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能治恶心吗》 第1章 无情道毕业率救星 暮色如赭,混着些许藤黄。 自衡宗北苑的千峰万壑浸在暖光里,飞檐斗拱都镶了道毛茸茸的金边。 涂思糕早在晌午小睡了半个时辰后便搬了桌椅在院门外等着了,可惜少有人来。 头顶的千年无忧花树正值花期,团团簇簇的鹅黄小花挤满枝头。 “暮春?想是在忙第三期段的考核了。” 涂思糕歪在藤编的靠椅里,捻着酥炸土豆片,嘴里咬出咔嚓脆响。 树下的青玉棋枰,已经被涂思糕当茶案使了,此刻上面除了各色吃食,就是凌乱摊着的几卷话本。 一旁的桌案倒看起来正经,规整摆着几张画到一半的符箓草稿。可惜少女的心思不在正经地方,手上的话本看完一卷接第二卷,看到精妙处,不仅眼角眉梢漾起笑意,发间的清心玉都跟着轻颤。 约莫轮到第四卷,院门前的传送阵光晕微动,几个女修说笑着走来,为首的圆脸女修提着食盒,笑盈盈道:“涂师妹,我按你上回给的食谱试做了灵玫糕,快尝尝可还入味?” “客气了,岂止是入味。” 涂思糕细细品着,没想到糕点的花印里都含着灵泉,这师姐也是相当壕了。 壕气的师姐说明来意:“我想问问《冰莲仙子传》的幻境终期。” “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涂思糕从书案下的小夹层取出一张灵光流转的符箓:“这次我特意将决绝的意韵收敛了三分,落回大爱无私,这情劫可能有些难历,体验前记得备好静心丸。” 师姐修的是无情道,这些年自衡宗弟子不知从哪听说无情道是出了名的难成,改修的不少,师姐不想半途而废,听说涂思糕这里有作渡劫试验的路子,于年前就特地来访过几趟。 涂思糕出符的价格虽高,但因接的大多都是定制单,耗时耗力,修士们都能接受。 “涂师妹,我还有一事想问。” “但说无妨。” 圆脸师姐有些不好意思:“那幻境中的俊俏男修当真不存在于这世间?” 涂思糕:“真喜欢了?” “这样颜色好又颇有气魄风姿的药修,谁能不心动?”师姐盈盈笑着,耳廓有些红。 涂思糕并不多意外。 幻境中所现之人,无论亲友抑或情缘对象皆是她根据客户实际情况与喜好预设好的,只好回院内居所拿了张画稿递给她:“虽不真实存在,此男修也是我为你量身勾设的,若实在喜欢,亦可在幻境中娶了他。” “啊?这不太好吧?” “并无不好,此符没有副作用。”涂思糕拍胸脯保证。 旁边几位女修看出圆脸女修的犹豫,“下辖城内近期风靡的话本都是些修士因情爱而道心破碎的文段,她是在担心。” “。。” 好巧,这些话本她写的,若不让这些话本流传起来,她这门小生意也定不会有当前红火。 一想到这盛世背景下的修者果真单纯得可怕,涂思糕稍稍有些奸商的良心不安。 “娶了吧,话本里提及无情道需杀妻杀夫证道的内容作了伪。” “竟是说假?” 涂思糕:“也不完全说假,真一半假一半。” “奸商”的良心不多。 瞥见最边上一位还未说过话的腼腆女修眼神闪烁,涂思糕继续把着话头推销:“这位师姐有何需要?” “我……我想要忘忧符,客卿长老说师妹这里的忘忧符能使人在修炼时心神澄明许多。” 涂思糕额角跳了跳,竟不知自己在授课长老那还有广告位,若没记错,任客卿长老的是游钰仙子,自衡宗的活招牌:“巧了,我这正好还有两张。” 涂思糕眼波流转,“两位师姐既然是游钰仙子的弟子,那便只收半价。” 腼腆女修神色欣喜:“谢过涂师妹!”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夕阳已沉下山。 趁着还未完全天黑,涂思糕将桌椅搬回院内,行至院角一间不起眼的青瓦仓房前,掐了个诀,门上的云纹锁应声而开。 仓房北墙整面都是寒玉砌成的储藏格,各式灵植分门别类,泛着莹莹宝光,最显眼处是一篮覆着霜华的雪雕果,冷香袭人。 涂思糕拿了一个雪雕果转到灶房削皮煲汤。 三个月未出门采购,家里剩的食材不多,所幸她近日食量不大,勉强还能撑半月。 涂思糕动作很快,草草吃完一顿晚饭,特地在如厕后设下阵法闭门。 天王老子来了,这门她今晚也不会开。 她并不是这里的土著,上一世与父母去寺庙祈福时就被人断言活不过十八,那时她还不信,没想到最后十七岁就因病离世了,连高考都没来得及参加。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别让她碰上邪祟和妖兽就行。 如今两个十七岁的胆子叠在一起,她也不敢晚上出门,白天看情况。 涂思糕给自己净身后换了一套自制的睡裙,蜷在被子里,然后朝脑门上拍了一张嗜睡符。 秒睡。 院门外几个巡夜弟子路过,已经习惯了这位涂师姐夜不熄灯,见竹屋内灯火通明,放心转道向别处。 北苑这处闲山邪祟虽少,灵力也稀薄,是以山中只住了两位修士。 高个弟子见小院外靠南的一处屋子连着三个月没有动静,问同伴:“池照师兄还未归?” “赤焰魔渊那地方听说前日又有魔物暴动,想是历练未结束。” “不过池师兄能力强劲,应该也快归宗了。” 自衡宗并不以年龄论长幼,几位夜巡的弟子都不及上述两位师姐师兄入宗早。他们谈论的池照师兄是内门刑律长老的亲传弟子,少年卓绝,虽才十八便已是宗门弟子楷模。 “说也奇怪,我入宗这些年几乎没怎么见过涂师姐去正苑和长老们修习。” “师姐有宗主管着,自然不必去正苑。” “前几日我听几位长老说涂师姐这样散修的路子不行,风渊长老还在琢磨怎么从宗主手底下将人掰回来。” “且看吧,宗主和风渊长老这些年对涂师姐要求不高,不像刑律长老,对池师兄就严苛多了。” …… 几位弟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青石小径的尽头,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衣带轻落的风声。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灯火中的小院外显现。 少年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归来,月白的衣袍上还沾染着些许未曾完全拭去的尘土与暗红,月光勾勒出左边眉骨新添的一道寸许长的新鲜伤痕,给原本冷峻漂亮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野性的锐气。 这少年抱臂倚着树干,目光落在小院那层流转的淡金光晕上,确认阵法完好无损,院内气息安宁,一路奔波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身形微动,下一瞬就轻飘飘地穿过法阵,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夜风吹起少年额前几缕碎发,连带无忧花树的淡淡甜香。 