温度和糖完全按照他的口味。 塑料袋外面全是水。 是冒雨买的。 “那个，”沈央及时出言解释，“运营刚才路过，顺手买的。” 秦云霆转会后，他再没去过那家店。 又有俱乐部哪个运营这么了解他。 “哦。” 他应了一声，拿起咖啡坐下去。 沈央眼见陈星泽戳开吸管喝了一口，这才不经意提起： “最近温度变化大，大家都注意健康，别学秦云霆，一回鲤城就病了。” 话音未落，大巴急刹，车身猛地一晃。 陈星泽手里的咖啡泼出去一半。 “没事吧星泽。” 小薯第一个站起来接过那杯咖啡，破晓也赶紧帮忙拿纸： “幸好咖啡不烫。” 陈星泽咖啡洒了一手，袖子都湿了，沈央倒没多在意。看着队员手忙脚乱照顾陈星泽，他没头没尾问了句： “着急了？” 陈星泽擦手的动作一顿。 气氛有些微妙，车厢内静得只剩发动机低沉的嗡鸣。 片刻，小薯主动打破尴尬： “能不着急吗，星泽是KPL最好的中单，这双手值好几百万！” 他们什么都明白。 陈星泽配合笑了一下。 浸满咖啡液的餐巾纸没地方丢，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回鲤城就病了，今天还来看比赛。 这么大的雨，买什么咖啡。 夜宵是沈央订的烧烤，陈星泽没胃口，连楼都不下。 房间里没开灯，他裹着被子，点开那个在访问列表最前面，却显示未关注的账号。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回应FCG二队队员酒精过敏入院一事，评论区展开，前几条大粉的留言整整齐齐，全是关心秦云霆的身体。 “云霆也要保重自己呀！” “好好保暖，穿外套穿外套穿外套！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感冒的云子哥还开播吗？蹲蹲！” 原来是感冒。 还好是感冒。 他退出秦云霆的主页，删除浏览记录，视线无意扫到消息选项飘浮的红点，指尖下意识划过—— “一年了，让我再做一场星云中射合体的梦。” 留言的是一个熟悉的ID，秦云霆也在LNG时，她经常在两个直播间游走。300天，她没改名字，评论的照片是夺冠那天导播抓拍的他和秦云霆击掌的画面…… 那场淋湿灵魂的金色雨，无人生还。 “感谢大家关心，感冒已经好啦，满血出泉水！” 报平安的文字配着一张鲤城繁华的夜景发出去，秦云霆习惯性点进关注列表中的最常访问人。 陈星泽的主页还是那样，没什么关于私下生活的内容，全是比赛和官方要求转发的商务。一条条下划，秦云霆的肌肉记忆里，找到那些他们曾经并肩过的证据需要很久。 却不料，一下就到了底。 末尾是转发LNG官宣阵容的那条微博。 所以，以前的，都删了吗…… 秦云霆对着手机屏幕，良久回不过神。 陈星泽，你有本事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过去。 至少，不会再痛。 “云霆，云霆？” 大恒教练连唤了好几声，一只手搭在秦云霆肩上，才令他如梦初醒。 “数据线递我一下。” 秦云霆心不在焉搁下手机，抬手去抓挂在电脑屏幕上的那根线。 哗啦。 桌上的热水壶倏然倾倒，砸得键盘砰砰作响，滚烫的水泼在手背，刹那红了一大片。 “云霆！” 由于国内外联赛赛程原因，季后赛的时间一调再调。沈央这两天没睡好，就怕一睁眼收到比赛改期的消息。 目前可能性比较大的排期是一个月后开始，中间漫长的空档期，联盟准备录制几期短综艺。一方面维持赛事热度，另一方面，也试水各选手的网络人气，为新商务擢选人手。 蓝海LNG、鲤城FCG和北港WG三家距离最近，被安排齐聚鲤城，一起录制。 沈央知道陈星泽心里不想去，但联盟的合约压在那儿，由不得他别扭。 被赛程折磨得身心俱疲的沈央，深觉联盟第一次干了件人事儿。 两个小时的高速，大巴直接开到了餐厅门口。大恒教练站在外面迎接，选手们互相寒暄，沈央环顾一圈，始终没找到秦云霆的身影。 “找云霆呢？” 大恒是个挺心细的人，特意把沈央拉到旁边才说： “云霆手伤了，放心，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得每天去换药，一会儿换完药就来。这事儿他不让往外说，你跟队里也打声招呼，别给发网上去。” 沈央急在心里： “怎么伤的？严重吗？”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恒叹了口气，“看完你们和温江SG那场比赛回来就浑浑噩噩的，晚上让他拿个数据线，居然给开水壶撞倒了，烫一手泡。” 和温江SG比赛那天，虽然LNG输了，FCG彻底湮灭进季后赛的希望，可那是秦云霆。他比赛心态一向很好，不至于状态这么差。 除非…… 沈央不自觉看向陈星泽。 北港WG是老牌豪门，明星选手云集，其中有不少是陈星泽青训时期的熟人。年轻人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可今天陈星泽被他们夹在中间，倒像个局外人。 那双一贯沉静锐利的眼神怔怔望向餐厅的大门，似乎在期待谁出现。 大恒做东，席面很丰盛。北港WG的教练老陆是个敞亮人，三两句话、五六杯酒，就与大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沈央今年刚23岁，比他们小十岁有余，实在聊不到一块儿，反而和选手们谈得火热。 于其坐在他旁边很少搭话，安安静静吃着他夹过来的菜。 菜过五味，秦云霆姗姗来迟，一进门就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住。 “怎么了？”他无所适从笑笑，“都看我干嘛。” “看你小子伤好没好。” 北港WG的辅助南风起身迎过去，把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拉出来。 “都打绷带了，这么严重。” “怎么搞的呀兄弟！” “你这手开爆发打反甲上了？” 众人左一嘴右一嘴借调侃关心，唯有陈星泽一言不发。几张圆桌只剩下他旁边的位置空着，说这帮人不是故意的，狗都不信。 见秦云霆朝这边走过来，他挪了下椅子，腾出个能进人的过道。只不过看起来，更像借靠近左手侧的小薯，来疏远即将落座的秦云霆。 “坐。” 南风动手帮着拆餐具，下巴朝那张空椅子扬了一下。 秦云霆站在椅子后面没动。 包厢的空气再度结了冰，所有人都在等陈星泽的反应。 那架势，仿佛他不发话，秦云霆就得站着吃完这顿饭。 陈星泽撂了筷子，伸手在椅子上拍了拍。 让他坐，还不够明显吗？ 南风摆好餐具，却察觉有人在他背后轻推了一下，当即会意。 “云霆，坐。” 他坐进陈星泽右手边，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秦云霆，隔开了没台阶下的两个人。他顺手交换餐具，更不忘毫不违和地补上一句： “你坐这儿方便，吃什么我给你夹。” “云霆，”沉默一整场的于其骤然发话，“手什么时候伤的？” “不是和你说了，打SG那天烫的……” 沈央话未说完，桌子底下的大腿就被狠狠掐了一下，立时噤声。 于其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开着玩笑： “你不是毛手毛脚的人啊，怎么，那天有心事？” 第5章 如果他在乎 秦云霆笑容一僵，筷子拿在左手反复摩挲，看起来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兄弟，不就季后赛那点事嘛，后面还有ACL和夏季赛，别慌。” 南风拍着他的肩打圆场，众人纷纷附和。一群大男孩吵吵闹闹，时间消磨得飞快。 临走前，沈央瞟了一眼陈星泽的碗。 这小子忌口多，从前都是秦云霆事无巨细记着他的挑剔，点菜时一样一样选好。秦云霆转会后，也就是沈央偶尔想起来，在外卖下单界面备注上。 不过，忘的时候多。 陈星泽渐渐习惯，在一堆不吃的东西里拣出能吃的，来填饱肚子。 今天这一桌，倒全是陈星泽爱吃的。 总不至于是大恒的主意吧。 可陈星泽碗内仅有零星几点菜汤，看得出来没怎么吃，甚至不如迟到的秦云霆被南风照顾着吃得多。 心里有事，肯定是吃不下的。 沈央趁买烟，在餐厅门口的便利店揣了包陈星泽爱吃的零食在兜里。 不能饿着孩子。 鲤城FCG为其他两家俱乐部预订了民宿，秦云霆和LNG这边熟，大恒安排他陪沈央他们入住。 沈央看着秦云霆苍白的脸色，加上还有点儿咳嗽，本来想婉拒。都是成年人了，查个定位过去直接住就行，不用麻烦，让病号好好休息。 但一迎上秦云霆偷偷瞄向陈星泽的目光，他只好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 让他们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民宿不远，在风景最好的主城区，很火的一个别墅楼盘，附近配套设施齐全。上野组合习惯住一起，提着行李上了三楼，小薯、沈央和破晓各自认领一间二楼的单间，一层最宽敞的套间留给了陈星泽。 “麻烦你了云霆，”沈央安顿好行李，站在门口对秦云霆叮嘱，“早点儿睡，注意身体。” “好，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嗯。” 秦云霆正要出门，恰逢陈星泽走出房间。 匆匆一眼，谁都没主动搭话。 陈星泽兀自拉开椅子坐在餐厅，撕开沈央买的零食吃起来。秦云霆垂下头，沉默按下了门把。 破晓从冰箱翻出几罐冰镇饮料，冲陈星泽问： “泽哥，喝水吗？” 陈星泽无心理他，小薯从沙发上爬起来捧场，伸长了脖子喊： “给我一个。” “接着！” 破晓易拉罐脱手，一道抛物线从秦云霆头顶划过，多亏沈央眼疾手快截住。 他这个当教练的刚要发作，不料陈星泽霍地起身，狠狠砸了一下椅子： “没长腿啊，扔什么扔！” 破晓被震得缩到冰箱后面，小薯也大气不敢出，瞪大眼睛看向突然怒不可遏的陈星泽。 短暂诧异后，秦云霆忍住喉间咳意替破晓解围： “他不是故……” “道歉。” 陈星泽不由他说完，冷冰冰对破晓吐出两个字。 破晓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站直，朝秦云霆颔首： “云霆哥，对不起。” “没事，”秦云霆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别放在心上。” 经历这场闹剧，沈央不敢多留秦云霆，就借送他出门又多啰嗦了几句。 “好长时间没见星泽发这么大火了。” 沈央说的是实话。 以往秦云霆在队里，陈星泽的脾气火爆得可以，说急就急，吵完冷战，认准了不超三天，秦云霆必定来哄他。 星云中射分开后，陈星泽再生气，不过关门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尘归尘，土归土。 根本不需要哄。 秦云霆双手插在衣兜，唇角勾起一抹自嘲： “他看见我就烦。” 沈央“啧”了一声： “不是烦，星泽心疼你了。” “嘴上不说，你以为他真能藏得住啊？” 民宿这边，破晓敲了十分钟，陈星泽的房门依然紧锁。 “泽哥，我知道错了，你要不骂我一顿吧，打一顿也行！” 他算是陈星泽带大的，队里最依赖、最信任的人就是陈星泽。虽然平时小打小闹不断，但陈星泽真说不理他了，他比谁都慌，跟个小傻子似的站门外认了半天错。 小薯看不过去，直接隔着门拿话捎带陈星泽： “歉也道了，错也认了，还想怎么着？和秦云霆赌气，为难小孩干嘛！” 那扇门仍未开。 小薯骂骂咧咧拉走破晓，门缝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倏然熄灭。昏暗空间里，陈星泽重新点开那些被他一条一条，亲手设为私密的微博。 从青训初见的合影，到“星云中射”特辑采访的截图，俱乐部团建时他抓拍的秦云霆丑照，以及，总决赛那场金色雨中，他们共同捧起奖杯的手…… 一张张，一件件，比记忆烙印更深的，是有秦云霆在身边时的踏实感。 秦云霆挂牌转会那天，他脚下坚实的大地轰然坍塌。 从此每段路，皆如履刀镰，踩在万丈深渊之上。 300天，好不容易才逼自己重新站起来，以为不去想，就能缓慢无痛地遗忘。事实却是，任何人提起、任何时候温习他们的曾经，都会让他从头到尾重新把所有的苦痛再经历一遍。 太疼了。 他做不到。 于是将他们封锁，不允许旁人看见，更不允许自己想起。 他不知道这些内容骤然的消失，是否与秦云霆失手烫伤有关。 可如果他真的在乎。 当初为什么走。 “星泽，别生气了，破晓也不是故意的。早点睡啊。” 是沈央回来了。 陈星泽没回话，举起枕头盖在脸上。 不知不觉，崭新的枕头湿透一片。 却哭不出声。 次日综艺首期录制，联盟请来了经验丰富的解说和主持人团队全程直播。从早到晚，十个小时不间断，吊足了观众胃口。 拍摄地点定在鲤城FCG总部，LNG下榻民宿的旁边。沈央他们和东道主鲤城FCG到得早，北港WG的大巴赶上早高峰，被堵在半路。 解说宁宁提议两家俱乐部先开一把娱乐赛，大家匿名拿低熟练度的英雄对抗，让粉丝票选MVP选手。噱头很大，弹幕里各家粉丝纷纷开始为选手们推荐英雄。 打惯了中单的陈星泽被发配发育路，选了个没怎么操作过的新英雄，开局先送出一血。 FCG那边的匿名中单也不遑多让，拿个炸弹猫，被破晓的甄姬逼到死角，让小薯的澜一头铲飞。 毕竟是娱乐赛，两家俱乐部互相“喂饭”，KDA和战绩全没放在心上。陈星泽第三次倒在自家野区，近半分钟的复活时间里，眼神不自觉飘向了坐在对面的秦云霆。 他今天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卫衣，袖子长到完全遮住手背，仅露出指尖，恰到好处地将右手缠裹的绷带藏起来。 还是老样子。 无论遭多大罪，都独自消受。 “星泽，”小薯略有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娱乐赛也别挂机啊，你这射手都2-5了。” 陈星泽回过神，屏幕一暗—— 这下2-6了。 破晓的中单甄姬杀疯了，陈星泽这射手也送麻了。 “云霆小心，对面射手不见了。” “L草。” “我去真在L草，你预判有点儿东西啊。” 第7次被FCG的中单炸弹猫击杀，为掩饰尴尬，陈星泽抄起手边的水一饮而尽。他一手无聊摆弄着空瓶，另一手漫无目的戳着屏幕上的平A键。 余光始终没从秦云霆身上移开。 “集火，Nice！” 小薯激动收下炸弹猫的人头，拿下三杀，秦云霆随之放下的手机暴露了身份。 “云霆，喝点儿水。” 大恒记挂他感冒尚未痊愈，一有空就提醒。秦云霆清了清干哑的喉咙，抬眼间无意对上陈星泽黯然的眸子。 刹那交汇，陈星泽马上佯作扔空瓶子，背过身躲避，顺便拿瓶新的。 手探过去才发现，倚在墙角的那箱水已然空了。 对局结束，破晓和小薯的中野组合拿下26个头，横扫FCG。宁宁将镜头对准天才打野小薯，秦云霆一秒出画，悄然绕到众人身后离席。 俱乐部准备的水和零食都摆在储藏室，第一次承接联盟活动，运营顾不上及时供应也正常。秦云霆没声张，径直走到摞得一人高的饮料箱子前，挑了陈星泽最常喝的牌子搬出来。 右手裹着绷带不好发力，他只能用左臂艰难夹着箱子回去。然而一转身，那箱水就被另一个人“抢”走。 他认出了陈星泽身上的队服。 “太重了，我来。” 秦云霆如是道。 在LNG那年，陈星泽出门的包都是他背。 手都这样了，逞什么强。 陈星泽说不出口，索性抱起箱子调头就走，只留下一路小跑的背影。 秦云霆和他前后脚回到录制现场，迎头撞上宁宁高举的手机。 “云霆和粉丝们打个招呼。” 宁宁热情似火，感染着每一个人。秦云霆立刻调整状态，对屏幕温笑招手： “大家好。” 弹幕滚动飞快，宁宁从中识别几条念出来： “云霆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手上白色的是什么呀，受伤了吗？” “梦一个‘星云中射’同框！” “云霆，”宁宁把话抛给秦云霆，“来回应一下粉丝朋友的热情。” 