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他路》 第1章 凶巴巴的邻居 安妮决定回国只用了一天。 林杰森知道她又一次“逃离”,是通过她转发过来的机票购买邮件,邮件上附着安妮简短的告别语:【林叔叔,我得回国生活一段时间。安顿好再联系您。】 看到这封邮件时,林杰森猛地将手机摔在办公桌上。他走到B国首都金融街顶层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都市,深深叹了口气——新一轮的追逐,又要开始了。 * 安妮落地后,没有片刻停留,径直去了导师在国内的公司。直到会议结束后,她才赶往新的公寓。 她将行李箱放倒,翻找出准备好的小礼盒,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这是她初来乍到的问候,一份海外带回的精致点心。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衣衫凌乱,睡眼惺忪。 “你好,我是刚搬来的,我叫安妮。以后请多关照。” 安妮自我介绍。 女孩迷迷糊糊地接过点心,轻声说了句:“小涵,谢谢。” 随即“嘭”地关上了门。 在新家的第一个夜晚,安妮睡在地板上。周遭的空气陌生而清冷,这个新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像极了当年初到异国的那一晚。但那时父母尚在,她的身边还有至亲的陪伴。 思绪触及父母,那段记忆是她心底最深的痛。父母在她青春期时死于意外车祸,从此她记忆里的父母是永远年轻的,他们的模样尚未模糊。又想到了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合作伙伴,也是如今她唯一的依赖——林杰森。 这时,他的信息恰好跳了出来:【给你银行账户转了人民币。下个月我去国内。】 【谢谢林叔叔。】这是安妮定期对林杰森说的话。 她又打了很久的字。林杰森看着对话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耐心地等了半天。最终,安妮发来了新公寓的地址和房门号。 林杰森又转了一笔人民币到她的手机上。 【谢谢林叔叔。】 这种身处陌生城市的第一个夜晚,对于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女生来说,是需要一个对象来排遣疲惫、分享新生活的兴奋与期待的。林杰森看着对话框再次出现“正在输入中”,立刻发出了邀请:【视频,怎么样?】 安妮坐起身,梳了梳头发,戴上时尚眼镜,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林杰森的背景是在B国的家里。他说了声“稍等”,便轻快地下楼,安妮看着屏幕中的他,心里的负面情绪已经几乎消散。这个世界上,还好有他在。 等他坐下,将手机郑重地放好在身前时,背景是他们曾经日日夜夜一起吃饭的客厅。安妮将手机放到墙角,林杰森看到她睡在地板上,心里一阵心疼。 “林叔叔,你可要活久一点。”安妮认真地说。 林杰森先是一愣,凑近屏幕,随即笑了笑,这是安妮在任性地表达对自己的想念。 “上次说话有些重了,抱歉。但你是理解我的初衷的。”他主动道歉。就像过去十年里所有的争吵一样,永远是他主动道歉。 安妮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总得拿点什么,否则会觉得有些无聊,她拿起地上的项目资料翻看。林杰森是成熟男子,他不需要手中把玩什么才能将对话进行下去。 “没关系,我自己已经把自己哄好了。”安妮冷冷地说,并未宽恕他。 “你导师的中国项目,我今天上午听说了,周期大概半年,所以你是打算在国内住半年?”他直接问最主要的话题,这牵涉到他的生活重心或许需要改变。 “或许会更久。我想多积累国内项目经验。” “好,我也安排一下。”他心里已经开始罗列一份名单,该联系谁,该把哪些国内的事情重新捡起来推进。 “林叔叔在这边也开始有项目吗?” “一直都有,只是不方便过去。现在方便了。”他说话总是少了半句,让安妮根本无法猜出他对自己的真实情感。不方便过去是因为安妮在B国,现在安妮在国内了,他也要追随。 “家具陆续会到。我先派人过去照顾你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周围的人都是你需要的,为了我到国内会降低你的效率。而且我也没什么可照顾的,每天就是家里和公司。”安妮拒绝了,合上资料,示意自己已经很累了。 “早些休息,记得国际快递你的备用钥匙给我,随时联系我。下月见。”他其实也猜到了安妮的回答。他还会用自己的方式暗中陪伴,就像至今为止那样。 林杰森是不会先挂电话的,安妮知道。 “林叔叔,”安妮觉得好孤独,除了林杰森以外没有太多的倾诉对象,想了想,她还是把情绪咽了下去。 “嗯?”林杰森期待她能亲口说需要自己、想念自己。 “谢谢你。晚安。”她挂了电话。 * 孤独的夜最适合更新社交平台。 她在平台更新了自己的设计作品。作为一周内涨粉最快的博主,她收到了平台邀请:【诚邀您参加设计对谈活动。】 她没有在意,继续忙着整理房间。 * * 隔天,安妮下楼倒垃圾时,恰好碰见隔壁女孩小涵挽着男友出门。 “小涵。”安妮主动打招呼。 小涵笑盈盈地回道:“你上次送的点心真好吃,谢谢!这是我男朋友,小凌。” 说着,她几乎整个人都黏在了身边的男生身上。 小涵挽着的男生身形颀长,眉眼疏朗,透着倦意。 他穿着白T恤和皮夹克,搭配显得轻松随意,但白T恤的克重足够厚实,版型力挺,而纯皮夹克已经穿旧,旧皮衣又增添了成熟属性,每件单品都透着讲究。 他走得慢,肩背微仰,神情懒散。经过安妮时,微微颔首。小涵拉着男友催促:“老公,帮她拿一下纸盒箱呀。” 男生慢吞吞地伸出手,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散漫劲儿,指尖才碰到安妮怀里的废纸盒。 “不用了,不用。”安妮赶紧小跑两步,按住电梯开门键,示意小涵和男生先进电梯。 男生挑了下眉,手一收,又插回裤皮衣兜里。他向来讨厌被催促做些无关紧要的事。 电梯缓慢下落。 虽说心有不耐,但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像快门般快速观察着安妮:站在电梯按键前拘谨的她,头发是刻意养护过的直顺黑发,比小涵高出半头,穿上高跟鞋应该会高出更多。她穿着白纱上衣和白色短裤,流露出一种不费力的松弛感。 他正要把视线移到她的脚上,“叮——” 电梯到了。 安妮伸手帮忙按着门。小涵挽着男生走出去,回头笑道:“谢谢你,安妮。” 男生低头间,目光终于落在鞋上——白色半拖鞋,缎面微光在电梯口的昏灯下闪动。 他对安妮的全身扫描式的观察完毕,呵,还挺精致。 * 回到房间,安妮看见平台发来的正式短信。仔细核对,确认这并非群发而是定向邀请后才重视起来,心中慢慢升起对活动的期待。 * 午夜。 安妮开门取外卖时,恰好撞见隔壁男生独自回来。 安妮先向他点头示意,轻声道了声:“晚上好。” 男生愣了一下,抿了下唇,没多说什么,只以同样的点头示意作为回应,便转身推门而入。 洗漱后,男生打开手机,也收到了该设计对谈活动的邀请短信,是作为摄影博主的参加邀请。他翻阅着活动详情,眼神闪烁。 * 隔壁屋,安妮一边享用着久违的国内外卖,一边细致研读着活动细节。她打开访谈节目,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对谈活动做准备。 * * 搬家杂物包裹终于全部拆开,公寓渐渐有了家的轮廓,只差几件林杰森给安妮买的大型家具需要组装。 安妮再次敲响隔壁的门,开门的是小涵男友——小凌。 “我要开始组装家具了,可能会有点吵。”她认真地说,语气温和,手里提着一包极好的咖啡豆:“这个送给你们。如果小涵在,等我组装完家具,咱们也可以一起喝。” 安妮看着站在对面的高大男生,感到难以交流,他总是皱着眉头,似乎透着抵触。 “我一会儿就出门,小涵不在。”他语气简短。 安妮又认真补充:“我还有一些墙柜要装,可能要两天。但我会安排在上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之间,不打扰你们休息。” 