涂思糕睡得很深,在被子里藏得更深。 池照估摸了她这个睡法将自己闷死的可能性,走近将人往外拎出一些。 女孩怀里抱着软枕,腮边压出了浅浅的红印,几缕乌发黏在颊侧,睡得毫无防备,脸上比三月前消瘦了些。 池照把她额头上的符揭下,视线扫过屋内的陈设,还是老样子。 呆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池照从涂思糕身上移开视线,转身熟门熟路地走向院角的仓房。 指尖灵力微吐,池照悄无声息地解开禁制,开始清点,之前送来的玉髓芹和雪雕果都少了一部分。 随后他利落地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新得的物资。 有几挂灵气充盈、伞盖饱满的风干雷纹菌是他在魔渊边缘险地顺手摘的。 还有几枚品相极佳、据说能宁心安神的溯心果,是他回程时特意绕路去拍卖行拍的。 池照动作熟练地将它们分门别类,仔细码放好,消耗掉的部分瞬间被填补得满满当当。 投完粮,池照本想再检查一遍屋内,却在抬手间猝不及防闻到自己身上的一股怪味,打消了想法。 太味了,被找茬的人闻到估计会气的吐到他身上。 池照身影一晃,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月光依旧温柔,小院静谧安好。 涂思糕翻了个身。 她看见了后山那片盛开的桃林,落英缤纷,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令她心悸的燥热。 涂思糕很久不见的人就站在那里。 少年身姿若皎月,她朝他走去,步履轻盈。 突如其来的玩弄心起,她弯起唇角,笑意狡黠,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空中随意地划动,一道道细密繁复的金色符文瞬间亮起,藤蔓缠绕上少年。 少年动弹不得,眼神示意她解开。 “不解。”她声音散漫,一步步靠近,直至能感受少年散发出的混合着凛冽剑气与独特忘忧花香的气息。 这味道不再让她不适,反而像诱人的毒药,吸引着她沉沦。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紧绷的下颌线,少年浑身瞬间绷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绯色,于是指尖更加放肆,顺着他的喉结,缓缓滑向他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少年心脏快速搏动,如同困兽。 然后她踮起脚尖,故意拂过少年敏感到发红的耳廓。 少年猛地转回头,那双总是灿烈如星的眼眸,已然生气。 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她主动吻上。 触感比想象中要柔软得多,带着一丝凉意,但随即,便被他陡然升高的体温所覆盖。 女孩惊奇自己胆子居然这么大,撩拨的手段居然都如此娴熟。 像撞鬼了一样。 面上还在怀疑,手却主动攀上少年的宽肩。 她推倒他。 解开下面人的衣襟,指尖在他结实紧韧的胸腹肌理上划过,感受着每一次剧烈的战栗,本该熟悉的桃林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柔光,桃枝仿佛是用月光和雾气雕琢而成,满树的花开得极盛,层层叠叠。 花瓣无声地飘落,却不全是悠然。 时而如暴雨倾泻,密集得几乎要遮蔽视线;时而又凝滞在半空。 后来桃香失去了原本的清甜,变得馥郁而甜腻,浓得化不开—— 真是撞鬼了,涂思糕居然梦见自己把池照睡了。 第2章 最夸张的老钱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风流话本看的太多,涂思糕脑子里一点清明也无。 一鼓作气连睡了三天才将将清醒。 睁开眼,视线尚未完全清晰便先对上了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涂思糕又把眼睛闭上,啧的一声很明显。 不再被蛊惑,心中默念清心诀。 “起来。” 池照直接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一身玄色劲装衬得气质愈发冷冽,眉骨上的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惯有的凛冽气息,只余下皂角的草药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涂思糕惊坐起:“你回来了?” “昂。” 玄衣少年傲娇脸。 梦境里那些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涂思糕傻坐着,不太敢动弹。 往常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平静无波,透着心虚的古怪。 心虚得离谱。 涂思糕在锦被覆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 “会有人睡觉睡傻的吗?”池照声音还是一贯的朗清,带着涂思糕熟悉的戏谑。 涂思糕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脑袋,算是回应,也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半响,她撑着手臂站起身,动作带着刚睡醒的绵软,没有看他,声音轻淡,带着刚醒的微哑:“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你是不是把自己饿死了。” 涂思糕拢了拢肩上的长发:“不至于,你还挺好心。” “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出门撞到什么了?” “没出门。” 池照看着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睡了三天。” “嗯。” 涂思糕又应了一声,依旧不看他,仿佛睡了三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径直走向梳妆台,完全无视了身后还坐着一个人。 毕竟也正视不了。 余光里,池照反应了一会突然站起身。 “巳时三刻,下山采买。” 少年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关门的动作干脆。 