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曲》 第1章 序曲 暮色洇开时,顾行舟正在擦拭他的贝斯,霓虹灯光穿过排练室的百叶窗,一道一道,泾渭分明。 常年持枪的手,此刻也正精细地保养着这漂亮的乐器,护理油被抹在指板上,柠檬的香气盖过了意外沾染上的血腥气味。 门外传来三声叩响。 “请进。” 乐队的招聘本不是由顾行舟负责的,但周辞的任务出了点小插曲,只好让顾行舟暂时顶上。 陆墨推门的瞬间,空调的冷凝水正巧滴落,发出清脆的响声。顾行舟看向那个推门而入的人,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 “应聘歌曲制作人。”陆墨把递来的简历压在顾行舟乐谱上,他的袖口蹭着一点干涸的咖啡渍,脸上的笑容倒是被精心装饰得温润妥帖。 顾行舟的目光掠过陆墨食指和拇指处的薄茧——那是一双和自己很像的手。 “嗞——” 排练室角落,于晓调试的电子合成器突然爆出尖锐杂音。 “抱歉。” 于晓平静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和那炸开的杂音形成鲜明对比。 “你好,我是顾行舟。乐队的贝斯手。”顾行舟的话语将陆墨的注意力拉回来,而后随意翻了翻陆墨递上来的简历。“周辞——我们的队长兼鼓手,临时有‘演出’,所以今天是我来面试。” 顾行舟将擦琴布叠成方正小块,贝斯被他放在一旁,室内光照过去,金属的弦泛起冷光。 “谈谈你的创作理念吧。”顾行舟盯着陆墨,眼神晦涩不明。 陆墨像是完全不在意对方探究的目光,从容地从帆布包摸出了他那皱巴巴的乐谱手稿。 “不好意思,来的路上被打湿了。不过还好,还能看。” 陆墨走向顾行舟,将乐谱摊开,摆在他们中间的小桌上。 乐曲的名字——《摇篮曲》,标题还旁画着朵将谢的玫瑰。顾行舟大致扫了一眼,不可否认,是个很漂亮的曲目。不过那些音符间夹杂了些意义不明的数字,令他稍稍有些困惑。 陆墨将身体靠过去,看到顾行舟的目光落在那些数字上,解释道:“之前有些草稿忘了擦,不过没什么关系。” 而后他指尖点在那个降B调段落上,眉眼间浮起一种近乎自得的笑意,展示起了自己最满意的部分:“这里,你看——那个休止符不是空白,是凶手满意地看向自己的杰作。” 艺术家吗? 顾行舟想着,并没有接话。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断逼近。屋内所有的声响骤然沉寂,只余下红蓝交错的灯光,在窗玻璃上涌动。 陆墨站回去,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颗太妃糖,糖纸和凝滞的空气一起被撕开。 “补充能量。”他眨眨眼,瞳孔里盛着排练室暖黄的顶灯,“写歌很耗神,不是吗?” “的确。”顾行舟说着,将乐谱扔给了于晓。他再次拿起了贝斯,看向陆墨,问出了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我们?” “因为艺术需要实现。” 陆墨给出了个太宽泛的原因,不得不说,这听上去毫无竞争力。 于晓背对他们调试设备,合成器流淌出测试音阶。他读谱子的速度一向很快,尽管第一次弹还有些生疏,不过只是测试的话,已经够用了。 顾行舟将贝斯接入音箱,失真的低音轰鸣瞬间袭来,将外面的警笛声一并吞没。在震耳欲聋的音浪中,顾行舟看见陆墨的嘴唇无声开合,清晰吐出六个字: “我们是一类人。” 顾行舟依旧没有回应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是看向一旁的话筒,将贝斯的声音融入进乐声,催促着人声的进入。 话筒被拿起。陆墨想着,气氛都到这里了,总不好打断狂欢。 谁衔来褪色玫瑰, 荆棘缠绕断弦琴, 灰烬里谁在数着零星光点? 歌声停止时,乐器声亦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嗡嗡震颤。 “你被录取了,明天上午9点,这里,记得来排练。”顾行舟拔掉音频线,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再次掠过陆墨袖口的咖啡渍,最终落在他的指间。 不过这个乐队从来不需要一个忠诚的队友。 所以即使是这样的理由,也并非不能接受。 面试落下尾声,门外传来散乱的脚步声,秦淏嘹亮的哼唱穿透门板:“~那晚的子弹会转弯~诶顾队,面试完了没?” 那歌声实在……“不完美”,陆墨忍不住笑起来,将糖纸折成小小的千纸鹤,搁在画着玫瑰的乐谱上。 排练室的木门被猛得推开。 “面完了,你那边有好苗子吗?”顾行舟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拾好,乐谱被放进了边上的透明柜子里,连带那个小小的千纸鹤一起。 “有一个来面吉他的还不错……去吃饭吗,我好饿。”秦淏从身后拽出了刚刚录取的另一位吉他手——祁遇。 “一起去吃饭吧!”说着扑到刚理好自己东西的于晓身上,整个人代替键盘挂在了上面。 于晓嫌弃地拍了拍秦淏,却也没有让他放开自己。直到秦淏凑到于晓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才惹得于晓一下把人从自己身上拍下去。 陆墨站得太远,没有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于晓耳根红了些。 “……情侣?” 顾行舟倒是见怪不怪了,朝祁遇打完招呼,拎着东西又走回陆墨边上,应道:“是啊,一对冤家。 “吃饭吗?阿辞应该等会就能结束他的‘演出’了。在开始排练前,我们能先一起吃顿饭熟悉熟悉。” 陆墨看着顾行舟那张漂亮的脸,笑得太蛊惑,让陆墨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让他决定等下给鸢鸢发个消息。 陆墨从桌子的另一侧捞回起自己的帆布包,回答道: “走吧。” 第2章 和弦 招新结束后的夜,城市浸在突起的大雾里。室内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火锅店的灯光是暖黄色,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热气在桌上升腾,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 秦淏熟练地点了一堆肉,又转头问祁遇和陆墨:“你们能吃辣吗?有什么忌口不?” 两位新人同步摇了摇头。 “那点个鸳鸯锅。”秦淏唰唰勾选菜单,递给陆墨,“你们看看要不要加些什么。” 陆墨看菜单时又听见秦淏问道:“你们要喝酒吗?”于是下意识再次摇了摇头。陆墨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默默勾选了一份炸鲜奶,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菜单递给了祁遇。 “不喝,我点了奶茶。”短信恰在这时弹出,“外卖好像进不来?我去门口拿一下。”陆墨看完信息,便要起身,却被推门而入的人打断了动作。 那人挟着一身室外的冰冷夜气走入,他黑色夹克肩头有一小块深色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暖色的灯光下,耳朵上亮银色的耳环分外打眼。 周辞将陆墨的奶茶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看是不是你的,我顺手拿进来了。‘演出’时有人打翻了咖啡,我帮着收拾了一下残局,抱歉来晚了。” “周大社长还真是乐于助人、日理万机啊!”秦淏看着周辞带进来的两杯奶茶,一杯递给了陆墨,一杯留给了自己,又嚷嚷道,“怎么就给自己点了奶茶,不给我们也点一杯!” 顾行舟的目光扫过周辞夹克上那块深色痕迹,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而将边上的酸梅汤拿过去:“喝这个吧。” “行吧行吧。”秦淏这才乐呵呵地给自己和于晓倒了两杯。 “你好,周队,久仰大名。我是陆墨。”陆墨客套完,接过奶茶,又坐回了位子上。 周辞注意到了顾行舟的视线,放下奶茶后顺势将外套脱下,随意挂在一旁。也没挑位置,挨着陆墨就坐下了。 