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亭山》 第1章 鸾鹤共存 第一章 黑云压低,冷风嚎叫,骤雨倾盆,金銮殿依旧彰显圣光,殿宇金碧辉煌,梁柱丹楹刻桷,玉阶彤庭、藻井雕梁无一不在显扬这座宫殿的崇高与不可侵犯。 宫殿外的禁军,统一着绯色战袍,外罩明光铠甲,兜鍪配鹖羽,腰间系令牌,细细一看,都绣着虎纹,屹立在前殿外殿,不被殿外瓢泼大雨干扰,也不被殿内嘶喊咒骂动乱。 殿内两旁皆站着护卫军,个个神情严肃,面露凶狠,左手持皂色剑鞘,右手握镶有翡翠的剑柄,目光一致,蓄势待发。 相较之下,做高台的那位却眼神淡然,似是前方的喊叫于他而言如浮云,轻飘又无用。 他倚在龙椅上,手肘靠在扶手盘绕的云龙上,应是被闹得有些头疼,手扶额轻柔穴位。 殿宇阔绰轩敞,一人怒吼倒显得有些凄凉。 金丝编织的宫毯上,卧倒着一位衣履歪斜的女子,淡粉折枝牡丹袖衫也显得潦草,平日里珍捧的镶金珠花、嵌宝玉钗、青蓝翠鸟步摇全都散落在地,唯独一只朴素的青鸾玉笄还处在凌乱的发丝中。 女子大声怒斥,语气猛烈却无任何震慑力,就如困于笼中的画眉,只当以为是在啼叫。 她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语气快而急:“姜家满门忠烈,以忠闻名,祖祖辈辈为国效力,家父十几年如一日镇守南国,从未破城门,毁城墙,家兄出战义不容辞,为南国攻下多少城池,为南国开阔过多少土地,陛下数的清吗?姜家军从一而终,誓死都为国效力,战死在边关的不尽其数,难道陛下未看在眼里吗?。” “姜家怎会叛国,怎会谋逆?” 女子跪伏在地上,双手抚毯,重叩于地:“陛下谗言如浪深,迁客似尘沙。” “臣妾敢以性命担保,姜家绝不会叛国,姜家也绝不会谋逆。” 话毕,龙椅端坐的那人终于有了动静,眸光阴沉,乌云密布:“阿摇,字字句句证据确凿,朕能保下你,已是仁慈。” “你不该奢求更多。” 此话一出,唯一的一点信任分崩瓦解,姜扶摇近乎发疯癫狂,她摆脱掉往日的沉着冷静,肆意在这偌大的宫殿狂笑。 “陛下如此容不得姜家,是有多忌惮多害怕?怎么?是怕谋权夺了你来之不易的皇位吗?” “靠着姜家,利用姜家,最后抛弃姜家。” “当初我宁可将眼睛割掉,也定不会对被抛弃的皇子,助一丝一毫的力。” 南暻翊握紧龙头,手指关节被气得发抖,青筋虬结,目眦欲裂,眼底浮出一层怒。 这是他的逆鳞:“姜尚,你的命朕随时可以取走,莫要太过放肆。” 姜扶摇已然没了退路,姜家即日斩首示众,哥哥征战边关数月依旧下落不明,今夜便是最后定论,姜家破,自己绝不独活。 姜扶摇站起身,再不甘愿臣服,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为其效忠,最后换来的尽是这样的下场。 “陛下,往后谁敢进忠?” “怕是都要落得与姜家同等的下场。” 随即,姜扶摇骤然回眸,将袖中藏起的匕首瞬即从剑鞘中拔出,噌的一声,发出干脆的锐声,剑指天子。 旁边头戴红缨帽的太监跑向了南暻翊身边,大喊着护驾。 瞬间,护卫军准备好的利刃刹那间交叠围困住她的脖颈。 没有激烈,没有控诉,没有愤怒,匕首的刀尖依旧屹立不动。 姜家儿女,绝不懦弱,死也只死在刀剑下,绝不死在自怨自艾中。 南暻翊站起来,双手重重地撑在御案上,发出清脆类似金属的声音。 “姜尚,礼不可废,规矩不可破,朕已是对你格外忍让。” 姜扶摇嗤笑:“我从未要礼废过,我要的是姜家正义,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刀剑下,唯独不能死在污蔑冤屈中。” 匕首从手中飞脱出去,在空中旋转,最后直插龙椅缝隙中。 而颈边的剑锋也直抵喉咙,锋利剑刃刺破皮肤,流出赤红的鲜血,透过薄衫坠入宫毯,与其无异。 “性子如此烈,嘴如此硬,那便拖出去,打到认服再停。” 