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旅行》 第1章 出发 【茸茸铃枝:我走了。】 戎铃枝合上门,没有看回复,抬眼望向对门,抿着唇把手机塞进登山包腰封的口袋,按下电梯键等待电梯上行。 楼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搬运东西,屏幕上的数字在“-1”卡住了,许久未见变动,她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来得及。 远处天际泛着朦胧的白,楼宇之间填着鸦黑。 咔哒—— 旁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开门声,江望穿着一套睡衣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招了招手,“什么时候回来?” 戎铃枝抿了抿唇,轻声道:“周日下午的飞机。” “七天啊,”江望想了想,“挺好,玩得开心。” “嗯……”戎铃枝的目光压过一丝奇怪,刚想说话,电梯门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她转过头不再看他,径直走进了电梯。 “回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江望穿着室内的灰色拖鞋追了出来,单手撑在电梯门缘,等到她点头才放下手臂,摆着手道别,“我再去睡会儿。” 电梯门缝逐渐变窄,他的身形彻底不见,短暂的失重感消失,戎铃枝塌着腰颠了颠沉重的背包。 两天前争吵时他无奈且坚决的拒绝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此刻却被这若无其事的关照裹上了一层糖衣,甜得发腻。她甩甩头,用食指提起自己的嘴角,咧出一个明显的笑容。 杭州前往香格里拉没有直飞,戎铃枝挑了一班中转时间最少,出发时间最早,耗时最短,价格最便宜的航班,也是她运气好,在旅游高峰期的暑假还能在临出发前两天捡漏到合适的票。 机场已经很热闹了,戎铃枝在几近满座的登机口找到一个空位,把登山包卸下来放在腿边坐了下来。 “嗯,晓得,晓得嘞,”身边的男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杭州话,耸肩夹着手机,单手开了一瓶气泡水放在一边,又撕开面包袋大咬了一口,含糊地说,“过年会回来的。” 戎铃枝收回目光,左右张望了一圈,正欲起身,低头又看看见了腿边硕大的包,她拎起提手,身边突然传来一道介于低沉与清亮之间的嗓音,“我帮你看着。” 刚才还忙着打电话啃面包的男人此刻正举着气泡水偏着头看她,带着散漫的笑意,目光落在她的眼眸,他扬起下巴,“不是要去卫生间?” “谢谢。” 戎铃枝抿出一个局促的笑,把包挪到了凳子上,快步走向卫生间,很快,她洗了洗手便回来了。 男人单手撑着膝盖,托着腮遥遥望了过来,见她走近把凳子上的包提到了地上,用下巴点了点座位示意她坐下,随口问道:“去徒步吗?” “嗯。” “雨崩?” 戎铃枝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点头。 “很奇怪?”他轻笑着坐直了身体,侧头望了过来,“雨崩今年挺火的。” 的确,戎铃枝也是在小红书上接连刷到了雨崩徒步的视频才临时起意的,可她也有可能是去成都啊,毕竟中转站在天府。 男人不再攀谈,没有问她几个人,也没问她具体什么行程计划,低下头娴熟地摆弄着相机,戎铃枝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地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登机时间了,她背起登山包缓缓走向登机口。 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他跟了上来,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脖子上套着一台哈苏X2D,在距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了动作,单手插兜排在了她的身后,看到她回头短暂地笑了一下,“我也是这趟航班。” 没有想到自己偷看的动作会被抓包,戎铃枝礼貌微笑,尴尬地点了点头,快速穿过廊桥走近机舱。 购买机票的时候只剩下了零星几个空位,没有靠近过道的,更没有挨着窗边的,她只能挑个视野相对好点的中后排座位将就。 “50……B。”戎铃枝拿着机票小声确认座位,特意弯进座位,卸下了登山包。 包有些重,担心不小心砸到旁人,她特意等到身后没人了才重新绕出座位,费力地举起包。倏地,鼻间飘过一缕浅淡的草木皂香,很快手臂上的重量便消失了,她抬眼望去,一条青筋微隆的小麦色手臂正稳当地托着包背中央,轻松向前一送,登山包便塞进了行李架。 “谢谢你。”戎铃枝长呼一口气,回头见帮忙的是刚才与她搭话的男人,嘴角的笑意真实了一些。 “客气,我的座位在这里。”男人指了指靠窗的座位,就在她的旁边。 一种奇异的、被命运轻轻推了一把的感觉掠过心头,这巧合未免也太…… 巧合了。 戎铃枝一时丧失了词藻修饰的能力,按捺住翻涌的好奇心,抿着唇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腿很长,规规矩矩地曲在不太宽敞的空隙之间显得有些憋屈。 脑海里忽然冒出他先前帮忙的动作,即便隔着安全的社交距离,耳边似乎还是沾上了他的呼吸,是草木的香味。她揉了揉耳垂,心猿意马地估摸起他大概的身高。 “好看吗?” 戎铃枝反应不及,僵硬地转过头,“啊?” 他轻笑勾着唇,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他把相机递到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在看照片?” 戎铃枝慢慢地点了点头,“嗯,好看。” 屏幕上的照片很美。璀璨的星河照耀在雪山顶,连绵的群山浮在稠密的云层之上,却没有一丝遮蔽住山体。 只看照片都觉得壮观,难以想象亲眼见到会是如何震撼。 “这是梅里雪山,上个星期刚拍的,”男人指着屏幕上最左侧的山峰,“这是神女峰,也叫缅茨姆,这是五方佛峰,这是卡瓦博格,难得能在雨季看到这么完整干净的雪山。” 散漫的语调里多了一些兴奋,他按着键不断放大照片给她欣赏,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不知是在埋怨天气不好还是雪山的羞赧。戎铃枝见状无声地笑了起来。 手机响起一阵短促的铃声,戎铃枝打开微信,看到是江望给她发的消息,消息很简短:飞了吗? “请各位乘客把手机关机或调成飞行模式,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在乘务员的提醒下,戎铃枝回了一个“嗯”便打开了飞行模式。 “你这次去吗?最近天气不好,不一定能见到,”他顿了一下,改口道,“不过也说不好,拍到这张照片的那天,所有的天气博主都说只有3%的概率可以看见雪山。” 他得意地挑起眉梢,像是在说:“但我还是看到了。” 