倒是陆墨,本来因为要出去拿奶茶所以坐在外面,没想到现在被夹在了顾行舟和周辞中间。他并不喜欢和其他人靠得太近,于是下意识往顾行舟那侧坐过去了一点。 周辞则并没有什么反应,接过秦淏递来的碗筷,目光扫过桌上众人,最后落在陆墨身上。 “陆墨?”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听顾行舟说,你是来应聘制作人的?” “嗯。”陆墨低头拆开奶茶的吸管包装,塑料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希望没让周队失望。” 周辞没接话,只是拿起筷子,从红油锅里夹了一片煮得正好的肥牛,他的动作很稳,干净简单。 “你们不是一个乐队吗?怎么周队一个人去演出?”陆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茶杯壁,冰凉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腹,他当然意有所指。 “对方给的多。” 周辞的回答简短,却让桌上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没想到编出了这样的理由吗?陆墨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到这样的回答,祁遇感兴趣地抬头看向周辞。周辞自然注意到了另一个新人,对上祁遇探究的神色,大概是猜到了祁遇在想什么,接着说道:“是‘私人演出’,对方只要熟人。” 剩下三个人则没什么反应,只有秦淏惯例般叫道:“哎呀,周队怎么又去接私活了!什么时候给我们乐队换个新的音响啊——”他故意拖长音调,手上却是把此前捣鼓了好一会的东西从锅里捞出来,放进于晓碗里,“尝尝这个,独家特供,超好吃!” 随着食物逐渐变成可食用状态,祁遇终于摘下了那个他一直带着的口罩。暖黄的灯光下,蝴蝶振翅欲出。 祁遇本以为会又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或者好上一些?这些人看起来好像不如以前见过的人刻薄,不过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习惯了。大不了之后都带着口罩,不参加聚餐。 但出乎意料的。 没有人对他脸上的痕迹有反应。 他得到的唯一的话语是—— “下次记得早点把口罩摘掉,舞台上带口罩影响发挥。” 祁遇尝了一口酸梅汤,很奇妙的味道,不过他并不讨厌。 在快吃完的时候,顾行舟终于提起了乐队扩招的目的:“音乐节定在下个月,校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们得上去唱三首,最好都是原创的。”并且将视线投向了作曲的陆墨。 “压榨啊。”陆墨的指尖敲了敲沾着水珠的杯壁,“刚入队就要我交三首歌?” “对。”周辞说着,并动作敏捷地从秦淏筷子底下抢走最后一块肉。 “只能辛苦我们的陆大作曲家了。”顾行舟说着,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好好好,我写就是了。”陆墨跟着举起了自己的水杯,这话听上去似有些不满,举杯的动作却并没有迟疑。 而后是大家的杯子都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预祝演出顺利!” 第3章 谐谑 陆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陆鸢向来有着良好的生活作息,这个点一般都已经睡下了。 洗完澡的陆墨伸手拉开了自己的柜子。 柜门的背面贴了好几张照片,有此前他们四人乐队演出时的照片,也有一些顾行舟的单人照片,每张照片像素都不算太高,看上去就像……来自远处的偷拍照片。 他确实关注这支寂寂无名的乐队有一段时间了,有趣的音乐、生疏的演唱、以及——一个长得很好看的贝斯手。陆墨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随后将今天新拍的合照也粘了上去。 好像有些过于清晰了,显得这张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没关系,以后会有更多清晰照片的。 顾行舟,的确是他来这个乐队最大的原因。 陆墨想着,关上了衣柜的门,倒在自己的床上,整理起了今天的消息。 今天接到的任务是帮雇主制造一场混乱,至于前因后果,陆墨并不感兴趣。不过就周辞的反应来看,自己制造的“麻烦”好像有一点过于麻烦了。 陆墨并没有想到执行任务的时候会看见周辞,虽然说起来,要不是自己关注了这支乐队,陆墨也不会认出周辞来。 周辞明显和自己不是同一个雇主,看他吃饭时的状态,陆墨猜测对方的任务应该是圆满完成了。倒是自己的雇主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想来后续也不会有消息了。 陆墨于是顺手删掉了雇主的号码,顺便又看了看早早打到自己账户里的钱,不由得高兴起来——幸好是提前付清全款,不然连尾款都拿不到了。 不过周辞和顾行舟那么熟,自己能在那个场合见到周辞,那说明顾行舟大抵也不会是个清白的。 好像有些太得意忘形了,陆墨认真地评价了自己的行为,在试乐谱时莫名其妙说出那句话,顾行舟不会以为我精神状态有问题吧?自己真的只是太高兴了。 陆墨又想起顾行舟那个扫过周辞衣服的眼神,以及周辞那衣服上的痕迹。那可是自己亲眼看见,从某人的脖颈上喷溅出去,落在上头的。 但是,我们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类人”呀。 顾、行、舟。 陆墨任由这个名字在自己脑子里打转,最后摁灭了手机,让室内陷入一片暗色。 午后的阳光将排练室的暗色分割成的碎片。陆墨盯着自己写的乐谱,第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副歌部分写得这么高。 很显然,陆墨满口答应下来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要兼职主唱,甚至还是三首歌的主唱。所以当然也想不到几天后的自己,会和自己写的歌面面相觑。 这种后悔的感觉在一次又一次的唱段练习里不断攀升——尤其是当顾行舟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的时候。 早该在招聘时的试唱里发现端倪的,哪家制作人应聘还要看歌唱得怎么样啊?制作人为什么需要会唱自己写的歌啊!就不该贪恋美色,过来应聘的。 “第五遍。”顾行舟的声音传过来,他今天戴了副细框眼镜,镜链垂在颈侧,随着他拨动琴弦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穿过镜片,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光斑。 陆墨的喉结动了动。 算了,还是要来的。 前奏再一次响起时,祁遇的吉他声像一把出鞘的刀——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和他展现出的那种淡淡的死感不同,他的乐声很漂亮,指尖拨弦的力道更是精准得近乎锋利。 陆墨和祁遇算是同时入队,前几首歌尚在舒适圈内,这首却是完全突破了陆墨本人的唱演风格,而且排练时频频犯错的只有陆墨,这让本就没有那么擅长唱歌的小墨老师更加抑郁起来。 然后他唱劈了。 所有乐器声不约而同地停止了。 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静寂。 “噗——哈哈哈哈哈……”秦淏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什么新唱法吗?太有实力了……哈哈哈哈哈……” 陆墨到底还是忍住了上去扇他一巴掌地冲动,重新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道:“艺术加工。” 祁遇倒还是没什么反应,但秦淏听到这话笑得更厉害了,周辞架子鼓的镲片隐隐作响,连于晓都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陆墨看到顾行舟也笑了。 