安妮回屋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豆。隔壁立刻传来工具敲击与家具组装的声音。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小涵发信息,指尖却停在屏幕上,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天电梯间里那一身全白的她,以及刚才敲门时头发绑成发髻、身着牛仔的干练模样。 一股莫名的烦躁窜上心头。 他关掉手机,拿起外套,沉着脸下楼去了健身房。 * * 家具终于全部组装完成。 傍晚,她去超市买了红酒和食材,准备独自在新家做第一顿的庆祝晚餐。她点上蜡烛,开着轻快的电子乐,哼着小调,切好蔬菜拌了沙拉。红酒的第一口带着涩意,却足够让她长舒一口气,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与轻松。 安妮开着窗户,换着空气。她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她的音乐、轻声哼唱,都清晰地飘到了隔壁领地。 小涵正在洗澡,哗哗的水流声盖不住隔壁飘来的电子乐节拍。他又站在阳台,抿了一口啤酒。今晚的曲子是轻盈的电音,与她平日里严肃内敛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想象着隔壁女孩在屋子里忙碌、松弛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陌生而温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烦躁,因为他正在和女友小涵共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被隔壁那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牵引。他克制不住地竖着耳朵,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 安妮在自己的床上准备安稳睡下,踏实感彻底填满了她。她突然反应过来,林杰森从始至终都没问过她房间布局和尺寸,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处理好所有事。 她拍下新家的照片发给林杰森:【谢谢林叔叔的用心,尺寸都刚刚好。】 林杰森回复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刚落地,安妮今天过得如何?】信息后面附着一笔转账,是林杰森能在手机上转账的额度上限。安妮收下了,因为如果林杰森下个月要来国内,按照他的标准生活,又将是一大笔开销。 【今日无大事。】 【那说说小事。】 【邻居不好惹,不过我会处理好的。】 【和他保持距离是对的。】 安妮反复看着最后一句话,注意到他用的是男子旁的“他”。林杰森一定已经把邻居调查过了,就像他调查过自己房间布局图一样。他总会以这种方式,填满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 正如林杰森所说的邻居性别那般,安妮确实发现自己很少再遇见小涵,真正的邻居确实是那个眉眼桀骜、身形高挑的男生,而小涵不过是短住。 他安静、高傲,不多话,不冒犯,保持着一种成年人该有的礼貌,同时总是皱着眉头看自己。 * 安妮白天工作,晚上也在工作。她总在固定的时间里,在阳台的角落翻阅资料,微凉的秋风拂过书页边缘,发出轻微的摩挲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隔壁的他不自觉地将自己阳台上的户外藤编椅拖到离安妮那侧更近的位置。偶尔从屋内传出的音乐,他也会在阳台上随着节拍,骨节分明的手指配合着音乐鼓点,随意却精准地在冰冷的酒杯上留下慵懒的节奏。 * * 设计对谈活动当天。 精致而干练的职业妆容,线条凌厉的细高跟,鼻梁上搭了一副时尚的黑框眼镜。镜中的安妮知性、优雅,透着一股精英气质。 她正锁门时,隔壁男生也出来了,他一眼没认出她。那个惯常穿着随意、语气温柔的邻居,此刻被高跟鞋与红唇勾勒出完全不同的锋芒。直到那清脆而坚决的鞋跟声在楼道回荡,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走进电梯,空气中立刻弥漫开她淡淡的香气,偏中性的调子,他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看向电梯的楼层灯。 安妮低头确认手机上的打车行程,并未察觉他的注视。 “我先走咯。”电梯门一开,她轻声说,小跑着消失在大堂外的光影中。 想着邻居这次不仅皱着眉头,连招呼都懒得和自己打了。 而他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美丽的身影融入车流与楼宇间。 * 摄影区。 他举起相机。透过镜头,怔住了,竟是隔壁女邻居。 镜头本能地落在了她身上。她紧张交握的指尖、微微弯曲的小腿线条,以及思考时的专注模样,都成了他最想捕捉的对象。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在活动上拍摄的底片。快速浏览,在一张照片前停下,画面中安妮只露出背影,但足够有特征。不露正脸的照片不会冒犯到她。 系统自动将安妮的账号推到他的首页。指尖悬停在安妮的【关注】按钮上。作为一个习惯被仰望的富家公子,主动去关注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甚至从未正眼瞧他的女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既有模式的冒犯。可那种打破惯性的冲动和无法解释的好奇心,比他的骄傲更强大。 最终他点下了关注键,心口像被填进了什么。 * 安妮在阳台倒了一杯红酒。 这瓶昂贵的红酒,来自林杰森的第二波快递轰炸。这波快递包含了他将要来国内生活的物资。安妮挑了第二贵的红酒,感觉自己像只在危险边缘试探的猫咪。 安妮刷着手机。刚准备将今天的活动内容转发给林杰森,发现自己的活动照片有专业摄影师抓拍。她点击了回关,隔壁男生的手机“叮”了一声。屏幕上显示着来自隔壁邻居的关注和致谢私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找到邻居。他修长的手指停顿,没有回复任何内容,保持了他傲娇的沉默。但安妮还不知道邻居是摄影师,甚至不知道“邻居”到底是谁,只知道他成天凶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恨着这个世界,这点和自己也有些像。 他靠在椅背,耳朵竖起,听着隔壁阳台传来的杯子轻响。 “喂?林叔叔,上午好。”隔壁女生的声音,她走进屋了。 上午?他反复琢磨着这个问候语,想了半天,或许对面的人是有时差的。 第2章 邻居不凶巴巴的了 清晨,突兀的紧急警报声像一把冰冷的刀,划破了寂静。安妮尚未完全清醒,就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 “安妮,在吗?安妮!”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隔壁的男生小凌。 “火灾警报响了,快下楼。”他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房间拉出来,裹在她身上。 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应该是大衣上残留的。安妮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下楼梯。 楼门口已聚集了许多住户,两辆消防车停在大门外。两人抬头四处张望。 “看不出哪儿着火啊。”她低声咕哝,已经被深秋的寒冷清晨强制清醒。 “可能是谁做饭烧糊了。”他简短地答道。 安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穿着压缩健身衣,显然起得很早,生活规律。 