戎铃枝没有计划去看梅里雪山,虽然去雨崩会经过飞来寺,可正如他说的,最近是雨季,不是赏雪山的好时机,网上说十一月才属于梅里雪山。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这次不去,我担心白走一趟。” “这才有趣不是吗?何必拘于‘浪不浪费’。”他耸起肩,语调又恢复了淡淡的、漫不经心的。 “小概率事件获得的侥幸,远比那些‘一定’、‘肯定’来得刻骨铭心。 “帧帧瞬间,幕幕风光,是世界的,也是我的。” 戎铃枝转过头去,恰好四目相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底的情绪,他又移开了目光,把相机关机,脱下来放在小桌板上,拉下遮光板,闭目养神。 因为是早班机,飞机上大多人都睡了,昏暗的机舱内只有发动机的鸣声持续作响,更像是白噪音,抚慰着人类长期焦虑紧绷的神经。 戎铃枝没有睡,她有些轻度的睡眠障碍,需要一个极度安静的环境酝酿睡意,把脑子里杂乱的、天马行空的灵感全都理顺,然后才能睡着。 她是一个作家,确切地说,是网络小说家。大学的时候写了第一部言情小说卖了影视版权,之后又陆陆续续写了几本,有的卖了广播剧,有的出了书,也算是一个成功的作者。反倒是研究生毕业后这两年,产出变少了,唯二的两本小说也没掀起什么水花。 可即便如此,靠着前几年的作品也能维持三位数的日收入,养她一人足够。 最重要的是,工作时间自由,不用面对面社交。 仗着环境昏幽,戎铃枝托腮悄悄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单手虚握着拳抵着脑袋,额前的碎发盖在一侧眉梢上,露出了半侧饱满的眉弓,侧脸线条利落流畅,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英气硬朗的外貌在睡颜之下,竟多了几分乖巧。 担心他被自己“盯醒”,戎铃枝移开了目光,在百般聊赖的昏沉感中度过了不算漫长的飞行。 下机,转机,重新值机,在登机口的队伍里,戎铃枝又看见了刚才和她走散的男人,就在她前面几个,和刚才一样,随意背着包,单手握着相机镜头,松散地站在队列里。 难怪他能轻易猜到自己的目的地,原来他也是转机前往香格里拉,戎铃枝豁然开朗。 没有再一次的巧合,这一趟航班他们的位置并不相邻,他依旧是第50排,她在第55排。 经过他的时候,戎铃枝下意识瞥了一眼,恰好男人也朝她看了过来,挑着眉梢,动了动唇。 在嘈杂之间,他的嗓音清楚地钻入耳蜗,他问:“要帮你吗?” 不等她答,他便起身向她走来,拎起她的包,轻松一举一推,笑着抢答道:“不用谢。” 戎铃枝笑了起来,还是说了一句“谢谢”,贴着过道的座位坐了下来。 飞机抵达香格里拉已经是下午近三点了,可室外的天色并不明朗,细雨氤氲成一团朦胧的烟霾,远处山体只剩下了轮廓,不见绿意。 戎铃枝驻足在廊檐下,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伞。 云南好像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和江望一起去重庆,她负气又懊恼地想。 须臾,身前的斜雨与冷风被一把黑色的大伞遮挡,眼前小麦色的手臂肌肉分明,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好巧。”他侧身站在她的身边,眼尾夹着笑意,故意地说。 “好巧。”戎铃枝抿出一个无奈的笑。 “要一起吗?” 开新文啦~和铃枝一起去雨崩徒步吧[哈哈大笑] 已全文存稿,小短篇,一个月就能完结,感兴趣的宝宝点点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发 第2章 同行 缀着雨珠的车窗蒙上了一层薄纱,本就暧昧不清的雨幕更是微茫。 戎铃枝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朦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鬼使神差之下答应了他的荒诞邀约。 大约半小时前,听到他的话后,戎铃枝明显愣住了。 “你不是去雨崩?”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冒昧”,理所当然地说,“我也去雨崩。” “你也去雨崩?”戎铃枝上下打量,诧异地问。 他的装扮可不像是去雨崩徒步,没有背负系统的包,包面很塌,看着也没有必要的装备。 “我家在雨崩,我的车在停车场,”他看出来她的困惑,耐心地解释,“你要一起吗?” 戎铃枝并未立刻作答,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转不过弯儿,直愣愣地看着雨落至脚边,片刻又仰起头看他。 “如果你在香格里拉还有其他安排,我也可以顺道载你一程。”他补充道。 戎铃枝原先的计划是在独克宗古城停留一晚,第二天赶早,包车去尼农,徒步进村。 按理她应该拒绝,可不知怎么的,脑袋上像是蹲了个小人按着她的头向下,然后她便稀里糊涂地跟着男人上了车。 直到此刻,车顶想起闷重的嘀嗒雨声,戎铃枝才彻底回过神,脑海里接连浮现出拐卖的社会新闻,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 她紧紧攥着胸前的安全带,眼神扫过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的《白日梦想家》电影截屏的亚克力挂坠,兀自说服自己犯罪分子应该不会如此大大咧咧的露脸与交谈。 “那个……” “我叫于初,”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 “……没。”她抿起唇,犹豫该不该说出真名。 “纳帕海到了。”于初放慢了车速随口道,似乎对于她叫什么并不在意,好像载上她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戎铃枝索性也不再纠结,在他用掌心擦出的“圆形玻璃观景口”上望了出去。 雨水下落,在湖面溅起圈圈涟漪,浸没了草原,蔚蓝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纳帕“海”,彩色的经幡倒映在湖面,零星点缀着几匹马。 才驶出城市没有多久就见到一片辽阔的海,这是在杭州见不到的景象,她的目光一直停留,直到离开景区,又自然地移到了他的侧脸。 “有不舒服吗?”于初瞥过来,语调平平。 “没有,我之前来过这里,不会高反。”戎铃枝反而习惯他这样的语气,既不亲昵得让人冒犯,又不生疏得让人介怀。 大概十年前,高中毕业,她和闺蜜报了一个精品小团游玩了云南,七天从昆明到大理,又从丽江到香格里拉,走马观花地玩了一遍。 “那就好,徒步呢?” “这是第一次。”戎铃枝如实道。 从决定来雨崩,到一切落实只有一周。这一周她研究购入登山包,学习打包收纳,精简行囊,制定行程,订机票订酒店。 没想到一落地,计划全都打乱了。 于初张了张嘴略显诧异,又轻笑了一下,“没带登山杖吗?进雨崩有很长一段上坡,没有登山杖可不好爬。” “尼农村口不是有卖吗?” 