命令已达,其中两名护卫军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随后,拖着姜扶摇往外走,其余的拿着剑时刻警惕慢步向前移。 “你又能在这高堂大殿上坐多久,你又能在唾骂中挺多久?” “姜家上下都将化为厉鬼,日日诅你咒你。” “让你日日都不得善终。” 大雨骤停,鹅毛大雪骤落,姜扶摇没死在乱棍中,夺过护卫军的长剑,在偌大的金銮殿前自刎而死。 割破喉咙,剑落地,哐当一声。 姜扶摇仅凭最后的力气,宣泄不公:“姜家世代效忠,不该枉死!” 声音撕裂,在红墙包裹中传出回响。 啪嗒,整个人倒在地上,倒在自己流出的鲜血中。 最后的意识,她听见有极快的马蹄声,然后感知到,有人为她遮雪。 极力地抬起头,看见脖颈处的翡翠上方雕刻着 鹤,声音清冷如山间清泉:“世间女子多不易……” 鹅毛大雪覆盖鲜血,雪覆血,冤屈又何时覆灭。 . 青丝缠绕,带着药味漂浮,姜扶摇脑中迷糊,极力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被人捏住了,始终抬不起。 只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白布在眼前晃荡,闻到丝丝苦味在鼻尖萦绕,耳边不断传来铃铛晃悠声、龟甲碰撞在地的声、和一个老者口中呢喃的声。 缓缓睁开,一丝光透了进来,桑扶摇下意识回避。 还没清净,旁边就传来惊呼,站在主位的应知天命,穿着还算清廉,粗绸制成的碧色直掇,他拳握的双手终于松懈,拍拍掌心叫好,而站在左右位的,是两个中年妇女,身旁各配个丫鬟扶着,但穿着表情神态却迥然不同,左位目光寡淡疏离,无波无澜,右位却终是松了口气,身子软了一下还叫那丫鬟赶忙扶着。 姜扶摇动弹不得,只是侧过头,打量着前方这几人。 穿着怪异的巫师,收起了铺在她身上的白布,撒了一些树皮、枯叶、干果,又将手中的巫铃晃荡两下后,就对着主位的那人道:“施法完毕,待等魂魄重归,方可完好如初。” “多谢神仕,多谢神仕。” “有劳神仕费心,才使家中小女得以安康。” 几人恭送着这位神仕离,只剩一人正小心为姜扶摇擦去额间的薄汗。 “你是谁?”桑扶摇声音沙哑,十分警惕询问。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吓得一抖,极快地移去床边跪下:“奴婢名唤杪秋,负责伺候小姐的。” “杪秋?伺候?” “是呀,奴婢打小就跟在你身边。” 姜扶摇沉思片刻,对她说道:“你去拿个铜镜。” “是。” . 铜镜并不光滑,但足够看清镜中人的样貌五官,脸上淡得都看不见颜色,似赪玉,却没了血色,脸颊消瘦,看上去就像只有皮骨,眉目又清淡就如冰霜,像是六月酷暑也消磨不了的寒,整张脸呈现出病态,被恶鬼吸取了精气。 姜扶摇认不得她:“是谁?” 杪秋听不懂:“小姐说什么?” “我是谁?” 杪秋极为疑惑:“小姐名悯现,小姐不记得了吗?” “什么?怎么能不记得了?”门槛处站着返回的一行人,右位那珠光宝气的妇女十分激动。 “老爷,妾对天发誓,从未指使下人锁住祠堂,大小姐被锁住,妾一无所知呀。” “容娘,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扶桑不出事才是最紧要的。” 话毕,几人凑上前,卢月呼走了杪秋,坐到了床边,手抚上了悯现的脸颊:“我儿怎么瘦弱成这样,目中无神,怕是这失忆,也定是因被关久了。” 悯文昌上前两步:“扶桑哎,这是你的母亲卢氏,我是你的父亲。” “这位。”说着,招呼了旁边的人,“是你的姨娘,翁姨娘,想起些什么了吗?。” . 卢月没顾得上他们:“老爷和眉容姨娘还是早些歇息吧,扶桑刚醒不久,也需静养。” 杪秋递了碗药,卢月接过,舀起一勺,在嘴边吹凉,才缓缓递到悯现嘴边:“这药可是你父亲花了大价钱才买下的,名贵的很。” “来,快快喝下,方能起死回生。” 勺子靠近嘴唇,气味也被鼻尖所感知到,白术、茯神、黄芪、木香,不过是普通调养身心、安神的方子。 