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 第1章 第一章 【是时候去死了。】 键盘敲击声倏然停止,电脑散热器依然嗡嗡作响。 “健民公园的无名女尸是何来头?凌晨在公园徘徊的男子,究竟能否锁定为嫌疑人?这里是‘老霍说法’,明晚九点,准时为您报道……” 啪! 元岫合上电脑。 视频被强行掐断,留下一片突兀的静寂。 她今晚,一定要去死。 时钟滴答,指向数字“12”。 元岫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水流扑啦啦打在浴缸底部,很快便将其填满。 她走进浴缸,身上衣物登时吸饱了水,沉沉扯着她下坠。于是元岫坐下,手腕浮出水面,露出她手中的刀。 刀口划破皮肉。 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个浴缸。 …… 「元岫!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跑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总做这种伤身体的事……」 元岫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心安了大半。 是奶奶。 既然奶奶还在,就说明她成功了。 元岫竭力动了动眼皮,终于将眼睛睁开,光线突兀刺进她眼球,叫她不由得眯起了眼,抬手遮住日光。 「奶奶,你能不能小点声。」 「你还怪起我来了?我一把屎一*~,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倒好,天天跑到我这死人堆里来,&**你亲妈%%#……」 「奶奶、奶奶!慢点说,我听不懂了。」 元岫将身体撑起来,扶着额头,见陈秋桂——她的奶奶——语气愈发急促,连忙出声提醒道。 陈秋桂一愣,瘪了瘪嘴,显然不相信元岫真的听不懂自己说话,别开头,“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元岫知道这小老太太脾气倔,只好耐心解释道:「我才来这里半年,能学会你们的语言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总不能要求我全都听懂吧?这太难为人了。」 陈秋桂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你打小就聪明,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 元岫凑近她,拉着陈秋桂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 「奶奶——我怎么会诓你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再想我,也不能总靠#=**的法子跑来见我啊,等你回去的时候,满身的伤,都没人能照顾你……」 陈秋桂想到这里,鼻头一酸,浑浊的眼眶里挤出几滴泪来: 「都怪我,一把老骨头,还没来得及把你嫁出去、找个依托,就死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捻着衣袖,拭起眼泪。 元岫没再说话,只默默拍了拍她的背。 陈秋桂生前总盼着她嫁人,元岫虽然觉得烦,但心里也很清楚,她只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没办法给元岫依靠,只要元岫嫁了人,不管怎样,好歹有个伴儿,能相互扶持。 在老一辈的观念里,这是最美好的希冀了。 可元岫还是没听陈秋桂的话,她有手有脚的,何必靠男人吃饭呢? 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考进了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就读生物学专业。 学业繁重,加上元岫天资过人,很受导师器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以至于她竟没能发现,自已相依为命的奶奶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最终,陈秋桂在元岫二十二岁那年,离开了人世。 届时,元岫正忙于自己的毕业论文,没空沉溺于失去至亲的悲伤之中。 可祸不单行,实验上的问题接踵而至:数据出错、样本受损,哪怕她最有把握的实验,最终也因某个极小的失误告吹。 元岫依然记得,在那件事发生后,她的导师不无惋惜地说:“太可惜了、太奇怪了,这种事情,按理来说,概率不到万分之一啊!” 她延毕了。 一切实验,统统推翻重来。 元岫并不因此自怨自艾。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把握,也对自己的选题有把握,更重要的是,她既然因为学业忽视掉了自己的亲人,就更应该在学业上做出成绩,以此证明她的牺牲没有白费。 