本着能少带一点是一点的宗旨,戎铃枝做了详尽的攻略,凡是在村里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通通不纳入包裹。 于初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车内一时只剩下了音乐,节奏感的鼓点敲击心跳,刚才交谈的热络还弥留着余温,气氛不算尴尬。 戎铃枝绷紧的思绪渐渐松缓,松开手抹去窗上的雾,静静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驶过纳帕海,经过哈拉大桥和池布大桥后,G214国道便彻底弯入了绵延的山体之间,弯道的尽头就像是与碧绿的山接壤在了一起。 路上没什么车,不像城市道路拥挤,于初驾驶得很稳,速度也不慢,戎铃枝总会在进入弯道前生出一种“她会这么直直地闯进森林”的错觉,然后又在弯过车道之后,与群山毗邻之时,恍若置于“她与山一体”的幻境。 也就这时,她才真正地认同“于初家在雨崩”的事实。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方向盘,没开导航,对前方的路况却很熟悉,弯道,下坡,总能提前踩下刹车,几乎不太会发生急刹。 说是几乎,是因为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不可控的意外—— “喔豁豁,”于初惊呼一声,猛踩了一脚刹车,“牛牛!好可怕!好危险!” 戎铃枝下意识抓住车顶扶手缓冲,向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在道路中间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牛安逸地匍卧在地,对于高速前进的庞然大物熟视无睹,没有丝毫的动弹。 于初歉意地笑了一下,向左侧打了小半圈方向,绕过“路障”继续向前,“我们称它们国道交警,一路上会遇到很多。” 戎铃枝无所谓地摆手,这才看见右侧路边还卧着一匹牛,“可能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才是误闯者吧。” “嗯,只有主人才有这样的松弛感。”于初笑着附和。 被他一本正经的幽默逗笑了,戎铃枝扬起嘴角,没多久又落回。 她忽然想到两点半之后就不让进山,而他们下飞机就已经两点四十分了。她看了看时间,抿唇转过头看他,“我们还能进雨崩吗?” “不能。”于初摇头,转眸漾起笑意,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我们……” “两个方案,”几乎是同时,于初开口道,“第一,我们直接到尼农村,你找个客栈将就一下,第二天一早进雨崩,第二……” 他拉长了尾音,勾起嘴角转过来看她,眼神耐人寻味。 戎铃枝抿着唇,费了很大的劲才敢直视他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追问:“是什么?” “我们去飞来寺或者雾浓顶住一晚,看完明天的日出再继续赶路。” “雨天,能看到日出吗?”戎玲枝望向窗外,想到相机里的照片,语气不由得带上了期待。 “谁知道呢?可能下一刻雨就停了呢?”于初答得漫不经心,也没有给她肯定的回复。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的路还很长,最近天气不好,老是塌方,国道可能会堵上很长一段时间。” “嗯。” 戎铃枝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显示抵达飞来寺还需要2小时32分钟,暂时没有堵塞。她又换了“尼农村”为目的地,用时3小时23分,但都是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 她推算了一下时间,看向于初,抿了抿唇,问:“你累吗?” 于初愣了一下,摇头,“不用管我,我都习惯了,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戎铃枝有“选择困难症”,尤其是当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项都是“优解”,脑袋里住着的两个小人就会叙述各自的好处来动摇她的选择。 她原本计划,若是于初说他累了,那就去雾浓顶,若是于初说他不累,那就直接去尼农。可……“习惯了”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简直就是在天平正中的支点上加了一贯砝码。 “很纠结吗?”于初笑着问。 “有点。” 于初没有长篇大论地叙述梅里雪山究竟有多美,窥见神山又有多幸运,也没有试图说服她做出改变,只是又轻笑了一下,说:“雨小了。” 雨刮器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了,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风吹散,前方的世界渐渐清晰。 群山满树的尘霾被雨水冲刷干净,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烟雾缭绕,裹着山坡升腾,天很蓝,没有一丝杂质,几乎可以说是透明的,像是微风中抖动的绸缎。 于初降下了车窗,自然凉风裹挟着泥土的腥味、森林的草木清香和旁边奔涌的金沙江的水汽一起卷进车内。不同于杭州火烤一般的炙热,这里雨后的风是凉爽的,有些春意。 戎铃枝稍稍探出车窗,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去飞来寺吧。”她说。 “去‘浪费时间’吗?”于初异口同声道。 这一刻,她内心的纷乱一下被净化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笃定。 她轻声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去!我有得是时间浪费。” “对,我们有得是时间浪费。”于初也笑。 “我们”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戎铃枝做下决定之后,似乎也放下了桎梏,彻底放松下来,轻声合着音乐哼唱。 “你唱歌好听,”于初弯着眼,柔声赞扬,“声音也好听。” 被他这么一说,戎铃枝不好意思再开口,抿唇露出一个内敛的笑。 “我第一次去飞来寺,开始也没有看到它的真容,那天都是雾,等到了日出时间,雾散了一层,山前还罩着一层云,”于初的目光瞥过来,皱了皱鼻子,“整片天空,只有雪山那聚着云,真讨厌。” 戎铃枝注意到他说了“开始”,好奇地追问:“后来呢?看到了吗?” “后来等到八点多,缅茨姆的山顶露了出来,下面的云层还是很厚,围绕着山体,大概只有几分钟吧,山峰就又被遮住了,但我依旧觉得很值,等会给你看视频,我拍了延时。” 于初只有谈到这些事时才有明显的音调起伏,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惋惜。 “好。” 接着他便彻底地打开了话匣子,又讲了第二次徒劳而返,第三次空手而归,第四次月照银山,也就是刚才给她看的那一次。 