不知道还以为要走多远。 其实就是从涂思糕的这个屋子走到涂思糕的那个屋子。 灶房里叮当作响。 涂思糕轻轻吸了口气,将脑子里被话本荼毒的张扬色调的废料抛出去。 当前的正事应是清点一下最近的收支,看看距离她看中的那块地皮又近了多少步。 洗漱后,涂思糕在小院的石桌旁喝着粥,她不喜欢端坐在石凳上,素来都是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碗细嚼慢咽。 发呆占了一半。 池照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比她规矩很多。 涂思糕往他那瞄了一眼,三月不见,感觉这人有些变化,但具体变化在哪又不好说。 认识的十年里,少年的变化都不及这三月的空档给她的感受大。 涂思糕抿了一大口粥。 觉得池照不像院里的一块石头,不看就不会长,他更像一棵树。 等池照抬首看去时,就见涂思糕看看树,看看石头。 看着要给石头雕花。 池照叫她。 然后这些天被上山来的女修们叫惯了师姐的涂思糕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你是不是一直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来着?” “不是师姐,也不是涂师姐,甚至不是涂思糕师姐,只有涂思糕——” “你没发现吗?” “需要发现什么?”池照脸色莫名。 涂思糕兀自点头,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池照。 “我觉得你应该叫我师姐。” 虽然池照大一岁,可她自出生起就被宗主养在身边,开始识字时就入了宗门拜师,池照则是八岁时才被刑律长老带回宗门。 池照起身将一碟点缀着雪雕果的点心怼到她眼前:“我觉得你在放屁。” 涂思糕的目光在点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平淡:“不用。” 继续小口喝着自己的粥,油盐不进,安静得像尊瓷娃娃。 因为她才迟钝地意识到雪雕果只能生食,不能煲汤,不然不太利于修士清心净欲。 这样才合理,她怎么可能会对池照有超越友谊的男女之情。 池照站了会:“吃饱了?” 涂思糕扫了没耐心的人一眼,放下碗勺,明明碗里的粥还剩下一小半。 打算等回来再热了吃。 涂思糕习惯保持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两人下山走的是青石阶。 她走得不快,步子轻盈,目光落在路旁摇曳的竹影上,或是偶尔蹿过的飞鸟身上,心里盘算着这次下山除了补充制符材料外,还得去城西的看看最近有没有新的位置相对安全价格又合适的灵地放出消息。 再就是尝尝吃食,买买话本。 山风拂过,涂思糕微微眯起眼,想起了一句经典屁话:“你知道今日的风很大像什么吗?” 后半句还没引出,嗖—— 池照御剑飞远。 涂思糕望着天边模糊的残影,挤出抬头纹,然后走自己的。 路上倒也安全,没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到了归乡城,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涂思糕眼神稍微活泛了些,熟门熟路地走在坊市间,目光掠过各色摊位。 驻足看了看新出的蜜酿桂花糕,等人稍微少些,她才走过去找伙计:“给我包两块。” 要是池照在这,她还买不了这么爽快。 涂思糕是修士堆里的奇葩,睡觉是真睡,修炼是不可能的,吃饭是真吃,偏爱物理意义上的吃。 拿了油纸包好的糕点,到了采买制符材料时,涂思糕就不爽快了,抠抠搜搜:“这批朱砂杂质比之前多一成,价格需降半成。” “银线草老样子,搭两棵清心菇,下次还来。” “还要十尺灵绢,边角料有劳。” 涂思糕心里已想好哪些用来制高级符箓,哪些边角料可以做些小巧的安神香囊出售。 采买接近尾声,她在一个香料摊前蹲下挑选金盏花,捻起一朵,嗅了嗅,又放下。 不知何时,空气里混进来一股淡淡的无忧花香。 原本飞出去的人站到了她身后。 涂思糕都懒得往后特地看一眼:“你接的那些私活还没结束?” 池照也看她手里的花:“刚才突然想起去收了个尾。” “涂思糕——你境界是不是提升了?往常不应该还在路上吗?” “我以前走得很慢吗?” 也是,涂思糕怎么可能发奋修炼。 池照只当自己动作慢了。 “对了,还有一事。” 涂思糕动作不停,依旧看着手中的花。 只要池照说的不是宗门任务摊派或者灵石奖励削减什么的就行。 没等到池照说什么事,一个身影忽然从涂思糕旁侧踉跄而出,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一个男修,生得颇为俊美,面如冠玉,眉眼含情,嘴角噙着一抹带着几分窘迫的温雅笑容。 涂思糕不喜欢被人离这么近盯着,推搡着池照后退了几步。 男修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旧的罗盘状法器,拱手道:“冒昧打扰道友,实在抱歉。在下乃一介散修,姓柳。方才在此处推演一门阵法,不慎灵力岔了道,损了这定星盘的核心符纹。” 边说边指了指手中那个看似黯淡无光的罗盘,语气懊恼。 “此物乃师门所传,至关重要。去多宝阁购星辰砂来修复它需十块中品灵石,可在下一时囊中羞涩……” 男修顿了顿,目光殷切地看向涂思糕。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清澈,姿态放得极低,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很难让人心生恶感。 “不借。” “啊??”男修眼神清澈。 涂思糕重复:“不借。” 理由她还没编好。 男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试图从涂思糕眼中找到一丝犹豫或者同情,可惜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道、道友……”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调整表情,“此事关乎在下师门传承,实在……” “与我何干。”涂思糕打断他,侧身,准备绕过他看看别的店。 十块中品灵石? 这都够她买不少制符材料,或者支付好几次灵地信息咨询费了。 风险未知,回报不确定。 谁上当谁傻子。 池照动了。 一步上前,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装着灵石的小袋,看也没看具体数目,便递给男修。 