悯现顺着喝下去,嘴唇干裂发白,温热的药刺痛唇肤。 “我想歇息了。” 卢月放下青釉碗:“行,那扶桑先好生歇息。” 杪秋也在旁说道:“小姐,杪秋就在门外候着。” 等周围恢复安静,只剩下窗外透出的风吹动床帘,悯现四肢发软,身子也无力,就好像骨头被人抽了出去,瘫软在榻上,神经也缥缈在空中,卸下防备,才沉沉睡着。 或许只是大梦一场,醒来应才知是身处地府还是天宫。 . 悯现手中握住一处暖,是光透进来,她微微眯着眼,脑中短暂地空白了一会。 身子还是依旧的乏力,也不知道先前受了怎样的折腾,勉强撑起了个半身,可惜还是往后滑,头抵到了荷叶枕上。 杪秋耳朵灵敏:“小姐,是否要起塌,需杪秋进来吗?” “你来。”用了些力气。 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个穿着碧青色绸衫下摆垂着素色褶裙的活脱少女就出现在她的眼前,衣间挂着的平安符在素色的衬托下也极为显眼。 步伐稍急,边走还边问:“小姐,如何了,今日身子是否不适?” 悯现卧在榻上,摇了摇头,手悬在空中,示意扶起她。 等坐稳,背靠在床柱,头抵在围屏,眼睛开始打量这四周。 这个屋子不算豪华,甚至达不到之前的一半大,粗略一看屋内干净整洁,屋中器物,也都一应俱全。 想起当时瞧见这家父亲的穿着,品阶定然不算太高。 这人身份也应是嫡女,瞧着也未见有什么苛刻,既如此,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罪。 悯,倒是想起之前听父亲饭间闲话,提过一嘴悯家,说是这悯家家主是个恇怯之辈,不过是朝中点了点他的名,竟被吓得腿软直接瘫倒在地,引得笑话。 后又去悯家造访,更是大惑不解,觉其四分五裂,乌烟瘴气。 无端来到这家人身上,真是荒谬至极。 . “今是何朝?” “小姐,今是明元十五年。” 竟然回到四年前,此时还未改元,南暻翊也并未登基,自己也存活于世。 “我记不得,你点一点我。” 话毕,杪秋便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通:“小姐名唤悯现,字扶桑,是卢夫人诞下的,还有一位幼弟,叫悯池,。” “另外,老爷娶了夫人三年后,又纳了一位妾,就是翁姨娘,说是六皇子旁支的亲戚,关系绕得如此远,怎么相信?” 悯现未曾听闻,不过借着靠边身份忽悠的,不计其数。 “如此,日日要穿金带银,衣食住行样样都比夫人好,怎么能如此逾矩。” 悯现提醒:“偏了。” 杪秋这才止住,继续说到:“不过两年,翁姨娘便诞下一双龙凤,寓意极佳,哥哥称悯阳,妹妹名悯月。” “都说他们是祥瑞,实则不然,分明是凶兆,仗着这福运,仗着老爷的偏心,仗着身份,不仅日日对小姐出言不逊,还冤枉陷害小姐。” 悯现轻挑眉间:“哦,怎么陷害的。” “前些日子,悯阳少爷参加童试,榜还未揭,就哭嚷喊着,说定不能考中秀才,还说是小姐您日日去叨扰悯阳少爷,才落成这样。” 悯现问:“我去了?” 杪秋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头:“小姐是去了,但也并不是每日,而且每次还是捧着书去的。” “我瞧着像是去教他而不是扰他。” 悯现不去细纠:“所有,最后我被罚了?” 杪秋点头:“小姐是否记起点什么了?嗯,老爷便罚小姐跪祠堂,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出来。” “翁姨娘将门上了锁,将你忘在了那,等找到小姐的时候,小姐都已经断气了,真是吓坏了。” “好在,老爷花了所有的积蓄,请来了神仕,才让小姐起死回生。” “在这个家中,还真是举步维艰啊。” 杪秋也皱起眉头:“辛在有夫人,夫人是真心疼爱着小姐的。” 悯现并未肯定,抿唇思考着。 杪秋细致入微,看着悯现的嘴唇发白且干裂,又瞧茶盏上未冒热气,“小姐,我去取一壶茶来。” . 