戎铃枝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没听到他的声音还觉得奇怪,“怎么不说了?” “你很喜欢听?”于初问她。 戎铃枝点头,“喜欢,听了你的故事,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让我对梅里雪山的期待值不断不断加深。” 她也想知道梅里究竟有何等的魅力,值得他,值得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等待未知的可能性。 于初“啊呀”一声,蹙着眉无措地说:“糟糕,那要是明早只看到一团雾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不会啊,”戎铃枝摇头,认真地说,“雨也好,雾也好,日照金山也好,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正如你说的,梅里与我,都是帧帧瞬息。” 于初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朗声大笑,“你说得对!” “但我得先定个房间。”戎铃枝又拿出手机,没直接找房源,而是先打开小红书做起了攻略。 雾浓顶视野好,可以看到梅里全景,民宿都是新建的,拉开窗帘就能看到雪山景,但与此同时房价也高;飞来寺距离梅里更近,民宿选择多,价格实惠,但相应的,住宿环境大都一般。 戎铃枝看了很多推荐,分不清究竟是推广还是真实评价,放下手机,侧身面相于初,“你有推荐吗?” “有。” “哪一家呀?” 于初挑起眉梢,拖着音懒洋洋道:“扎营,有兴趣吗?” 现实可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哦[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同行 第3章 拍摄 车速忽降,直至完全停止。 戎铃枝转回身探出车窗,虽然于初已经提前告知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还是觉得稀罕。 左右两座高山之间的狭窄车道被车辆队列塞满了,在靠近弯道的地方,完全看不到前面的情况。 “应该是塌方了,”于初按下电子手刹,左右扭了扭脖子,“这边的村民都习以为常了,道路抢修处理得很快,但是恢复正常交通运行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放心。” “我不担心。”戎铃枝缩回脑袋静静地窝了起来。 如果她是自驾,或许还会担心滚下的石头会不会砸到她,砸到了她又要如何自救,可是搭于初的车,她的心一直稳稳地落在胸腔。她不知道这种信任感源于什么,或许是他丰富的户外经验,也有可能是他娴熟的车技,或者是他了熟于心的路况。 简而言之,听专业人士的。 “时间可能会很久。” “好的,没关系。”戎铃枝点头表示知道了,还提唇笑了笑示意自己真的没有关系。 戎铃枝很少在无法改变的事上耗神。比如塌方堵车,她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帮忙运沙石,也不能指挥交通,只有等待。所以她也不会为此产生什么焦虑、烦躁的负面情绪。 江望总说她是情感缺失,她觉得自己是自洽。在她看来,那些情绪除了影响心情,另外什么用也没有。 半年前,她和江望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去乌镇玩过一次。那天是周六,乌镇人流量大,车辆在景区门口堵得动弹不得,偏偏还有人加塞,气得他一边按喇叭鸣笛,一边唉声叹气。 戎铃枝抬头看了一眼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没说什么宽慰的话,而是低头拿出了手机。 江望用力拍了拍方向盘,纳闷地问,“你在干嘛?” “看附近评分高的餐厅。”戎铃枝淡淡回应。 “你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 “有啊,”戎铃枝不解地摇了一下手机,重复道:“我在找评分高的餐厅。” “我是说堵车、插队,”江望强调,“你都不觉得生气?” “你生气了有用吗?”她眨眨眼,虚心请教,“车不是还在原地?” 江望沉着脸,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下半日的行程也是在景区之内人挤人,戎铃枝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江望拉出了景区。 “你在想什么?”于初在她面前挥挥手,递给她一个面包,“吃吗?这个好吃!于初亲测。” 戎铃枝认出是他早上在机场啃的那一个,新奇地接过面包,“车马上要开了吗?” “看样子应该还要等一会儿,”于初道,“我下去问问。” 戎铃枝还来不及叫住他,就见他阔步向前,三言两语就和前方的大货车司机聊了起来。她见状笑了一下,推门下车,打开后座的门,从登山包的头包里拿出两小包榨菜,打开包装纸,把面包撕开,挤进榨菜块,合上,大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面包胚,配上余姚地道的脆爽的咸口榨菜,真的好吃! “我回来了,”于初趴在车窗上,笑意晏晏,“好吃吗?” “好吃!” 于初指着她的面包“咦”了一声,“自制汉堡?” 戎铃枝的嘴角扬起一抹小得意,把剩下那包榨菜递给他,“下饭榨菜,好吃!铃枝亲测。” “你学我,”于初笑着接过,“原来你叫灵芝?是珍宝灵芝吗?” 戎铃枝反应了一下,笑眯眯地摇头,“是铃铛的铃,枝叶的枝。” 于初跟着念,随即又勾起唇,“记住了,好听。” 戎铃枝低下头抿着唇,看着手里的“汉堡”,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回应不是他想要的,于是又转过去看他,小声又快速地说:“你的名字也好听。” 于初本就笑着,听她这么一说嘴角扬得更高,他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捧场地说:“要是有热水我高低得来碗泡面,再配上铃枝亲测的下饭榨菜,生活美滋滋。” 戎铃枝被他说得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愉悦。 难怪网上都说情绪价值千金难买,原来是这样的体验。她倏地露出一个笑,捧起汉堡咬了一口。 “应该快通车了,绕过这个弯,大概再开半小时,就可以看到语文书课本上的金沙江大湾了。” “我知道那个,”戎铃枝掩着唇连忙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欧米伽湾。” “对,时间还早的话我们可以在观景台停一下拍张照。” “好!” 堵在前面的车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戎铃枝在高德地图交通实况群聊里看见最前排的车友已经重新开始上路,可轮到他们还是过了近半小时。 得亏于初健谈,听着他绘声绘色地叙述先前经历的趣事,漫长的等待也不觉枯燥了。