秦云霆笑意未改，在镜头前保持着最佳状态： “首先感谢大家关心，没有心情不好，我很开心。手没有受伤，是卫衣袖子有个白边。” 他说完，对宁宁点头示意。宁宁没打算放过他，硬是扯住衣角把他扣下，半开玩笑道： “云霆别走，粉丝朋友们的心愿还没达成呢。大家要看‘星云中射’合体同框，你能不能实现一下？” 第6章 再去依赖谁 “啊啊啊这是我积德行善应得的，云星复婚！” “我们星云中射终于要合体了吗！” “云海星辰szd我已经说腻了！” “宁宁姐，我唯一的姐！” 一条条弹幕快速滚动，秦云霆攥住衣角的手越来越紧。 啪。 陈星泽的手机用力扣在桌上，他不甚温柔地从纸箱中拔出一瓶水，散漫靠墙拧开。 一片静默里，秦云霆略显急促的呼吸尤为沉重。 昔日两个人的荣耀，如今一个人的难堪。 秦云霆抿了一下唇瓣，苍白的脸上笑意未改： “等下做游戏，大家都能同框。” “太堵了太堵了！” 他话音未落，北港WG便风尘仆仆闯进来。宁宁眼睛一亮，镜头马上对准人气最高的明星选手南风，弹幕上关于“星云中射”的一切，湮没于无数条“南风好帅”。 秦云霆松了口气。 路上堵了太久，于其有点儿晕车，一进门就直奔沈央。小薯和破晓识相地去找北港WG其他选手聊天，剩个陈星泽，不解风情似的，还倚在墙角，望着屋内某处出神。 沈央顺势看过去，果然，是秦云霆。 FCG新人多，这样的场合难免不适应。秦云霆就不厌其烦地挨个拉着介绍，嗓音比早上刚见面时更沙哑，不时低头咳嗽几声，仿佛连讲话都成了煎熬。 沈央心里一阵酸涩。 秦云霆和陈星泽跟在他后面打打闹闹好像还是昨天。 怎么一转眼，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屁孩，不得不活成了大人。 “接下来是大家非常期待的游戏环节，请把你支持的选手名字打在弹幕中，我们来角逐今天的‘KPL游戏王’！” 宁宁落落大方地主持流程，运营召集选手宣布规则。 秦云霆觉得现在大约是体温又上来了，脑子懵懵的，混沌里听了个一知半解。 游戏整体类似“一二三木头人”，难度不大。选手们聚在一起，由三位教练轮流充当读数字的主导者，大家需要在他们回头前尽可能快地移动到终点。 镜头架在正前方，秦云霆把FCG几名年轻队员往前推了推，力求刷个脸熟。 也私心挡一挡他愈发难看的脸色。 “一，二，三！” 大恒猛地回头，打了选手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个二个站得摇摇晃晃，淘汰了大半。 余下戳在起点没动的秦云霆，和蹲在桌子底下卡视野的陈星泽。 秦云霆瞥了一眼陈星泽的位置，趁大恒转过去，向前蹭了几步，不着痕迹张手包住悬于陈星泽头顶的桌角。 “一，二……” 砰！ 大恒尚未数完，一声闷响惊醒了众人。距离最近的破晓看得一清二楚，陈星泽站起来时，额头碰到了桌角，整个桌子都被撞得一晃。 幸好秦云霆的手提前护在那里，否则这一下，陈星泽免不了破相。 可那是秦云霆的右手。 绷带都还没拆。 “云霆没事吧？” 于其凑过来，先挡住镜头，而后才低声问。 “没事，”秦云霆将手背在身后，扯动唇角牵起一抹笑，“我出去一下。” 沈央对大恒点点头，跟着秦云霆朝俱乐部外走去。 “嘶……” 及至出了大门，秦云霆才放任自己蹙起眉头，左手握在右手颤抖的腕际，贴着玻璃幕墙缓缓蹲下来。 沈央一时不敢乱碰他，站在旁边用餐巾纸替他擦后颈的冷汗： “还行吗？要不去医院？” 秦云霆蜷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 “不用，录制结束再去吧。” 他说着要起身，沈央就手搭了一把。隔着一层卫衣，秦云霆滚烫的体温仍灼得他掌心发紧。 沈央唇瓣翕动，终究一言未发。 说了也没用。 除了陈星泽，谁说都不听。 两人拉开门迈入俱乐部，迎面对上了走到转角的陈星泽。 “陈星泽，你出来干嘛？” 沈央明知故问。 刚才秦云霆的手撞到，陈星泽第一个靠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一个一个挤到他前面。 把他从秦云霆身边，一点一点推开。 “饿了。” 陈星泽顺手从茶几上抄起一包零食，佯作不经意瞥了一眼秦云霆的右手。 没留意包装袋上的品名。 “那个有柠檬。” 秦云霆叹了一声，转而拿起另一包递过去： “给。” 沈央一怔。 陈星泽不吃柠檬的习惯，在秦云霆离开后，他很久没听人提起过。 倒不是不关心队员。 陈星泽不过敏，单纯是不吃。据他自己讲述，是小时候和同学打赌，谁输了就吃一片柠檬，他输得一败涂地，从此柠檬吃伤了。 什么东西里但凡有一丁点儿柠檬味，他吃了都反胃。 某雪王的冰镇柠檬水是KPL运动会标配，选手和工作人员人手一杯，只有陈星泽拿的是秦云霆特意提前半个小时订的奶茶。 所以，陈星泽，他怎么对你，你自己最清楚。 散场后，三家俱乐部在FCG食堂吃一顿简餐。沈央顾着和联盟的人交代剪辑的注意事项，回来的时候，蓝海LNG的人都吃得差不多，准备回去了。 水土不服的缘故，沈央胃口不好，盛了少半碗面枯坐，等大恒陪秦云霆换药回来。 不多时，大恒独自揣着瓶冷饮进了食堂，一屁股坐在沈央旁边那个空调最足的位置。 沈央朝他身后看了看，不见秦云霆的身影。 “云霆还没退烧，先回去休息了，一会儿我让食堂煮点粥给他送过去。” 大恒如是解释。 秦云霆身体一向很好，以至于这次生病拖了这么久，俱乐部上下都倍感意外。大恒被折腾得够呛，一心盼望他早点儿痊愈，能给粉丝和高层一个交代。 “打点滴也不退烧？实在不行，换家医院呢？” 沈央是真跟着着急，压根没考虑越俎代庖、人情世故这一块儿。所幸大恒是个通透人，知道他没坏心思。 “沈教，你还不了解他吗，和医院没关系，仗着年轻不好好吃药，病怎么好。” “星泽，陈星泽？” 同桌的南风喊了好几声，举起筷子半晌没动的陈星泽才回过神。南风边把手里的桃子掰一半分给陈星泽，边旁敲侧击问： “你们老LNG五人什么时候聚一次，我叫上WG的兄弟一起认识一下。” 陈星泽啃了一口桃： “没联系了。” “逗我是吧，”南风半开玩笑，“都是兄弟，真要老死不相往来啊。” 陈星泽咀嚼的动作一顿，旋即把剩下的桃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 对南风的话避而不答。 “你们吃，我去看看云霆。” 沈央端起剩下的面离席，只觉心凉透了。 秦云霆，要不就像他说的，真的算了。 别联系了。 谁的心都不该扔在地上踩。 鲤城FCG的宿舍在俱乐部园区里，一幢六层的公寓楼。秦云霆住501，通透的小一居。沈央去的时候，屋里很整洁，窗台上整齐挂了一排洗好的衣服，桌上一台电脑、两部手机，床铺、地面干净无杂物。 和在LNG时一样。 秦云霆戴着口罩，眼眶和眉心因高烧而泛红，不大有力气地缩在沙发上。偶尔咳嗽几下，声音比白天更微弱。 沈央胸口堵得难受，到底没忍住，沉声问出口： “后悔转会了吗。” 他无数次回想，假若一年前，他作为老将能多扛下一点儿压力，抑或强行压住秦云霆转会的念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只要人在一起，难关多艰险，总是能渡过去的。 可人心离散难重聚。 徒然互相折磨。 秦云霆一手压在胸口，半晌，沉默摇了摇头。 沈央没由来笑了。 原来人在无望的时候，真的会笑。 “成，”他抄起搭在沙发背的外套，“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拉开房门，沈央第一眼就看见地上两包外卖。一包是大恒叫人送来的，袋子上有FCG的LOGO，另一包裹着某外卖品牌的包装，长长的单子印满信息。 “外卖到了，想着拿。” 秦云霆头疼得厉害，沈央的话模模糊糊落入耳中，几乎出于本能应了一声。阖眼挨过浑身的刺痛，良久才艰涩支撑起来，踩上拖鞋走到门口。 第一份是食堂的粥，有熟悉的生姜味。 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吃，暂时放在一边。 第二份拆开，挺大个袋子，孤零零装了一瓶止咳糖浆。 指尖触电般缩回，那一瞬间，他毫无防备，痛到哽住呼吸。 “我真不骗你，这个不苦，你喝一口。” “就一口，骗你我是狗。” “好喝的，你尝尝。” “我之前感冒都喝这个，没毒好吧，你尝一口，不好喝你咬我。” 那年流感季，秦云霆不幸中招。他体质好，小感冒睡一觉就能痊愈，这次却断断续续咳嗽了近一个月。沈央劝他去医院看看，他也不当回事，照常训练直播熬大夜。 也就是陈星泽肯买回来止咳糖浆，耐着性子和他周旋近五分钟，才勉强撬开他的嘴灌进去。 两个直播间，几千号人，同时看他们在镜头前撕扯。秦云霆假装嫌弃一个劲儿躲，陈星泽只管笑着哄。弹幕上问号连成片，秦云霆的粉丝调侃“星泽别给我们小射手毒死了”，陈星泽那边的大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发“陈星泽你别太爱！”…… 病好之后，秦云霆听队里辅助说，陈星泽买了好几个牌子的糖浆，全亲自尝了一遍，挑了最好喝的那种给他。 就是他面前这瓶。 瓶身的说明书渐渐看不清，秦云霆抹了一下眼睛，卫衣潮湿地贴在手臂，苦涩渗入脉搏。 我们也曾为了彼此努力靠近过。 所以除了你，再去依赖谁呢。 第7章 不是说不爱 “我看到了什么，止咳糖浆？！” “今夕是何年！” “谁还记得那瓶哄了五分钟的止咳糖浆啊啊啊我哭死！” 秦云霆的评论区炸了。 起因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微博，配图是窗台上的止咳糖浆，连文字都没有。陈星泽一条一条翻阅留言，那场困在流感季的直播，正一点点在回忆里变得清晰。 他说过的每句话，秦云霆的每个表情，被推来推去的止咳糖浆…… 从未有人遗忘。 他点开图片放大，瓶盖处有明显拧开的痕迹，是喝过了。 也猜到了。 陈星泽退出微博，选中外卖软件上那单送往鲤城FCG公寓楼的药品订单，干脆利落点下删除。 秦云霆，最后一次。 第二天的录制从早八开始，来的最早依然是鲤城FCG的队员。 陈星泽昨晚没睡好，今天赖了会儿床，蓝海LNG在北港WG后面才到。一进门，宁宁的直播设备已经架好，对准南风进行采访。 陈星泽按要求入座，与秦云霆中间隔了半个北港WG。 秦云霆的状态比昨天更差。 退烧后，便连高热刺激神经的那点儿力气也不剩，整个人垮了，额头后颈满是虚汗，走路都打晃。坐在桌子后面也只能蔫蔫趴在那儿，枕着胳膊发呆。 FCG的中单锦鲤和打野阿言一左一右照顾着，路过的人都伸手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生怕他病情反复。 陈星泽收回视线，无聊拨弄着桌布一角。 这么多人关心他，应该不会再有意外了。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游戏环节，各位选手需要跟随音乐传递我们的玩偶，音乐停止时拿到玩偶的选手，需要回答一个真心话问题。” 宁宁持手卡开启互动，音乐声起，橘红色的玩偶从沈央开始向左传递。 第一次乐声休止，玩偶停在于其手中。 宁宁抛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念出于其的花名，煞有介事问： “好，岩雀选手请听题，你心中的KPL第一打野是谁？” “送分题，肯定沈教啊！” 小薯直接抢答，沈央及时按住了他。 于其的眼睛锁定沈央，话里却故弄玄虚： “让我想想——” 他这赛季刚转会北港WG，队里打野是在小银龙挑战赛中脱颖而出的新秀掠影。身为老将，明白这种场合要抓住机会推新人。 “沈教和掠影吧，”于其一碗水端平，“我遇到的都是特别优秀的打野，队友都很给力。” 众人一阵起哄，更有甚者故作同情给沈央捏肩顺气。沈央也不恼，温温融融笑着，和于其在人声鼎沸里四目相对。 他们的第六年，有些默契是一个眼神我就懂你，不需要在旁人面前刻意表现亲近。 “哇，相信我们小掠影收获前辈的鼓励，会在后续比赛有更精彩的表现，”宁宁说完，抬手示意运营，“我们游戏继续！” 音乐再度响起，这一次，命运选中了还在走神的陈星泽。破晓把玩偶塞到怀里，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想交给身边的沈央已来不及。宁宁调整镜头，有意让弹幕先飘一会儿： “我们来看看，粉丝朋友有什么想问我们星泽选手的问题。” “问星泽的FMVP皮肤什么时候上线，等哭了！” “宁宁姐求翻牌，帮我问止咳糖浆是不是他买的！” “问他最喜欢的射手是谁bushi” “星泽的粉丝非常热情啊，”宁宁随机截了一张图，示与摄像头，“我们选图中第一条弹幕：星泽最喜欢的射手是谁？” 不止直播间，在场的选手和工作人员也顷刻屏息敛气。连最活跃的小薯都重新坐回椅子上，抿嘴等他的答案。 趴了半场的秦云霆终于坐起来，单手撑着头，双眼疲惫看过来。 目光黯淡，却隐隐有期待。 陈星泽不敢再看他了。 “星泽要认真想啊——” 宁宁把话筒递到他面前，暗戳戳用下巴指了一下秦云霆。 陈星泽抬眼，勾起一侧唇角，牵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还用想吗，破晓。” 宁宁脸上灿烂的笑容陡然失去弧度，满坐寂然，静得只剩深深浅浅的衣物摩擦声。破晓往后撤了一下椅子，无措转头对上秦云霆，焦急地想解释什么。 所有人里，秦云霆竟成了最平静的一个。 他姿势都没变，只是微微颔首，遮去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搭在右臂上的左手指节泛了青白，像在掐自己。 没有人捕捉到，他喉结滚动时，眉心那抹稍纵即逝的痛色，整个人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反正，他是再疼也不会说的人。 活该痛不欲生。 “？？？云星正式be？” “谢谢，有点鼠了。” “虽然be了，但是谢谢星云中射带给我们的感动和荣耀……” 弹幕飞快滚动，直播间人数暴跌一半。控场运营无声敲了敲桌子，宁宁这才回过神，强作镇定主持流程： “看来LNG队内非常有默契，破晓也受到了前辈的肯定。好，我们进行最后一轮。” 沈央接过陈星泽手里的玩偶，借传递给下一位南风偷瞄了一眼秦云霆的表情。 他安安静静戳在那儿，一言不发，甚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看起来很好。 那就是不好。 秦云霆嘛，最擅长粉饰太平。 他的刀，永远只刺向他自己。 歌声第三次消失，玩偶被秦云霆单手抓在手里。他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对宁宁点头： “问吧。” 解说总决赛都未曾打过磕巴的宁宁，第一次支支吾吾读出运营高举的白板上的字： “云霆，你……你遇到过最好的中路是谁？” 联盟设想中，陈星泽不肯给的体面，总能从秦云霆这里挽回。曾经的无数次采访，每逢陈星泽口无遮拦，皆是秦云霆替他打圆场。 秦云霆习惯了。 他们也习惯了。 然而出乎意料，秦云霆停顿数秒后，探手搭上了FCG中单锦鲤的肩： “锦鲤。” 破晓听到紧挨着坐的陈星泽呼吸重了一拍，太不真切，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作为局外人，其实秦云霆如此回答，他并不意外。 刚刚陈星泽那么不留情面，换谁都生气。 可他毕竟不是秦云霆。 不会懂，当陈星泽脱口而出唤破晓，秦云霆就逼着自己必须明白，陈星泽已不愿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没资格说他的名字。 