涂思糕无语地拍了拍脑门,最夸张的老钱来了。 男修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接过灵石袋,连连躬身。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道友大恩,柳某没齿难忘!不知道友高姓大名,他日定当……” “不必。”池照打断他,“快去修复法器吧。” 那男修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去,临走前,目光复杂地再次掠过涂思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刚才对着石头唱歌,白唱了。 池照回到涂思糕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 被打了个岔,两人一路无言。 池照会伸出援手,涂思糕并不奇怪,这些年下山,池照帮过的人不在少数。 但很难说没有碰到过杀猪盘。 她停下脚步,侧头静静地看了池照一眼,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仗剑天涯的单纯…… 涂思糕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池照跟着停下。 “嗯?怎么了?” 涂思糕:“少侠真是古道热肠。” “你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吗?”池照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灵石袋子。 “怎么会。”涂思糕继续走。 这绝对是阴阳怪气了。 池照脚步微顿,看向她淡然前行的背影,眉头拧了一下。 涂思糕头也不回:“你之前想说什么?” “几位授课长老已经决定创设先修班,有意让你进去。” “??” 涂思糕知道这个先修班,来她这买符篆的师妹们提过几次。 自衡宗内门有八院,各院弟子经外门进内门的选拔过后根据天赋与意愿分院学习,其中符阵、天工、镇狱、丹鼎因弟子众多为四大主院。 所谓先修其实就是多学点,将从各院选拔出来的弟子放在一块,以求打破各院专攻的壁垒。 宗门长老早在多年前就有创设先修班的想法,涂思糕也理解,毕竟这样可以培养真正能应对复杂局势和支撑宗门未来的核心力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先修班是长老单选,比各院入学的师生双选严苛很多。 “可风渊长老并未与我提过。” 池照:“说的好像提了你就会去一样。” 涂思糕:“还真不会。” 第3章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所以风渊长老直接去找宗主商量了,宗主同意了的事你也不会拒绝。” 涂思糕:“师父她已经这么了解我了?” 按理来说符阵院举荐了人,那镇狱院应该也有动作。 涂思糕估摸:“凌方长老也有意让你去什么先修班吧。” “嗯。” 猜得不差,涂思糕没再理会这事,直奔城内西面一处坊市。 这里来往的都是些没有修炼的普通百姓。 涂思糕轻车熟路踏入百味斋。 店内没有油腻的烟火气,只有淡淡的、复合的食物暖香与茶香。跑堂的伙计衣着干净,眼神伶俐,当即将客人引至三楼一间雅室。 室内陈设清雅,紫檀木桌椅,墙上挂着水墨古画,窗外可见城中运河,画舫轻舟。 涂思糕照旧点了几样还没试过的菜。 负责沏茶的女工认识涂思糕:“少侠应有几月未曾来过店里吃饭了。” 涂思糕:“今日得空便来了。” 这话听起来平日很忙的样子。 池照有些想笑。 他外出历练三个月,涂思糕三个月在住处宅着。 菜肴上桌,涂思糕夹了一筷蟹粉豆腐。 豆腐鲜嫩,被切成细丝置于清鸡汤中,浇上现拆的河蟹蟹粉,黄白相间,极尽雅致。 见池照不动,以为他又要啃干巴馕:“我现在食欲还行,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吃那些饼。” 灵力再多也不行。 “放心,没带。” 毕竟已经吃了三个月的饼和松针了。 池照自觉开吃时,涂思糕又开始喝雪霞羹。 修道之人耳力比寻常人佳,隔壁雅间有女工正在给点菜的客人介绍。 “这羹是用云腿老鸡吊出的高汤,冲入打发的鸡脯肉茸,吸附杂质后,汤色清澈如水,却凝聚了百味之鲜,因鸡茸浮沉如雪,故得此名。” 瞄了一眼涂思糕还算满意的表情,池照有样学样拿起汤匙从精致的瓷盅里舀了半碗。 惊讶:“这汤入口挺好喝的!” 隔壁客人声音听着耳熟,涂思糕挑眉笑:“你也挺好骗的。” 杯盏碰撞声起。 “柳兄今日当真豪气!这百味斋的席面,便是大宗门的弟子也得掂量掂量灵石囊吧?” “哈哈哈,诸位道友抬爱!不过是今日运道颇佳,偶遇一位急公好义的少年英杰,慷慨解囊,来,满饮此杯!”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附和的笑声。 其中一位声线显然是路上碰到的清贫修士。 这么大的声音,池照再迟钝也听到了。 涂思糕见对面人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显而易见地困惑,应该无法理解为何前一刻还捉襟见肘的人,下一刻便能在此挥霍。 像小白兔终于发现自己的绒球尾巴被人骗走。 清风霁月的人难免会碰到些腌臜。 送给人去修法器的灵石转头的功夫就被人用做酒肉消遣。 也是他接活多,来回赚来又被骗走的,也算动态平衡了。 涂思糕推过去一碟新菜:“快补补,这道七巧玲珑心看着不错。” 池照注意力移到菜上:“你也看出来我消瘦了?” “那魔渊真没啥能吃的,幸好我带的饼多。” “你若去历练,可千万别去那,一定要挑个好吃好玩的地方。” 少年在外淋了雨,巴巴地给女孩列举注意事项。 “先吃,”涂思糕声线清淡,给他堵嘴,“凉了便腥了。” 池照依言认真干饭。 涂思糕真没注意他瘦没瘦,就当缺心眼也是瘦吧,见人眉眼间只剩下一丁点闷闷不乐,她继续享用美食,偶尔觉得某样菜式滋味尚可,就用眼神示意一下,对面人也尝几口。 池照吃东西挑剔,对比起来涂思糕更像个试毒的。 互为饭搭子多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异常和谐的默契。 下午接着逛,主要是钱袋子还在的涂思糕一路买买买,以往最爱花钱的人在旁看着。 涂思糕:“你真不买?” “不买,没钱。” 涂思糕放长线:“我有钱,可以先借我的。” 池照:“真的?” “友情价,两成利息。” 池照:…… “借不起。” 待到月华如水,涂思糕与池照一路闲聊着归山。 山上不再是她一个人住,晚上不必把自己摧晕了睡。 阖门前照例如厕。 新入手的几册话本被扫到床上。 