当汽车重新启动响起引擎声,夹杂着细小泥沙碾过车胎的嘎吱声没过他说话的声音时,她反而还有些意犹未尽,开车的时候,聊天总没有那么尽兴。 抵达金沙江大湾正好傍晚五点十分,距离预测落日还有些时间,但因为今天迪庆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太阳始终没有露面,所以天色就像是蒙着一层纱布一样,并不透亮。 “到了,”于初按约定驶进了观景台停车场,背手抓起摆在后座的相机包,把哈苏挂在脖子上,又拿出了一架大疆Air 3s,“走,去看看书上的盛况。” 戎铃枝点头,下车后自发地跟在他的身边。 于初向她看了一眼,扬起下巴朝右边点了点,“厕所从楼梯下去,从这到飞来寺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可以在这停留……半小时,可以吗?” “可以。” “我要找角度拍照,还要飞会儿无人机,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自己逛逛。”于初又说。 “好的,知道了。” 才下过雨,江面是浑浊的黄色,水势很急。从2号观景台俯望,金沙江似一条黄龙自远山奔来,忽然又被巨山拗折,陡然扭转成一道巨大的“Ω”形弯弧。 两岸山崖陡立,褐黄色的岩层裸露,仿佛平白被天斧劈开,江流在此转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不甘似的撞击着两岸石壁,发出沉闷吼声,溅起浑浊浪花,浩浩荡荡地向东奔去,蜿蜒于深谷之中。 天、山、江,浑然一体,冲击着视觉。 戎铃枝拿出手机拍了两张,左看右看都没有亲眼见到的壮观,于是又兴致缺缺地把手机塞回去,安静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江河翻涌而来。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 待了好一会儿,她又跟着栏杆上的“最佳观赏点向前”的指示标向前走,于初就在那里,操控着遥控器飞行无人机。 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到他摆在栏杆上的手机里同步着无人机视角下的画面。 逆时针绕行山体,顺江流而下,又窥于山后的视线盲区,整个大湾的全貌尽显,虽然依旧失了一些肉眼的壮阔,可比手机加工后饱和度失真的照片好看多了。 于初看见她抻着脖子的动作勾唇一笑,走到她身边自得地说:“好看吧!” “好看,”戎铃枝停顿了一下,仰头看他,“运镜很棒。” 于初愣了一下,须臾又开怀大笑,弯腰凑近看着她的眼睛,“铃枝,你是不是不习惯赞扬?” “嗯……”戎铃枝抿了抿唇,点头同意。其实不是不习惯赞扬,只是不习惯像他那样,什么不足为道的小事都值得大张旗鼓地赞美一番。 她的母亲对她向来是打压式教育,父亲在成长过程中是一个缺失的存在,就连江望,也擅长以理服人。 “其实很简单。”于初眨了眨眼,向后退了几步,扬声道:“你看着手机画面嗷!” 上扬的愉悦的尾音被风吹到她的耳蜗,钻入心尖,戎铃枝虽然不解,但还是不由得扬起唇,点头,依言看着屏幕。 逆着金沙江的流向,画面聚焦在“Ω”弯上,倏地,眼前的景变了,整个金沙江大湾的景,群山,还有观景台接连浮现,还有她。 “铃枝,举起手挥一挥。” 画面里的戎铃枝高举着手左右挥动,然后缓缓消失,最后停留在广袤的大地上。 “真棒!” “配合得很好!” “可以放在我的vlog作收尾,会是一部大片!” “谢谢铃枝友情出演!” 于初的夸奖像是不要钱一样纷至沓来,戎铃枝怔愣了一下,明白他的同意后很快又漾开了明显的笑容。 她转身回头,看见他正躬身举着相机,还来不及反应,于初便走到她的面前,把相机屏幕摆到她的面前,笑着说:“铃枝,你笑起来很漂亮。” 他看了一眼屏幕,又弯腰看了看她,“你的眼睛水灵灵的像小鹿,很好看。” 于初的眼神很干净,像琥珀。赞美的话完全是由衷之言,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不适。 脸颊和耳朵高速升温,戎铃枝移开了对视的眼神,嘴角却不由得扬起。她瞥了一眼,见他还在看她,抿唇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与他对视,“谢谢你,于初。” “嗯哼,”于初挑眉站直了身体,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走了。” 戎铃枝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一股脑地把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于初,你拍得照片很漂亮,夸奖的话说得很好听,车技很好,人很有爱心……” 她一直不敢看他,直到说完才悄悄地抬起眼,一下闯进了他带着笑意的清透眼眸。他也在看她,笑着大大方方地接下了她的夸奖,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笑起来也很可……好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向车子,但车锁着,拉不开门,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于初。 他还站在原地,一手插兜,一手勾着钥匙左右晃了晃,挑起了眉梢,打趣地勾起嘴角,慢悠悠地提步来到车前,“谢谢铃枝的夸奖。” 咔哒,车锁打开,戎铃枝和于初一起坐进车内,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出发!” “去飞来寺咯!” 于初:情绪价值拉满[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拍摄 第4章 露营 去飞来寺的路上还算顺利,经过了几处已经抢修结束的路段,没再遭遇大范围的堵车,快抵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昏暗。 于初驾着车弯近一条小道,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树,郁郁蓊蓊的树叶上还挂着雨珠,透过层层罅隙,天空暗成了灰蓝。 很快,眼前开始出现一整排现代化建筑,汽车在一块空地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是雾浓顶,”于初解锁车门,“晚上你可以住在隐山居,我之前住过,还不错,早晨拉开窗帘就能看见雪山。” 戎铃枝握着安全带,转过头去看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于初提唇笑了一下,“不是让我推荐吗?你别看它外面土土的,但里面很干净,而且五楼还有一个阳台,视野很好的。” “或者就是旁边的既下山,网红民宿,但有些贵。” “那你呢?”戎铃枝犹豫地问。 “我啊,”于初枕着掌心伸了伸懒腰,“我去扎营。” 