可诡异的是,类似的事情,在她二十四岁这年,居然再次发生。 元岫依然没能成功毕业。 在导师的劝慰下,元岫决定休学一年,调整状态。 然后,在她办完休学手续,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时候—— 被车撞死了。 甚至是在人行道上,被疾驰而来的电动车撞死了。 元岫认命了。 或者说,元岫没招了。 她从小运气就不好,走路平地摔、路上被人撞的事时有发生。 可她也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差到连死亡都如此戏剧化。 老天奶,不带这么玩儿的。 但令元岫意外的是,等她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她去世多年的奶奶,陈秋桂。 陈秋桂一见元岫转醒,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嘴里一边念叨着元岫当时还听不懂的话。 元岫懵了。 她的三观彻底崩塌了。 她这是下了地狱,还是上了天堂? 不对,世上真有这种地方? 她九年义务教育白学了? 陈秋桂自然注意到了元岫一脸茫然的样子,当机立断,从抽屉里翻出个榔头,在元岫愈发惊恐的眼神下,哐当一下,往她脑袋上一敲—— 元岫便又“活”了。 仿佛见到陈秋桂的记忆只是她濒死之际的幻觉。 后来,据陈秋桂所说,元岫当时既然还听不懂自己说话,就说明人还没死透,有得救,只要把元岫杀了,元岫就能活。 嘿,我的奶奶,您说话还怪哲学的。 半年前,元岫找到了进入这个世界的办法:死亡。 陈秋桂说,人在濒死之际,就有一定概率进入这个世界,但由于他们的身体仍存活于原来的世界,所以他们没办法理解这里的语言。 也正是因此,陈秋桂总催促着元岫离开,生怕她回去晚了,元岫在原世界的身体就要彻底死翘翘。 可元岫不仅不听劝,还靠着陈秋桂,自行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但也仅止于交流,毕竟这里的文字,比她所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元岫觉得,这个世界的语言在同步讲述过去、现在与未来。 词语没有固定的组合顺序,从句也没有优先顺序,连音调都达到了十二个之多。 文字则有点类似于象形文字,且形状极为复杂,一个字便可以讲明一整个故事,故而对笔画要求极高,稍有笔误,就会改变整个句子的意思。* 至于元岫究竟是为何对这个“死者的世界”如此痴迷,以至到了隔三岔五就要来一趟的地步——还真不全是为了陈秋桂。 「好了,奶奶,我回回来你都说这几句话,我耳朵都听得生茧子了。」 元岫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床,往门外走去: 「我还得去实验室看看我的样本状态呢,上次来这儿得有……三四天了吧?奶奶你没乱动我东西吧?」 元岫的脚迈过门槛,身后再没半点声音传来。 她回头看去,发现陈秋桂两眼空空,盯着被褥,嘴唇半张,全然一副失了神智的模样。 元岫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人大都是这个状态,唯有陈秋桂,在元岫靠近她的时候,能显露出几分生前的模样,离得远了,便与其他人无异。 所以,连元岫也搞不明白,此处究竟有何玄机?她的奶奶,到底是不是她真正的奶奶? 这有点像忒修斯之船的问题:一艘船不断更换木板,换到最后,所有的木板都不是原来的了,那它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她的奶奶明明死在她所处的世界了,这个世界的“奶奶”,拥有全部“生前”的记忆,究竟能否称得上是她的奶奶呢? 元岫想不明白,于是她决定不去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实验。 机缘巧合之下,元岫发现,这个世界的生物虽然与原世界的生物形态相差无几,但有趣的是,这里所有生物——至少元岫所发现的全部生物——共用一套基因。 她的毕业论文有救了! 不,应该说,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只要把这个问题搞明白,什么顶科协奖、诺贝尔奖,统统不在话下,她元岫,将青史留名! 等做完这一切…… 想到这里,元岫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空。 这里的天空是红色的,血一般的红,映在人身上,晃得人昏昏沉沉。太阳永远在天空左侧,月亮永远在天空右侧,元岫总感觉,这只是两个装饰,只是两颗没有任何发光效用的星体,这漫天的红光,像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元岫仰得脖子发酸,又将头垂下,目光落在身侧的河流上。 河水没有流动。 整个河床,似乎只是一块硕大的玻璃,森森地反射着天光。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人不老不死,无悲无痛。 