涂思糕踢掉鞋子,将本就蓬松的被子拍打得鼓鼓囊囊,堆成一个能陷进去的懒人凹。 做完这一切,涂思糕终于噗通一声,将自己像麻袋一样摔进柔软的温柔乡,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在欢呼。 喜欢的话本上下册俱全,躺在温暖的大床上,戌时,明日不用早起,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没有尿意,饱腹度百分之九十。 窗外春雨如丝,天然的夜噪音。 长发也被她用火灵烘干。 此刻就算鬼打墙,她也不会挪动半分。 “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人推开,带着一路细雨的微凉。 院内被她设了阵法,能穿行无阻的人就只有池照。 “怎么?又想借钱了?” “现在可不止两成利息了哦。” 来人不说话。 有风透进来,涂思糕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关门。” 又一声吱呀,门倒是关上了,人也走了。 夜深人静,小院只余虫鸣。 约莫过了三息,涂思糕将话本卷到一边:“???” 他干嘛来的? …… 有了池照事先打好的预防针,第二日宗主过来通知时,涂思糕反应不大。 只记好日子,没具体问,上课这天涂思糕卡着时辰到,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垂眸凝神。 困困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早起上学的体验感了。 原先涂思糕主动拜符阵院首座风渊长老为师就是看中了符阵院不用交际,有书卷气又技术宅的学风。在符阵院没有旷课的说法,授课长老默认弟子可以在任何地方按自己心意研究守御、幻术、攻伐和遁术。 符阵院弟子的通病就是不爱坐在传功堂上课。 也有例外,比如坐在涂思糕正后方的不远同样身穿青白色法衣的开朗女修:“涂师妹?!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师父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涂思糕一脸水肿,回头笑吟吟:“师姐好。” 这位闻林风师姐是符阵院另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涂思糕记得这位师姐最爱上课,且立志深研空间类阵法学术。 看到她,涂思糕忽然就懂了师父那般随性无拘的仙子为何让自己来这先修班——去掉中间一众不乐意来的,选一个从不缺课的,再选一个永远旷课的,两个指标就填完了。 闻师姐有课上就很开朗:“还好有这先修班,不然就要被我师父派出去历练了,可怕可怕。” 涂思糕无精打采:“我倒觉得外出历练未必比这难熬。” 这个世界与涂思糕在现代接触过的修真仙侠小说有些不同,并非所有修士修炼都是为了成仙,机缘不同,故也明白最后真正能成仙的并没有多少。 道途灿灿,光阴慢慢。 盛世之下海清河晏,中州修士又与普通人世代接触,两方互相影响,普通人愈加追求以道明心,修士也慢慢看重在世的立身之本。 自衡宗弟子除每境界结束的综合实战外另有笔、法、历练三考,考核成绩不仅可以作为宗门研道的现成例子,还可作为弟子到化神境后结课觅业的证明文书。 总之就是一款很接地气的修道路子。 修士性格各异,闻师姐是技术宅,涂思糕是纯不想学。 八院弟子陆续到齐。 各院虽有不同式样的定制法衣,但涂思糕还是一个都不认识。 闻师姐对着自己知道的人头一个个介绍:“背负长剑的男弟子是镇狱院的李飞星,穿着天工院法衣的两位女弟子左边那位名唤怀沙,右边那位名唤江问山,研究着蒲团上固灵符文的两位来自丹鼎院,都是药王长老的弟子——” “女弟子叫宋妙玉,男弟子我忘了。”闻林风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 涂思糕:“厉害,没想到师姐醉心阵法仍能认识这么多人。” 闻林风:“我们院课太少,这三院的课我都去旁听过,恰巧记住了。” 涂思糕呵呵笑,点头道:“师姐果真博学。” 授课长老还未到。 一道月白身影带着清晨的露气快步踏入明道堂,自动锁定涂思糕。 “险些迟到。” 池照今日穿的是便于行动的劲装,并非镇狱院那套,衣袍下摆处,沾着些许新鲜的泥渍与几根深蓝色绒毛。 看着像忙了一宿。 涂思糕:“晚上也接活?” 池照明显精力还很足,笑兮兮在她旁边的蒲团坐下。 “昨天新接的大单,一百块中品灵石。” 少年身量高,甫一靠近,涂思糕感觉身边空间瞬间逼仄了起来。 然后呼吸不畅。 涂思糕的五感比一般修士夸张很多,池照一靠近她便闻到了这人衣服上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水汽、泥土与某种特殊腥膻的味道。 这味道并不明显污浊,只对她来说异常浓烈鲜明。 涂思糕面容瞬间褪去血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侧过身,以袖紧紧捂住口鼻。 池照无所觉,抛着手里的灵石袋子向好友显摆。 “什么时候再下山我请你吃饭。” “还是百味斋吧,我记得有道招牌的玲珑牡丹鲊我们还没试过。” 涂思糕极力发散注意力,然后头脑中满是池照念玲珑牡丹鲊的声音。 玲珑牡丹鲊,玲珑牡丹鲊,玲珑牡丹鲊—— 选用新鲜的鱼,去鳞、骨,切成薄片。 与炒熟的米饭、盐、花椒、茱萸、酒曲等香料混合。 层层码入坛中,压紧压实,密封发酵。 短则数天,长则半月,鱼片会变得紧实—— 并产生独特的酸香。 酸…… “哕——” 涂思糕吐了。 所有弟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的位置,涂思糕是宗主家的孙辈,即使没见过几次,也有不少人认识。 池照终于发现了不对,见涂思糕吐得眼角都被逼出了泪花,凄惨又可怜的,赶紧抬手想给她顺一顺。 “别动……哕——” 他不动还好,一动味道更浓烈了,涂思糕埋头吐的昏天黑地,空出两只手把人推开。 有弟子察觉不对,探出灵力扫了一圈。 “啧,镇狱院的人行事果然不拘一格,这是去掏了碧水寒潭的蓝鳞鳄窝了吧?” 闻林风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给师妹隔开这位镇狱院的弟子。 池照真掏了蓝鳞鳄一窝。 路上担心赶不及回宗换衣,只匆匆使了清洁术。 想到涂思糕怪胎一般的嗅觉,池照瞬间离她十步远。 第4章 镇狱院第一不听课 池照从收拾完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之后就在发呆。 