虽然没笑出声,但他就是笑了。 陆墨还没来得及生气,就看到那人已经放下贝斯,走到自己边上了,手指着乐谱上的某个小节,说道:“看,这里。不要硬顶,试一下假声。” 顾行舟的手指修长,那是很漂亮的一双手,只是指节处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像是什么极细的东西造成的勒痕。陆墨盯着那几处伤痕,问询的话语却只说出了一半:“顾老师,你的手……” “做饭切的。”顾行舟面不改色地中断了陆墨的话,将手从曲谱上移开,继而把手指搭在陆墨的喉结下方,指腹轻轻下压。 “这里。”顾行舟的声音很低,“不要用力,让它虚浮一点。” 陆墨的呼吸不可控制地滞了一下。顾行舟的掌心贴着他的脖颈,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太烫了,烫得他几乎忘记该怎么发声。 “哇哦——”没等陆墨有什么回应,秦淏就已经开始夸张地起哄,甚至吹了个口哨,“二位注意一下,这里还有其他人呢,而且你们才刚认识一个星期。” 顾行舟闻言,轻笑着拉开了与陆墨的距离,却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只是说道:“好了,先休息一会吧。” 这惹得回过神的陆墨更加不快。 每次都是这样。靠近,而后悄然拉开距离。勾人遐想,也只有遐想。 这个人对所有人都这样吗,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边界感。 但这种不快很快被周辞打断了。 “陆墨把话筒架弄坏了,记得买个新的回来,开发票报销。” 周辞为那个被陆墨捏歪了的话筒架子拍了遗像,而后转身拍了拍顾行舟的肩,像是劝他保重,最后回到了自己的架子鼓旁,开始擦拭自己的架子鼓, 陆墨没办法,只好认命般挑起了新的话筒架子。 打开购物软件,他的眼神扫过各式各样的麦架。如果主唱是自己的话,还是定一个质量好一点的,最好还是很漂亮的麦架好了。 第4章 变奏 新麦架在音乐节前夕总算是到了,还是陆墨亲自搬来排练室的。 新麦架有着很漂亮的金属质感,主体上精巧地缠绕着盛放的玫瑰,颇符合我们主唱的个人风格,但同时陆墨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片忘记打磨的金属玫瑰叶子划破了他的手腕。 “好痛啊——今天唱不了歌了——”伤患陆墨冲洗完伤口就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对着自己的伤口长吁短叹,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伤,却又没有为此付诸行动,只眼巴巴望着于晓翻找医药箱。 可能是来自药学专业的素养吧,于晓的东西五花八门却收纳得极有条理。“用碘伏还是酒精?”他抬头问了一句,声音淡然。 没等陆墨做出反应,顾行舟就已经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于晓手中的东西,垂眼笑了笑:“碘伏吧,某人比较怕痛。” 陆墨下意识想反驳,抬头时却见顾行舟已经单膝点地蹲在他面前。 冰凉的碘伏触及皮肤时,陆墨轻轻抽了口气,顾行舟的动作却依旧稳而轻缓,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器物。 “伤口很浅,但是有点长。这个位置的话,消完毒之后用纱布包一下,这药膏效果很好,这两天不要碰水,很快就会好了。”顾行舟说着熟练地包起了纱布。 “应该是于晓更擅长这个吧,怎么是你来给我处理呀。”陆墨轻笑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行舟专注的侧脸上。 他实在满意自己的选择,来这个乐队,能近距离看到这张脸,陆墨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还有这个姿势……让陆墨莫名联想到某种更加暧昧的场合。 顾行舟打好最后一个结,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陆墨的手腕内侧,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于晓确实更专业些,”他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我也很熟悉怎么处理这种……意外伤害。” “况且,我比他们——更想帮你处理伤口。”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语却实在惹人遐想。陆墨一下子想起了顾行舟指节上那些细小的勒痕,还有他表现出的那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通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陆墨可以确实,这个人完全就是故意的。所有的暧昧气息,所以的经意或是不经意,都是这个人刻意为之。 “是吗,就只是想……帮我吗?”陆墨俯下身去,话心眼地模仿起顾行舟刚才说话的语气,还故意让语气低落下去,长发垂落在顾行舟的肩上,距离被他拉得很近。他猜顾行舟会像之前一样,不作回答。 但陆墨这次失算了。 “不止。还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碰你。”顾行舟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 陆墨捡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是这一卦的。 至于排练室的其他人,早已默契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对二人**般的对话充耳不闻。 经过这小半个月的洗礼,其他人已经完全对两人的相处模式免疫了。从刚见面时两个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气场开始,还有时不时的亲密肢体接触,和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酸臭味”,总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已经谈上恋爱。 然而谈起时,他们却依旧只说自己和对方是朋友。 刚开始秦淏还偶尔插科打诨,现在秦淏选择转过去,然后去找于晓。 “好了。”顾行舟松开手,站起身,顺势将用过的棉签和包装纸收走,“这点小伤不影响你唱歌,别想偷懒。” 陆墨低头看了看被包扎得十分妥帖的手腕,纱布边缘整齐,松紧适中。他动了动手指,确实不怎么痛了。陆墨又看向那些被扔掉的包装袋,上面除了名字,只有一个没见过的珊瑚logo,大概是私人定制的包装?陆墨不是很了解他们药学专业,但那个logo确实很漂亮。 “好吧好吧,既然顾队这么想听我唱歌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继续练习了——” 乐声再度响起。 顾行舟的确去进修过了。 几天前,在秦淏对着礼物一筹莫展,然后朝自己问,自己给陆墨准备了什么七夕礼物的时候,顾行舟问出了那句为什么。顾行舟现在还记得秦淏当时的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们还没有在一起吗?” “你们亲密成那个样子,甚至每天都在和对方说情话!你们居然没有在一起?” 周辞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耳朵上挂着的红穗子晃起来,笑…不如说是嘲笑道:“毕竟我们的小顾同志母胎单身至今,连恋爱小说都没看过。当然不会懂了。” 而后顾行舟得到了一整节“恋爱认知和教学课程”,并且终于对自己的感情进行了一番认真的剖析。 第5章 华彩 音乐节在时间的流逝里如期而至,乐队即将上场时,黄昏已经快要结束了,天边仅剩下最后的一缕暖色。舞台巨大的灯架提前亮起,与即将消逝的夕阳余晖争夺主导权。台下是涌动燥热的人潮,喧嚣声不可阻挡地漫了上来。 陆墨站在侧幕,感受着脚下的金属台板随着音乐节奏隐隐震动。