官方直播间观看量仍在锐减，从几百万降至十几万，运营不得不在耳机中给宁宁信号，切下一个环节。 第二场游戏在室外。转场时，宁宁拉着南风和于其两大顶流说说笑笑，缓解快要冻结成冰的气氛，顺便把秦云霆隔出画面。 锦鲤与阿言扶起秦云霆，这才察觉，空调充足的房间里，他的衣服居然全汗湿了。大抵坐久了的缘故，稍稍一挪动，他就有点儿不支地喘粗气，扶着椅子缓了近一分钟，才堪堪能走。 病来如山倒，压得他一贯挺拔的脊梁直不起来。 “还能行吗，”锦鲤上前一步，容他靠在肩头，“要不请假回去吧。” 秦云霆不着痕迹向另一边躲了躲，没碰到对方。 “不用，好多了。” 锦鲤、阿言相顾一眼，全心知劝不住。 秦云霆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但心底有股无法撼动的倔劲儿，大凡认定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们出道晚，只是听说，以前在LNG的时候，秦云霆很听陈星泽的话。再难解的矛盾，陈星泽板起脸，抑或至多哄三两句，他就愿意妥协。 至于现在…… 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空气弥漫的潮湿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窒息感。鲤城的春末最难熬，又晒又热，闷得人透不过气。 沈央怕热，一张脸涨得通红，于其问工作人员借了把扇子，悄悄换位到他身边扇风。南风挽起衣袖，露出傲人的肱二头肌，引燃了现场。 直播间人气回暖，宁宁趁机介绍游戏规则： “好，下面这个游戏厉害了，每轮需要三家俱乐部各选出一名队员，参加……” “云霆！” 于其突然高喊一声。 宁宁心下一沉，专业度使她的手先于大脑做出抉择，当机立断结束直播。 “怎么回事？” 她跑回选手中间，只见秦云霆脸色煞白瘫倒在地，陈星泽不知何时垫在他身后，腰背抵着地上的一台设备。 “云霆晕倒了，星泽扶他也摔了。” 于其语速很快，和沈央、小薯他们手忙脚乱将两人拉起来。 “赶紧带云霆回去休息，”沈央嘱咐FCG的队员，“实在不行就去医院。” “好。” 教练大恒不在，秦云霆重病初愈，队里的主心骨成了打野阿言。他应下沈央，背起秦云霆要走，秦云霆握在陈星泽腕间的手却没放。 “哥，”秦云霆意识不清，囫囵吐出几个散碎的字，“看星泽……”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央没看清，一直跟着陈星泽的破晓忙道： “沈教，泽哥抱云霆哥的时候磕到腰了。” 地面机位架在秦云霆脚边，倒下去的时候极易磕伤。陈星泽是一步越过三个人跑到他身旁，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那台机器和棱角锐利的金属支架。 “我看看。” 沈央身后撩开陈星泽的衣角，背上有点红，并无大碍。 “星泽没事，”他催促般拍拍秦云霆的手背，“先顾你自己。” 不知秦云霆是否听清，紧握陈星泽的手始终不肯松开。他艰难抬起头，失神双眸盯了许久，才在陈星泽脸上聚焦。 “疼不疼……” 他沙哑问。 陈星泽被他抓着的手僵硬蜷曲，别过头不说话。 “哥……” 秦云霆又唤，沈央急得没招： “星泽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秦云霆无力摇头，陈星泽抱着他一起摔倒时，他分明听他吃痛闷哼一声，不像没事。 “哥，带星泽去检查，别让他逞……” “秦云霆！”陈星泽忍无可忍挣开他的手，红着眼睛吼，“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少TM管我！” 第8章 宁愿你恨我 沈央没阻止陈星泽口无遮拦。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的话有用。 果然，秦云霆还想追过去的那只手蓦然垂下，任阿言将他背走。 一刹那，陈星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两手撑在身后的金属架子勉强站稳。 他以为，把违心话当真心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们就能彻底了断过去。 可为什么。 看到秦云霆狼狈不堪，他还会那么痛。 还会在他有危险的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不顾一切保护他。 像从前那样。 陈星泽不敢放任自己想下去，心里从未真的浇熄的那团火，一阵再微弱的风拂过，都将一发不可收拾地死灰复燃。 录制结束已是黄昏，大家照例在鲤城FCG的食堂吃晚饭。沈央猜到陈星泽一定吃不下，没强行拉他一起。 傍晚七点，天刚擦黑。 阿言照顾秦云霆睡下，正打算去食堂给他打包份易入口的粥或汤，一开门，却见到了站在楼道里的陈星泽。昏黄灯下，陈星泽一头小白毛散发着柔和的冷光，精致如画的五官愈发摄人心魄。 他的眼睛很圆，开扇的双眼皮，修长睫羽在均匀的卧蚕之上投下一弯浅浅的影。分明是幼态的脸型，配上一双锋利的浓眉，偏添了几分冷酷的英气。 粉丝说得没错。 他真像一只漂亮且身价昂贵的小猫。 “泽哥。” 陈星泽和秦云霆同年，算阿言的前辈。 陈星泽一时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阿言倒是反应快，抢道： “泽哥，正好我去给云霆哥买饭，留他一个人在宿舍不放心，你替我照顾他一会儿。” 陈星泽唇瓣微张，第一反应想拒绝。然而终究无声点头，与阿言擦肩而过。 未开灯的一间宿舍，静得仅剩微风敲打窗棂沙沙作响。踏入玄关，映入眼帘是一张款式简单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没什么陈设，那只从青训时期用到现在的保温杯已有了些许磕碰的痕迹。 是沈央送的。 秦云霆和他一人一只。 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夕阳的余晖涂抹铺散，风一吹，轻飘飘晕开浮色。三件短袖，一条队裤，以及，两件队服外套。 一年前的LNG人尽皆知，每逢出差去客场，秦云霆总会带两件外套。 一件给自己，一件给怕冷又总不记得带衣服的陈星泽。 他刚转会那阵，陈星泽隔三差五就着凉感冒。 人教人教不会的道理，事教人一教就会。 如今的陈星泽，包里也常揣着外套。 看吧。 谁离了谁不行呢。 吱呀。 卧室传来的细微动静引他脚步前行，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萦绕在鼻尖。 不论在哪家俱乐部，秦云霆都是选手中最勤快的。衣服一天一洗，总是残留着幽微的清香。曾有LNG的粉丝在现场击掌后，回去发帖全网求助秦云霆的香水牌子，末了印证，是超市里最普通的洗衣液。 不刺鼻，不过分甜腻，水果味混合清新的草木香气，犹如为他量身定制。 陈星泽想起，从前自己队服上也有这种味道。 是穿秦云霆外套时留下的。 后来，这股淡香就和秦云霆一样，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陈星泽放轻动作走进去，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书柜上那张封于木质相框的合影。 站在最中间的沈央高举冠军奖杯，漫天金色雨里，他和秦云霆默契相望。 最喧嚣的场景，最热闹的冠军夜，他们的眼睛，只看得见彼此的倒影。 回到休息室，他偷偷问秦云霆，拿了冠军最想做什么。 不知是否高兴过了头，秦云霆靠他很近，近到，呼吸就落在他的耳畔，拂过他耳尖处的发梢。 “想……和你一起。” “我是问你想做什么。” “嗯，”秦云霆温笑，“做什么都好。” 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他真的信了，他说只要和他一起，做什么都开心。可转眼输了几场比赛，秦云霆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俱乐部内斗的风雨里，转头拥抱另一条没有他的路。 骗子。 陈星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不再看那张照片，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玩偶。 一只嘟嘟脸的小狗。 打理得很干净，毛色顺滑，不见一点儿落上去的尘埃。 他送的。 夺冠庆功宴后去抓娃娃，他一爪子下去就捞上来这只狗。当晚喝了不少酒，他迷迷糊糊的，觉得很像秦云霆。 届时的秦云霆脸上还有点儿稚嫩的婴儿肥，他一手掐软乎乎的小狗，一手捏秦云霆的脸颊，醉醺醺乐出声。 “秦云霆，你长得像狗！” “……” 陈星泽不记得那晚怎么回的基地。 次日一早听沈央说，他喝得烂醉如泥，加上时间太晚打不到车，秦云霆只好一路背他回来。 商业街距离宿舍三四公里，途中连家能暂时留宿的酒店都没有，187的秦云霆背着185的他硬生生走了半宿。 从未想过将他丢在哪里。 可惜，人都会变。 蓦然传来的开门声牵回思绪，是阿言回来了。 陈星泽强压住心头涌上的各种情绪，转身向卧室外走，腕际却莫名蹭到了秦云霆的手背。 他回头，秦云霆仍闭着双眼，似睡意正酣。 无意识地，碰到了他的手。 他脚步一滞，霎时被钉在原地。 如果，他拼了命地说服自己，如果秦云霆握住他的手，他就不走。 留下来，问清楚，一年前为什么转会，一年后为什么冒着大雨来看他的比赛，给他买奶茶，就算手受伤了，也会握住桌角保护他。 明明不算相看两厌，又为什么在他艰难的时间抛下他，独自去飞。 只要他肯解释，他就肯信。 可那份若即若离的碰触，到底在短暂的彼此纵容后，归于殊途。 他知道秦云霆没睡着。 那个被沈央调侃有“嗜睡症”的少年，在去往临市客场比赛的车上都会睡满两个小时。 靠在他肩头，微凉的气息蹭过他颈窝，痒痒的，他最清楚这个人熟睡时的样子。 秦云霆骗不过他。 但纵然醒着，也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 陈星泽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作拳，觉得自己很可笑。 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不是吗。 咔哒。 防盗门落锁，是陈星泽走了。 秦云霆搭在床沿的手缓慢收回，阿言把一份打包好的粥放在床头，不禁惋惜。 “哥，你早点儿醒就好了，泽哥刚走。” 秦云霆目光微闪。 其实，陈星泽一进门他就醒了。 他知道，陈星泽看到了合照，碰到了小狗玩偶，在阿言进门时萌生去意……而他忍不住，想拉他的手。 想告诉他，当初转会是无奈之举，这一年他一直在关注着他和蓝海LNG—— 他在想他。 只是，他不敢。 怕陈星泽没耐心听，彼此徒增烦恼。 “嗯，”秦云霆提不起精神，话全挑主要的说，“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行。” “好，那你把粥喝了，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陈星泽回到民宿，小薯马上端起桌上单独留出来的饭菜去厨房加热。沈央正在接电话，一见他进门，匆匆应付两句挂断，喊住了他。 “星泽，来我房间一趟。” “哎我说沈扒皮，再大的事儿你也得先让星泽吃饭吧，他中午就没吃多少。” 小薯打起抱不平，陈星泽朝他点头示意没事，跟着沈央进了房间。 他自顾找了面墙吊儿郎当靠着，沈央坐到书桌后，调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向他展示。 “联盟对你和云霆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陈星泽冷笑一声： “来都来了，挑什么。” 他态度强硬且无谓，在沈央的意料之中。 陈星泽家里不缺钱，说白了，来联盟打比赛，完全出于兴趣爱好，除了比赛外的其他活动他一律不在乎。这次录综艺，要不是因为合约在身，不想刚复出就起纠纷，绝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央无奈打起官腔，“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明天联盟会安排你和秦云霆同组游戏，你露个笑脸，多点儿互动，权当帮队里一个忙。大家跑商务不容易，不能跟联盟对着干……” 他是被联盟压得没招了。 俱乐部小，人微言轻，总不能真把联盟高层得罪了，以后连赞助都拉不到。 陈星泽不语，他心里没底，吞了口唾沫，又放软语气规劝： “星泽，就是演场戏，FCG那边也会和云霆说清楚。你……不用怕他误会。” “今天大家最期待的‘星云中射’即将合体，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三天录制，隔着一面墙，宁宁活跃直播间气氛的呐喊格外刺耳。 陈星泽完成妆造率先出镜，眼眸明亮，对机器比了个剪刀手。 “星泽，你的搭档呢？” 宁宁故意问，陈星泽笑意未改，接过手机走向仍在打理头发的秦云霆。 “云霆。” 他站在秦云霆身后，面对镜子弯腰唤了一声，下颌贴上秦云霆的头顶，眼神却不与对方交汇。 “和粉丝打个招呼。” 秦云霆愣了几秒，旋即很快回过神，朝屏幕挥手。 “上午好。” 弹幕飞速飘过，陈星泽精准捕捉到了最醒目的那一条： “啊啊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云星和好了？！” “什么叫和好，”陈星泽单手搭在秦云霆肩膀，轻描淡写开着玩笑，“我们也没翻过脸啊。” 话音刚落，两人视线霎时重合，他感觉到掌心虚贴的肩头小幅度震了一下。妆镜中的秦云霆似有些无所适从地垂下头，抬手推远了直播手机。 “好了，”陈星泽若无其事直起身，“某人没化好妆不给看，带你们出去转转。” 脚步声渐行渐远，秦云霆再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阖眼挨过心头一阵刀割，已有几处旧伤的手臂又添了一片新掐的淤青。 “抱歉。” 他说着，起身跑向最近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鞠了捧水吞下去。冰冷入喉，痛意未减，他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狼狈的脸，眼眶发酸。 心口堵得难受，他颤抖着手掐住小臂，强迫自己冷静，可哽在喉间的沉重势要活活将他压死。 喘不过气，也哭不出来。 刚刚陈星泽表现得那么自然，可越是自然，越是残忍。 他曾以为，最痛不过陈星泽怪他、恨他、疏远他、刺伤他…… 谁料，最锋利的刃竟不是恨。 是释然。 第9章 你先不要我 直播进行得异常顺利，联盟提出的互动要求，连沈央都觉得过火，陈星泽却一并照单全收。倒是一向最配合官方的秦云霆，整个人都不在状态，麻木如一具提线木偶，听凭摆布。 所有人诧异于陈星泽的突然转变，不知情的于其偷偷把沈央拉到一边，问是不是陈星泽和秦云霆两个人和好了。 沈央苦笑，不知所言。 他怎么会看不见，镜头移开的瞬间，陈星泽温柔明朗的笑颜立刻消失殆尽，冷着脸别过头，再不看秦云霆一眼。 