滚烫的热水倒入琉璃荷叶盏中,淅淅沥沥拍打着杯壁,冒出的热气遮住了些视线,视线不清,嗅觉且格外敏锐。 杪秋恭敬地望前递:“小姐,小心烫。” 越靠近越浓烈,淡淡的茶香中出现一丝异样。 淡淡茶香清新脱俗,旁边竟多出些刺鼻的辛辣。 是乌头,带着剧毒。 第2章 鹤断乌头 第二章 碧色瓷杯,白气漂浮,纯净透亮的茶中,竟然惨和着毒。 悯现嘴角一抽,往下瞥了瞥,眼神中那仅一丝的暖意也荡然无存,眸光中全是阴暗的墨色。 接过那一杯茶,又再次凑近鼻尖后,眼神飘向杪秋,依旧恭敬地做着端茶的姿势,除了发丝微动,倒看不出其他的异样。 白气渐渐远离,握住瓷杯的手慢慢推向了杪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悯现语气漠然,似冰渣,眼神也不加隐藏,尖锐的冰刺浮现:“你喝。” 杪秋抬头表示疑惑,不过还是从悯现的手中接过,盯着因转交从而晃悠的水面,心领神会。 悯现姿态慵懒,眼神却格外警觉,如鹰灵敏,她注视到杪秋握着瓷杯的手略微的抖,不过不算激烈,起码杯中的水并未洒出落地,她察觉到杪秋带着不够充足的自信,抵到唇间的速度很快,却在触及水面的时候,停顿片刻。 碧绿的瓷已然抵在赤红的唇上,手慢慢往上抬,杯子倾斜,杯中茶水轻落,舌尖沾了一丝丝的水渍,还未品尝到茶的滋味,便被叫了停。 “府中是否囤积白芷。” 杪秋将瓷杯放置在塌几上,才小声作声:“应是有的。” “取一些来,醒醒神。” “是。” 杪秋取了白芷,切成薄片,与茶水同泡,不过半刻,便端了进来。 吱呀一声,门敞开了,透过帷幕向外探了探,不过碍于遮挡,倒没瞧见是什么,唯独只知太阳升起,这间屋子是面向东的。 “小姐,茶来了。” 悯现接过,只在面前略过,便再移向杪秋面前:“你可知这杯中有毒?” 杪秋听后,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一脸的不可置信,全是惊慌失措,握住裂纹茶壶的手也因一时的神经抽搐变得酸软无力,茶壶坠入地面沦为碎片,液体顺势向四周流淌。 双腿磕碜且慌忙地跪下,上身向前俯伏,不断叩首,还不断发出抽泣与辩驳:“小姐,绝不是奴婢,杪秋按照吩咐取了一些白芷来,切成薄片放入茶中,绝不可能在做其他手脚。” “哦,我怎知你做没做手脚。” 说着,将杪秋头上的银簪,放入茶中,不过眨眼功夫,白银便被乌黑一点一点侵蚀,“你瞧,是否有毒?” “小姐,杪秋敢对天发誓,如若欺瞒小姐,若伤害小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行,那经手的你可知都有谁。”悯现盯着她。 杪秋头埋向地,未曾察觉悯现的目光不似刚刚那样扎人:“不知。” “你不知我也不知。” “那就嚷嚷大声一点。”悯现不再盯着她,转移到前方,合和窗被支起,阳光招抚的碧绿树叶正往房内探。 “府中自有人知道。” . “来人呐,来人呐,大小姐茶中被人下了毒,来人呐。”杪秋一点即通,小跑着在府中喊叫,随即,便一个接着一个响应。 率先临门的,不出所料是她的母亲卢月,目光中带着试探,不过晃眼一变就成了担忧,“这是怎的了。” 地上是被打碎的茶壶和瓷杯,翠绿的瓷片倒成一片,其中的水渍也润湿了蚕丝毯,留下清晰可见的印记,唯一突兀的便是那个折股银钗,上面显着一层黑。 卢月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便招呼着下人:“还不来人收拾收拾,这污秽怎能放在房中,再伤着我儿,唯你们试问。” 悯现赶忙抬手阻止,青衫从胳膊滑下,露出半截粉嫩皮肉:“母亲切莫,得留下这物证,让父亲决断。” 卢月没再说话,越过碎片,直抵床边,将悯现的手握回被褥中:“小心着凉。” “现在正值盛夏呢。” 卢月没再说话。 . 紧接着,她的翁姨娘也惊慌地到了这房间,同时还拉上了她未曾见过的弟弟妹妹,那对为天上所恩赐的龙凤。 