他依然皱着眉头看世界,看自己,这种愤愤的态度,在晨光中竟显得有些可爱。 她突然想到自己此刻状态滑稽,衣衫不整、脸都没洗,这个样子是绝不会在陈杰森面前展示的。她立刻收回目光,拨了拨凌乱的发丝,有些尴尬。 小凌微微低头,偷看着她,她裹着自己大衣、发丝凌乱、素颜的她,与昨日活动上知性、犀利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的眉头因此皱得更紧了。 安妮已经快要习惯他皱着眉头、凶巴巴看自己的样子了。 “哪天叫上小涵来我家暖房吧。” 他脱口而出:“今天就可以。” 安妮一愣,随后认真地说:“那我尽量别再把警铃搞响。” 他听完,嘴角微微上扬,还挺幽默。 * 警报解除。住户们纷纷涌向大堂,准备乘电梯上楼。 安妮和小凌并肩走到电梯前,正要一起走进第一部到达的电梯,却被从旁边挤进来的几位邻居不留情面地分开了。他被挤到了墙边,安妮则站在了电梯的中央。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连眼神交流都被阻断。 小凌脸色一沉,一股没来由的不快涌上心头。这感觉陌生且令人烦躁,仿佛属于他的专属领地被他人轻易占据。 安妮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很快就转过头,专注地盯着楼层数字。 电梯门开,两人到达各自楼层。 “五点见。” 安妮对他说罢,进了屋。 * 回屋后,安妮彻底没了睡意。 今天她终于把书柜整理好,洗了澡,化了精致的淡妆,准备了简单的晚餐:沙拉、火腿、起司和烤鱼。房间里放着最近看过电影的汉斯·季默原声带。 生活,正在朝着她向往的样子发展。 * * 门铃比约定早了半小时就响起,扫地机器人还在客厅打转。 “ 好漂亮的鲜花!还带酒了?破费啦。” 安妮接过鲜花,拿出拖鞋摆正,举止亲切,像个女主人。 “ 小涵呢?” “ 她晚点才来,我先过来。” 他撒了谎,语气有点别扭。 他其实更早就站在了安妮的房门口,在走廊上犹豫了很久。作为情场高手,他竟然无法解释的紧张,这种提前的冲动和不适让他罕见地失了分寸。 他看着安妮将鲜花插进大大的透明玻璃水杯中。 客厅,被整面书柜吸引。厚厚的原版书安静地排列着,有一列专门是建筑主题的书。 这些书是陈杰森第二波快递中的绝大部分,他希望安妮能少些寂寞,但能享受孤独。 让她周围尽快被熟悉的物品包围,就连家具品牌也都是B国的同一品牌,床垫的软硬度都与她在国外用的一模一样。陈杰森对安妮的照顾,大多是看不在面上的。 “ 要不要现在就开这瓶?” 安妮举起他拿过来的红酒瓶,他点头。 酒液落入杯中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被放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安妮有些紧张,手心微热。他察觉到了这种刻意的拘谨,反而为小涵的缺席感到不道德的轻松。 “ 干杯。”两人仅轻轻示意举杯,红酒不方便碰杯。 安妮笑容渐渐松弛。 “ 我是上周刚回国,对这里的生活还不是很了解,请多多指教咯。” 她不在乎他是什么表情,眉头皱得多紧,因为陌生人的情绪波动,其实和自己无太大关系。和陌生人,反而可以倾诉很多秘密,可以更放松。 现在的她非常需要这样的人出现在生活里。新城市新环境,她对陈杰森的依赖打上了休止符,她一个人在这城市,孤独感会被放大,和陌生人肆无忌惮的倾诉**也会被放大。在这里,她是白纸。 “ 感觉你和小涵应该都比我小,我今年一月满二十六岁。” “ 只比我大一个月。” 他不悦。 “ 那我就是姐姐了。” 安妮更坦荡了。 他立刻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争输赢的强势:“ 可在这城市,我比你先来。” “ 好吧,小凌弟弟。” 她加重“弟弟”,划下一道轻松的友谊分界线。 “ 我姓许。” 他简短地报出姓氏。 “ 好的,许凌弟弟。” 安妮笑声落下,短暂的安静里,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屏幕上亮着【林杰森】 “ 嗯,下月2号,好,我知道了。”安妮边应边记,抬眼看了许凌。“ 嗯,现在在家,但确实不方便,一会回您。” “ 要忙?” 他试探地问。 “ 没事,小涵怎么还不来?” 她看着眼时间。 他犹豫了一会,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我和小涵分手了。” 后补充道:“她出国了。” 似乎在强调分手原因不在自己。 但其实他早想分手了,心里总是烦躁的,尤其站在阳台上时。烦躁的根源此刻就坐在他面前,只是此刻他还没意识到。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两人都机械地喝了口酒。 她面前这个男孩子长相具有攻击性,眉眼锋利,虽然总是凶巴巴地看着自己,但身上散发着桀骜不驯的独特魅力。他应该不会缺女人,也不需要安慰。 许凌微微抬眼,眼神里带着未熄灭的酒意和隐秘的暧昧,却又在安妮看过来时,猛地收回,又开始皱着眉头。安妮也不敢延伸话题,他似乎很痛苦,痛苦都写在表情上了。 她开始聊起自己搬家的遭遇,那些不熟悉国内生活的尴尬和挫折。 许凌能感觉到她精英外壳下的拧巴,她聊的都是客观事实,而非自己主观的感受。这种基于逻辑的话题可以无限延伸,因为情绪上的防线被她严密封锁了。 红酒见底,晚餐气氛逐渐松开,主观的话题涌现,她也卸下了防御。 安妮从书柜里抽出几本书,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拂过,玩笑般分门别类:“ 这种人适合结婚。这种适合当男朋友。这种适合做灵魂伴侣,因为它意味着最高级的兼容——你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找到恋爱的火花、婚姻的安稳,以及友谊的长久。” 许凌微微挑眉,眼神闪过吃惊,这种将情感条分缕析的理性让他感到新奇。 他看着她,忽然问:“那现在呢?哪本书的主角在陪着你?” 安妮愣了下,嘴角的笑容僵了,随即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刚搬来开始新生活,哪有时间。” 她羞于承认自己没有恋爱经历,所有的关于爱的认知,都只是从这些文学和电影作品中窥探和幻想得来。 再就是林杰森。 她对林杰森复杂的情感是无法归类的:少女初见他的悸动现在还在,混合着亲情、仰慕、感恩,还有恨——怀疑或许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已知的所有情感都被林杰森占据。此次她决定回国,是委屈和反抗更多一些。 对于林杰森交往过的对象,她会幻想如果那些对象是自己,该是怎样的模式和他继续下去,但也仅仅是想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代入。林杰森教会她很多,唯独没教她识别爱情。 总之许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是单身。 胸口泛起一种陌生的兴奋。 “明天有时间吗?陪我这个弟弟出席个活动?”这种邀请已经是他的肌肉记忆。 安妮刚要拒绝,他便继续倒着酒,打断她:“明晚五点,我来找你。” 弟弟不皱眉头时是很容易亲近的,安妮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红酒喝到第二瓶,气氛彻底松开。聊天的内容早已变得散漫而随性。 他将目光从安妮脸上移开,看向客厅,视线总是被她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原版写真集吸引,那里藏着他尚未触及的世界。 安妮发现他的兴趣,便起身给他翻阅了林杰森刚邮寄过来的摄影集。 他前倾身体,靠到桌边。 她的指尖与他的手指并排贴近,两人的手指在同一张光面纸。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除了她淡淡的香水味,还混合着她呼出的微微酒气。 他偶尔抬头,目光撞上她专注的侧脸,眨眨眼,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她的五官拉回。