瞥了眼旁边悄悄封住口鼻的涂思糕,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束袖,闻不出来。 不耽误他想立刻马上换衣服,边想边等。 时辰还早着呢。 涂思糕支着头听了半个时辰,越听越觉得这先修班有点像现代人文理分科之后突然在高考前告诉学生还要多考三门。 这儿更夸张,要求每个弟子在一年内通晓其他七院的课业,然后与本院的道法融会贯通。 端坐在上的沉丹长老从午食前的布课安排讲到丹道的因果衡律。 除了本就是丹鼎院的两个弟子认真在听,其他院弟子盯着桌案如山的书卷,眉头拧地能夹断笔杆。 “所谓炼丹研药,就是向天地万物借东西,之后的每一次炼制,都可将其看作因果循环——” 有些耳熟。 涂思糕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闲书。 原来是丹鼎院的。 “咻——” 有东西从头顶略过,涂思糕视线顺着纸团的抛物线从镇狱院的李飞星落到镇狱院的熟人身上。 池照将纸团朝一边扒了半本书的位置,任凭它落在桌面也不打开。 李飞星敲了敲自己那方桌案,池照没反应。 见李飞星还在敲,涂思糕的眼皮跳了跳:修仙之人上课怎么也这么多小动作? 也跟着瞧那团纸。 好在沉丹长老的目光看过来前,池照动了,将纸抓到桌案下展开。 李飞星终于不敲了,涂思糕耳朵清净。 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池照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眯着眼睛看向她这边。 涂思糕将屁股底下的蒲团扯了扯,朝前坐了些,方便左右两边的人交流。 谁知池照盯着她,也往前坐正了些。 涂思糕用眼尾扫风:看我干嘛? 池照在底下扬了扬手上展开的纸,动作有些快,可惜涂思糕整日与纸笔和文书打交道,眼神不怎么好,没看清。 打算提醒他有事下课再说。 这边池照想往涂思糕那凑近点,想到什么,只把纸条递近了些,身子往反方向靠。 这下真是谁不想注意到他都难了。 沉丹长老停下来,拧着眉头看向底下最躁动的弟子:“这位月白衣袍的弟子,你起来一下。” 池照没反应,在心里推算涂思糕那个位置还能不能看清了。 倒是李飞星主动站了起来。 沉丹长老摆手:“说的不是你。” 有戏可看,众弟子忽然都醒了一般,眼球一转,齐齐看向池照。 被点名的人看着很惊讶:“啊?我吗?” 沉丹看着站起来人高马大的弟子:“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 “镇狱院,池照。” 不知道哪个弟子感叹:“原来他就是镇狱院第一的那个池照啊。” 池照挑眉,伸直了脖子,站得更有气魄。 沉丹耳朵不聋,自然也听到了:“镇狱院第一是吧——” “镇狱院第一又怎么了?镇狱院第一就可以不听课了?” “你叫池照?” “是。” 沉丹打定主意要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一个下马威:“方才我讲到了丹道衡律,你复述一遍。” 池照看旁边的人。 涂思糕低头,认真数手指。 “。。” 复述不出来,他就听了丹道衡律这四个字,如果这位长老不把这几个字当题干他倒还能琢磨着扩一下意思应付应付。 “料你也没听课。” 沉丹长老吹了吹胡子,点了自己认识的弟子:“裴旭,你来说说什么是丹道衡律。” 那男弟子是丹鼎院的,回答这种基础的问题自然不在话下。 涂思糕听见后排的闻师姐小声顿悟:“对了,他是叫裴旭来着,这名字太大众,难怪我会忘。” 裴旭坐下,沉丹长老继续叫池照:“如他所说,只有掌握了每一次炼制中的衡与价才是超越普通药师迈向丹道的关键,你既是镇狱院弟子,不妨说说以你院的路数来看怎样才能超越普通药师。” “真要按照我院的来?” “当然,让你们八院弟子坐在一起听课的初衷本就是互相学习,各自之间取长补短。” 见长老态度坚决,池照有些犹豫,用词委婉:“活得久些自然能以量取胜。” “你怎知如果你是药师就一定会比别的药师活得久?” 池照:“可我都把他们杀了,定然是我活得更久。” 李飞星笑出声来,早知他会说什么。 “你也是镇狱院的?你来说说!” 李飞星想了想,找了个柔和的法子,亮出长剑:“多过几招,待打得对方没了气力,自然不能专心炼药。” 沉丹长老恨铁不成钢,气得胡子都咧歪了:“你们镇狱院就是学打打杀杀的?!” 池照想不通这长老怎会如此没有见识,专门问些古怪话, 镇狱院讲究以绝对力量扫荡邪魔,故而院内弟子都以习剑与雷法为主,功法刚猛霸道,追求极致的攻击与毁灭,他与李飞星更是自入院起就听从长老之言每月去戮魔台实战。 宗内八院里,镇狱院的杀气最重了。 底下其他院的弟子怕长老将他们叫起来回答问题,一致埋头。 沉丹也怕第一节就被气死:“坐下!我接着这段继续往后讲,你们耳朵都竖起来点!” 池照坐下,轻呼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这么善心的长老了,就连生气了居然也只是声音大了些。 有了这一出,后续座中十几人也收敛了些随性的姿态,还算老实地苟到了这堂课结束。 趁着下堂课的授课长老还未来,池照将作为罪魁祸首的那团纸掷向涂思糕,纸团在她肩头擦过然后落到桌案上。 少女偏头一脸莫名:“干嘛?” “还问我干嘛,这纸团不是你给我传的吗。”池照就没见过涂思糕这么扭捏的时候,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地说。 涂思糕无语,没什么耐心地看向另一旁的李飞星。 李飞星招手:“那个......这纸团其实是我传的。” “。。”无语的人变成了池照,“不是,你没事给我传什么纸团?” 他又看向涂思糕:“那你之前盯着我做什么?” 涂思糕皮笑肉不笑:“看你长得好看。” 第二堂课的授课长老来自天工院。 涂思糕只是一个抬头的功夫眼神就亮了:好出尘不凡的一位仙子,通身都贵闪闪的。 仙子不似上一位长老一人先发一摞书,一身轻巧,扫视一圈找了个勉强能下脚的地方:“这的传功堂居然如此寒酸,也是辛苦你们这些来上课的弟子了,对了,唤我明放仙子就好。” 明放仙子又看看底下的弟子,怀沙和江问山出自天工院,没什么不正常的,另外两位女弟子身上青白间搭的衣料也还可以,倒是其他人:“你们这六院怎么连块好布都没有?” 闻林风悄声问自己身侧的怀沙:“仙子在说啥?” “呃......这个嘛”怀沙没想到明放仙子在外说话也这般直接,有些费力地翻译,“大概是觉得有些院的院服比较特别。” 还没等闻林风问出怎么个特别法,明放仙子从芥子空间移出来的法衣已经甩到了每个弟子的桌案上。 华贵又精美,还灵力充沛。 闻林风摸着自己桌案上的两套法衣,很是欣喜:“原来你说的特别是特别穷啊!” 