可，已经足够体面了，不是吗。 录制环节密集，午餐依旧在鲤城FCG基地的食堂简单解决。选手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宁宁举着直播手机挨桌拍摄。 陈星泽原本和沈央、于其一桌，宁宁一记眼神暗示，他不多废话，自觉端起餐盘，绕到秦云霆那桌落座。 秦云霆大病初愈，FCG的队员恨不能把他当个易碎品，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见陈星泽过来，倒是一反常态，纷纷让出了秦云霆对面的位置。 餐盘放置桌上，清脆一声响。 秦云霆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抬头。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他盘子里仅有几样寡淡的青菜和一份例汤，少得可怜的米饭几乎能数清楚几粒。 陈星泽把自己盘中一块鸡肉加过去，半开玩笑调侃： “吃这么少，有心事？” 筷子打到那块肉，秦云霆像是极力忍耐着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沉默绕开，夹起一块白饭，囫囵吃进去。 “？？？不是和好了吗？” “谁看不出来云霆一上午都不正常，全是工业糖精！” “666演都不演了，官方到底要消耗云星到什么时候？” 弹幕风向急转直下，宁宁忙开了个新话题，将镜头单独对准陈星泽： “之前星泽来鲤城都是客场作战，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录制节目来到这里，感觉上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吧，”陈星泽语气如常，“感觉和之前一样，身边的人也和之前一样。” “哇哦——”宁宁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上接道，“看来和云霆的重聚也是带给了星泽很大的惊喜，现在有什么话，想当面对你的老队友云霆说的吗？” 陈星泽笑笑，主动拿过手机，正对秦云霆拍摄： “秦拆家，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秦拆家？！” “woc谁懂正主看同人文还说出来了！” “云星你们不会真要官宣吧！” “秦拆家”三个字一出，不止弹幕爆炸，沈央也不禁愣了几秒。 秦云霆转会前，游戏还是野核版本，各家俱乐部的战略战术皆围绕打野展开。蓝海LNG是全联盟唯一一支坚持打大射核的战队，秦云霆射手和上单换线后，利用传送阵吃三路线拉满前期发育，保证4分钟龙团的胜率，从而建立优势。 这种打前期和中期的阵容突出战斗爽的风格，不拖泥带水，团队运营兵线，围绕射手迅速推进，以至于蓝海LNG的胜场均时长最短，秦云霆也成为了所谓“拆家”最快的射手。 而陈星泽极少使用高爆发法核，一般选择功能法或法坦补充控制，保障续航。即便在西施强势赛季，他也会让出经济，优先供给射手，导致自身伤害不够，只能依靠用技能拉人进塔，借防御塔的高伤害完成击杀，被粉丝誉为“塔的女儿”。 就这样，在cp粉写的同人文中，他们有了新的名字：秦拆家，陈进塔。 年轻人嘛，网速都快。沈央记得有一次训练后一起吃夜宵，他举着串烤腰子旋得正香，就看陈星泽偷偷摸摸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傻笑。 借着余光，他瞥见屏幕上的大标题—— “秦拆家花式哄陈进塔的一百种思路”。 那篇文名噪一时，沈央这种2G网冲浪的人都在首页推荐刷到了。具体情节已记不清，印象最深，是故事的结尾。 LNG夺冠，有其他俱乐部的人来接触秦拆家，企图挖他转会，陈进塔为此和他吵了好大一架。是秦拆家发毒誓，就算退役不打也不会离开，才换陈进塔消气。 多稚嫩的文笔，沈央至今想起来还能会心一笑。 可惜，同人文终究是同人文。 不是现实。 那个永远在一起的结局，只属于秦拆家和陈进塔。 沈央甚至觉得，陈星泽之所以这么恨秦云霆，是因为把那篇小说当了真。 恨秦云霆一声不吭毅然转会，恨同甘的人不能共苦，恨他们不像同人文里那样，彼此珍惜，永不分离…… 啪。 秦云霆的筷子重重摔在塑料餐盘上，周围人全吓了一跳。不等宁宁关静音，他抬眼直视着桌子另一边的陈星泽，目光已冷透了。 “演够了吗。”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不算安静的食堂震耳欲聋。 宁宁紧急切断直播，沈央和于其反应快，一人一个将秦云霆和陈星泽先拉开。 秦云霆那么好的性子，第一次决绝甩开沈央的手，一把抓起陈星泽的衣领。 “云霆干嘛，都是兄弟！” “云霆，有话好说。” “你俩别胡来！” 众人围上来劝阻，秦云霆充耳不闻，未拆绷带的手死死攥住陈星泽的领口，指节用力至泛起青白。呼吸重若擂鼓，他红了眼眶，又说不出口。 “想动手？”陈星泽语声轻蔑，吊儿郎当抓起他另一只手照自己身上打，“让你打。” “秦云霆，我TM也恶心够了！” “都少说两句，”沈央强行拽走陈星泽，转头朝秦云霆警告，“打架禁赛不知道吗？ACL和挑杯还打不打！” 秦云霆的手渐渐脱力垂下，陈星泽挣开沈央，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食堂。 三天两次直播事故，联盟反复斟酌后，决定取消下午的录制。沈央好声好气认了整整二十分钟的错，才勉强换联盟高层有了些好脸色。 出了这档子事，北港WG和蓝海LNG预约的大巴改期，提前一个小时来接人。 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结束了连日的闷热，大恒通知队员带好雨伞在公寓楼下集合，一起送送两家俱乐部。眼看人基本到齐了，只剩个秦云霆迟迟不来。 阿言象征性上楼喊人，来到门口，却发现秦云霆连防盗门都没关，枯坐在沙发上出神。 “哥。” 阿言喊了一声。 “蓝海LNG他们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吗？” 秦云霆仍仰头倚在沙发背，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胸膛随呼吸缓慢起伏。 答案不言而喻。 “那我们去了。” 阿言虽然是新人，但关于星云中射的事在这个圈子里热度太高，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所见所闻。昔日关系要好的两个人走到现如今这般地步，少接触，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他替秦云霆带上门，独自走下楼梯。 脚步声渐行渐远，秦云霆光芒黯淡的眸子蓦然潮湿，一颗滚烫的泪滑落眼角。 窗外大雨滂沱。 雨珠喧嚣，淹没了喊不出声的疼。 “沈教，季后赛加油啊！” “你们也是，ACL和挑杯等你们！” 大恒和沈央道过别，车门关闭，大巴缓缓驶出停车场。陈星泽摘下耳机，侧头看向窗外被雨幕凌乱的几道人影。 鲤城FCG连运营都到了，唯独不见秦云霆。 中午闹得那么难看，应该不会来了。 陈星泽分不清究竟是庆幸或失落，只觉得，至少心里的痛意稍稍轻减。 不必他看到那张脸，就想起所有他的好、他的坏，他们并肩走过的路，再丢他一个人风雨飘摇。 他重新戴上耳机，暂时放空，也放过自己。 “等一下，那是云霆吗！” 小薯的惊呼牵回思绪，陈星泽猛然看过去。 是秦云霆。 这么大的雨，聊胜于无打了把伞，居然追着车跑。 “停车！” 陈星泽近乎出于本能地喊了一声，逼停了刚刚启动的大巴。车门打开，他迎着秦云霆一路冲进雨里，在秦云霆的伞倾过来前，一拳挥在对方身上。 “你作死啊！” 他的手在抖，打得不疼，秦云霆却还是踉跄退了小半步。那把伞卡在两人中间，任凭狂风吹打，摇摇欲坠。 雨珠横飞，模糊了视线，各自淋湿他们的肩膀。 秦云霆脸色煞白，右手的绷带已湿透，隐约渗出斑驳血迹。可那包被他拿在手中的点心袋子，仅零星淋上几个雨点。 他撑着身体站稳，把那包点心递过来。 是城东老铺的杏仁饼。 蓝海LNG上上次与鲤城FCG交手，是客场作战，陈星泽配合秦云霆3比0痛击对手。赛后两个人在街上闲逛，偶然买到这家老店的点心。 其中的杏仁饼，陈星泽只咬了一口，当即又多打包了三份。秦云霆边帮他找纸巾擦嘴，边一脸不信问： “这么夸张？” “非常夸张，”陈星泽忍痛割爱，掰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好吃爆了！以后你再气我，请我吃这个就原谅你好吧。” “那你也太好哄了。” “不是，真的好吃啊！” 所以…… “还算数吗？” 秦云霆喘着粗气问。 陈星泽红着眼睛望向那包杏仁饼，良久，亲手接过来，转身走向停车场的垃圾桶。 “星泽……” “秦云霆！” 他狠狠将袋子丢进垃圾桶，嘶吼哽在喉间： “是你先不要我的！” 第10章 比你更爱你 雨势渐急。 陈星泽身上的短袖T恤湿透了，风打过来，寒意彻骨。秦云霆在雨里回过神，第一反应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却再度被他重重推开。 “我不要！” 陈星泽喊到喉咙沙哑，分不清滑落的是雨或是泪，被雨幕朦胧的视线里，再看不清秦云霆的脸。那句被掩藏、忍耐、令他倍受折磨整整三百天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出口： “秦云霆，我以为……你走，是要拿冠军的！” 是啊。 同为职业选手。 他怎么会真的怪他选择前程，怎么会真的怨他有更好的人生。 被俱乐部用伤病当幌子雪藏的时候，陈星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要连累秦云霆。 他曾是联盟最有潜力的射手，出道即巅峰，登场的第一个赛季拿下总冠军和FMVP，他本该走得更高、更远。 不许回头。 他巴不得秦云霆快跑，去追他的梦，和谁一起都好。要夺冠，拿最佳发育路，在KPL历史上永远刻下他的名字…… 可为什么，离开蓝海LNG，他去的是联盟最臭名昭著的流量俱乐部。足足300天，除了比赛和直播，鲤城FCG用商务填满了他的每分每秒，连一天喘息都没有。赛训不正规，BP不研究版本，转会期不补强，秦云霆被一场接一场消耗…… 起初，落败后，他会平和耐心地安慰队友，在败采中鼓励俱乐部和粉丝；后来，会责怪自己，偷偷叹气，不断加练打到巅峰赛第一，拿下全发育路英雄的大国标，俱乐部却不肯好好组织五排；直至现在，输了比赛，他淡然得仿佛置身事外，机械而麻木地接受败采，眼中再没了光…… 凭什么。 凭什么，300天，每一场败采都是他，所有的骂名他来挡，所有的压力他来扛。 逼得陈星泽从一开始关注他的状态，到学会了比赛结束就退出直播间。 无非是，怕看见他的狼狈。 怕眼眶会酸，心会痛。 怕见证，他亲手送上神坛的人，被别人生生踩进淤泥里，还要笑着接受。 那是秦云霆啊。 是他记忆里最灿烂无瑕的那个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星泽真的恨。 恨蓝海LNG昔日的高层唯利是图，恨自己一时冲动被下首发，如果这一切没发生，是不是秦云霆不会走到这一步？ 也恨秦云霆。 恨他作践天赋，恨他放弃理想，恨他甘心情愿，走入牢笼…… 此刻，鲤城FCG基地的外置大屏幕上还循环播放着秦云霆获得FMVP射手的画面，而彼时的冠军射手，连季后赛也进不去了。 秦云霆站在对面，看他崩溃嘶吼，右手攥紧了外套，始终低头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陈星泽的话。 大约，他的确曾有许多选择。 但既然选定了这条路，就只能走到黑。 即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裹挟地活下去。 来FCG这段时间，他拼了命地打比赛、接商务、录综艺，一丝不苟执行粉丝口中的霸王条款，为了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 等赚够解约的违约金，攒齐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本就自由的陈星泽，就再也不必被视作棋子或弃子，时而寄人篱下，时而颠沛流离。 再也不要，明明身体健康，却被俱乐部以伤病做幌子下掉首发，几乎前途尽毁…… 这一切，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他签约鲤城FCG拿的第一笔转会费，堪堪填平陈星泽在蓝海LNG的违约金，从此，陈星泽是全联盟唯一一个自由人身份的选手。 他在乎的人终于自由了。 代价却是，他将在鲤城FCG效力十年，配合跑商务、上饭局，甚至，在资本博弈中，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场又一场比赛，俱乐部的运作下被逆转。 那就是打假赛。 纵然他不愿，纵然他不做。五个人的队伍，有一个人做，他一样无能为力。 所谓梦想，所谓初心，早在他亲笔签下转会合同的那杯酒里，面目全非。 不说，是不想陈星泽自责。 反正那些苦已经吃了，痛也尝过。 他们两个人里，能有一个人好，就够了。 雨还在下。 秦云霆的伞倾过去，他望着陈星泽哭得通红的双眼，终究只是轻轻吐出四个字： “路上小心。” 陈星泽愣了一秒，旋即破涕为笑，唇角弧度苦不堪言，却难敌万分之一的心如刀割。 他好像，真的听不到答案了。 那天回蓝海市的高速路堵车，两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六七个小时。陈星泽问破晓要了一件干燥的备用队服换上，找小薯借毛巾擦头发，趁着进服务区休息，到餐厅买了壶姜汤，分给队员一人一杯。 他挑了个离空调最远的座位，冰凉的手交握在一起，用掌心温热安抚冻僵的手指。 这些事，从前是秦云霆来做。 第一次与强队隆宁极光交手落败后，大巴停错了地方，他们不得不冒雨跑几百米。秦云霆把外套撑在他们头顶，身体自然地靠近他。上车之后，他身上仅有几处不明显的水渍，秦云霆半边身子全湿了，竟然只顾着给他找衣服换、拿毛巾擦头发。 “照照镜子吧你，”他把用过的毛巾自然地丢到秦云霆脸上，话全横着出来，“淋成落汤狗了。” 秦云霆被毛巾糊了满脸，也不恼，就用同一条简单擦了擦。然后坐回他身边，把他的指尖握进掌心，用体温给他取暖。 “冷不冷？” 那道熟悉的声线永远温柔，让他忍不住把头靠过去。 “冷。” 每当这时，秦云霆总会圈他在怀里，不算过分亲密，又实打实越过了队友相处的界限。 他记得，秦云霆身上仿佛有一团火，很快驱散包裹着他的冷空气，令他舍不得抽离。 彼此最无间的岁月，他是在粉丝和队友看来，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秦云霆则是另一个什么都会做、万事皆周全的极端。 有秦云霆在，他就不怕当“白痴”。 而现在。 他已经什么都学会了。 时间是味良药。 能不声不响，把他治好。 季后赛第一场，蓝海LNG对阵滑榜强队隆宁极光。 LNG所在的败者组采取单败赛制，大场失利即淘汰。隆宁极光全队上下气氛凝重，作为早已预定四强的队伍，如果输给传说中的B组水鬼，无疑颜面扫地。 沈央带领的LNG倒轻松得多。 能进季后赛，已是近两个赛季来的最好成绩。高层和粉丝对此十分满意，沈央本人也不喜欢压力选手，每天照常训练，叮嘱大家放开打，不需要有任何困扰。 