但他的视线很快又不受控制地滑向她正在翻页的指尖。 在这段对许凌来说并不放松的时间里,他正被一股强劲的引力吸附着。 他几乎用尽全力,猛地将自己从引力中拔出,起身告辞。 他留恋此刻的气氛,但时间已晚,再待下去不合分寸。他将这种身体和情绪上的失控归咎于醉意。 安妮出于礼貌,一直没有赶客。 这个刚失恋的大男孩,或许只是需要像她这种陌生人的倾听和陪伴。 “这本书借我吧。”他顺手拿起刚才安妮放在桌上的《致D情史》,这本书刚刚被她归类为“灵魂伴侣”。 “行,下次再还我。” 安妮叮嘱。 回屋后,他靠在客厅墙壁上,冰凉的墙面也平复不了他现在的心痒。 洗了澡,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坐到沙发椅翻开书,书中字里行间的炙热让他坐立不安。 他的怀里从不缺少女孩子,但书中描写的那种深沉、带着灵魂共鸣的爱恋,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空白。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的人——生长并且只能生活在全球GDP排名前十那些都市的自己,在**、效率与诱惑并存的空气里长大,早就见惯了爱情的所有形态:有的危险刺激、互相试探;有的离谱荒唐、以征服为乐;有的平淡无奇、食之无味却又难以抽身。 二十六岁,少说十年的情史,让他自信自己早已掌握情感的全部节奏——什么时候靠近、什么时候抽身、什么时候该说“我爱你”,什么时候该转身离开。 * 夜渐深,B国首都。 林杰森坐在专车上。城市在夜色中后退。回想着安妮刚才局促想要挂电话的口吻,成熟男人不该有危机感的,他一直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安妮现在离他太远了。 * * 阳光在午后静静铺开,许凌窝在阳台,一口气读完了《致D情史》。 胸口发紧。书中那种毫无保留的情感他从未真正经历过。他懂**,懂暧昧,却不懂这种要命的“全身心投入”。对他而言,爱是一种分寸感,是游戏,是掌控。 书尾页的手写题词映入眼底——“ 我对你就像这本书一样永恒。——T。”他怔了几秒,像有人在他熟悉的世界里,突然放进一把火。 T像书里那样爱她?可又怎样,幼稚。现在不还是没在一起。他感到一种奇怪的优越感,眼前的现实已足以让那所谓的’永恒’显得可笑。 他没再翻书。这本书已经摸到了许凌的逆鳞,最后T的那段话让他更烦。把书压进沙发抱枕底,掩藏他自己不想承认的情绪,他告诉自己只是懒得还书而已。 第3章 网友,邻居,和摄影师 傍晚,安妮打开房门,正看到许凌俯身锁门。深蓝色的衬衫,将肩背的线条撑得笔挺,他的腰线收束,低调而性感。 走廊的灯光打在他侧脸,削出的轮廓冷峻,与昨日穿着 T 恤的随性邻居形象判若两人。安妮愣了片刻,原来他不只是那个桀骜的男孩,原来他也可以锋利、挺拔,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很快移开目光,把这份微妙的触动压下。 安妮的高跟鞋声和许凌的皮鞋声同时响起回声。电梯里,两人肩并肩,空气因盛装而显得有些局促。 许凌侧头问:“昨晚喝酒,没难受吧?” “没有。很开心。” 安妮顿了顿:“那本书,要不你还是还给我吧……里面有些私密的东西” 许凌喉结微微滑动,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介于不悦与不安之间,没理她。 他低下细长的眼眸,扫到她的手机:“今天我开车,取消订车吧。” 他没意识到自己已把邻居姐姐纳入自己的领地,比如会忍不住看安妮的手机页面。 电梯门打开。公寓外最好的车位上,停着一辆高调的德系跑车。 许凌替她打开车门,座位偏低,安妮微微俯身,裙摆在灯光下泛起细碎的光,吸引着他的目光。 车门合上,空气变得安静。他系上安全带,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前女友们留下的那些宣示主权的车饰,早在几天前就被他清理干净。他告诉自己这只是顺手,可这“顺手”比以往来的早。 车内音响自动连上了许凌的手机,是行业播客,安妮意外。许凌调小音量,引擎启动,轰鸣声可以缓解他此刻的紧张。 “ 想听什么,自己连蓝牙就好了。” 许凌缓慢地打着方向盘。 下午,许凌除了把车打扫了,还把大部分的连接设备都删除了,手机相册也做了清理。心情顺畅很多,好像那样做之后,整个人都干净了。 他也不那么爱皱眉头了。 “ 就听你现在听的。” 安妮替他看着左右行人,许凌一愣,原来女生也会帮男生注意行人。或许前女朋友们也这般细心过,但他现在只记得她们在副驾上自拍、刻意让车标入镜。现在想起那些人,连面孔都模糊了。 红灯,车停在路口。转向灯的闪烁频率与他心跳几乎一致。 安妮低头找安全带卡扣,动作有些吃力。以往,他会立刻倾身去帮,那种距离、熟练的暧昧,他太熟悉。可这一次他僵住了。只是抿了抿唇,不敢靠近。 * 活动场地,两人入场。 整场被一张张小圆桌围出层次,每桌可坐三、四人。灯光昏金,气氛流动,像百老汇街头的爵士 live house,有种老钱式的优雅与节制。 舞台上的乐队已开始演奏,低音贝斯与萨克斯的节奏交织出一层微醺的空气。人群并不拥挤,宾客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交谈。 许凌下意识地将手搁在安妮腰侧,力道极轻,甚至没有真正碰到,但这个宣示足以入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男伴。 安妮抬头看他。邻居弟弟在这种场合里游刃,他顺势伸手,将她引向靠里的圆桌,落座,他仔细瞧着安妮。 * 不久,许凌的朋友出现。 “Hi。” 对面的男士笑容温润走过来,看到许凌的新女伴,颇为吃惊,口味又换了。 “ 感谢许总捧场,这位姐姐是~?” “ 安妮,这是我朋友,金池。” 安妮大方地伸出手示好。 “今晚的小型音乐会,就是他最近签约艺人的活动。”许凌小声在安妮耳边解释着,距离近到能闻到许凌身上的香水味。这味道与昨天清晨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大衣味道完全不同,是另一种更张扬、更属于夜晚的调子。 金池的风格和许凌很像,也是那种纨绔子弟的作派,安妮终于为他们找到了一种恰当的词来形容。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咱们许总,在他朋友圈发的人物写真那个姐姐吧,一个设计对谈的活动。”金池兴奋地说。 安妮眨了眨眼睛想着,虽然她还没有许凌的联系方式,但是她知道设计对谈的自己人物写真是社交媒体上出现过。 猛地转头看向许凌:“ 活动日,我的那些照片,原来是你拍的?” 安妮还没意识到许凌一直不提早告诉自己身份和职业的奇怪。 许凌愣住,耳根泛红,像是学生时代被老师当众点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安妮面前隐藏身份。 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邻居,虽常在电梯间遇见却从未到达该谈论**或职业的亲密程度。毕竟,他并没有想和安妮做朋友。他从不缺朋友,也从不需要主动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许凌,我经营一家摄影公司,活动写真是我拍的。” 这句话,以及所有他曾为邻居姐姐构想过的开场白,他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生出一种别扭的羞赧,最后都化成沉默。 他不擅长走近别人,习惯被动地等待他人走向自己。可此刻,当那份被揭穿的秘密**地暴露在光下,那种微妙的羞耻与慌乱,让他自己都感到困惑。 他低下头,指节在掌心里微微收拢。香槟杯中细腻的气泡,顺着杯壁一颗颗破裂。就像他长久以来精心维持的距离,正在被一点点瓦解。 金池观察着许凌,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他和安妮之间流转,敏锐地了解了意味。 “ 安妮,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金池拿出手机。 许凌反应很快:“ 我推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就好了。” 金池立刻见好就收。 许凌又皱着眉头,自己都还没有安妮的联系方式,目前他们的关系非常薄弱:邻居和网友。 * 这张小圆桌很快被女孩儿们占据。是金池的师妹May和她的姐妹们,她们笑声轻快,把许凌围在中间。 以往这种场合对许凌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主场。他习惯被搭讪,享受那种快速升温的暧昧游戏。 然而今晚,当其他美丽的面孔们靠得太近,香水气息层层叠叠时,他心生烦躁。回应的话只停留在礼貌,眼神却不断游移到角落:安妮正安静地端着香槟,和金池有说有笑。 安妮加入不进去快乐女生们的对话,她们聊的是剧组、项目、圈内八卦——名字、缩写、预算、导演,每一个话题都像密码。 许凌和 May 等人都在业内小有成就,相互知道存在,通过共同朋友构建了圈内的快速沟通语境,谈话顺滑而轻盈。安妮听着那些人名和项目,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安妮不愿再停留,去洗手间后没回到卡座,而是站在靠墙的阴影里远远看着全场。 打开手机,不想去打扰许凌,准备发信息道别,却发现自己没和许凌交换联系方式。点开社交平台,给之前关注的摄影师发了一条简短的私信:【我先走了】 安妮看着自己的上一条私信:【感谢你拍的我,谢谢你,和你的其他作品风格很不同】。 奇怪,许凌早就知道自己是邻居,这个弟弟怎么不说呢?怎么不早点正式结识呢? * 许凌发现安妮迟迟不回,也离开了派对。 车窗外的霓虹一闪一灭,手机里只有那条私信。 心口像压了块石头。谁离开他的场域他从不追问,但这一次他忍不住反复点开那短短的一句,手机屏幕的光线打在他紧皱的眉头上。 回到公寓,他站在安妮房间门口,手抬起又放下。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介绍自己?说读书日的照片都是他拍的?他练习过的自我介绍该从哪句说起? 最终他回到自己房间。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离开时的背影——盛装,孤单,像在喧嚣城市里游离的影子。 十一点,隔壁没有动静。 十二点,没有。 凌晨一点,依旧没有。 他开始焦躁,她是不是遇上了麻烦。在通讯录里翻找安妮的联系方式,才意识到自己没加。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灼什么。 直到两点,许凌从半掩着的门,听到走廊传来高跟鞋声,每一步都敲在他心口,靠门板屏住呼吸,钥匙在门口哐当作响,他拥向安妮,看到她醉意朦胧的模样,心里的焦躁才一点点平息。 * 安妮离开派对后并没回家。 她独自买了隔壁影院厅的午夜场影票。盛装的她坐在黑暗的影厅里,反而觉得比在小圆桌听许凌和May的聊天更自在。 当电影的片尾曲响起时,她对今晚给出满分,这才是她想要的夜晚。 * * 安妮待到电影的字幕结束,缓缓走出影厅。 打开手机准备叫车,看到林杰森在2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今晚有什么安排?】 安妮正打字准备回复,跳出来电,是林杰森。 他从手机定位了解到安妮在影院,查询了这个时间有个午夜场,确认了电影结束的时间。 “活动太无聊了吗?” 林杰森用外语问着。 安妮一愣,背后,同样的嗓音在空气中轻轻回荡。大厅昏暗的排灯下,林杰森正缓步走来。 他的领结已经松开,深灰色衬衫的领口散开两颗扣子,衣料在灯下泛着丝滑的光。每一步是计算过的节奏,他的狐狸色眼睛在昏暗中落在她身上,尽情欣赏她那美丽的睫毛、有厚度的唇,和性感的身姿,贪婪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安妮。 “ 林叔叔?” 安妮满眼惊喜。 但他走近后安妮心疼,他很疲惫,通过他胡子长度可以判断出他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第4章 想要天上星星 林杰森,狐狸色的眼睛和深邃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中外混血。 没人能猜出他的真实年龄,因为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得多。身体线条透出自律的痕迹,肌肉是可以让人的举手投足都带着年轻态的。可他的谈吐却沉稳老练。古铜色的肤色显得健康,除了自律的生活外,他用金钱让时间不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功能性的衰退和衰老的痕迹,为了可以陪安妮久一些。 “现在我只有六个小时可以陪你,然后我再去转机。” 他走过来,比安妮高出一头半的他彻压住了她周围的光线。 * 通过定位得知安妮去看电影,并未收到回信,原本他还有八个小时可以陪安妮,减少的两个小时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他得做点什么。 他去了趟安妮的公寓,用安妮提前邮寄给他的全套备用钥匙,打开了从公寓大门到房间的所有门锁,直接进了屋。 扫视全场,盘算着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厨房摆着几瓶空红酒瓶,看来他的女孩儿最近非常孤独。他邮寄过来的红酒库存中最贵的那瓶还在,安妮看到这瓶酒就会想到林杰森,不舍得喝。 安妮的卧室地板上堆着几本书,和她在B国的卧室一样,这摊书就像安妮的心情状态。竟然有《傲慢与偏见》,她不应该寻求爱情的,自己已经给足了,他感到不悦。 * 安妮还吃惊地站在楼道,他没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因为他的时间不多。安妮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他步伐轻巧地带进了电梯。 林杰森靠在金属墙面,姿势松弛。他微微仰起下巴,目光带着倦意和小小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安妮的想念。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夜风涌进来。 商务车已在等候。 安妮乖巧地坐在车上,偶尔看着林杰森。他一直在回复信息,偶尔有电话打进来。这十年来,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这种状态。 但是他会用三十个小时飞来找安妮,只留给他和安妮奢侈的八个小时。 他其实是来亲自道歉的,而安妮只是觉得他是来中转航班的。 * 两人去往林杰森投资的餐饮品牌旗下一家高端私人Bar,这是他掌握国内资源的据点之一。 Bar藏在市中心一条静巷。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石砖上投出碎影。林杰森带她穿过人群,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沉重木门。 吧台只有六个座位,这是为权贵们打造的私密空间。这种极小的规模,恰恰说明了社交圈层的封闭与高端。他们不需要更多的席位来延伸社交,仅凭这六席就足以维系核心的人脉与资源。 光线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柑橘与威士忌的香气。似乎有人早已知晓安妮会来——吧台上已整齐地摆好两枚杯垫,静静等着今晚将从二十四小时继续向前延伸到二十五小时、二十六小时。 他径直走到吧台后,挑着适合道歉级别的威士忌。 安妮坐在高脚椅上,姿态有些拘谨。双手搭在腿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拿包的边角。 林杰森的目光锁在安妮身上。 “你的那个邻居弟弟呢?”