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那处已经拆掉了纱布,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紧张?”顾行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过嘈杂的环境音,直直传到陆墨的耳边。 陆墨回头时恰好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里。“有点,”他老实承认,自己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但像这样,站在聚光灯下,被这样多的人热切地注视着,的确是第一次。 “毕竟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他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 顾行舟低笑一声,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耳返线,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像平时一样就好,”他说,“或者,只看我就好。”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以至于陆墨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耳根瞬间烧起来。 “走吧,轮到我们上场了。”周辞清透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背景里还能听到秦淏正在做最后的热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祁遇已经站在他的位置上,低着头,手指虚按在琴弦上,侧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安静又锋利,化妆师为他的疤痕上了一抹紫色,将痛苦变成了振翅的蝴蝶。 乐章将要奏响。 于晓的合成器流淌出第一个空灵的音符时,石子被投入湖面,荡开圈圈涟漪。秦淏的吉他紧随其后,是利刃出鞘,划破空气。 周辞的鼓点精准地切入,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祁遇的吉他旋律带着一丝诡谲的美感,缠绕其间。 陆墨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面前那支缠绕着玫瑰的麦架,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他闭上眼,开口唱出第一句。 歌声透过音响放大,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尽管劣质的音响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失真,但恰好与歌曲阴郁风格契合。飘渺、坚定。 顾行舟的贝斯是乐曲的骨架,撑起了整首歌的重量。他站在略靠后的位置,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的陆墨身上。 霓虹灯光流转,掠过陆墨的侧脸、汗湿的鬓角、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握着麦架、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陆墨并非没有见过更大的场面,但像这样站在台前,站在聚光灯下,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万众瞩目,对他来说,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紧张得太多。 乐器在他身后混合出旋律,多日高强度的练习让他的身体先进入了状态。 唱到后面,陆墨似乎完全放开了,甚至能分神与顾行舟进行一个短暂的对视,用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笑。 顾行舟挑眉回应,贝斯音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促狭和迎合,配合其他同样绚烂起来的乐声,将气氛推向更炽热的**。 陆墨在最后跟着大家一起谢幕时再次望向了台下,人群欢呼呐喊,灯光照下来,有点刺眼。自己的手被顾行舟牵着,他想: 要是就这样唱歌的话,好像也不错。 本来在曲目表演完成之后乐队的工作就结束了,陆墨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唱完之后给自己带了个帽子,下意识拽上顾行舟就混入了台下观众里。 实在是太疯狂了。 陆墨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所有其他声音,密集的人群像汹涌的潮水,紧密地裹挟着他们。灯光不再只属于台上表演者,而是投射下来,在无数张兴奋的脸上跳跃闪烁。汗水、热气、还有各种香水与酒精混合的味道,充斥着每一寸空气,陆墨实在爱不上这种感觉。 这让陆墨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行舟。 好像也是在这样嘈杂的人群里,那时的他并不在这样中心的位置,只是远远的路过,他随着响亮的乐声,找到了台上那个站在彩色灯光下的贝斯手,冰冷金属耳坠反射出亮色,实在太遥远、太漂亮、太抓人眼球。 陆墨只好紧紧抓着顾行舟的手腕。 顾行舟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带着不容反对的味道,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掌,五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跟紧我。”顾行舟的声音淹没在声浪里,但陆墨通过交握的手掌和口型读懂了那隐秘含义。 他们成了两尾逆流的鱼,与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沸腾的海。他们在人群里穿梭,直到寻到一个好位置,跟着人群一起沉浸在节奏轻快的乐曲里。 谁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分不清是因为刚才表演的肾上腺素还未消退,还是因为这拥挤的人潮,抑或是……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灼热温度。 音乐和人群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持续升温,而对陆墨来说,周遭所有的喧嚣却是在乐声里逐渐褪色、模糊。 陆墨侧头看向顾行舟时,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对上视线后,顾行舟又笑起来。 他好像说了什么,可周边的声音实在太吵,陆墨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最后散场,陆墨被顾行舟拉着,艰难地挤出人群最密集的区域,走到相对空旷的场地边缘,夜晚微凉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陆墨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两人停下脚步,手却还牵着。 顾行舟侧过头看他,嘴角噙着笑,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搭在眉骨上,褪去了台上那份冷冽的掌控感,多了几分野性的生动。 “体验如何,陆大作曲家?”