比赛安排在周六晚17点的黄金档期，在隆宁极光的新主场进行。解说组除总决赛搭档听风和鸣玉外，秦云霆也作为特邀嘉宾来到现场。 话题度拉满，现场观众纷纷举起手机，准备随时抓拍云星同框。 两队各自入座，秦云霆现身解说席，听风按照台本推进流程： “今天非常有幸请到了鲤城FCG的明星选手云霆，云霆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云霆，很高兴能和听风哥还有鸣玉哥一起解说今天的比赛。” 话音落定，场馆内一片欢呼尖叫。秦云霆站起身，笑着向观众席挥手。 余光扫到正在调试比赛用机的蓝海LNG五人组，短暂停留一秒后，迅速收回视线。 陈星泽状态不错，与破晓有说有笑。 场馆内温度不高，他穿着今年新款队服外套，清新的配色搭配一头小白毛，在灯下闪着光。 秦云霆握笔的手指不自觉跳了一下。 “今天是老牌强队隆宁极光对阵星泽复出后、势头正猛的蓝海LNG，云霆对这场比赛怎么看？” 鸣玉问。 秦云霆简单瞄了一眼联盟准备的文稿，随手扣上纸张，面对镜头流畅分析： “隆宁极光在前几场的比赛中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运营能力，但是打野位控龙失误较多，导致龙团掉点频繁，中后期逐渐逆风。尽管中单位选手琉璃的**师英雄非常亮眼，也难以顶着巨大的经济差扭转局势。所以，如果今天隆宁极光能够提升惩戒的稳定性，整场下来会好打很多。” 鸣玉越听越不对劲。 联盟的本意是由秦云霆亲口说出看好蓝海LNG，炒作云星CP的热度，文稿上写得清清楚楚。 偏偏秦云霆只字不提，一长串话，全是围绕隆宁极光的打法展开。 听风反应快，马上把话题拉回来： “那云霆对于你的老东家蓝海LNG，尤其是和你非常默契的老队友星泽，有什么样的祝福吗？” 观赛席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秦云霆面不改色，冷静得像听到了陌生人的名字： “希望他们有亮眼的表现。” 两位解说尴尬交换了个眼色，耳机里传来导播催促进行下一环节的声音，听风松了口气，将焦点转向大屏幕。 “好的，我们看到的是第一局的BP，隆宁极光主队选红，蓝海LNG蓝方先ban掉了琉璃的貂蝉。” “是的，这是要给星泽出嫦娥的节奏吗？”鸣玉说着，看向身边的秦云霆，“我记得云霆和星泽夺冠的时候，是你的后羿、他的嫦娥的双料FMVP。星泽的嫦娥一直是联盟中的顶级存在，云霆这一把怎么说，看好星泽吗？” “看局内吧，”秦云霆滴水不漏，“BP不是刚开始吗。” “？？？今天云霆好冷漠怎么回事？” “之前提星泽都说是第一嫦娥，开始避嫌了？” “ctbz录个综艺给我cp录离婚了！” 弹幕不断飘过，导播紧急在秦云霆的镜头后接上陈星泽的特写。听风那边也根据耳机提示，持续发力： “云霆开赛前给星泽加加油，打打气！” 秦云霆笑容凝固，从赛前资料中抬起头： “不单独对谁了，祝两支战队，都不留遗憾。” 鼓声敲响，比赛伊始。 他能看清大屏幕上留言弹幕，字字句句皆控诉他的不体面。 没有人知道，一天前，鲤城FCG的高层找他谈话，内容为租借陈星泽。他不惜提出延长直播时间来阻止，换来的是，高层要求他和新人中单锦鲤组CP炒作，彻底与陈星泽和蓝海LNG割席。 流量就这么多。 FCG岂会甘心分给旁人？ 即使他不愿，不想，总归好过，让陈星泽也来过这样为了流量，献祭理想的人生…… 第11章 不是不爱你 “我们看到隆宁极光五个人配合澜的节奏强势进场，琉璃的女娲直接进人群，接上一波完BO！” “蓝海LNG这边，星泽的嫦娥已经在第一时间粘住了对面的澜，但经济差实在太大了，有控制也很难站得住，被打了一波小团灭。” “这样的话，极光可以就着这波兵线直接推水晶了。LNG只剩破晓一个射手，而且还是个狄仁杰，很难清掉三路兵线。” “破晓的复活甲被打掉，被压起身再换名刀！可惜最终扛不住三路兵线同时到家，隆宁极光迅速推掉水晶，拿下这场BO7的巅峰对决！” “让我们恭喜，隆宁极光，4比3，击败蓝海LNG，晋级八强！” 水晶爆炸，陈星泽眸中倒映的光点刹那黯淡。震天欢呼声里，隆宁极光的教练和队员雀跃庆祝，蓝海LNG的队员也纷纷起身向观众鞠躬谢幕。 他却迟迟仍未回过神。 还怔怔地坐在那儿，双手托住屏幕，指尖茫然戳几下平A键的位置，大屏幕上的比分则已然宣告了这个春天的结束。 时隔300天，蓝海LNG重组后第一次进入季后赛。 陈星泽生涯里，第一次没能打进六强。 所向披靡的嫦娥FMVP，一塔杀双C的国服西施，全联盟第一个五杀元流法师…… 越辉煌，越凄凉。 三个小时，鏖战七局，拼尽一切，却唯有眼睁睁看对方点掉水晶，无能为力。 没有人愿意面对这样的落差和结局。 可他没得选。 隆宁极光主动走过来拥抱，破晓拍了拍陈星泽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 “我们看到星泽的眼眶有点泛红，”听风适时提醒秦云霆，“作为老队友，云霆有什么想安慰星泽的？” “胜负是常态，希望LNG尽快调整状态，备战ACL和夏季赛。” 秦云霆语声淡漠得像是置身事外，话音落定，原本喧嚣的赛场宛若顷刻间被浇下一盆冷水，冻结了时间。 或许从未有人真的期待他会如从前一样，围墙般站在陈星泽身边，隔绝所有暴风骤雨。 但至少，出于道义，出于身份，理应宽慰两句。 偏偏，他选了最平淡的语气、最官方的说法、最残忍的方式…… 鸣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根本不敢看现场粉丝发送的弹幕。而眼前中控屏上不断飘过的文字，却由不得他们视而不见： “？人话？” “666真是演都不演了，体面哥急着切割和新秀炒cp呢？” “麦完就拆，提纯一把好手！” 沈央显然也未曾料到秦云霆会是这个反应，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彩带雨里晃神的陈星泽。 不同于初次登临季后赛赛场的破晓和年轻的上野组合，陈星泽是这里的常客。一年前的金色雨沾满他的发梢肩头，少年最真挚清澈的笑，在聚光灯下闪耀。 与秦云霆并肩举起那座银龙杯，仿佛还是昨天。 他们在人声鼎沸里彼此相望，短暂一个眼神，似乎能诉尽衷肠。 主持人问夺冠后最想说什么，秦云霆排在第一个。他接过话筒，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身边的陈星泽，认真回答：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的职业生涯有幸夺冠，那一定是，和你一起。”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遗憾止步春季赛四强。赛后的陈星泽趴在桌上，哭得抬不起头，是秦云霆紧握他的手，一遍遍重复： “我信你。” 而如今，换成了冷冰冰的“胜败常态”…… 秦云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央清楚看见，陈星泽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了一下衣角。 他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恨这么久。 正是因为被好好对待过，所以最怕痛。 那么，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沈央目送秦云霆随解说组退场，不回头地与陈星泽背道而驰，如是想。他说不好惋惜或庆幸，惋惜步调一致的人终究走散，也庆幸，终究不必互相折磨。 秦云霆穿的是联盟准备的西装，袖口长度恰好遮住手背上那道略显狰狞的烫伤，藏起手臂上不计其数的淤青与疤痕。 陈星泽在痛。 他又何尝好过。 那个一输比赛就靠在他胸膛哭鼻子的人，不知何时起，学会了走在全队最前面，率领更年轻的选手完成谢幕。明明眼角有泪水划过，却要笑着抚旁人的背，说安慰的话…… 能怎么办。 总不能遂了心愿，真的冲过去抱他、擦他的泪，任凭风波再起，纵容鲤城FCG用高价买断陈星泽的前途—— 火坑里，有秦云霆一个就够了。 于是，遥遥望陈星泽的背影，强作镇定说出那番话时，被工作台挡住的、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用力掐自己，苍白手臂遍布淤青，竟浑然不觉疼。 大抵，这里痛，心里就不那么痛。 选手退场后，他与解说一道，踏着满地狼藉走下舞台，鲤城FCG的运营在通道入口瞥见，随手发了条消息。 该通知锦鲤了。 既然要切割，就断得彻底，要让陈星泽亲自见证，秦云霆与锦鲤的亲近和信任。 何况，没有任何不期而遇，比三个人的修罗场，热度更高了。 沈央一贯不让选手上败采，身为主教练，他希望能扛下全部的压力。但季后赛淘汰有纪录片环节，联盟要求围绕高人气选手拍摄，败采也必须有选手出镜。 陈星泽避无可避。 主持人逐条提问，陈星泽和沈央强打精神一一回应。台下粉丝带着哭腔呐喊加油，LNG的四名队员守在舞台下等待。 大幕另一边的阴影里，是一道隐匿的落寞身影。 秦云霆已换下了西装，穿回鲤城FCG的队服。他所在的角度看不到舞台上的人，仅勉强能听到裹挟着巨大混响的声音。 陈星泽话不多，问题俱是沈央在答。主持人偶尔点到，他才简短附和几个字。 “今天星泽的老队友云霆也来到现场担任解说，我们都知道两位曾经是联盟非常著名的‘云星CP’，星泽有什么想对云霆说的吗？” 事已至此，败采还要炒作。 联盟向来热衷于剖开他们的伤，血淋淋地乞讨怜悯。 陈星泽接过话筒，似乎无意识调整了一下呼吸： “没有，不熟。” 秦云霆已尝不出涌上心头是什么滋味。明明手在发抖，唇角却在笑。 原来苦不堪言，真的可以“一笑了之”。 拇指划到手机屏幕，他垂眸看去，壁纸照片依稀是一年前运营日，和陈星泽的合照。 彼时正逢苍和嬴政的星元皮上线，他们配合联盟拍摄“王不见王”的宣传写真。秦云霆熬夜习惯了，早上被拎起来做完妆造，等拍摄期间就昏昏欲睡。刚拍完回来的陈星泽趁机溜到他旁边，一只胳膊把他搂到怀里。 他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陈星泽一脸藐视天下的桀骜，模仿流水线霸总，张手托住他的头，举起手机拍下这张照片。 随后发在微博，配文“星云中射星在前”。 不足五分钟，“云星官宣”词条冲上热搜，数以万计的评论挤进陈星泽的账号。俱乐部当即察觉大事不妙，勒令陈星泽立刻删除微博并公开澄清。 秦云霆第一反应不是怪他偷拍，而是，赶在陈星泽删除前，存下了这张图片。 他其实不太明白粉丝争论的所谓“云星谁在前”这件事。 也不在乎谁在前。 只因为，那张照片里的陈星泽笑得很开心。 他想一直一直，看到他开心的样子。 仅此而已。 哪怕，从此以后，能让他开心的，再也不是自己。 在鲤城FCG那段最煎熬的日子，是无数张这样的合影，无数个他们共同全力以赴的瞬间，支撑他走过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日夜。 让他越来越笃定，人果然可以靠着回忆活下去。 活一辈子。 脚步声陡然闯进来，他匆匆按下锁屏键，熄灭心底的那团火。FCG的运营有意用眼神点在他紧握手机到发红的虎口，把拍摄流程递过去： “身为大热选手要谨言慎行，爱惜羽毛，前队友该断就断。锦鲤马上到，你准备一下。” Vlog的拍摄地点定在场馆出口，秦云霆赶到时才发现，蓝海LNG的大巴就停在不远处。 这是陈星泽离场的必经之路。 俱乐部故意的。 锦鲤发来消息说两分钟就到，他焦灼抓紧队服外套，对运营低声问： “能不能换个地方？” 他说得极轻，很急，像在乞求。 “不是我们定的，”运营耸耸肩，不耐烦补着妆，“要换跟老板说。” “星泽！破晓！” “啊啊啊小薯，看看妈妈！” 粉丝的尖叫划破郊外的夜，几乎同一时间，锦鲤现身，鲤城FCG提前安排的粉丝齐声高喊： “追云寻鲤，只心悦你！” 陈星泽脚步一顿。 沉默一路的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于近在眼前的秦云霆，揣在衣兜的双手死死攥成拳。 人山人海，一片喧嚣。 他的世界却静得可怕，只剩愈发急促沉重的呼吸，震耳欲聋…… 第12章 可我相信你 “追云寻鲤，只心悦你！” 锦鲤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买来的热饮拿给秦云霆，粉丝再度爆发一片尖叫。 “云霆，小鲤鱼是不是你遇到过最好的中单？” 不得不承认，FCG运营在制造话题这方面，领先联盟的绝大多数俱乐部。粉丝口中的这句话当众问出来，便是不给秦云霆否认的余地。 秦云霆忍住回头看陈星泽的本能，揪紧衣角的手用力至指节泛白，他几乎拼了命逼自己坦然面对，却难以启齿哪怕一个字。 不是不会说场面话。 但伤害陈星泽，他也会痛。 痛到发疯。 “别搞事啊，”锦鲤半开玩笑朝粉丝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这种问题我们不回答。” 粉丝们意兴阑珊，低声说扫兴。运营见势不妙，忙架起手机，对着秦云霆和锦鲤拍摄： “来，云锦CP一起比个心，纪念你们同队第100天！” 沈央有意加快脚步，似乎是怕陈星泽会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 但比唐突更令他心酸的是，陈星泽一言未发，径直从秦云霆他们身后不远处走过。甚至为了不被拍进FCG的镜头，在路过秦云霆时，有意弯了一下腰。 他仿佛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陌路人般，穿行于另一场盛大华彩。 晚高峰，环路堵得水泄不通，蓝海LNG的大巴缓慢前行。 车厢内很安静，静得只剩后排偶尔传来的沙沙声—— 陈星泽一个人坐在那里，鸭舌帽压得很低，挡住了整张脸。他不声不响，抱臂靠在一角，像是睡着了。 除了，距离最近的破晓，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 是在哭。 痛苦到绝望，才会连哭都很小心。 可以被安慰的人，有权力放肆宣泄；可如今安慰他的人，亲手将刀刺入他的心脏。 回到基地后，沈央叫了外卖，是陈星泽最爱吃那家店的烤鱼。小薯三句玩笑两句哈哈活跃气氛，上野组合一个劲儿给陈星泽夹菜，破晓坐在他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陈星泽吃得很少。 放到他碗里的鱼肉吃了一半，就借口要补时长，独自上楼回了宿舍。 沈央顿时没了胃口。 他向来不怕陈星泽闹。 怕的是他不闹。 情绪积压太多、太久，人会疯的。 房间没开灯。 陈星泽陷进电竞椅，本该开电脑上播，手指却鬼使神差先点开了秦云霆的直播间。 鲤城FCG俱乐部统一要求，不论什么情况，选手必须开摄像头。即便秦云霆看上去很疲惫，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依然必须拼命挤出笑容，耐心回答粉丝的问题。 然而，弹幕已经骂成一片，房管甚至来不及禁言。 “麦麸是你，急着切割的也是你，cpf的命不是命吗？” “退钱退钱退钱” “删牌子了，体面哥自己玩吧！” 一条接一条，看得人心口发堵。 “他没有！” 这三个字，陈星泽反复输入，又反复退格删除。他想替秦云霆说句话，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 今天解说比赛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出不对劲。