元岫总能在这些看似诡谲的景色中,将躁动的心平复下来。若说世上真有什么“极乐之地”,她想,大概就是这里了吧。 等做完实验,元岫打算留下来,永远待在这里。 彻底躺平! 到那时,什么早八晚十、烦人的师兄、听不懂人话的导师……统统都不会再打扰她。 轰! 轰隆隆—— 正当元岫沉溺于自己的想法时,远方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炸,又像是地震。 树叶簌簌,河水滴答跳动,一阵波动,随着草叶倾伏,迅速朝元岫袭来。 元岫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叫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周边零星几人,像是被惊醒一般,短暂地恢复了神智: 「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在这里?」 「河水活了!河水活了!」 …… 不过一瞬,风流停止,河水恢复寂静,人们再次回归沉默。 这一瞬,足够让元岫心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瞬的失衡? “喔——哈哈!老不死的触手怪,这下老实了吧!爽!!!” 这时,一道声音,随着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朝元岫奔来。 元岫立即抬眼望去:两个人,骑着一辆似乎是经过改装的摩托,正朝她袭来。 而这道声音,则是后面那人发出的。 他们戴着头盔,元岫只能依靠身形,堪堪分辨出二人的性别:前女,后男。 元岫跌坐在路边,身侧有半米高的草丛做遮掩,一时之间,摩托上的人竟没注意到前方还有个人。 等驾驶员发现元岫的时候,几人已近在咫尺,几乎要撞上了。 元岫听见她“啧”了一声,随即猛然调转车头,一个漂移,便在元岫面前停了下来。 而坐在驾驶员后面的那个男人显然没这么幸运了。 随着惯性,他成功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自后座飞出,然后狠狠摔在元岫面前: “我……方意!” 女子摘下头盔,抱在怀里:“抱歉,没看见有人。” “哪有人啊,就一个傻不啦叽的怨灵,直接开过去不就好了?” “太血腥了。” 男子怒不可遏,深吸几口气,像是觉得头盔内的空气不够似的,一把将其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怒气的脸:“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血腥?刚才你还……” …… 元岫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 这个语言……是人。 他们是,活人。 元岫撑起身,站了起来。 *:参考了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所设定的“七文”。很好看,推荐[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元岫拍了拍身上的灰,状似无意道。 那二人听见元岫的话,立即警觉起来。名叫“方意”的女子甚至翻身下车,在元岫的注视下,那辆张扬的摩托周边居然开始融化,最终成为一滩泥的模样,落进地面,和泥土融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方意脚边的泥土开始蠕动起来,如水滴般缓缓上升,落在她手里,不多时,她的手上便多了一把机枪,黑洞洞几个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元岫。 元岫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些,平日听不出起伏的语气也带上一分惊叹: “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来这里很多次了?” 方意闻言,不仅没有回复,反而将眉头蹙得更深。 元岫终于看明白了,她眼里闪烁的情绪,似乎是“厌恶”。 “方意!等一下,没准她真的是‘人类’呢?” “瞿云疏你开什么玩笑?人类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我们不就在这种地方吗?” “怎么,你想说这丫头片子是研究所的成员?——你自己信吗?”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元岫见他俩似乎要内讧,弱弱抬手插话道,“如果我真的具有危险性,在你俩‘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我有很多动手的机会。” 她特地将“交谈”两个字压得很重,甚至伸出食指,绕了个圈,做了个交流的手势。 这番话落地后,元岫发现,方意虽然面上神色不改,但枪口却偏离了几分。 看来,自己这番话,是足够有说服力的。 