他问道,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和一丝未散尽的兴奋。 陆墨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胸腔里依旧躁动的心跳。 “吵死了,”他说,然后顿了顿,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但是……” “还不赖。” 第6章 颤音 顾行舟从外面把大家的外卖拿进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陆墨正瘫在沙发上装死,祁遇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连秦淏都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吃饭吧。明天晚上去下馆子庆功——学院批了经费。”周辞把鼓棒放在架子鼓上,银耳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走走走,学校请吃饭当然要去了!”秦淏接过自己和于晓的饭,“还是顾队好。不像小墨,差点把我的耳膜唱碎。” “那是艺术!而且这次的高音很完美!”陆墨说着,抓起身边的抱枕就狠狠砸了过去,而后转向周辞说道,“我明天有事,去不了,你们好好吃。” 尽管那枕头被秦淏巧妙躲过,秦淏却依旧哀嚎出声,“诶呦!好疼,小鱼你怎么也打我!”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枕头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落地,而是被于晓接住,延续了刚才的轨迹——枕头被结结实实地敲在了自己的背上。 于晓此人,力气不是最大的,打人却是最疼的,不论用什么“武器”,总是能精准地用上力,充分打击当下最痛的位置,造成极大杀伤力。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外卖放在我的琴上面。怎么不放周辞的鼓上,因为打不过吗?”于晓把枕头再次扔过去,从键盘上拎起自己的外卖,转移到旁边的小桌上开始吃饭。 秦淏这才老老实实接过枕头,把枕头放好,也坐过去吃饭了。 陆墨轻笑出声,冲着秦淏说道: “活该。” 活该自己被算计。 陆墨遏制住身体中不断腾盛的燥热气息,秉持着良好的职业操守,将电源线切断,这才狼狈地逃离了这片灯红酒绿。 早该在发现任务地点是酒吧时就有所防备的。 明明已经做过背调了,却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不设防,落到眼下这种境地,又怪得了谁。 酒吧的后巷此刻倒是意外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的过渡发酵的酒味,酒吧内部的混乱声音隐隐传来,陆墨大口地喘息着,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嫌弃此时的环境,只能脱力地倚靠在斑驳的灰墙上。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自己吧?要不是看到顾行舟也出现在这个地方,自己怎么会分神,而后意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水。说实话,那东西也够难喝的…明明只抿了一口…威力却意想不到得大……而且怎么最近做任务老是碰到他们…… 不行,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再往前一点…就能离开这里了…… “真是…糟透了……”他咬着牙低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陆墨于是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却并没有落在实处的感觉——更像是踩进了一团棉花里——后巷的冷风钻进领口,和体内翻涌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而后是视线开始模糊,巷子出口的霓虹灯牌分裂成重叠的光影,变成了被雨水打湿的油彩——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要离开这里——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某种熟悉的气息将他淹没,那味道混入了淡淡的血腥味。这一切让陆墨混沌的思绪中闪过一丝清明,他抬起头,对上了顾行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陆大作曲家,” 明明近在咫尺,顾行舟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少见的揶揄:“深夜独自在酒吧后巷散步,好雅兴。怎么,还急着投怀送抱?” 陆墨想反驳,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下意识抓住顾行舟的领口,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药效彻底吞噬了理智,他只觉得顾行舟身上凉得舒服,忍不住将脸埋进对方颈窝。 “难受……” 那人身体僵硬了一瞬,接着叹了口气,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红蓝警灯的光晕在墙面上闪烁,时间紧迫啊。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呼吸紊乱的陆墨,脱下外套裹住对方,而后打横抱起陆墨,转身拐进更隐蔽的岔路。 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远处天台上的闪光也悄然退场。 失重感让陆墨本能地环住顾行舟的脖颈。恍惚间,他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与自己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顾行舟……” “难受……” 凭什么这人还是这样一副冷静样子?可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再做出些别的动作了,陆墨的思绪持续陷入混乱,最终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布料,而后继续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试图在翻涌的浪潮中抓住唯一的支点。 “省点力气吧,小墨老师。”顾行舟的声音里带上了罕见的无奈。 明明是些普通的话,可那话语的尾音听上去却过于缱绻了,叫陆墨忍不住写想继续凑过去。 近一些, 再近一些, 要是能再靠近一些就好了。 第7章 复调 “你赶得上等下的聚餐吗?” 顾行舟望向那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并没有惊讶,只是抬手看了眼腕表,而后语气平常地问道。 “来得及,我只参加前半段行动。”于晓晃了晃那瓶清澈的药剂,玻璃瓶身上的珊瑚标记若隐若现,“雇主要求用这个下手,计量大概是——两滴。”说着将药水递给顾行舟。 “本来剩下的药剂是要销毁的,既然是你的话,用完记得给我拿回来。这玩意贵得很。”于晓说着,又从他那个小箱子里掏出了两瓶东西。 “还有这个,我意外看见我们的主唱也在,还喝了些不该喝的。这个给你,应该会有用的。”于晓又将东西递过去,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戏谑的调子,“一瓶是伤药,一瓶算是解药。” 顾行舟失笑,对此并没有给出更多的回应,只是将药剂收下,而后拍了拍于晓的肩膀:“快去吧,我会完成剩下的工作,别让你男朋友等急了。” “比不上你,有些人连关系都没确定吧?”于晓抬手打落顾行舟的手,冷笑一声,转身重新没入阴影中。 