戎铃枝快速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别担心我,我已经露营了很多次了,”于初笑了一下,“哦对了,加个微信,明天看完日出我来接你,方便联系。” 戎铃枝讷讷地掏出手机,扫码,添加好友,修改备注,一切都完成后,她又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问:“我方便一起吗?” “什么?” “没什么……”戎铃枝嗫嚅改口,摇了摇头,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又打开后座的门取下自己的徒步包。 “铃枝。” 戎铃枝的动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背起包,应了声“嗯”,和他挥了挥手,快速地合上门,转身离开。 “铃枝,”于初降下车窗喊她,“我的后备箱里有两份露营装备,如果你要一起的话,欢迎你来。” 戎铃枝放慢了脚步,听清他说的话后犹豫地转过身。 于初竖起拇指向前指了指,大声问道:“一起吗?” 她用力点头,大步往回走,上车,关门,卸下包抱在了怀里,扣上安全带,目视前方,“一起。” 于初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压着声笑了起来,“我得先提醒你一下,露营地不能洗澡,也没有卫生间,你真的要去吗?” “去!”戎铃枝再次确定。 他又笑了一声,“那我们就走咯。” 汽车原路返回,到岔路口的时候弯进了另一条小路,没多久就到了露营点,已经有两个帐篷搭在哪儿了。 于初停下车,从后备箱拿出登山包,麻利地安装好帐篷,然后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单独的行李袋打开。 “可以让我来吗?”戎铃枝在一旁出声。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于初把位置让给她。 戎铃枝拣出地垫,在于初搭好的帐篷边平行地铺好地垫,然后依样画葫芦地一步一步装好内帐,地钉,支架和外帐。 “很厉害啊!”于初绕着帐篷走了一圈,从旁边捡起两块大石头绑住风绳,又帮她加固了地钉,拍了拍手,“你以前学过吗?” “刚才看你操作学的,”戎铃枝学着他的模样挑起眉梢,扬起下颌,“新技能get,以后没有你我也可以去露营了。” 于初莞尔一笑,“茸茸你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超级棒啊!” “怎么突然叫我戎戎啊……”戎铃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些气声。 亲昵的称呼,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又热了起来。 “在户外,还是不要叫真名好,”于初小声解释,“我看你微信名是茸茸铃枝,所以就叫你茸茸了。” “好吧,那我叫你什么啊?” “你想叫我什么?”于初把问题抛了回去。 戎铃枝的思绪被微信铃声打断了,她拿出手机看到江望的名字,下意识就往一边没人的地方走。 “别走远。”于初提醒道。 戎铃枝应了一声,挂断视频邀请,拨通了电话,“怎么了?” “你还没到?”江望的声音穿过嘈杂的背景音,带着一些担忧,语气也变得着急,“怎么我飞机都落地了你也没回我?为什么不接视频?” 戎铃枝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才看到她的对话框下面紧跟着一句“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时间是8:04,飞机起飞前一分钟,大概是消息弹出的瞬间她打开了飞行模式,默认为已读,所以没有新消息通知。 “你还在生气吗?”江望小心翼翼地问。 戎铃枝决定来雨崩徒步那天也顺道问了江望要不要一起,都说旅行是检验情侣是否合适的唯一标准,他们的婚期在明年春天,她想把这一次旅行作为“婚前检验”。 “云南啊?可以呀,我还没去过,”江望答应得很痛快,“我有三天疗休养,还有五天年假,八天够吗?” “应该够了,我今晚做个攻略看看。” “好,等确定时间了我和领导请假,”江望轻抚她的头,声音温柔,“但我们请假需要提前半个月审批。” “知道,我挑半个月后的时间出发。” 当晚,戎铃枝结合deepseek和小红书上网友的经验做了一份详尽的攻略,考虑到江望没去过云南,她还尽最大能力带上了昆明、香格里拉和丽江。 【江望:……】 【江望:这是特种兵行程啊?】 【江望:我是去疗休还是去自虐啊?】 【江望:我查了一下,雨崩只能徒步进村,十多公里的路,你可以吗?】 戎铃枝看到他连续四条质问的信息已经猜到他大概不会再去,她把手机摆在一边,保存文档之后,又重新做了一份攻略,就是她现在一个人的行程。 大约过了半小时,江望又发了一条消息,是一份重庆旅行攻略。 【江望:你不是喜欢吃火锅吗?我们去火锅之乡citywalk好不好?】 【茸茸铃枝:可我想去雨崩。】 【江望:那你自己去吧。】 “我真的不想难得的假期用来拉练,下次你挑个轻松的行程,我一定陪你去,好不好?” 听筒里江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让戎铃枝生出些许恍惚,好像之前起争执时的不耐烦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生出隔阂。 “给你看洪崖洞!好热闹!”江望提起音调,“我发你微信了,你看看,好看吗?” 他果真按照自己制定的行程去了重庆,戎铃枝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并没有打开微信。 江望得到了回应,声音听着又热切了一些,说自己从一个火炉掉进了一个火锅,成为了一条里脊肉,说洪崖洞人很多,就和上次他们去乌镇一样。 “戎戎。”江望突然说。 “……怎么了?”戎铃枝微怔,抿起了嘴角,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于初。 他猫着腰钻在后备箱里,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小袋子,绕着两个已经搭建好的帐篷走了一圈,然后在她的帐篷旁边停下了脚步,蹲着身支起了一个迷你帐篷,起身叉腰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到她望过来的目光后又收起了情绪,挑起眉梢,歪着头点了点身侧,绕到了前面。 “戎戎,怎么不说话?” “你说了什么?”戎铃枝回过神,情绪平静,“我这里信号不好。” 电话那边安静了很长时间,戎铃枝纳闷地看了看满格的手机信号,又“喂”了一声。 “我说,玩得开心,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他轻笑着柔了语气,“我预约了几家婚纱店,等你回来了我陪你去试婚纱。” “嗯,知道了。” 江望道别后挂了电话,戎铃枝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 阴天没有明显的黄昏落日界限,月亮升起之后,清冷的光吹散了蒙在空中的薄烟,蓝调的天空反而更干净透亮了。 