元岫见好就收,闭上了嘴。 她对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这两人的身份、目的,她完全不清楚。 所以,还是少说点为妙。 不过…… 元岫将目光移开了些,看向地面上的草尖。 他们要真杀了自己,可能会有点麻烦。 这说明她会立即回到原世界,并且是两手空空地回到原世界。 也就是说,如果元岫想回来,就得再自杀一次。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自杀很痛的,她不要死啊! 这时,方意耳侧的通讯器开始闪烁红光,她叹了口气,手中的机枪再次融化、落地,奇异的是,这次没有任何新器物变幻出来。 并且,方意本人的身体也开始虚化: “瞿云疏,你确定你能解决这事?” “不确定。” “……不确定也没办法,我时间到了,必须得离开。你先撑一会儿,我会叫人来支援。” 语罢,连方意的身体都融化殆尽,就地消失,只留下元岫与瞿云疏二人面面相觑。 瞿云疏对元岫心有戒备,不肯上前;而元岫也生怕瞿云疏一枪崩了自己,不敢说话。 这样僵持许久,瞿云疏瞪得眼睛都发起涩来,只好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我相信你是人类,你不用怕我。” “为什么?” 元岫下意识发问,随即有些后悔:人家明明都表明善意了,自己干嘛非得多这个嘴呢? 瞿云疏似乎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 “因为我知道人类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到这里。” 说完,他试探性地上前两步,靠近元岫,见元岫毫无反应,才一把拉过元岫的手臂,将她的衣袖拨起,露出她缠着绷带的小臂。 “果然——你是靠死亡进入这里的吧?” “嗯。” “方意——就刚才那人——她不知道还有这种方式,所以把你当成更高级别的‘怨灵’了,你别介意。” “嗯。” 元岫没有否认,也没有多问,甚至没有把手抽回,任由瞿云疏这样握着,这倒让瞿云疏不自在起来。 他替元岫理好衣袖,放开她的手,又问道: “你叫什么?”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没错,不然我就杀了你。” “?” 元岫立即抬眼望向瞿云疏,却见此人悠哉游哉,抱臂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笑意。 “你在逗我玩。” “哈哈哈哈哈……”瞿云疏像是憋了很久似的,元岫这话还没说完,他便爆出一阵肆意的笑声。 一边笑,他还一边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一张单人沙发倏然出现在他身后。 瞿云疏将身体往后一倒,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再次看向元岫。 元岫见到这一幕后,眼里又一次闪过光芒。 瞿云疏注意到了这点。 他问:“要不要加入我们研究所?” “不要。” “嗯?” “我有工作。” “什么工作?” 元岫不回答了。 毕竟,严格来说,她自己在实验室鼓捣的东西,实在算不上一份正当的“工作”。 也就是说,她在撒谎。 人一旦开始撒谎,就会补充很多谎言,来使他人相信自己最初的谎言。可这个窟窿只会越来越大,最终被旁人彻底戳穿。 所以,撒谎之后,还是不说话为好。 瞿云疏显然被元岫唬住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来你的工作不简单,难怪能找到进出‘新世界’的办法,甚至对我给出的信息半点不意外——这样吧,我换个问法:你要不要跳槽?” 元岫还是不回答。 瞿云疏站起身,身后的沙发就此消失:“放心,该有的诚意,我自然会给你。” 说着,他凑过身,躬身在元岫耳边说了句: “你对变形术很感兴趣,对吗?我可以教你。” 瞿云疏俯下身时,元岫才发现,这个人比她想象得要高很多,若站直身也就罢了,一旦微微弯下腰,就会给人带来很强的压迫感。 元岫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使自己离开瞿云疏的阴影之下: “条件是什么?” “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好。” 瞿云疏喉间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嗯”声,似是有些意外,但紧接着,他便直起身,语气爽朗:“居然这么好说话,那,五个行不行?” 元岫偏了下头。 她实在不擅长和人讨价还价,因为这事,她被陈秋桂念叨了许多次。 最终,在内心一番挣扎之后,元岫想好了措辞:“说好三个,就是三个。” “好好好,就三个。” 瞿云疏有些忍俊不禁,他见这丫头沉吟许久,以为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结果就吐出这么八个字,实在是…… 他挑了下眉,响指一叩,地面上又涌出两把椅子。 