顾行舟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看得出来陆墨的接近别有意图,自己却也真的心怀不轨。 他认出了那双眼睛——那是在乐曲行至**时,在众人狂欢高呼时,他向台下望去,看到的那双眼睛——冷漠,却也真的充满了渴望。 那是一次短暂的对视,对方匆匆移开了视线,而后逆着人潮远去。 顾行舟从此记住了那双眼睛。 后来的演出里,顾行舟也找寻过,如果再见到的话,顾行舟想把聚光灯对焦到那个人身上,接着将他拉上台来。他会惊慌失措吗,还是和我们一起完成这乐曲?乐队并不是我们这群人的本行,搞砸的话,也无所谓吧。顾行舟这样想着。 可惜一直没有实现。 直到顾行舟快要淡忘,直到乐队招新,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很漂亮、很特别的眼睛。 本能地靠近,本能地占有。 顾行舟并不能在这样的情景下继续保持清醒,置身事外。 他只想也潜入那深海,看那双眼睛被水雾覆盖,听自己的名字被呼唤一遍又一遍。 于是沉沦,于是放纵。 皎洁的月被乌云掩盖,而后又是一阵风,在寂静里,月光重新洒下。 陆墨虽然天马行空想过很多事情,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幻想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实现。说实话,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浪漫主义。 陆墨只能盯着顾行舟的侧脸,说不出话。 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他先起床,为我准备好早饭和慰问的话语吗?现在两个人都还躺在床上算怎么回事? 顾行舟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尴尬的意味,反而把陆墨往怀里又揽了一揽,把脸搭过去,另一只手顺手环住陆墨,摩挲起了陆墨的长发。 “今天的活动已经请假了。” “只能请一天假吗?”陆墨感受了一下自己喉咙的状态,很好,嗓子有点哑了,但后面没有唱歌的活动了,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嗯。”顾行舟终于放过了陆墨的头发,转而拂过他的喉间,和之前指导陆墨唱法技巧时很像,却又明显带上了些许别的味道。“听上去我们的主唱好像一时半会唱不了歌了,可以考虑休息到能唱歌为止。” 作为罪魁祸首的人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受害人选择在顾行舟肩膀上重新咬个牙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除此之外,受害人全程对顾行舟的行为没有反抗,毕竟更亲密的接触也才体验过。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不会再让陆墨心跳加速了——如果此时发红的耳朵没有出卖他的话。 但…… 真要算起来,自己也不算清白。 毕竟当时顾行舟其实给了自己选择,也是自己亲手打落了他手上的药剂。说起来那药剂应该是于晓的吧?瓶子上熟悉的标志让陆墨有了猜测。 “他用的瓶子质量挺好的,没摔坏的话要去还给他吗。” “没用过的那瓶可以一起还给他。”顾行舟直接默认了药剂并非他的所有物,并直言不讳地谈到,“你要亲自去还给于晓吗。” 还真是于晓,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吗?那于晓岂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要。你自己去。” 至于其他的, 比如为什么出现在那个酒吧里,又在酒吧里做了什么,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些话题。 第8章 奏鸣 “哥,爱河跳进去没?”陆鸢看着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墨,走上前去,将他拉起来。“陪我吃饭去。” “感觉被浪拍了一下。你怎么就这么把亲哥扔在那种地方……今天你请客。”陆墨顺从地被拉起来,挂在自己妹妹身上,和往常那种时刻保持着精致的感觉截然不同,此刻的陆墨完全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摸样。 “这不是帮你一把吗,就你们俩这进度,不加点外力,感觉一辈子就这样了。”陆鸢把陆墨推开,拿起边上的头绳给他扎了个高马尾,“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们去吃点清淡的。” 陆墨实在觉得有些憋屈,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像所有故事里写的那样,情感和关系循序渐进,跟着乐曲起承转合,行至**。可是后面呢? 陆墨讨厌失控,一个伟大的作曲家不会允许乐章里出现任何一个错误的音节,可这首曲子陆墨弹错了太多次。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次的失态,陆墨就这样看着狼狈的自己暴露在顾行舟面前。 可顾行舟呢,他总是那样——游刃有余,带着笑,看着自己,接住了所有的坠落,却也仅仅只是接住。 这不公平。 明明是自己先升起的念头,怎么是自己先陷入了这样被动的境地。 在家里沉寂了好几天的陆墨,终于在一周后收到了一条消息。 乐队很明显不是大家的主业,活动结束后也暂时没有新演出,排练便随之暂停了。 最近新任务也都不想接,陆墨又是个不爱主动联络别人的性子,除去偶尔几节大四的课程,就是整日窝在家里瘫着,翻翻旧谱、写写新歌。 对陆墨来说,与其纠结对方的想法,不如享受躺平的人生。 “明天有安排吗?” 明天?明天是……陆墨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周四。很好,没有课,也没有事。他又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指尖无意识地在顾行舟的头像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他回。 顾行舟将地址发过去,顺利约到了人,并愉悦地将剧目的海报发了过去。但站在他旁边的周辞显然没那么心情愉快了。 有只老鼠逃走了,但应该问题不大。周辞抬手摁灭顾行舟的手机屏幕,把准备好的工具压在他手上。“顾大情圣,我们还没收尾。”他声音压得低,透着点凉,“麻烦你先干正事,再去跟你那位小作曲家**。” “这不是信任你的专业能力吗,周队。”顾行舟勾了勾嘴角,再次确认了一遍时间和坐标,翻身跃下阳台,“等会儿不跟你一起回了。” 远处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沉闷而准确,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落下帷幕。 好热。早知道就不答应顾行舟出来了。 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长,明明已经过了立秋,温度还是高得过分。炽热的阳光毫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行人,蝉鸣黏在空气里,又吵又绵长。陆墨从踏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后悔了。 幸好顾行舟选的是室内项目——否则就算是顾行舟,也不值得陆墨离开二十六度恒温的空调房。 今天的目的地是一家剧院,位置有些偏。偌大的观众席稀稀落落没坐几个人,空调倒是开得足,微凉的空气裹着陈旧绒布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地方怪偏僻的,怎么给你找到的?”陆墨低声问。 “昨天在这附近有个‘私活’,刚巧看到有音乐剧演出。”顾行舟握住了陆墨的手,驱散了陆墨手上的寒意。 演出即将开始,灯光一层一层暗下来,最终只剩舞台边缘幽幽的蓝光。 “猜你会喜欢,就想和你一起来看。” 啪—— 舞台骤然被点亮。 是《歌剧魅影》,一部他早已心仪已久的经典。陆墨其实很早就想来看,却总被各种琐事或“工作”耽搁,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也对不上合适的地点。 此刻,幽暗的观众席间,熟悉的序曲缓缓漫起,如同看不见的潮水淹没整个剧场。 陆墨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投向了舞台。灯光渐亮,水晶吊灯摇曳升起,他微微前倾身子,眼神像被什么攫住一般,再也移不开。 进程过半,第一幕马上就要结束了。 舞台上的演员表演着谢幕,陆墨此前就听说过这一部分,接下来应该是坠落的水晶灯——水晶灯边缘发出强烈的闪光,好真实的爆炸声——灯光骤然熄灭——轰—— 水晶灯,真的掉下来了。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 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9章 终曲 “碰——诶——我胡了!”秦淏哗啦一声把自己的牌往前一推,眉飞色舞,“清一色!一人四颗蓝莓,来来来,愿赌服输啊。” 他笑嘻嘻地从另外三家面前挨个收走蓝莓,最后心满意足地拢到自己手边堆成小山。“小蝴蝶,麻将好玩吧?”他朝祁遇扬了扬下巴,“可算不用忍受周队和小顾总在牌桌上的双重压榨了。” 祁遇顶着黑眼圈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把自己的一手烂牌推倒,牌桌哗啦啦响,大家伸手洗牌。秦淏一边搓牌一边八卦:“说起来,小顾总和小墨今天是约会去了?” “嗯,”周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把自己的牌推入牌池,“去城西那个老剧院看音乐剧。” “音乐剧还是太高雅了,”秦淏撇撇嘴,“欣赏不来那玩意儿,不如搓两圈实在。” 祁遇摸牌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他像是慢了半拍才处理完信息,睫毛颤了颤,轻声确认:“……你是说,城西那个,老剧院?今天演的……是不是《歌剧魅影》?” “对。”周辞闻言抬眼看向祁遇,目光落在他陡然僵住的脸上。 祁遇手里的牌“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 “完蛋了。”他声音发干,看了一眼时间,“我昨天凌晨……就是在那里装的炸弹。” “这个点应该……已经开始炸了。”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先到来。 就像这场爆炸,来得这样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顶壁装饰轰然炸裂,碎石和尘埃如雨砸落。顾行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陆墨整个护进怀里,自己却闷哼一声,被一块坠落的石块重重砸中后背。 人群像受惊的鸟雀般四散惊逃,尖叫声和脚步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与建筑倒塌的声音混合、交响,奏出另一个乐章。 陆墨被他牢牢按在胸前,耳边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尘屑落地的簌簌声,和顾行舟压抑的呼吸。来不及反应,求生的本能快于一切思考,陆墨拉起顾行舟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 逃到街边后,陆墨用发抖的手拨通了急救电话,可这偏僻地段交通本就不便,救护车似乎一时半会儿赶不到。远处剧院还在不时传来坍塌的闷响,陆续有人狼狈地逃出,尘土弥漫如雾。 他们只能暂时倚靠在街角一道还算完整的墙边,陆墨半扶半抱着顾行舟,两人在混乱之中靠得很近。一片喧嚣之中,他忽然听见顾行舟带笑的气音擦过耳际,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能给我再唱一遍那首摇篮曲吗?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陆墨手指猛地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我才不给你唱,不许睡!”他声音发颤,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却是这样漏洞百出。 陆墨回握住顾行舟的手。 “……等你好了……我会考虑的。” 陆墨几乎记不清那天的后半段了。 意识像断片的胶片,模糊、跳跃,最终在消毒水的气味里重新接续。他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到天花板的冷光灯上。刚一动弹,就被一旁伸来的手轻轻按回床上。 “别乱动。你没事,轻微脑震荡加上一些擦伤,留观二十四小时。”他顿了顿,视线往旁边的隔帘瞥了一眼,“他在你隔壁,也没事,石块砸中背部有点骨裂,需要静养几天。”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陆墨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我也……不能出院?” “不能。”于晓斩钉截铁,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还以为上次回收了药剂能省点钱,结果还是全搭进去了。”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陆墨莫名觉得他有点像个看着败家子挥霍家产的老管家。 床边柜子上,祁遇买来的两个果篮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于晓和秦淏这两位“临时护工”告知了陆墨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他们看上去并没有继续照顾伤患的意愿,挑挑拣拣又拿了几个水果出来——秦淏正毫不客气地吃起了草莓,于晓则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果甜香。 剩下两位来探望伤患时,顾行舟已经醒了。 病房门被推开,周辞和祁遇一前一后走进来。周辞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原先那件在动手时被溅了一身,已经完全没法穿了,耳垂上的银环在冷光下泛着寒。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未散的戾气。 跟在他身后的祁遇则显得局促不安,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尖掐得发白。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床上的人。 “爆炸的事…我很抱歉。”祁遇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知道……目标是你们……” 顾行舟却并没有生气的反应,声音略显沙哑,却带着惯有的懒散笑意:“没关系,你也只是完成工作而已。况且,真要说起来,没有你,我们也得不到及时的治疗。” 陆墨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祁遇的头发,把那一头软发揉得更乱,然后分开他紧紧绞在一起的手。 “好了,去吃个水果吧,虽然好像只剩下苹果了。真要赔的话,下次请我们重新看一遍《歌剧魅影》吧。” 于晓随手将苹果抛给祁遇,而后冲着陆墨催促道:“聊完了就快点回去躺着,别走来走去的。” “好的,大医师,遵命——” 第10章 番外-身份[番外]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大家隐于暗处的身份都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些,不过似乎并没有人继续细究下去。