解说席需要客观，他也配合地在败采中划清界限。 做给大家看，原本无可厚非。 可再怎么客观，都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新人炒作，把节奏送到粉丝嘴里。 届时鲤城FCG的运营在场，陈星泽猜得到，是俱乐部的安排。 秦云霆身不由己。 所以无法不担心他的处境，无法不为他痛到哭不出声。 他不敢设想，他们，究竟在用什么威胁他…… 陈星泽一阵晃神，几条不同内容的弹幕却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云霆手上是什么？” “云霆受伤了吗？胳膊上全是疤！” “俱乐部你们到底对选手做了什么！” 陈星泽慌忙将视线转向摄像头里的秦云霆。 大约是训练室太热的缘故，秦云霆下意识往上抻了一下队服的袖子，露出一截小臂。纵然开了美颜系统，他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仍格外刺眼。 陈星泽心口猛地抽痛，一度撑不住身体，趴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 类似的伤，他一年前也在秦云霆的胳膊上见过。 LNG夺冠后成绩一路下滑，输K甲队伍那天，他亲眼看到秦云霆在大巴上掐自己。他找不到语言安慰，便一路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允许他乱动。 那段日子，陈星泽连续一个月不敢睡熟，始终留意隔壁秦云霆房间里的动静，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果然，FCG，真的不曾好好对待他。 秦云霆，如果当初你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会义无反顾选择转会吗…… “星泽，还没开播吧？” 敲门声牵回思绪，陈星泽想都没想打开了房门。沈央端着一盒果切站在走廊，似乎是借着送水果，来瞧瞧他的状态。 陈星泽没心情闲聊，果切也没拿，直言不讳: “FCG联系过你吗？” 沈央一怔。 春季赛前，陈星泽官宣复出，在联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许多战队趋之若鹜，出高价想把他这个冠军中单买过去。 这其中，亦有鲤城FCG。 沈央为备赛忙得焦头烂额，也清楚陈星泽不会轻易离开，便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事隔近两个月，陈星泽乍问起来，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对，”他如实答，“春季赛前的转会期，想找你去试训，我代你回了。前两天他们大恒教练喝多了，还跟我说胡话，要租你打ACL。” 沈央当大恒是酒后胡言，陈星泽却宛若刹那被击中，情绪汹涌向心底最柔软不堪之处。 脑海骤然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急促沉重的呼吸，不断拷打分开之后的每一寸记忆。 他好像明白，秦云霆落在FCG手里的“软肋”，到底是什么了…… 其他队友早在零点左右下播休息，秦云霆和锦鲤被俱乐部强制双排到深夜。秦云霆关上电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阿言那边……还好吗？” 阿言和锦鲤是一起从青训打上来的，两个人关系好不是秘密，秦云霆全看在眼里。 他和陈星泽已然如此。 就不要连累别人了。 “哥，阿言没事，”锦鲤把截图聊天记录发过去，“俱乐部的鬼操作大家都清楚，他还担心你心情不好，让我请你吃宵夜呢。” 秦云霆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笑笑没接话。不等他放下手机，一则语音通话突然铺满整个屏幕。 来自，他置顶那一栏，从未改过备注的那个人。 嘀—— 语音接通，比秦云霆的声音更早传入耳中的，是按下打火机的脆响。 一股无名火顶上来，陈星泽沉声道： “掐了。” “嗯，”秦云霆囫囵应下，长吐了一口气，“你说。” 陈星泽压不住怒意，没再留余地： “我TM让你掐了！” “……好。” 秦云霆将刚点上的那支烟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按灭，于北风中裹紧外套： “灭了，真的。” 他语声里带着下意识的哄，让陈星泽的态度也缓和不少： “秦云霆，和我说实话，FCG……是不是用什么威胁你了？” 秦云霆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他早该想到，了解他如陈星泽，不会看不出来。 “没有，”他尽可能使自己听起来保持平静，“锦鲤挺好的小孩……” “秦云霆。” 陈星泽一字一顿： “说实话。” 沉默。 漫长的死寂之后，是秦云霆微不可闻的叹息。 “星泽，”他道，“我要前程。” 鲤城的倒春寒真的太冷了。 秦云霆握手机的手冻得发麻，逐渐失去知觉。而他每说一个字，唇齿都止不住地发颤，像在冰天雪地里被生生浇了一盆冷水。 像极力吞咽着最利的刃，任它割开喉舌，削去血肉。 “笨狗……” 话已至此，陈星泽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哽咽骂出来，分不清手背上的泪和唇角的苦涩，哪一个更令他痛不堪言。 印象里，他好久好久不曾这样唤过对方。 上一次，还是去年年总第一场，秦云霆的戈娅被对面凯追了半张地图，眼看要逃出生天，居然被龙一脚踩死在龙坑。陈星泽没绷住，当着裁判蹦出来一句口头禅： “靠，笨狗啊你是”。 联盟有规定，比赛不能骂人，骂队友也不行。 鉴于骂得不算太脏，仅赛后口头批评。 秦云霆本人倒是习以为常了，笑呵呵反击，喊他“坏猫”。 不同于他的调侃，有时候，陈星泽是真的觉得他笨。 譬如，有事总一个人扛，又从来学不会说谎。 “秦云霆，”陈星泽说得很慢，怕秦云霆听不清，更怕会伤到他，“如果你真能这样想，我会比任何人都开心，真的。” “可我知道你不会。如果是你，如果，是我和前程二选一……” “你会选，我的前程。” “星泽，别说了……” “他们，”陈星泽夹着浓浓的鼻音，字字句句如鲠在喉，“用我威胁你，对不对？你怕LNG为了钱，把我也卖到FCG去，对不对……” “阿星……” 秦云霆终于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三百天的煎熬困恼、孤独落寞，打碎了牙只管往肚子里咽，一瞬间，全部决堤。 明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宁愿陈星泽恨他，恨一辈子。 他不怕苦，不怕疼。 唯独，怕陈星泽还信他，不忍心怪他。 可陈星泽还是那么坚定地拆穿了他所有伪装，其实他根本就骗不过他。 “阿星，”他喉咙沙哑，竭力央求，“别管我了……” 别管一个，当初没能力陪你一起对抗俱乐部高层，只能眼睁睁看你在巅峰时期被雪藏的人。 是我做不到保护好你。 曾经，和现在。 “笨狗，我也没有比赛打了。” 陈星泽自嘲般开了个玩笑，然后一点一点放软语气： “我明天去找你，好不好？” 第13章 谁都拦不住 适逢周末，作为旅游胜地的鲤城，从清晨就热闹起来。规模不大的高铁站人来人往，带孩子来旅游的夫妻和成群结伴的年轻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踏上站台。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里，一头蓬松柔顺的小白毛格外夺目。 陈星泽戴着日常出行的黑色口罩，仅露出一双明亮如雄鹿的杏核眼。但清瘦高挑的身材却不允许他低调，32寸规格的行李箱拖在身后，高度尚不及腰。不同于这个年纪的乖巧学生，他早早出来打比赛，年少成名，举手投足间多少带些张扬的痞气。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敞着拉链的oversize外套咣咣当当，里面潮牌卫衣的Logo若隐若现，脚上崭新的纯白篮球鞋总是趿着，一副懒洋洋不爱抬腿的样子。 快到出站口，他正准备掏出手机发条消息，视线就一下锁定了混在人堆里的秦云霆。 前来接站的旅行团举着小旗子和牌子喊团名，等待家人的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那个蹲在角落里、沉默到略显孤僻的人，分外好认。 秦云霆穿了件款式普通的深色运动夹克，搭配纯色短袖和牛仔裤。明明是最简单的造型，周围的女孩子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投去惊艳的目光。 陈星泽不意外。 这张脸值得。 粉丝常说，秦云霆最好看的是眼睛，瞳孔又黑又亮，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认真的时候，看狗都深情。陈星泽却觉得，他五官里最迷人的，是鼻子。恰到好处的高鼻梁完美了骨相的每一寸起伏，从侧面看过去，浓密睫羽印下的影子轻扫，让人情不自禁，想亲吻他的眉心。 那样的画面，陈星泽想过无数次。 但每一次都被他亲自扼杀。 职业道路，爱上队友是大忌。 即便，他已爱了很久，很久。 他径直走到秦云霆面前，像一年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把行李箱一推。 秦云霆仅凭影子认出是他，一言未发起身，拉着箱子往外走。 “我住哪。” 陈星泽跟在他身后问。 秦云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食指在摩挲什么。陈星泽从缝隙里看见，是一包未拆封的烟。 他身上没有烟味。 随身带了烟，因为要接陈星泽，忍着没抽。 他把行李箱换了只手拉着，以防轮子不小心碰到陈星泽的腿，随口回答： “订了民宿。” 陈星泽眼看行李箱绕到另一侧，顺势紧赶几步，与秦云霆并肩，挨得更近。 “离基地近吗？” 秦云霆脚步一滞，扶在拉杆上的手指屈起又伸直，终究重新握紧。 不近，甚至很远。 俱乐部不希望他和陈星泽有接触，那陈星泽这趟来，FCG的人最好不知情。于是挂下电话后查了半宿，总算找到一家交通方便，周围设施齐全的民宿。 他知道陈星泽或许不愿意。 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们挑了。 他不说，陈星泽便了然答案，一只手牵住他衣角扯了扯。 以前他做错事，惹秦云霆生气时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垂头拉一下衣服，秦云霆的脾气自会哑火。 果然，秦云霆下意识去牵他的手，在触及他冰凉指尖的瞬间心软。不急着否认，而是先把他的手指攥在掌心，用体温融化一路吹空调积攒的凉意。 “俱乐部有规定，”秦云霆解释得含糊，大抵没什么底气，听起来像哄他的话，“附近……也荒，没有住的地方。” 骗子。 录综艺的时候，他不是没来过FCG的基地。 周边是有酒店的，各项设施也算齐全，不至于像秦云霆说的，荒芜到没有落脚的地方。 但他没戳穿。 只是安安静静走完这段路，任秦云霆把他的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帮他拉开车门。 明明后排空间充裕，完全能容纳两个人，秦云霆却偏偏要坐到副驾驶。 是在躲他。 陈星泽毫不意外。 关于他的所有事，秦云霆一向小心再小心。 民宿很宽敞，采光不错的两室一厅，一间卧室，另一间改造成了电竞房，方便直播。秦云霆轻车熟路将行李箱停在衣柜旁放倒，把陈星泽带来的衣服一件件用提前消毒好的衣架挂起来。 “冰箱里有饮料，”他边收拾边朝客厅扬了一下头，“零食在电视柜，饿的话先吃一点。” 短短一夜，他就准备好了一切。 陈星泽没吃早饭，现在的确饿了。但他选择坐在床边，沉默等秦云霆挂好最后一件外套。 再双臂穿过他腰间，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秦云霆，”陈星泽侧头贴在他温热的脊背，声音黏糊糊的，夹着呼吸，“我想你了。” 秦云霆的身体蓦地一僵，垂下的手无所适从搭在他手腕，忘了要推开。 三百余天，他又何尝不发疯似的想他。 何尝不想靠近他、抱紧他，告诉他，这条路好累，自己快要坚持不住…… 可现实不允许他觉察自己的心。 就只好，把情绪和思念亲手撕碎，填到心底血淋淋的洞，凭借痛苦一次次重温，还爱陈星泽这件事。 他喜欢他，从很早以前，到很久以后。不需要任何人知晓，不需要被回应，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足够他回味一生。 所以，他本可以痛到麻木，无坚不摧。 直至，陈星泽用一句“我想你”，彻底击穿他的铠甲。 “这段时间以来，很累吧。” 永远在他开口前，陈星泽将他一眼看穿。 他想否认，可无端地，一秒如鲠在喉。他拼了命挤出只言片语，却是沙哑嗓音带着哽咽，“嗯”了一声。 一个字，太短、太轻，稍不留神就会溜走。可陈星泽听得清清楚楚，犹如利刃剖开心间那道已不再淌血，却从未愈合的伤口，刺进他此生最痛的地方。 “笨狗……” 虚搭在秦云霆身上的手挪到他的袖口，一点一点，挽起那件熟悉的外套，触及数道陌生的伤痕。 该有多疼啊。 密密麻麻的，新伤叠旧伤，有几处甚至落了疤。 他恨录综艺的时候没能尽早发现，恨自己把他冒着大雨买回来的杏仁饼丢进垃圾桶，逼问他离开的原因，却忽略其实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如果，自己能更勇敢，在这三百天里任何时间，亲口对秦云霆说，所谓恨他、怨他，不过是气他葬送了大好前程。他们是可以安心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人，自己又怎么会真的讨厌他？ 那样的话，是不是秦云霆就不必孤零零消磨苦涩，落得遍体鳞伤，无人可说。 他也不必，连拥抱的动作，都显得生疏犹豫。 “笨狗，对不起……” “阿星！”秦云霆立时紧握他的双手，语气里满是慌乱，“错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陈星泽任他牵着，顺他的话接下去，“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房间窗户关着，冷风灌不进来，暖烘烘的，叫人昏沉。 秦云霆感觉对方环在腰上的手稍稍松了几分力气，慢慢转过身，交握着的两双手却没放开，又拉到身前攥得发紧。他低着头，碎刘海遮住眉眼，没掩去泛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潮湿。 陈星泽就这样在他面前站起来，靠近一步，鞋尖相抵，定定望向他。 眸子里的波澜，是不能言喻的贪恋。 令秦云霆失神颔首，鼻尖与唇瓣蹭过他的额头，刹那如梦初醒。 “阿星。” 秦云霆唤他，强迫身体向后躲，却一下就撞到冰冷的衣柜。 卧室很大。 偏偏他们选在了最狭窄的一隅。 “我在。” 陈星泽回应，耳畔愈发急促心跳声里，他微仰头，唇瓣凑在对方耳际。 “我们不是队友了。” 我好像，可以喜欢你了。 意料之中，秦云霆猛地推开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客厅，一把推开窗。