江问山就坐在怀沙边上,离闻林风不远,担心她误会:“仙子说话向来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再说符阵院的法衣虽比我们天工院差,但差得不算特别多,仙子应该说的六院想来是不算你们院。” 怀沙倒吸一口凉气,还不如不解释。 “咳咳!” “没啥,心直口快挺好的。”闻林风咧嘴笑,还在瞅着自己白得来的两套新衣服。 送完了衣服,明放仙子准备授课。 天工院虽已天为名,但教导弟子时都重在解析万物之理,追求以人力创造优化甚至超越天地造化。 既是第一堂课,自然因以兴趣为主。 明放仙子思忖片刻,又给每位弟子送了灵铸台:“这法器操作简单,念随心动即可,一般的材料它都不缺,堪用。” “都动手吧,一个时辰后我再看看你们做的鬼东西。” 涂思糕前几年觉得无聊时也玩过几次普通炼器师常用的灵铸台,那种灵铸台的基座简单,铸器效果也一般。 不如眼前这个,内蕴天地,还能汇聚灵力用作加工。 这么好玩的工具,该做什么呢。 想到自己平日接单构设幻境场景用的时间有点长,涂思糕一面调用灵力一面翻找灵铸台内或许有用的材料。 时痕砂,溯灵玉,感光灵膜,闻声丝,还有定顿镜......涂思糕将能用的材料都备在灵铸台的操作盘上。 引火灵将溯灵玉熔炼为一把长一尺二寸宽二指的玉尺雏形后,再将闻声丝悬于铸台上空,趁台面阵纹亮起将其缓缓压入尺身。 镀膜,点睛,而后以念生。 涂思糕迫不及待想试试效果。 感觉左脸有点痒,池照抬头,就见前几刻还懒得搭理他的人笑得阴恻恻的。 “你干嘛?” 涂思糕:“你在做什么?” “想知道啊?” “嗯。” “不告诉你。”说着,池照将上堂课沉丹长老发的那些书卷推到两人中间,挡住某人窥探的视线。 还真是不出所料啊。 于是涂思糕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地拿他做试验了,估算好位置后行动,找后排唯一认识的熟人:“闻师姐,在忙呢?” 闻林风笑得勉强,她不擅长动手:“忙得摸不着头脑。” “没事,慢慢摸。”涂思糕看中了师姐桌上的一处位置,“我方才简单做了一个法器,还缺一块采风的地方,不知放师姐这里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你想放哪?” “不麻烦师姐,我自己来就好。”涂思糕将留光尺放置在斜对着池照肩背的方位。 闻林风觉得师妹做的法器甚是精巧,有些羡慕:“你竟是双灵根?” 若不是注意到这把玉尺上流转的纯粹土灵,她还以为这位涂师妹只有火灵根。 “一土一火的,难怪风渊仙子给我们授课时会说你性格好脾气差了。” “不过脾气差这点我暂时还没发觉出来,师妹平时会和风渊仙子发脾气吗?” “啊?” 涂思糕头顶冒出一串问号。 闻师姐像是还在回味在符阵院摸鱼的日子:“说到风渊仙子,今日初六,此刻符阵院应是她在传功堂授课。” “为什么?” 闻林风重复:“因为今天初六啊。” 涂思糕像是新学了什么无聊的阵法:居然只是这样吗? 她已经很久没去传功堂上过课了。 第5章 松松土而已 一个时辰对修仙之人来说很短,因为往日一次打坐修炼常常就是一夜起步。 在灵府里给法器灌完最后一道雷,池照抻了抻肩颈。 也是奇怪,方才不仅左脸痒,连后背都一直发痒,狐疑地扫了一眼后面,没感觉什么异常。 涂思糕有点不太好。 她方才被池照的雷劈了两次,还是猝不及防的劈法。 知道土导电性能好,头一次感受到土灵还能导雷灵,何况还是池照那种极品雷灵根的雷灵。 被他的灵力流溯过全身,涂思糕眼尾通红,手麻,腿麻,脑袋晕乎乎。 幸好她方才动作快,将留光尺收了回来,不然此刻已经晕麻了。 本想拿池照做实验,结果自己体验了一把这留光尺的特级效果. 不仅能留影传声,连作用对象灵台内的情景都能感受得实实在在。 只是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用了,涂思糕心有余悸地将东西收好。 明放仙子还在嘲笑第一排弟子玩笑似的法器,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来后排。 弟子们悄悄松懈下来,玩笑间时间过得很快。 午食前有三堂课,涂思糕本想等到明放仙子这堂课下课之后就去方便一下,可惜第三堂课的授课长老来得极快。 再等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昨夜做的饭菜太咸喝了两茶壶的水,今日她还坐了两个时辰未走动。 修仙的膀胱也没有比普通人高级多少。 她憋尿憋得想升天。 偏偏李飞星还在说服涂思糕和他换个位置。 “你看我这个座位坐北朝南还敞亮显眼,不仅能学到好东西,授课长老上了几次课也保准注意到你。” “为何要注意我?” 虽然都是镇狱院的,李飞星就比池照心眼多一些,偷摸说小话都要端着上堂课的灵铸台装模作样,也不嫌沉,很有力气,完全符合涂思糕对镇狱院的刻板印象。 “当然是让长老们关照你,让你学到更多东西呀!” 这样他也能和池照坐一块。 李飞星平日里很少碰到池照,即使偶尔同出一个任务也没什么时间闲聊,这人每次任务结束撤得比谁都快。 现在能同在一个明道堂上课,李飞星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坐近点还能商讨一下如何早日回到镇狱院,照常诛邪除魔。 总比一年时光荒废在这没头没脑地上课吧。 况且他见这个符阵院的女弟子与池照也不太对付的样子。 松松土而已,两全其美,李飞星还想再列举几个好处打动这女弟子。 涂思糕却不想再和他掰扯了,虽然前面也没认真听。 上一刻还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她突然站起来,对着授课长老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弟子身体不适,可否——” “去。” “啊?”这么干脆?她还没说呢。 “我说去就去,老夫讲的就是卜筮,不用你多说。” “多谢长老!” 阳光刺眼,廊下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剑啸与鼎鸣。 涂思糕熟门熟路地朝着净室方向飞奔。 然后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廊外竹影深处大约三四十丈开外,有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灵力波动,还不止一道,看着像一直盯着明道堂这边的动静。 想到风渊仙子事先的叮嘱,涂思糕只迟疑了片刻很快面色如常,仿佛只是被廊檐下一丛开得正好的夕雾花吸引了片刻注意,侧身入了净室。 