树叶随风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抖落了星星点点的月光。 不远处响起嬉笑交谈声,被帐篷遮住了视线,戎玲枝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年轻的男女声交错响起,大概是另外两个帐篷的主人回来了。 “茸茸,吃饭了,”于初从帐篷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向她挥了挥手,“快来。” “好。” 戎铃枝起身踱过去,忽然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传了过来,“哥哥,你结婚了吗?” “徒步有三不问,知道吗?” 是于初的声音,散漫的,像月光一样冷清。 “是什么?” “婚姻、工作和年龄。” 戎铃枝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看见几人不约而同望过来的目光佯装淡定的点了点头,坐到了于初身边。 “给你,”于初把不锈钢锅递给她,挤了挤眼,“香肠泡面配榨菜,把它想象成麻辣烫将就将就吧。” 肚子的确饿了,刚才冲动之下提出了一起露营,压根没考虑过吃饭这一件事,戎铃枝吞咽了一下,犹豫地接过,轻声道了一句:“谢谢,很丰盛了,你的呢?” “客气,”于初指了指气罐上的小锅,“你先吃。” “你还有榨菜吗?”戎铃枝抬起眼眸,瞥过对面四人探究了然的目光,快速地垂下眼,“没的话我头包里还有,你自己拿。” “那就谢谢茸茸了。” “哥,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和你女朋友一起来的呢。”刚才问话的那个女生嘟着嘴不乐意地抱怨。 戎铃枝自顾自、机械地往嘴巴里塞面条,把头埋得更低,因此也没有看见于初睨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揶揄。 “我只是她雇佣的向导,”于初漫不经心地说,“是吧,茸茸?” 人们习惯将第叠词的第二个轻音化,于初也是如此,“茸茸”两个字在他的懒散语气里从唇齿之间淌过,竟然带了些许的亲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夜碾碎了生疏的距离。戎铃枝心不在焉地想着,慢慢地抬起头点了点。 “是的,于导。” 双标于上线[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露营 第5章 日出 “姐姐,你花了多少钱才包到他的啊?” 她的动词用得有些犯规,戎铃枝不可避免地被呛到,掩着唇连续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她避开女生亮晶晶的眼眸,转头望向于初,眼神示意他自己回答。 于初看懂了,但还是抬起了下巴,看着她勾起了嘴角,用口型说着“问你呢。” “不贵,”戎铃枝低下头,“一千。” “几天?”女生追着问。 “一天。” “你也太贵了吧……”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打消了搭讪的念头。 戎铃枝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轻笑声,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果然看到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眸,她皱了皱鼻子,理直气壮地说:“看我干嘛?” “谢了,”于初一点也不客气地从她的头包里捞出一包榨菜左右摇了摇,“谢谢老板款待。” 戎铃枝轻哼了一声,低头认真吃面。 “好吃吗?”于初笑着问。 “好吃。” “那就好。” 于初几口就把泡面嗦完了,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天。 最后一抹蓝调被吞噬,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迪庆的天让人捉摸不透,刚才还清透的月光此刻又变得灰扑扑的,又或者是被营地周遭浓密的树影分揽去了一些,月影在黑夜之间舞动。 戎铃枝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面条和佐料,又喝了几口汤,低头端着只剩些残羹的碗,有些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须臾,一只手伸过来接走了她的碗,于初挑着眉,嘴角轻轻一勾,“给我吧,老板。” 戎铃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礼貌地道了一句“谢谢”。 他利落地收拾完锅碗,从登山包里拿出睡袋,解下蛋巢递给她,“给你,干净的,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走十五公里。” 戎铃枝一直在看他,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动作,她没有拿,仰着头看他,“那你呢?” 于初背身招了招手,“我拍会儿星星,今晚可能有银河。” “我是说你把睡袋给我了,你用什么?” 他回头望了过来,夜色模糊了他的神色,戎铃枝只看见他眨了眨眼,然后又转过身去,悠悠地说:“后备箱还有,放心吧,茸茸老板。” 戎铃枝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 迪庆的夜晚即便是盛夏也有些凉,她刚才把防晒衣换成了冲锋衣,这才觉得恰合适。 她提着东西钻进帐篷,整理好今天临时的“床铺”,盘着腿从包里拿出了手账本,提笔记录下今天“梦幻”的一天。 手机屏幕短暂的亮了一下,戎铃枝以为又是江望,把手机倒扣在一边没有理会,直到写完日记才拿起手机。 看到来信人的昵称她愣了一下,她的微信好友并不多,每一个都改了备注,但很快,戎铃枝就意识到“初行”是于初的微信。她连忙打开了微信。 【初行:忘了和你说,你帐篷后面那个小帐篷是厕所,可以简单洗漱】 【初行:明早日出时间大约6:50】 【初行:有事可以找我,晚安】 戎铃枝早就知道于初的细心和敏锐,可此刻还是不免被他周到的关照而感动。她抿了抿唇,回了一个“谢谢”的猫咪表情包。 于初没回。 戎铃枝没太在意,取出一次性洗漱用品绕到后面的迷你帐篷简单快速地洗漱了一番,折回帐篷里左右张望了一圈,没见着于初,他的帐篷暗着,应该是跑到空旷的地方去拍星空了。 她如此想着,也抬起了头。 好美。 蛾眉月并不明亮,但恰恰因为此,细碎的繁星变得闪耀,像是漆黑的夜幕里镶嵌着整个宇宙的碎钻,忽明又忽暗,在眨眼之间倾泻而下。 正前方的梅里雪山依旧被浅薄的云层遮着,稀松之间可以看见积雪覆盖的岩壁,好像在群星闪耀之时,也没有那么冷寂了。 黑夜模糊了她与雪山之间的界限,仿佛雪山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积雪,仿佛她早于融入这座神山。 她闭眼仰着头,展开双臂,让山拥抱自己。