手揣进衣兜——平时放烟的位置，然后很快冷静下来，未曾掏出那盒烟，只是对着窗户吹风。 差一点。 差一点就情难自已，真的吻到他。 “怕FCG找你麻烦？”陈星泽随手自衣柜里抄了件外套扔过去，不以为意问，“还是怕，他们开高价租我打ACL？” “不许来。” 秦云霆马上接道。 他鲜少对陈星泽疾言厉色，眼下却带了些许命令的口吻。这趟浑水，陈星泽不能碰。 陈星泽也不跟他吵，以退为进，坐到沙发上，懒懒散散翘起二郎腿： “凭什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陈星泽！”秦云霆压着火低吼，“我说不许就不许，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又这样，”陈星泽不生气，但仍皱了眉头，“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全都自己一个人扛，你把我当什么？” 秦云霆对他说不出更难听的话，默了半晌，终究懊恼般出了口气，冷脸睨他： “你再不听话，我就打电话给沈教，让他把你带回去。” “少拿你哥压我，”陈星泽伸了个懒腰，半躺着，朝他挑起眉梢，“他承认了，我和LNG的新合同你看过，是你帮我加了这条‘休赛期自由人’。” 他眉眼带笑，伸出一只手，隔着大半个客厅对秦云霆晃晃食指： “笨狗，我想来陪你，谁都拦不住。” 第14章 只想奔向你 秦云霆清楚，哪怕全世界加在一起，他最拿陈星泽没辙。 可转会不是儿戏。 FCG的现状，不该有任何人沉沦于此。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好像护不住陈星泽了，曾经，和现在。 他随手关上窗户，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径直走向玄关： “这几天队里运营日和游园会，我顾不上你，你自己玩。” “游园会不带我？”陈星泽一只脚脱掉拖鞋，伸出去踹了踹他，“到时候又一群人骂你渣男。” “随便。” 秦云霆没想躲，任他结结实实踢了一下，才兀自拉开门走出去。可一步踩进楼道，却又停在门口，不回头地叹了口气。 “好好吃饭，”他道，“有事打电话。” 看吧，脸再冷也会心软。 “嗯。” 陈星泽若有似无应了一声，不算答应，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反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故意跟秦云霆对着干。有恃无恐四个大字，恨不能直接写在脑门上。 秦云霆理应生气。 但那是陈星泽。 他舍不得。 傍晚的鲤城起了雾，天空灰蒙蒙地盖下来，一眼望不到头。 秦云霆回基地时，天已全黑，街巷少行人，静得荒凉。几盏冷光路灯点缀在路边，难以照明通往俱乐部的那条小道。 黑压压的前路，仿佛永远不会亮起来。 主理人的消息在三分钟前送达他的手机，集训前单独约谈，在基地三楼的小会议室。这里，曾是俱乐部“斩杀”前打野小烟的刑场。 果然，门一开，主理人、运营主管、分部负责人坐成一排，赛训组和主教练大恒俱不在场。 今晚，无关赛场，无关成绩。 他们找他，谈一桩生意。 “小秦，坐。” 分部负责人常甜率先起身，亲自为他拉开椅子。他对常甜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爱笑的大姐。 可被冷气填满的会议室里，连她也不笑了。 主理人顾寒和照片上长得很像，雷厉风行的中年人，坐在那里一记眼神，运营主管Anna就自觉打开策划案开始介绍。 “明天运营日会新增加一个环节，是你和锦鲤的双人游戏。你这边需要配合场外提示，与锦鲤进行一些比较亲密的互动，没问题吧？” 秦云霆不语，Anna便接着说下去： “后天游园会，前期定好单人的流程不变，你在集体部分的互动会延长两小时，进行‘追云寻鲤’主题游戏，和锦鲤一起饭撒。” 近几年赛事人气低迷，联盟为了话题，对卖cp的接受度越来越高，只要有流量，哪怕战队故意为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了事。但像鲤城FCG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个。 秦云霆一味沉默，倒是顾寒先沉不住气。 “云霆，来FCG有一年了吧？”他上下打量一番秦云霆，皮笑肉不笑，“跟老队友关系不错，人家刚输完比赛，就特意来鲤城看你。” 秦云霆猛然抬头，看向顾寒的眼中除了震惊，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他性格太好，以至于太多人忽略，一个在赛场上被誉为“人形无尽战刃”的射手，原本是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他搭在膝头的手狠狠握作拳，用力至指节泛白。 对于顾寒究竟用何种下作手段监视他，秦云霆全都不意外。来FCG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指望能在这里获得一分一毫的善待。 但是。 不许打陈星泽的主意。 “别紧张。” 顾寒笑笑。 “我们当然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他说着，右手掌心朝上，Anna便及时将一份资料放上去。再由他，把那份标记为“中路-星泽（陈星泽）”的综合数据图推向秦云霆。 “云霆，你和小烟那种只会打比赛的傻子不一样，你是俱乐部的核心。所以，我们会排除万难，成全你。甜甜。” 顾寒唤了一声，常甜艰难挤出一缕笑容，三言两语，亦是颇多为难： “云霆，你是联盟的明星选手，无论引援还是营销，俱乐部都以你为主。顾总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和星泽同队，我们会不遗余力，把他签下来。” 常甜略颔首，避开顾寒凌厉目光，继续道： “不过，咱们合同的各项条款你也了解。究竟如何选，我个人建议你，深思熟虑。” 训练紧接在约谈后，秦云霆从训练机换回日常用机已是凌晨。阿言被新从二队提上来的小辅助青提气得火大，化悲愤为食欲，拉锦鲤和上单骄阳一起吃夜宵，青提也被教练留下特训。 于是，走出基地训练室的，唯秦云霆一人。 手机上有来自陈星泽的一通未接来电，与十几条留言消息。内容无外乎让他训练结束后回电话，加上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基地处处有摄像头，秦云霆只能借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烟，躲在路边的野地里，点下那串深深烙印于脑海，却尘封将近一年的号码。 基地宿舍就在身后，而打车一个小时，便是陈星泽落脚的民宿。 可他竟无处可去。 像流落于深夜的困兽，进退维谷。 哒。 拇指娴熟按下火机，被夜风吹乱的微弱火光，苟延残喘点燃一支香烟。 火星明灭，几缕白雾弥散，被冻透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温度。适时，电话接通。 “完事了？” 陈星泽懒洋洋问。 “嗯。” 秦云霆控制着吐烟的动作，尽量听起来像正常的呼吸。然而陈星泽依然敏锐捕捉到细微的差别，态度顿时冷下来： “怎么又抽烟。” 秦云霆抬脚漫无目的碾着地上的荒草，闷头抽了一口，语气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乞求： “就一根。” 陈星泽不惯他，说得斩钉截铁： “掐了。” “阿星……” 秦云霆颤抖唤了一声，莫名地，令陈星泽一下就没了脾气。 “你说。” 秦云霆深吸一口，长长吐出去： “太冷了，就这一颗，好不好？” “好，”陈星泽听出他情绪不高，没再纠缠抽烟的事，“怎么听起来不开心？队里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算是吧。” 秦云霆尚算平静，陈星泽却猜得到，这背后是怎样一场惊涛骇浪。 “云霆，我们一起想办法……” “阿星。” 他的话第一次被秦云霆如此直截了当地打断。 所以无法不后怕，FCG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最有耐心的人，连听完他一句话都做不到。 “阿星，如果你真心想帮我，回去。” “我在FCG很好，你在LNG也是，我们，别再互相打扰。” 或许那晚他的确太消沉，让陈星泽不愿再触他的霉头。又或者，是他太理智、太冰冷，丝毫不顾陈星泽从蓝海市赶来的一腔热情，拒人于千里之外。总之，次日一早，民宿老板便发来信息，说陈星泽已经退房离开。 秦云霆刚睡醒，对着那条信息愣了许久。 心里空落落的，说不清楚何种滋味。 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经抱到他了。 转眼之间，又是各奔东西的结果。 与300天前一样。 一切仿佛他们两个对抗过命运，却在写好的命书面前无能为力，拼尽了全力，逃不过回到起点。 闹钟第二次响起，他堪堪回过神，一个念头姗姗来迟。 这样也好。 是俱乐部想要的。 互不干扰，他做一个安分的工具人，而陈星泽，同那些被肆意抹去的、他的曾经，一并埋进名为回忆的墓葬。 毕竟商品，不问过去。 一整天，陈星泽似乎凭空消失，不联系他，也没回LNG基地。问过沈央，说是跟俱乐部请假回了老家，等备赛期再回来。 如是，秦云霆稍放心一些。 明天就是FCG的游园会，届时少不了同锦鲤的互动。陈星泽在亲人身边，大约没空理会这边的直播。 纵然明知是假的，秦云霆也万般不愿让陈星泽亲眼见证。 不想自己像个小丑，连在最爱的人面前，也不剩半点儿尊严。 游园会这天，连日被阴霾笼罩的鲤城难得放晴。天还未亮，粉丝就在两个入口外排起长队。 后台，秦云霆第一个化妆。他底子好，修饰过多反而显得刻意，故而俱乐部只简单给他抓了抓头发，就催着他出去营业。 晨雾微凉。 他裹紧衣服来到外场，瞬间引爆台下的人群。 “欢迎云霆！”主持人将他让到舞台中央，拿起手卡推进流程，“接下来就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环节，云霆与他的本命英雄——敖隐的互动。” 核对过的流程单里没有这项，秦云霆绝不会记错。 但FCG临时起意不算偶然，他见怪不怪，配合地让出身位，容穿着厚重Q版服装的工作人员站到身边。不知是不是疏忽，这位敖隐站定后，硕大的头套猛地撞了他个踉跄。 射手险些被本命英雄“单杀”，场面一度十分滑稽。秦云霆怕里面的工作人员尴尬，特意伸手扶了一把沉重的头套，给他“指明方向”，调侃道： “你这敖隐大招放反了呀，应该冲对面人群。” 粉丝笑作一团，那名工作人员却托着头套，用力摇了摇。 继而在人声鼎沸中，将敖隐头套高高摘下，露出汗湿的头发，和憋得通红的一张脸。他汗如雨下，气喘吁吁朝秦云霆笑，晴暖日光里，双眸璀璨如星。 可我，只想奔向你。 第15章 我不会放手 “什么情况？是星泽吗？” “？云锦专场外人贴脸，jlb是死了吗！” “倒贴中单是这样的，云霆都不要你了还来恶心人啊啊啊！” 台下一片哗然，直播间弹幕飞速滚动。主持人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握话筒的手全是汗，语无伦次控不住场。 毕竟谁能想到，为炒作云锦CP热度特意举办的游园会，居然半路杀出个陈星泽。一番筹划，原是为人作嫁。 而一向以对选手动向管理严苛著称的鲤城FCG，竟能让陈星泽在眼皮子底下混了进来。 至于，秦云霆。 在目光触及陈星泽的刹那，所有的理智悉数崩塌。不必第一排，半个场地的人、几百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他望着陈星泽红了眼眶，明明有千言万语，此时却说不出半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却还是在这里见到了陈星泽。 从青训开始，印象里的陈星泽就一直是个聪明人，是即使比赛陷入僵局，三路全崩，也能冷静思考，做出正确判断的人。 今天，这一秒，大约是他们相识以来，陈星泽做过最愚蠢的事。 但他没立场责怪陈星泽的一意孤行。 只怪自己，明明那么了解他，却不曾早点意识到，那个愿意为一通电话就连夜坐高铁来鲤城的人，绝无可能不辞而别得如此干脆利落。 该再坚持一下，向沈央逼问陈星泽下落，亲眼看着他回蓝海…… “不好意思大家！”直播紧急切断，常甜拿备用麦克风上来打圆场，“我们活动对接上出了点小问题，辛苦大家稍候，俱乐部会给到场的每一位粉丝补发小礼物……” 秦云霆强自压下情绪，几乎凭本能拉陈星泽回到后台。然而在化妆间里等待他们的，是下一场凌迟处决。 顾寒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刚开的一把巅峰赛激战正酣，见他们进来，随手把手机丢给站在旁边的助理。 “云霆，”他道，“这个惊喜，还喜欢吗？” 是他们安排好的。 陈星泽想来，FCG求之不得。 所以，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唯有秦云霆一人。 秦云霆没由来苦笑一声，很快被心头痛意刺得透不过气。 多可悲。 好像不论他如何想把陈星泽从漩涡中推开，命运都始终不肯放他走。 顾寒含笑起身，慢条斯理替秦云霆抚平衣领处的皱褶，手掌搭上人肩膀头。如一匹正歆享猎物挣扎的野兽，将秦云霆的狼狈尽收眼底。 “你们聊，我不打扰，但是不要太久，”他挑眉睨向陈星泽，娓娓道来，“星泽的转会合同已经拟好了，半个小时后，就在这儿签。” 顾寒离开后，化妆间骤然安静下来。空调嗡嗡作响，扰得两人心跳更乱，忘了该怎么寒暄。 秦云霆站在原地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陈星泽知道，他生气了。 “好了，”陈星泽主动搭上他的指尖，放软语声哄，“以后，有我陪你……” “陈星泽！” 秦云霆的爆发来得毫无预兆。他猛地甩开陈星泽的手，不忍推他，所以自己退了一大步。悬在心间整整一年的那把刀，终究狠狠扎进去，割得每一寸呼吸鲜血直流，却无法喊痛。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 “明知是火坑，为什么还要跳？”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你的合同，你的自由，你还能在场上打比赛……” “我知道！” 陈星泽打断了秦云霆沙哑的控诉，不顾他的抗拒，紧紧抱住他。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在秦云霆耳边忍住喉间哽咽，艰涩说着，“我还知道，明知是火坑，还要跳的人是你；用前途，换我重新上场的人也是你；从始至终，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 “所以，云霆，这次我来带你逃，好不好？” 秦云霆想说不好。 我可以不逃，可以在这里沉沦一辈子。 因为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你的前程，不可以不要。 那是我放弃一切换来的。 “阿星……”他颤抖着，指尖悬在那里，甚至不敢稍稍碰触陈星泽的背。情绪太多，渐渐分不清涌上来的是苦是涩，是悲伤或惋惜，是遗憾，还是怀念。 