他知道今晚安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凌?他在享受属于他的夜晚。”安妮耸耸肩,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林杰森专注地将酒倒入杯中。 “林叔叔上次来国内,是什么时候呀?”安妮试图转移话题。 “去年,你导师说想在国内成立事务所时。” “对,想起来了,好像那次我们也大吵一架,然后很久没见面。”安妮苦涩地笑着。 * 自从安妮上了大学,从私立住宿学校搬出来又搬到学校附近就很少回家。 其实父母去世后,她觉得自己没有家,只是回到有林杰森的地方。 建筑系的本科和研究生阶段,高密度的学习生活,偶尔还需要常驻项目现场,她主动去见林杰森的次数从以前的寒暑假的几个月,到一年里的圣诞节和跨年夜的几次,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杰森来找她,就像今天这样。但总会有倒计时在耳边。 而这种见面方式总会重新激起对林杰森的想念。每当以为自己快要不那么依赖他时,他就会出现,再次踩到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 林杰森就这样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 学业和事业上,他全力托起;但安妮私生活关系中他却是极其克制的。 * “那次也是我坐了长途飞机,将行程压缩或取消,亲自到你身边,听你的诉求。” 他微仰下巴,性感的厚唇轻柔地抿住冰冷的杯沿。他正在享受对威士忌辛辣的掌控,将酒精的烈性收敛于喉咙之中。 “我从来没有什么特殊诉求,那会儿我的诉求是想在一家公司实习,积累工作经验,而您直接提出要收购那家公司。”安妮小声怨着。 “这是两条人生路径,路径没有好坏与对错,我只是给你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非常稀缺的可能性。” 林杰森边说边点亮手机屏幕,打开了静音模式。 “我知道,您会把所有可能性摆在我面前,我想要的一切您都会给到我,我的野心和胃口就这样一点点被您喂大。可我不喜欢这样,永无止境的**让我觉得空虚。”安妮看着眼前的酒杯。 林杰森是什么时候爱上安妮的呢?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给安妮拍卖珠宝时,她也类似这样回答时。那时她开始有自己的价值观,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尽管大部分的三观还是自己灌输给她的,但她纯良的天性是他无法加以修饰的。 如果林杰森是野心和**的魔鬼,那么安妮则是他的反面,是美好和善良的天使。他被那种纯粹压倒跪地,他是等着天使垂怜的魔鬼。 “我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您真去投资一家民间火箭公司,说会拿回陨石。在这件事情上,除了震惊和感动外,我还意识到了行动力的重要性。我想做的事,我就去做,而不是和您耍脾气,我要用自己的方法证明我的想法可行。就像您也用您的方法证明了您真会摘下星星。虽然那次我们又吵架了,但现在想想,倒是我欠你一个道歉,和感谢。” 从那以后,安妮再也不敢随口提要求、许心愿了,因为林杰森真的会实现。而林杰森却少了乐趣,变魔法般制造惊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安妮也开始变得乖巧了。 安妮抬眼,又笑眯眯地看着林杰森,目光又飘到他身后的钟表。她觉得自己像灰姑娘,只不过南瓜车节奏的是林杰森。她希望时间的指针可以慢一点,好多看林杰森一眼。 林杰森亲自来求和好,看来目的已经达成。他被眼前的小天使安抚着,此刻的疲惫和长途跋涉都变得非常值得。 安妮从不会表达对林杰森陪伴的渴望与贪心,就像林杰森从不会表达对安妮的深沉爱意一样,两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私密领域。 “最近还好吗?公司和项目都顺利吗?”安妮关心道。 “上周刚完成一个转让,把旅游公司的股份卖掉了。你想要什么?” 林杰森的生活枯燥,只有工作,和安妮。他在业内的认知度,是他实力的写照。他用自律给自己画了一个圈,他见过很多失败的人,摸透了他们的共同点。他略显死板的日常是他的保护伞,是他可以反复成功的最快路径。这是安妮曾经的父母,包括大多数生意人,都信任他的原因。信任,便等同于财富,等于资源和资金。 安妮知道林杰森的模式:完成转让,意味着流动资产剧增,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度很高的购物。这种购物已超越个人喜好,要结合税费、资产配置,和审美体现,比如投资艺术品、高价捐赠或参与顶级拍卖; 而一旦他启动收购公司,则意味着他将投入大量社交精力,结识新领域核心人物,并伴随大量的阅读和文本工作,以极快的速度吃透一个行业和领域。 上一次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刚好是林杰森两种状态的中间点。 “A市的中央大道花园附近有一栋设计师别墅,正在交涉中,除此之外,还想要什么?”他继续说,示意此次的礼物规格,是以这个标准起步的。 “林叔叔真要搬来国内长居了?”安妮想要的很纯粹,她努力掩饰住期待。 她不想让林杰森为自己牺牲搬来国内。但林杰森是个成熟男人,他知道如何权衡自己和他自己生活的孰轻孰重,他要来国内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自己。 这长达十年的接触中,安妮了解林杰森是目的导向的人。他做一切决定都有个目的,利己性的,或者利他性的。而自己不给他添麻烦,不成为他生活中的小拖油瓶,是她能对林杰森表达出最饱满的情谊。想到这,她又失落,好想念父母。 无论如何,他出于什么目的,林杰森能在身边,就是最好的馈赠。 林杰森观察安妮复杂的表情,他目的比安妮内心想的要单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走近她。现在她步入社会,遇到过一些人,她有更立体的判断,也是时候表达自己的爱恋了。 “离你近一些。”林杰森很少这样直接地表达。安妮眨了眨眼睛,以为他在开玩笑。 “林叔叔这是想退休了?” “经营生意是我的天职,即使退休,我还是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林杰森憨笑着。 安妮有些醉了,最近搬家和工作的连轴转让她有些疲惫,林杰森也有些醉了。 他让司机送安妮回公寓,自己叫车去机场。 【到家后报个平安,下个月见。】 【谢谢林叔叔,旅途平安,落地告诉我。】 安妮这次多打了几个字。林杰森很满意此次四十多个小时折腾的成果,成果是安妮愿意为他多敲打几个字、表达关心,不是将小想法关在心里。 * * 公寓走廊安静。 安妮高跟鞋的声和手机的提示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许凌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半掩着的门外传来脚步声——安妮在翻找钥匙。回到家终于放松,醉意会在人放松时侵袭。 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锁孔。 许凌将半掩着的门推开,安妮惊讶地回头,看见是邻居弟弟,她脚步踉跄,钥匙滑落在地。 许凌俯身捡起:“ 给我吧。” 他拾起钥匙时小心翼翼,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担心。 门锁转开,许凌本想就此停下,但看着她步伐虚浮,终究还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抱起。 安妮的香水与酒气混合着,她温暖的呼吸在他颈侧若有若无,许凌的心跳紊乱。 卧室被窗外的月光照亮。他小心将她放下,膝盖触地,蹲身替她脱下高跟鞋,指尖触到脚踝的瞬间心口猛地收紧。 盯着她安静的睡颜,他心里翻涌、慌乱,说不清的困惑。像是越过了一道不该越过的线,他不知道该往前还是退后。 