良久,她才睁眼,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被缩放框进狭小的屏幕之间的景色仿佛失去了壮阔,变得平平无奇。戎铃枝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按下了删除键。她不想照片混淆今夜的景色,不想以后翻到照片回忆起来好像也只是不过如此。 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在帐篷口坐了很久,望天,看山,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戎铃枝几乎放空了所有的思绪,直到困蔫地打了个哈欠,她才重新钻进帐篷,躺进睡袋,熄灭了户外灯。 睡袋很蓬松,有一缕草木皂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逐渐淌过全身,像是自然万物拥抱着她,很好闻,可她总会想到于初衣物上的味道,与此如出一辙,实在太过暧昧,把她的那些惺忪睡意都驱得一干二净。 山林的黑夜太安静了,风声叩着帐篷外布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声响,突兀又扰人,戎铃枝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放弃挣扎,从睡袋里坐了起来,穿上排骨羽绒马甲,套上冲锋衣钻出睡袋。 夜更浓郁了,衬得繁星更亮。 她带着于初留给自己的灯走出扎营区,没多久就在前方的空旷地看到了他的身影,相机支在一旁的三脚架上,屏幕并没有亮。于初抱着膝盖,安静地席地而坐,眺望着这片她从未见过的、盛大而寂静的辉煌。 他应该是喜欢这样的寂寥的。戎铃枝心里想着,停下脚步折回了帐篷,不愿去打扰他。 “茸茸,起来了。” 戎铃枝猛地睁开双眼,裹着睡袋坐直了身体。她揉了揉眼睛,朝外面轻喊道:“来了。” 已经记不清昨晚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她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六点四十,距离日出只剩下十分钟,来不及收拾,她抹了一把脸,套上冲锋衣,随手盘了一个低马尾走出帐篷。 于初依旧在昨夜那个位置,他向她挥了挥手,轻拍地面,“快来,今天可能有日照金山。” 天蒙蒙亮。昨日披着面纱的、含羞的梅里雪山,今天终于开始显露。山体的轮廓已经清晰,只有山顶上还罩着一层浅薄的云,依稀还能看见后面灰蓝的天空。 戎铃枝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面色,没有看出他的疲态,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如果等会儿山顶的云能散开,今天就能看到日照金山。”于初有些肉眼可见的激动,起身最后确认相机的视角。 “来得及吗?”戎铃枝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传染了喜悦与期待。 “看天意。” 话音落下,五方佛峰顶便出现在了眼前,像五个手指一样的山峰覆着一层皑皑白雪,清晰的、全须全尾的。 旁边的缅茨姆峰、巴乌八蒙峰和主峰卡瓦博格因为海拔高,暂时还被遮着。 戎铃枝倏地起身拍了拍于初的肩膀,四指向着前方,雀跃地说:“于初于初,你快看。” 于初的眼睛笑弯了,用力地点头,“希望很大!” 戎铃枝不自觉地双手合十,轻声祈祷:“云快走吧,云快走吧……” 于初笑着瞥向她,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犯蠢”被抓了个正着,戎铃枝背过手羞赧地抿了抿唇,“也没有那么豁达。” 他已经转回去了,眼尾还能瞧着笑意,听她这么一说挑起了眉梢,快速地睨了一眼,学着她刚才地模样低声道:“云快走吧……” “走了!”戎铃枝惊呼。 汇聚在山顶的云在顷刻间消散,只有缅茨姆峰顶还留着一小块,像是一顶洁白的帽子戴在了山顶。太阳未见,阳光率先扫射到崖壁,金橙色的光附着在积雪之上,连云都被染上了色。 渐渐的,太阳初升,金光波及的范围更广,几乎整个山壁都被被照及,然后慢慢的,变浅,可依旧壮阔。 这是一场无声但声势浩大的日出。 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戎铃枝的目光便没有移开过,她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她脚踩山峦,与神山比肩,她是那么的壮丽,可她又无法拥抱神山,无法触及神山,她是多么的渺小。 “你会庆幸自己做下的决定吗?”于初在整个日照金山快结束的时候才开口问她。 “当然。”戎铃枝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会庆幸自己没有被江望说服而坚持来到香格里拉。 会庆幸自己“头脑一热”和于初一同前往迪庆。 会庆幸自己做下的所有决定。 也会庆幸自己认识了他。 “你真幸运,第一次来就见到了神山。” 于初侧脸着看她,双手插在兜里,姿态肆意。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从他搭在眉骨上的发梢之间隐约看到了他的眉眼,柔软载着笑意。 戎铃枝扬起笑容,认真地说:“是我们幸运。” 于初愣了一下,须臾,点头附和,“对,我们都很幸运。” “不过即便今天没有看见,我也很庆幸。”戎铃枝又说。 “是吗?” “是啊,因为我没有见过梅里雪山,”戎铃枝走到崖边,张开了双臂,“它所有的形态我都没有见过,所以它的每一种景色,于我而言都是新奇的,只是第一次就能见到如此盛况,”她轻轻合掌,翻手向上抻了抻腰,笑着看他,“我的旅程会更圆满。” 于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倏尔抬眉一笑,“我挺喜欢你的心态的。” “怎么了?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但我是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不要在旅行途中抱有过高的期待的。” “真的吗?”戎铃枝诧异地望向他,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洒脱又烂漫,可不像这样的人。 “真的,”他点点头,把相机卸下来挂在脖子上,收起三脚架往回走,一边说,“我最开始也会懊恼,凭什么呀?凭什么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开了这么漫长的路,耗了这么多金钱,研究了这么久的气象到这里,最后还是徒劳而返。” “这是人之常情。” “是,可依旧会不愉快。” “那你后来是怎么调解自己的呢?” “所以我辞职了。” 于初:这便是天意!![墨镜] (如此壮观的盛况,连同行之人都会变得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