只能无数次唤他的名字，和他说同一句： “阿星，你好就行了……” “不够。” 陈星泽竭力扬起唇角，藏起未干的泪痕，如从前一样，笑着摸他的发梢。 “秦云霆，”他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完，“我不放手。” “你跑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 “没有你，我还有什么前程。” “笨狗，”泪水模糊了视线里的秦云霆，他用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这次我不放手，你能不能不走……” 沈央接到秦云霆的电话已是深夜。他刚好跟赛训组复盘完毕今天的训练赛，点了支烟，蹲在宿舍楼下。 “怎么着，”秦云霆没说话，他先调侃，“星泽服软了？” “哥，”秦云霆不知在哪里跟他通话，居然还有意压低了声音，“星泽转会的事，和队里打招呼了吗？” “转会？！” 沈央霍地站起身，烟灰断了一大截，烫得他露在运动短裤外面的小腿起了个大水泡。可这会儿他顾不上疼，忙追问： “什么时候转的？ACL他不打了？” 而后才反应过来更棘手的情况： “不是，”沈央硬是气笑了，“这小子，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大名单怎么办？现在上哪儿弄个中单过来？” “中单不用急，”秦云霆道，“FCG这边同意把锦鲤低价租过去，他打得不错。” “什么意思，”沈央蓦地一阵心慌，“星泽……去FCG了？” 秦云霆不接话，便是默认。 “靠，”沈央咬着后槽牙骂，“早知道他这么冲动，我就不该放他去鲤城找你！那你打算怎么办，真让他留FCG？” “不可能，”秦云霆说得斩钉截铁，“最多等ACL打完，他必须离开这儿。” “那你呢？”沈央突然问，“破晓还年轻，迟早要出去的，家里永远有你的首发。” 这个被沈央称作家的地方，一年前让他们下首发的下首发，被雪藏的被雪藏。秦云霆凭借人气逃过一劫，挂牌高价售出。 五个人的战队，全部不得善终。 这就是他们的“家”。 对蓝海LNG，他说不上恨，毕竟拿第一个冠军是在这里，遇到陈星泽，也是在这里。 但他确实不明白，一家到今天为止、已然面目全非的俱乐部，到底凭什么值得沈央留恋。 “哥，”他叹了一声，“你没想过走吗？” “不走，”沈央重新点上一颗烟，眯起眼睛抽，“LNG挺好的。以后小其打不动了，别人不要他，LNG要他。” 秦云霆没忍住笑了下： “你所有积蓄投俱乐部，就是为了给小其留后路啊。” 沈央不否认，叼着烟损回去： “你当初砸钱买星泽的自由人合同不也一样，咱俩谁都别说谁。” “云霆。” “嗯？”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央边问边走到垃圾桶灭烟，拖鞋踢踢踏踏的，淹没了耳机里秦云霆的答案。仅不大真切听见，和着晚风灌入耳鼓的三个字： “逼他走。” 从陈星泽签约鲤城FCG，到锦鲤试训并租借蓝海LNG，前后不过一周时间。与联盟相关的几个营销号炸开了锅，“云星再次同队”“云锦BE”“LNG凑不齐首发”几个词条轮番上热搜，导致沈央不得不亲自开播回应各种传闻。 陈星泽在新宿舍拆行李箱，顺手打开沈央直播间当背景音，听到有趣的弹幕，不时笑几声。 秦云霆还是老样子。 陈星泽这回来，就没怎么见他笑过。整天板着一张脸，走到哪儿都心不在焉。跟他说话，倒也有回应，但是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是还没消气。 陈星泽知趣不惹他，难得乖乖听话几天，连去发育路支援都不蹭线。 这会儿收拾带来的衣服，也故意铺了半张床，半哄半求地喊： “笨狗，帮我挂下衣服。” 秦云霆坐在客厅打游戏，不知真没听见还是成心，头也不抬，继续摆弄手机。他也不急，死皮赖脸探半个脑袋出来，嗓音黏黏糊糊的： “你挂一下，我手酸。” 屏幕上，后羿面对近在咫尺的王昭君空了大，秦云霆来不及调整音量，队友的责备突兀地响彻宿舍： “后羿手滑了吗，这大招歪了半个屏幕吧兄弟！” 不是手滑，是沉不住气了。 陈星泽拿定他吃这套。 毕竟在蓝海LNG的时候，这招就屡试不爽。 打电竞的，多多少少带点儿职业病。他的腱鞘炎是青训时期就有的，训练没节制，加上不爱运动，久而久之，肌腱和韧带都磨损得厉害。每次老毛病发作，他自己习惯了，不大在意，倒是秦云霆，一听他喊疼，无论他手上在干什么，马上就接过去。 最夸张的时候，他连吃饭都两手插兜，反正有人喂。 秦云霆脸上挂不住，却似乎铁了心不打算再惯着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应声： “手酸就等一会儿挂，我不管。” 行。 陈星泽大抵猜得出他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压着火不发作，慢吞吞挪过去坐到人身边。 “说了我手疼——” 他把手伸过去，袖口因动作牵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蹭了蹭秦云霆托手机的指节： “你不心疼啊……” 第16章 你很辛苦吧 秦云霆蹙眉躲开，起身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游戏里后羿的复活时间尚未过半，他漫无目的划动着屏幕，看似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心烦意乱，呼吸里都透着不耐烦。 陈星泽见状不再勉强，转而给他拧开瓶饮料拿过去，主动服软： “行了，哥们儿知道错了。” 秦云霆深吸一口气，举着手机绕开他递来那瓶水，摆明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陈星泽却稍稍放下心来。 秦云霆最讨厌冷战。 以前再怎么吵、怎么闹，不可能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只能说明不是在生气，是有意逃避。 还是因为来鲤城FCG的事。 陈星泽如是猜想。 “云霆，”他敛去笑容，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但是真没必要悲观，仗还没打，我们也不一定输啊对不对？” 对面点掉了水晶，秦云霆无心复盘这场败局，放下手机，迎上陈星泽明亮的眼睛。 突然发现，纵然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从蓝海LNG的高层内斗，到鲤城FCG的钳制，陈星泽却好似从未变过。那双干净的眸子，依旧是初入赛场的一尘不染。 才会不了解，他们心中的梦想，无非是一种牟利的工具。 “阿星，”他尽量放缓语气，耐着性子陈述，“FCG不一样，多的是我们看不到的龌龊。听话，不要和他们接触太深，ACL小组赛打完就回去。” 陈星泽心下一沉。 不是因为秦云霆赶他走，而是能让他拖到ACL结束再回去。 所以，连秦云霆自己，都对FCG的成绩毫无希望，料到会在小组赛阶段出局。 记忆里那个即使面临被对手3-0，第四局三高全破、水晶残血的必败颓势，也敢于开大冲人群搏一线希望的冠军射手，什么时候变得连小组出线都不敢想了…… “我们打个赌吧，”陈星泽抱臂挑眉，歪头睇他，“如果这次小组出线，打进八强，你就让我留下。” 秦云霆为这个赌约想了许久。半晌，只是一声苦笑化在空调的噪声里，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沉默。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所幸陈星泽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 而他，已然在浮沉中，学会失去全部希望。 那天之后，FCG荒废已久的五排被陈星泽重新加回日程。不能耽误规定的直播时间，就换到下午两点到五点巅峰赛前、十二点巅峰赛后进行。 新租借的辅助布布和秦云霆效力过其他俱乐部，重回正常赛训节奏不难。倒是苦了打野阿言与上单西瓜，青训通过直接来了鲤城FCG，哪尝过这种晚睡早起的滋味，到第三天就开始哈欠连天。 秦云霆顺手把刚买的咖啡递给他，半开玩笑道： “醒醒，要不给锦鲤打个电话提提神？” 阿言用吸管戳开咖啡喝了一口，懒沓沓地摆手： “不打不打，人家自从去了LNG一门心思全是训练，我多发两条消息都骂我烦人，哪敢给人家打电话。” 秦云霆隐隐听出一股酸味，笑了下没接话，连上训练机电源，先进训练场热身。 陈星泽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见摆在自己位置上的奶茶。布布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翘起二郎腿揶揄： “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是咖啡，只有某人是奶茶，可能因为兄弟几个不配喝奶茶吧。” 陈星泽忍住笑，上前虚捶了他一拳： “喝咖啡堵不上嘴是吧，话真多。” 这晚是和隆宁极光约的训练赛，亦是鲤城FCG重组后的第一场训练赛。 云星同队之于联盟是个重磅消息，包括温江SG在内的几支强队严阵以待，训练赛多到排不开。隆宁极光凭借赛训总监陈瑾和大恒的交情约到第一个，宁愿等到夜深。 训练赛一切规则向本届ACL看齐，BO5，使用国际端版本。 大恒的风格，BP环节不拖泥带水。第一小局首选秦云霆和陈星泽最擅长的后羿嫦娥，补充开团辅助和扛伤上单，给阿言拿了国际服相对强势的打野英雄。 开局发育路对点，后羿拥有绝对线权，拖到陈星泽的嫦娥下来支援，配合布布的苏烈越塔拿下对面射手一血。西瓜也卡在阿言四级出野区的节点，在对抗路打了对面上单一波掉点。 形势一片大好，经济领先一千，只要四分钟龙团打赢，轻轻松松稳步推三路二塔。 “来看我位置，”陈星泽埋头操作，呼唤队友向中右草靠近，“西瓜开一下龙背视野，布布带射手去跟阿言开龙。” “没毛病兄弟，”布布胸有成竹来龙坑前面晃，“谁打射手我推谁。” 眼看暴君血量过半，隆宁极光五个人悄然朝中草靠近。 陈星泽屏息敛气，算准时机定身对面C位： “后羿接大，打野把龙惩掉过来打人！” “来了！” 后羿大招接控，阿言交完惩戒，带着buff大招砸进人堆。布布掩护秦云霆进场，却莫名其妙且战且退，转眼后羿走到二塔下，苏烈却被卖在原地，连个踩灯的人都没有。而对面五个人丝血逃生，徒留最先陨落的阿言躺在地板上干着急。 “什么情况？” 陈星泽迂回中一塔吃血包续航，直言诘问： “射手跑什么？我们经济领先拿了暴君，为什么不敢打啊！” “我的我的。” 秦云霆马上担下责任，调整节奏回线上清兵。 阿言的野核前期掉点引发连锁反应，经济一直遭到压制，导致FCG的十分钟龙团十分被动。纵然布布配合陈星泽开了波好团，仍未能力挽狂澜，在十二分钟宣告落败。 隆宁极光打了把先抑后扬的速通局，双边接连失误，主教练陈瑾把五个人按在训练室骂得狗血喷头。鲤城FCG这边气压更低，大恒舍不得说重话，陈星泽却不惯着。 “你们自己看射手站位，秦云霆，我就问你，你站这个位置打得到人吗？这个距离开两个逐日也摸不到啊，西瓜一个大肉顶在前面，布子哥起手抓了澜，你有什么不敢打的？” “还有这波，大优啊，经济领先一千多，射手都不敢跟吗？别光想着退啊，跟他们爆了行不行！” “十分钟龙团最明显，射手卖了四个，那还打啥呀，别打了。” “是我的问题，抱歉。” 秦云霆照单全收，一一点头承认。他态度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故而无人发现，他藏在桌下的双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指甲处甚至压出了淤血。 眉眼之间却依稀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赛间休息，他借口去洗手间，躲到楼下点了支烟。 陈星泽来之后，他几乎把烟戒了，平时三天一盒，这一礼拜却一颗没动。 直至今晚。 略显陌生的烟草味钻入喉咙，呛得一阵反胃。他按灭火星，靠着身后冰冷的外墙咳了几声，勉强压下翻涌的恶心。 “给。” 一只旧保温杯递到眼前，接过来猛灌一口，脸上才算缓上几分血色。 不必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没事。” 他如是道，竭力平复急促混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我缓一会儿就好。” 陈星泽一眼便看见他手背上新添的伤痕，却不急于安慰，只先紧紧握住他的指尖。 天气很热，那只曾温暖有力的手却是冷的。 让陈星泽更清楚地意识到，秦云霆转回鲤城FCG的这300天，到底多难熬。 “对不起，”心口的悸痛渐渐舒缓，秦云霆不着痕迹拂开他的手，唇角艰涩勾起一抹格外勉强的弧度，“下把一起赢回来吧。” “我不在乎输赢。” 陈星泽立时接道。 他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秦云霆，只觉胸口闷闷的疼，像一把钝刀扎在那里，拔不出，也逃不掉。 夺冠夜似乎还是昨天。 彼时秦云霆意气风发，目光载满船星河，能眺望最远的梦。 不过转眼，星空黯淡了光芒，他的视线不再高远，犹如蒙了层化不开的浓雾，于阴霾中埋葬理想。 他不是不想赢。 是不敢想会赢。 陈星泽换了个位置站，恰好挡住北来的风。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嗓音沙哑问出口： “他们不保你，对不对。” 秦云霆蓦然怔住。 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陈星泽话音落定的刹那，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 “我知道，”陈星泽伸出双手，轻轻抱在他腰际，“你每一场比赛我都看了。” “笨狗，一直以来，很辛苦吧。” 之前鲤城FCG的打法为了适应游戏版本，一直采用中野体系，射手的生存空间被无限压缩。秦云霆在蓝海LNG是大射风格，发育路掌握场上节奏，有队友保护，残血也敢闪现点塔，转会后，却陡然被要求“绝食”抗压。 被LNG围绕的天才射手，一夜沦为FCG的战术弃子。 加上，五排训练的时间太少，队友间的默契甚至不如路人局。常常辅助奔狼一开，就是标准的团灭发动机，五个人一波全阵亡，复活时间相近，只能眼睁睁看对手推掉水晶。 于是，为了尽快适应团队，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在对线和团战中越来越“独”——就算队友被打出小团灭，他也能全身而退，拖延对面推进兵线的节奏，保住水晶。 然而一切无异饮鸩止渴，十分钟输，和二十分钟输，区别仅仅是折磨与嘲笑累积更多罢了。 那段日子，他大约连委屈难捱也感受不到，一贯痛到麻木，再无药而愈。 直至，有人看穿他的痛。 觉得他委屈。 他才重新学会察觉自己的情绪。 “嗯。” 他的回应哽在喉间，掺杂浓浓的鼻音。 陈星泽微凉的呼吸吹拂耳根，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背，是300天以来，最难得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