许凌又一次从引力中将自己拔出,回到自己房间,他才猛地深呼吸,背靠在门板上,心跳急促。 悬着的心放下来以后,他的疲惫感和睡意都来了。 第5章 紧急联络人 绵密的雨声像温柔的催眠曲,轻柔地拍打着落地窗。 安妮小睡了2个小时,她卸下了昨夜的妆容,洗去酒气与倦意,再次钻进被窝,沉入一段急需的睡眠。 * 隔壁,许凌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是昨晚派对上认识的演员May,她的声音温柔又分寸得体,把暧昧与邀约的界限拿捏得恰到好处,主动提出合作拍摄的想法,让他一时间无从拒绝。 他刚醒,嗓音沙哑,顺势也回了几句游刃有余的场面话。 电话挂断后,雨声重新填满房间。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缓慢地回想昨夜的片段。 安妮在怀里的重量,她温热的呼吸,靠近时那一瞬的静止。胸口泛起一阵不合逻辑的燥热,感觉像是无形的危险在逼近他。用力掐了掐眉心,找回呼吸。 * 一整天,安妮都在家里休憩。 傍晚,许凌健身回来,肩膀的肌肉还带着运动后的灼热汗意。回到家后打开社交媒体私信,停在安妮那句【我先走了】。他几次打字,又烦躁地删掉。 他习惯了被外界热情追逐、直白的表白、殷勤讨好,这一次却被自己的迟疑与小心翼翼所困。 沉默半晌,他还是发过去一串简洁的字符,自己的联系方式ID。 他把一扇原本紧锁的门推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将那个从不主动的自己往前推了一步,推到安妮面前。像是退潮时分,潮水轻轻拍在了脚边,但背后藏着不可抗拒的潮汐。 安妮晚上才看到私信,这是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信号,心中泛起涟漪。 【在家?】他立刻发。安妮回了个表情包。 几分钟后,安妮家的门铃响起。 “ 解酒的。” 他把袋子递过来,皱着眉头,凶巴巴地说。 昨晚的盛装已脱去,一件紧身压力衣勾勒出他强健的肌肉线条,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吸引力。 安妮素颜,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睡裙,刚洗漱完,带着初醒的慵懒。 “ 昨晚谢谢你。” 她接过牛奶,才意识到自己穿得不够得体,下意识地半掩着门扉,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他到底是怎么了,皱着眉头做不愿意做的事。 许凌没有逗留,立刻转身离开。 安妮心头有对昨晚他至今行为的疑问,也有刚才穿着不得体的尴尬。犹豫几秒她还是发去一条:【昨晚谢谢你。】 * 他回到房间,满脑子仍是安妮在丝裙下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 冲入冷水澡,水滴在他眉梢挂着,任冰冷的水流惩罚性地从他坚实的肩颈滑下。他感觉自己从昨天起就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纠结。 想到昨晚活动上的金池那占有欲极强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就呼吸短促,胸腔收紧;想到安妮知道他早就清楚她的身份,他就涌起一股孩子气的羞赧;想到昨晚安妮在怀里的触感和刚才她丝裙下不设防的慵懒,心跳就又加快。他为这种失控的、纯粹的冲动和纠结感到可笑。 他迫切地需要重新定义他的理性疆域,说服自己目前仍是控场者。这日子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个新邻居,自己重回单身。他坚信只要冲完这浴,他就能找回那种他至今为止无比熟悉的对生活节奏的掌控感。 * * 而林杰森,则任由自己对安妮的爱恋继续生长。安妮已然独立,她周围那些短暂停留过的人,已经能让她对未来的人生伴侣有了对比和判断。意识到这一点,林杰森比以往更加主动。 他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安妮,午安。】 他刚落地,又在赶路。车窗外的城市在倒退,他靠在宽敞的商务车座椅上,回味着昨夜的每一秒。 他不再满足于安妮身边的大家长、师长、领路人或合作伙伴的角色,而是要争取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他深知,这是一场不可逆转的进程,他必须保持精准的节奏。 * * 第二天。许凌在电梯里偶遇安妮,或者说创造了偶遇,他下意识的。 安妮穿着剪裁得体的精致职业装,等电梯期间托起 iPad,屏幕亮着,是复杂的建筑图纸。许凌的目光不自觉地扫着屏幕。不怪他偷看,怪屏幕太大,通过这个细节。他确定了安妮的职业。 “ 今晚几点收工?” 她主动提问,没抬眼,声音带着邻里间的熟稔。 许凌下意识心头一跳,以为她会再次邀请晚餐:“ 下午就结束。”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想让自己听起来更稳重。 安妮只点头:“ 工作还挺自由。今天加油哦~” 快步走出电梯。 许凌看着她背影消失,心口忽然空落。 停车场,跑车引擎响起,看着副驾驶,想象着昨晚她坐在这里的场景。他重听昨晚的行业播客,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倒带。 * * May准时来许凌公司的影棚等待,妆造是她自己带的团队。她在镜头前施展着熟练的魅力,而许凌站在取景框后,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May的美丽。 拍摄结束,员工们在片场忙碌,May很自然地跟着许凌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的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了 May 的写真和视频花絮在播放。 “ 一会儿一起午饭吧,许老师。” May 温柔地看着许凌主动邀请。许凌停下手中动作,打量着眼前这个俏皮、妩媚的 May。 可以,许凌当然可以。 他懂得这种节奏,懂得如何回应、何时结束。他总能在暧昧里拿捏分寸,来去自如,永不失控。 他对 May 的目的和接下来的节奏再熟悉不过。这是个很好让自己回归正常的机会。他给自己洗脑最近的意识反常只是因为重回单身,他急切需要一场迅速的暧昧来复位。 May 紧跟在许凌后面走着。他在电梯间又翻着手机里安妮在读书日的照片,下意识地和今天May的拍摄比起来,觉得那才是自己人像作品的巅峰,无法超越。 May 在电梯间保持着距离,心跳微微加快。 * * 傍晚,天色渐暗,台风将至。 空气里带着湿冷的压抑,风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低吟。 许凌点开和安妮的对话框,打字:【今天有台风,几点回?】盯了几秒,删掉。觉得自己太像过度关心的邻居,无意义。 安妮的消息先到了:【台风可能会把我阳台的花吹坏。如果弟弟在家,信箱里有钥匙,帮我把花搬进屋。如果你还在外面,早点回,别被困住。】 许凌立刻下楼去找信箱。 安妮的房间里,景观树安静地立在阳台。许凌把它搬进客厅。客厅桌子上,一本Saul Leiter写真集静静躺着,他惊喜,这是他最喜欢的摄影师,这本影集安妮竟然买到了。 本以为退去的潮水再次以巨浪的方式涌来。许凌心口像被什么拧紧。 他坐下,像是偷吃糖果不想被家长发现的孩子,静静打量四周。 May 的微信提示音打断思绪:【许老师,到家了吗?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许凌盯着屏幕,心口泛起一股清晰的排斥。聊了几句,愈发空洞。 很多话想发给安妮,比如花已经搬回屋了、你几点回来、桌子上的影集能不能借给我、昨晚你去哪里了、你的活动写真是我拍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最终,他发出了【OK。】和自己的电话,他希望安妮能在这种末日般的天气里向他求救。 * 深夜,安妮湿透着回到家。 她选择了走路,公司距离家2公里,虽说不远,但在晚秋凶猛的台风中,2公里就像无止境的时间。 洗了热水澡,头疼欲裂。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全数涌上心头——搬家、回国、重建生活,以及父母去世后的倦怠、林杰森对她的照顾她永远无法回馈,都在这一夜被台风卷了回来。 第二天清晨,比以往早,她整宿都在高烧中度过,彻夜未眠,索性化好淡妆,踩着高跟鞋,出门。 晚上回家,洗澡时,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倒在浴室。她在冰冷的瓷砖上躺了半小时,眼前还是发黑,爬到客厅,用尽力气拨打救护车。 * “ 许老师,你的邻居好像被救护车拉走了。” May 发来信息。许凌盯着屏幕,心口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 电话响起。 “ 您好,这里是东方医院。您是安妮的紧急联系人吗?” 许凌整个人怔住。下一秒,推着购物车冲出超市。 跑车引擎轰鸣,轮胎卷起湿漉的水雾,雨夜的街道模糊成光影,直奔医院。 病房的灯光冷白。安妮憔悴地睡着,脸色苍白,眉心轻蹙。 医生低声问:“病人家属吗?” 许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应着:“对,对,家属。” 话音落地,他自己也愣了。 医生抬眼看了看他:“ 感冒、低血糖,再加上过度劳累,属于暂时性虚脱。现在血压有点低,血糖也不稳,挂两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May 也赶来了,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为了在许凌身边确立自己的存在感。 许凌呆坐在病房。他这几天的冷漠、退让、逃避,全都没用,他被潮水推回原点。 * 安妮意识恢复,看到May在身边忙前忙后照顾自己。 May 的动作娴熟,笑容恰到好处,一切都刚好——刚好可以被许凌看到。安妮感激她,无暇去辨别动机。 安妮坚持要出院。May 陪她回公寓。安妮礼貌地邀请她进屋。May 看到桌子上的玻璃大杯和许凌家的是同款,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许凌从 May 的信息中得知“家属”擅自出院,从药店赶回公寓,直奔安妮公寓。 开门、换鞋、走进客厅,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May 看到许凌熟练的进门、换拖鞋,将食物放到藤编收纳筐里,心情低落。 他直直走到安妮身边观察她的状态,安妮很过意不去:“ 许凌,你和 May 回去吧,我没事。” 许凌这才发现 May 也在这里。May 娇羞地站起身,拉着许凌往外走。许凌眼神冰冷,轻推着 May 的腰,直奔电梯,毫不掩饰赶客的意思。 “ 今天谢谢你照顾安妮,你先回去吧。底片我让助理发你。” 边说边不耐烦地按着电梯。电梯开门,他将 May 推进去,冷冷地说了句:“我不送你了。” 手伸进电梯按了 1 楼和关闭按钮。 May 从未遭到这般不绅士的待遇,她感受到了许凌的焦灼,知道事情变得难办了。 * 安妮疲惫地支起电脑打开建筑图纸准备加班,许凌又来开门,看到安妮双手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闭眼。安妮疲惫地抬起眼。 “ 忘东西了?” 安妮问道,倒是提醒了许凌。 “ 对,是忘东西了。待会儿我把备用钥匙放回你的邮箱。我的钥匙也会放进去。” 许凌大步走过去,看着她,“ 远亲不如近邻,而且我们都是单身,该互相照应。” 安妮被许凌逗笑了:“ 有道理。可你怎么又单身了?May 也没说要出国呀。” 许凌一屁股坐下,目光充满占有欲地死盯着安妮。 自从安妮搬来,他的情绪就像潮汐——退又不退,每一次靠近都溅起新的浪。他的行为自己都觉得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躲避安妮却赶走 May。他还在躲避自己的情绪,无法定义这种翻来覆去、变化多端的情绪。 安妮的手机屏幕亮了,她神情紧张,是林杰森。 许凌心底腾起挫败感,嫉妒和负面情绪又压了过来,他不知道林杰森是谁,但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无孔不入。他压下心绪,起身淡声道:“ 今天你好好休息。” 安妮吃力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晚安。谢谢你,还有 May。” * 紧急联络人是许凌,是因为她不忍心,或者说不敢奢望林杰森是自己的紧急联络人。这个已经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的男人,此刻远在异国他乡,自己已经独立,他也该开启自己的私生活,他怎么能是那个随时待命的紧急联络人呢? 安妮给自己画下的圈——**“不成为林杰森的拖油瓶”**这个圈,将她牢牢圈在自己的小领域里,不多迈出一步。 【林叔叔上午好,连续加班几天,才醒。】安妮根据林杰森的时差回复着。 他立刻打来视频。安妮跑去浴室看了眼憔悴的自己,时尚眼镜也遮盖不了疲惫,她果断挂断。【抱歉,我要洗澡,然后继续工作了。林叔叔保重身体。】她深深叹了口气。 * * 夜里,许凌发来信息询问是否按时吃饭,安妮实在地回复【哪有力气。】 【我过去。】许凌提溜着刚打包好的粤菜,熟门熟路地打开安妮的门,像是回了家。 安妮只喝了几口粥,实在没胃口。许凌为了让她多吃几口,自己也拿了双筷子。 “ 还是不要在这吃了,万一传染给你。” 安妮劝道。许凌用自己还没用的筷子给她夹了青菜,他的眉头皱了皱,不理她,只是继续一筷接一筷。 安妮看他无视自己,继续说:“门口有水果礼盒,客户送的,一会你带回去,也给 May 一些。” 安妮说。 许凌原本要夹菜的筷子,猛地放下了。 空气变得紧张。 他看着安妮,目光沉沉。 “ 你误会了。May 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她在追我,我知道。” 许凌急促地试图澄清,声音混乱而拙劣,找不到重点:“ 那天活动你先走了,我作为男伴没留住你,失职。但后来我想了想你为什么走了,我猜想或许是你对我有误会。” 安妮眼底却涌动着不解。许凌所有试图整理的思绪,都只是围绕着“误会”和“责任”的外壳,完全没有触及两人关系中隐瞒身份的本质。 “ 所以,谢谢你。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安妮的声音平静,抬起手机:“ 我已经把你从通讯录中的紧急联络人里删除了,我很感激你。” 安妮觉得自责。她意识到自己生病时无意中利用了“受害者心态”来让许凌照顾她。她在这里没朋友,她在A市孤寂的日子里出现的许凌和May,都是早有自己圈子、拥有稳固根基的人。父母变故后,她就是空的,没有根基。 她也觉得自己挺过分的。她不舍得让林杰森担心,将他隔离在自己的烦恼之外,却肆意将许凌作为可以倾诉的对象。虽然许凌总是凶巴巴地,可能并不想和自己做朋友,表现出很纠结的样子,但她明白,自己这样利用许凌的陪伴,对他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 许凌被愧疚压得难受。他逃避、利用 May 来逃避的行动、以及安妮身边出现的人会莫名烦躁,此刻又叠加了愧疚。他的心房被生生地刺穿,涌起一股剧烈的、从未体验过的心悸。他说不出话。 “ 谢谢你的晚餐。” 安妮说着,拿起手机,给许凌转了住院费和她约算的晚餐钱。许凌手机震动。 她的‘谢谢’和转账,像驱逐令。他想撕碎她的“懂事”,他不需要回馈,他被她平静和决绝卡在尴尬的境地。 “ 晚安。” 安妮走到门口开门,这是她第一次将他赶出。 许凌的眼神中燃起一种混杂着怒意、挫败与不甘的火光。他紧绷着下颌,他带着满腔的、无法纾解的、对自己无能的怒火和挫败离开了房间。这都是他试图逃避“潮汐作用”的代价。 他还不知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