瞿云疏抬手示意:“坐。” 元岫从容入座。 实在是,太“乖”了。 瞿云疏眯了眯眼。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元岫。元旦的‘元’,云出岫的‘岫’。” “嗯,好名字。”瞿云疏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第二个问题:你来‘新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元岫刚才就听瞿云疏提过一次“新世界”,她想,这应该是对这个世界的指代,就像她会把自己原处的时空叫做“原世界”一样。 “我来研究‘新世界’的生物。” 瞿云疏早把元岫当成了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所以,这个回答于他而言,并不意外。 他所处的“新世界研究所”,是目前规模最大的专门研究“新世界”的组织,成员超过百人,而就他估算,世上知道新世界存在的人,也绝不超过千人。 新世界的研究价值自然无可估量,若真能窥见其中奥秘,人类所建构的科学体系将被彻底推翻。 这无疑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 所以,民间自发组织形成小规模的研究团队,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团队的最终宿命只有一条:被新世界研究所招安。 这也是瞿云疏所负责的任务之一。 “那我就更有招聘你的义务了。” 得到元岫的回答后,瞿云疏二指捏合,手中出现一本手册。 他将其递给元岫。 元岫接过,粗略翻了翻,发现这居然是一本……企业宣传册? 她蹙了下眉:“你对我一无所知,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拉我入队?” 瞿云疏将后背贴在椅背上:“你能进入新世界。” “什么?” “这已经足够符合我们的招聘要求了。” “听起来很儿戏。” “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瞿云疏顿了顿,见元岫仍专心致志翻阅着手册,便继续道:“看来你对于新世界的运转规则并不熟悉。” 元岫心下一惊,但面上神色不改,淡然反问:“何以见得?” “你看起来……毫无野心。” “毫无野心的人也招?” “招啊,多多益善嘛。” 元岫闻言,将手册合上,还给瞿云疏。 瞿云疏没接,将目光扫过手册,册子便成为泥土,从元岫指缝流下,回归大地。 元岫又问:“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怎么,等不及了?” “嗯。” 瞿云疏又笑了起来。 这种反应让元岫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只觉得,这人实在很怪,动不动就笑……啊,他好像是在嘲笑她。 想到这里,元岫抿了抿唇,扫了瞿云疏一眼,默默移开了视线。 瞿云疏笑完,便故作严肃道: “还没想好。” “啊?” “你先欠着吧,我现在就教你变形术。” “……哦。” 元岫听陈秋桂说过一句话:欠钱的不急,借钱的急。 她先把变形术学会,最后一个问题,她就有底气不回答了。 下一本开《神的第一个名字》,爱吃男鬼人外的宝宝不要错过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诀窍就一句话:新世界,本质上是想象的世界。” 瞿云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打算替元岫演示一番: “你随便想个东西,我来给你‘变’出来。” 元岫身体前倾,将手臂放在大腿上:“青蛙?” 瞿云疏飞快地皱了下眉:“这个太难了,换一个。” “钢笔?” “可以。” 话音刚落,瞿云疏脚下的泥土便再次涌动起来,如倒逆的河流,汇集在瞿云疏手中,形成一支笔的形状: “百乐88G,黄铜笔杆,INK-30红墨——要试试吗,应该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他转头望向元岫,却见她半点没朝自己手上看,反而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不是。” “好吧,但我愿意回答。” “那,多谢您赏脸?” 元岫没对瞿云疏的打趣做出额外的反应,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他手中的笔: “新世界的泥土,是活物吗?” 在那阵不寻常的震动中,元岫注意到某个新世界居民的话: 河水活了。 在原世界人的思维中,河水是无机物,连“死物”都称不上,因为这类物质根本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 可新世界居民会认为河水能“活”。 这是否代表,元岫所认为的“无机物”,在新世界里,其实是“有机物”? 或者说,它们存在“活过来”的可能? 如果是这样,新世界的泥土,也可以是某种生物。 