终于舒服了。 这里的茅坑很别致,顶棚的透气性绝佳到涂思糕一边方便一边还能闻到从远处饭堂飘散过来的灵食香。 成分相当复杂。 净室偏门摆放的假山流水,声响在雅的同时又能兼具实用性。 涂思糕猜想此刻倘若有人在隔壁茅坑连放一串屁,她如果不认真听应该也是听不出来的。 没有闲书能随手翻看,涂思糕结束得很快,循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 回到明道堂时,授课长老正慢悠悠地摆弄案几上的龟甲与蓍草。 底下弟子神态各异。 有人好奇张望,有人不以为然,宗门八院术业有专攻,想要强硬融合在一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涂思糕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卜筮之道乃观天地之象,察万物之机。” 为了演示,长老指尖轻点,案上龟甲自行浮起,在空中缓缓旋转,表面纹理流淌着微光。 “于修道之人而言,卜算并非预见定数,而是明白何处可畅行,何处需绕道。” 涂思糕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划。 “今日教三才占。”长老将五十五根蓍草分置三处,“天、地、人,三才定位。取象比类,观其变化。” 他示范得很仔细,感兴趣的弟子纷纷跟着摆弄起分到各自案上的简易蓍草。 涂思糕看着那几根枯草,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拈起。 按长老所教,先静心凝神,想着要占问之事。 问什么? 明日何时想去如厕还是今夜会吃几碗饭。 涂思糕没什么想占卜的。 做做样子将杂念压下,依步骤分草、计数、记爻。 第一爻老阴,第二爻少阳,第三爻少阴。 堂内其他弟子还在笨拙地数着草根,她已推至第五爻。 随言看着底下弟子,目光在涂思糕手中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讶异。 第六爻落定。 涂思糕睁开眼,看向案上成卦。 上卦为震,下卦为乾。 天雷无妄。 无妄卦。 涂思糕在头脑中翻找出无妄卦的卦辞。 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无妄而行,则可获吉;若妄动,则易陷入争斗险境。”随言长老的声音适时响起,他缓步走过堂内,观看着弟子们的卦象,“此卦常现于局势未明、宜守不宜攻之时。” 涂思糕没说话,将蓍草重新归拢,手指在案几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卜筮之道,最忌执迷。卦象示警,是提醒,非定论。” 涂思糕知道长老是在提点她。 本就没打算再卜。 同样的卦她从前以闲玩之心接触卜筮之道时就推出了不下十次。 大概是主动来先修班授课的长老都本着尽职尽责之心教导弟子,涂思糕跟着听下去后一堂课转瞬结束。 池照初接触这些,倒是听得云里雾里。 戳了涂思糕肩侧三次也没反应,他有些不明所以。 还吃饭吗她。 像心思相通似的:“你先去吃,等会我还有事。”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池照把玩着手里的法器,将东西盘得锃光瓦亮。 “想知道啊?” “嗯。” 涂思糕:“不告诉你。” “……” 出了明道堂,涂思糕绕了个弯,朝着宗主所在的正天峰走去。 沿途遇到几个相熟的弟子,她都点头打过招呼。 轮值的守峰弟子认得她。 “好久不见,涂师妹。” 涂思糕行礼:“见过师兄,我来找宗主。” “宗主正在乾朗台。” 涂思糕拾级而上,正天峰高耸入云,石阶蜿蜒,两侧古树苍劲。越往上走,灵气越浓郁,到半山腰时,已可见云雾缭绕。 乾朗台位于峰顶,是宗主平日静修观天象之所。 涂思糕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正看见涂青山背对她立于台边。 “宗主。” “早知你会来,今日几位长老授课如何?” “很是尽心。”涂思糕走到他身侧,也望向天际,“丹道、铸器、三才占,各有各的意思。” 涂青山笑得温和:“哦?可曾为自己占上一卦?” 涂思糕沉默片刻,点头:“占了。” “卦象如何?” “无妄之师。”她顿了顿,“我问的是明年之事。” 涂青山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转过身,正对着涂思糕:“明年你十八。” “是。” “卦象怎么说?” 涂思糕将卦象细细说了,末了,她轻声道:“孙女愚钝,解不透其中深意。” “你不是解不透。”涂青山注视着她,“你是觉得怎样都可以。” 涂思糕没接话。 “发现什么了?”涂青山缓声道。 “廊外竹影深处有异常灵力波动。不止一道,且隐匿功夫极好。” “可看出是何人?” “气息收敛得太干净,分辨不出。但能在宗门内如此行事,且针对先修班的弟子——”涂思糕顿了顿,“我猜测,或许与近来宗内某些动向有关。”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宗主负手而立,望向远处,各院弟子在今日之前都如星星点点,各自散布在山峦之间。 “先修班一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戒律堂那边,以古长老为首皆认为此举破坏宗门千年传统,分散各院内部资源,得不偿失。” “听起来挺像一回事,那祖父为何还要坚持?” “因为不变则衰。”宗主转头看她,“思糕,你虽在符阵院,但也知道近百年间中州修真界暗流涌动。” 涂思糕静静听着。 “先修班是试水,也是投石。” “我也想看看年轻一代中有多少人能跳出院派之见。” 有风渐急,吹得乾朗台边缘的铜铃叮当作响。 涂青山:“你该上课上课,该修炼修炼,想随心玩乐便随心玩乐。” “既已选择藏拙,便继续藏下去。只不过有些风浪,不是躲就能避开的。当避无可避时——”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涂思糕却懂了。 当避无可避时,便只能迎上去。一年时间,或许就是那个避无可避的节点。 “我明白了。” 明白了但不走,涂思糕每年都得在正天台问几次屁话:“正午了,祖父不吃饭?” 明知涂青山早就过了需要食物的境界也要问。 “去吧,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用的也是那些你从小就爱吃的没有灵力的食材。” 涂思糕摆手就走:“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