没有人问于晓一个学生配置的天价药剂要用在那里,没有人问为什么有人想要报复顾行舟,甚至没有人问祁遇为什么会去装炸弹。 一个机械专业的,装装高精度爆破装置,好像听起来也挺合理的? 大家就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照不宣的日子,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排练、上课,偶尔接点“私活”——彼此默契地不过问细节,只在顺手时递个工具、搭把手,或是像上次那样,沉默地收拾残局。 直到某次秦淏把订单信息转发到了他们乐队的小群里。 手机屏幕接连亮起。 祁遇正在调试效果器,瞥见提示顺手点开,动作顿了一秒。 于晓调试合成器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辞擦拭镲片的动作停了,银耳环在昏暗光线下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顾行舟的手指正按在贝斯弦上,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行简洁却信息量巨大的文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而陆墨,刚刚唱完一个高音段落,喘着气拿起水瓶,目光扫过手机,差点没把水呛进气管。 群里是秦淏紧随其后发出的一条欢快语音: “诶嘿,刷到一个大单!要不要一起去!” 第11章 番外-七夕[番外] 顾行舟当时本来的计划是,等音乐剧散场,灯光亮起,就顺势邀请陆墨明天一起过七夕。 他甚至提前订好了餐厅,口袋里还揣着个小丝绒盒。结果所有精心铺垫,都被那声爆炸轰得七零八落。 “到底谁家好情侣七夕在病房里过啊。”陆墨低头看着顾行舟不知何时摸出的戒指,忍不住吐槽,嘴角却悄悄弯起来,“不行,这不算——你还是欠我一场正儿八经的表白——我喜欢满天星。” 顾行舟低笑,握住他的左手,指尖微凉,将那枚设计简洁的银环缓缓推入陆墨的无名指。尺寸正好。 “好,欠你一场表白。”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未尽的深意,“你也欠我一首歌。” 第12章 番外-暗房[番外] 顾行舟其实只是去陆墨家取乐谱的。 陆墨临时被陆鸢一个电话叫走,走得匆忙,钥匙就随意地被塞在了顾行舟手里,让他自己去拿。顾行舟不是第一次来了,陆墨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乱,谱纸散落在桌子和床上,不过还是顾行舟很快在几本摊开的音乐教材下面找到了那份需要修改的乐谱。 他拿起谱子,转身时却不小心碰掉了旁边一个文件夹,里面的照片滑了出来,撒了一地。 顾行舟蹲下身,一张张拾起。大多是些街景,或是模糊的演出后台抓拍,角度刁钻,像素不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捕捉到的瞬间。 他起初并没在意,直到捡起几张自己的特写——在排练室窗边擦贝斯时低垂的侧脸,演出结束后在后台角落等待队友时被光影分割的影子,甚至还有某次“工作”结束后,他倚在巷口阴影里,指尖残留着未完全擦净的、不属于自己的暗色……这些瞬间都被无声地定格了下来。 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然跨度不小。 顾行舟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想起乐队排练室里,陆墨在柜子上贴满的照片,还有很多因为贴不下所以贴到了自己的柜子里。顾行舟的目光缓缓移向房间内侧那扇紧闭的衣柜门。 陆墨似乎总是不希望自己打开那扇门。 他走过去,手指搭在柜门把手上,迟疑了极短的一瞬,然后轻轻拉开了它—— 是照片, 不止一两张,是很多张照片,几乎贴满了整个柜门。 那是各式各样的自己,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状态,被秘密地收藏于此。有些照片甚至因为反复触摸而边缘微微卷曲发白。 而最中间的位置,贴着不久前乐队聚餐后的那张合照,崭新的,色彩清晰,反而显得与其他那些“偷来”的瞬间有些格格不入。 顾行舟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自己的影像,那些他从未察觉的被注视的时刻,在此刻以一种近乎审判的方式陈列开来。 原来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置身于某人的视野中心,成为了一个秘密。 顾行舟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了然感,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被严丝合缝地摁入原位。 原来如此。 他轻轻关上了柜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让那些被窥视的瞬间重新隐于黑暗之中。 只是当他把乐谱交给匆匆赶回来的陆墨时,他的目光在对方那双总是盛着无辜或挑衅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两秒,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谱子找到了。” “对了,”顾行舟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只有两人能听清的玩味,“下次想拍我的话,可以离近一点。” “——男朋友。” 第13章 番外-出名[番外] 没人说得清他们到底是从哪一场演出开始火的。 也许要追溯到某次音乐节上,秦淏在即兴solo时“啪”地一声崩断了琴弦。他却面不改色,手指依旧在虚空中激烈拨扫,台下观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尖叫——都以为这是什么精心设计的行为艺术。 又或许是因为于晓那张清冷漂亮的脸,配上冰冷诡谲的合成器音色,意外吸引来一群自称“高冷乐手爱好者”的忠实追随者。 再后来,是一次演出间隙被人抓拍到的后台瞬间——照片里,顾行舟正侧头对陆墨说着什么,陆墨微微仰脸,眼底映着零乱晃动的灯光,嘴角噙着一点未来得及收起的笑。照片被传上网,标题被取成:【贝斯手和主唱的眼神……能拉丝吧??】上了当天的热搜。 总之,他们莫名其妙地红了。 刚离开学校接着搞乐队时,台下并没有多少观众,他们也不挑演出的地点价格,往往只是因为突然想唱点什么,于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开始一场演出。到后来酒吧老板开始主动加价邀他们驻场,音乐节邀请函纷至沓来,甚至有人特地打飞的跨城追现场。 官博是在陆鸢的建议下开的。陆鸢实在看不下去乐队的随性,就帮着注册了个微博,偶尔接点不亏本的演出。 那时的秦淏举着手机给大家看后台私信里的报价,兴奋得两眼放光。 周辞眼皮都没抬:“不去。” 于晓:“麻烦。” 顾行舟侧过头,看向窝在沙发里犯懒的陆墨:“你想吗?” 陆墨把脸往抱枕里埋了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懒得。” 于是一切照旧。他们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演着,像一阵摸不清规律的风。 乐队越火,粉丝越崩溃。 别的乐队恨不得天天开演唱会,他们倒好,演出全看缘分和心情。 官方账号?没有。演出预告?随缘发。签名?得先能在散场后堵到人。 最离谱的一次,有粉丝得到小道消息,在Livehouse连蹲三天,终于等到他们上场。 结果演到半途,周辞突然瞥了一眼腕表,放下鼓槌:“不好意思,后续有点急事。”整个乐队二话不说,集体走人,留下满场观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