瞿云疏敛起笑意,将元岫打量了一番,却见她没有半分目光上的闪躲,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似乎对元岫有了更深的认识: “是,也可以说,整个新世界,都是虫母。” “‘虫母’?” “这种事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麻烦,你可以理解成:我们都是虫母的一部分。” “刚才,方意的身体……我们的身体,都是虫母的一部分吗?” 元岫很准确地用到了“身体”这个词。 瞿云疏眸光闪烁。 两分钟,他俩的对话,最多持续了两分钟。 但元岫已经意识到一个事实:在新世界,“意识”与“身体”,是分离的。 “这个问题,包括你以后可能想知道的所有问题,都会在你加入研究所后得到解答。” “好吧,那让我们回到变形术上。” 瞿云疏饶有趣味地眯起眼,将笔扔下,融进土里,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向元岫。 元岫不喜欢这种目光。 就像…… 就像她成为了瞿云疏的猎物。 于是元岫站起身,使瞿云疏被迫抬起视线,将眼皮掀开。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手,将手心对准地面,闭上了眼睛。 “想象的世界”,这几个字不难理解。 从瞿云疏的话中,元岫可以得到几条信息: 一,泥土是活的,并来自于同一个生物; 二,他们的身体属于这个生物; 三,他们的意识是独立的。 那么,变形术的原理,或许是—— 元岫的眼皮闭得越来越紧,指尖开始微微发颤。 一团泥土钻进她手掌,粘腻腻的,有些凉,在她手中挪动着。 瞿云疏静静看着这一幕,眼神晦暗不明。 当元岫再次睁眼时,手中已然多出一把机枪,和方意刚才所持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猜错。 变形术的原理,是暂时交出意识控制权,利用“虫母”的塑性能力,为自己造物。 “你还挺让人惊喜的。” 瞿云疏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元岫抬眼给他一瞥,随即架起枪,将枪口对准瞿云疏。 瞿云疏一挑眉:“你的枪里有子弹吗?” 元岫:“我不知道,试试吧。” 话音刚落,元岫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枪口中飞速弹出一颗子弹,击中瞿云疏。 啪! 瞿云疏被这股力道打得后撤两步,连忙用手捂住被击中的胸口,揉了揉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子弹”,忍不住嘲讽道: “你家子弹塑料做的啊?别说,还挺疼,可别给我打出淤青了。” “原来如此。” “你又明白了?” “嗯,明白了。” “说说。” 元岫扔下枪,看着它回归土地,才回答道:“你刚才把那支笔的型号、材质、内容物,都说得很详细。” “嗯哼。” “人类的想象是有边界的,我能想象出一把枪,却想象不出枪内部的结构,所以,我‘变’出来的枪,徒有其表,并不能达到真枪的攻击力。”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片刻。 刚才,方意所变幻的枪,还有摩托……似乎都能正常运作。 难道她把里面的结构全记下来了?好惊人的记忆力。 至于瞿云疏—— “你脑子里全是企业文化宣传?” 据元岫粗略估计,她刚才翻阅的手册,怎么也得上万字了。 那,换个角度看,瞿云疏的记忆力倒也算首屈一指了。 ……只是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大材小用吧? 元岫看向瞿云疏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瞿云疏实在没搞明白元岫是如何将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跨度又如此之大的,一时间竟有些哽住了,半晌才回道: “……也不多,随便记点,顺手的事。” 未待元岫回答,他就连忙将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 “你的猜测基本上正确。” “还有哪里需要补充?” 这时,瞿云疏身后又多出一张沙发。 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后倒下,稳稳坐进沙发里。 元岫见此情景,下意识就想说“你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不累吗”,可想到瞿云疏现在怎么也算她半个“师父”,便将这点腹诽压下了。 “的确,你这话没错,只有一点需要额外说明——你能看出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对吧?” “嗯。” “虫母掌握了时间维度,她拥有全时空的记忆,也就是说,我们所想象的,并不完全是凭空捏造。——举个例子吧!” 话刚说完,元岫眼前便没有了瞿云疏的身影,她下意识扭头寻找,竟在左手边不到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他。 元岫疑惑地眨了眨眼。 在眨眼间隙,瞿云疏回到了她身边。 ——当然,连带着沙发一起。 “刚才,我想象了我从这里,”瞿云疏伸手,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刚才到达的地方,“到那里——以什么方式、什么姿态、花费了多少时间,总之,尽我所能地详尽想象了一番。这样一来,我所想象的这段记忆,在虫母的视角里,就成为了真切存在的另一段时空,于是她会帮我将这段时空抽取出来,放到我现在的时空里,最终达到‘瞬移’的效果。” “归根到底,只是省去了你‘走过去’的这段时间?” “可以这样理解。” “那我可不可以想象我去枪械贩卖所买了把枪回来?” “如果是这样,你得先想象出一个枪械贩卖所,这个建筑是什么结构、铺了多少砖,里面有什么枪、多少钱……” “如果我想象不出来呢?” “那虫母就会意识到你的想象无法落地执行,最终报错,终止运行咯。” “……行,我不想了。” “对嘛,人还是少为难自己好。” 瞿云疏说完,将身体舒展开,大大咧咧躺在了沙发上,姿态颇为不雅。 元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开始告别:“我得走了。” “嗯?!” 瞿云疏立马从沙发上弹起: “急什么,我同事还没到呢,等他到了,立马给你安排入职手续。” “我不打算加入你们。” “你总有一天会加入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句话绝不是推脱的借口。 元岫这次来新世界,本就是为了自己那些实验室里的样本。 跟瞿云疏交涉一番后,她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世界是虫母。 这或许能解释自己所研究的课题:为什么新世界的生物共用一套基因组? 因为说到底,新世界的生物就只有虫母一个啊。 这个结论,让元岫失落,也让她兴奋。 失落在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答案竟如此简单;兴奋在……她有了新的研究对象:虫母。 这份兴奋,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实验室。 可瞿云疏见状,竟厚着脸皮腆上来:“带着我一块儿呗,没准能帮上你什么。” “行。” “这么爽快?” “你自己要求的,倒嫌我爽快了。” “好好好,看不出来,你有时候还真……” “‘真’什么?” “牙尖嘴利,令人佩服。” 元岫没再接话。 在瞿云疏的悉心教导下,她现在大概掌握了“瞬移”的技能。 所以,她打算把瞿云疏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自己瞬移回实验室。 没办法,这人虽然挺热心肠的,但实在很烦。 瞿云疏显然不知道元岫心里那点小九九,已经巴巴地把手伸过来了: “喏,握住我的手,这样就可以带着我一块儿瞬移了。” 元岫的目光在瞿云疏掌心停留片刻,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瞿云疏自然回握:“要拉紧一点,不然容易弄丢的。” 元岫应了一声,便闭上眼,认真构想起来。 无数细微的思绪从她周身滑过,这种感觉,仿佛像坠入蛇窟,冰凉、顺滑。 这是虫母所拥有的意识海洋。 元岫很难在这种显得过分真实的“触感”里保持意志的集中。 “元岫!” 是瞿云疏。 他在叫自己。 元岫下意识睁开眼。 她看见了……一片眼睛。 她面前出现了无数个细密的六边形晶状体,紧密地排列着,延伸至她视线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切面都倒映出元岫的脸,闪烁着、颤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片眼睛下破出,扎进她的眼球。 元岫的眼球也开始颤动。 这是复眼,是节肢动物的复眼结构……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虫足活动起来,关节交接处发出清脆的声响,元岫莫名感到一阵怪异。 在她脑子里。 亿万只虫足,在她大脑沟回上爬行,窸窸窣窣,像在啃食什么。 在啃食……啃食她的理智。 一滴冷汗,沿着元岫的太阳穴滑落,滴进身下的土地——不,那不是土地,是虫母。 这是虫母! 元岫的思维在这短暂的片刻变得清明,虫母似是意识到了这点,将眼球移开,往后退了一步。 元岫这才得以看清虫母的样子。 庞大。 这份庞大,让空气凝滞。 元岫几乎无法呼吸。 “元岫!” 在右边! 元岫立即转头,瞿云疏的脸撞进她视野: 一、 二、 三、 四、 …… 七条虫足,从瞿云疏的头颅中钻出,分别从他七窍爬了出来,如海草般招摇着。 瞿云疏的嘴唇翕合,口中的虫足剧烈蠕动: “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