悯阳穿着白色襕衫,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手中还握着本书,面容及其淡,嘴角抹去了笑,瞧着悯现,还傲气凌天地哼了一声。 而旁边矮了半个头,头上的发饰绚烂多彩,各色珠宝应有尽有,脸上稚气未脱,俨然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这个定是悯月。 与悯现的猜测相去甚远,悯月格外热情,热乎着蹦跶到她的面前,殷勤熟络地含着:“现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开心啊。” “阿月,给你糖吃。”说着,便从自己的彩色编织包中拿出一把糖,想要递过去。 却被卢月抬手阻止了:“怎么能那么没大没小,过去。”语气严厉,甚至带着训斥。 “不过是小孩之间的逗趣,夫人怎能如此苛责。”翁眉容语气尖细,脸上尽是不悦。 卢月也不甘示弱,直接出言讽刺:“若非那次扶桑吃了上吐下泻,我又怎会如此,翁姨娘自己做的事情轻易就能忘掉,还真是心大。” "凡是都要讲究证据,若是空口无凭便能栽赃诬陷,那我还说这茶是夫人下的呢。“翁眉容皮笑肉不笑。 ”你。“ “行了。”门外传出一声阻止,是刚下朝的悯文昌。 穿着朱色罗袍,头顶官帽,神情严肃,不似初见那样和蔼慈目,或许是背对光的缘故,或许又是别的:“吵吵闹闹的,这家中又在做甚。” “毒,又是下毒,这府中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就将这经过手的下人,全都打去官府。” 悯现听后,眉头一皱:“父亲。” 卢月轻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行了,把这收拾收拾,切莫将这笑话传了出去。” …… “小姐,你可要救救奴婢呀。”杪秋跪下,额头抨击地面,头破血流。 “慢着,我先问你,被送去官府会断案吗?” 杪秋面颊全是泪,眼珠被红丝包裹,形同槁木:“奴婢不知,只知道去了之后就再无下落了。” “竟是这样行事。” 长久的沉默与等待,杪秋就如杨柳般垂下,心如死灰,突然燃起一丝光,那是浓烟滚滚的大火。 “我有一计,但我并不能保证你万无一失甚至可能罪加一等,你愿不愿。” “小姐,这。”杪秋手指捻着自己的皮肤,白净的小手被掐出鲜艳的红。 “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应由你决定。” 她目光如炬,神色不动,双手团握:“小姐,我愿。” “家中是否来客了?” “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不必多问,按我说的做。” . 匾额悬挂在前厅正中上方,上方镌刻四个大字“师礼传家”,楹联立于两侧红柱上,字画同样也无阙,赤色的墨印下挺直的竹,而最瞩目的便是顶头的浮雕,一口雕镂精巧、流光溢彩的藻井式井口,刻莲藕,镌荷花,莫不在展示家风清正,合家团圆。 今日垂访悯家的竟是当朝大将军,姜镇。 这让悯文昌极度惶恐,自己只是个七品文官,任监察御史,怎会突然莅临。 悯文昌弯着个腰,卑躬屈膝地迎了进去:“姜将军,请。” “悯兄不必如此客气,我这次来是想请教悯兄,咱俩称兄道弟,切莫又将朝堂之礼搬下来。”姜镇魁梧,脚底陷入毯中都发响,或许是匆忙,连身上哐铛响的披甲都未脱落,如此模样,怎能让心中不起寒。 悯文昌抹了抹额头的汗,心虚地说着:“是是是。” . 姜镇未径直坐上,而是抬头看上这藻井:“早就耳闻,说悯兄的天花巧夺天工,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传闻还是悯兄亲手雕刻,看来真是小瞧悯兄,不但能在官场上舌战群儒,竟还能徒手造浮雕。” “怕是宫中的将作监,都要来讨教悯兄。” 悯文昌惶惧,瞬时腿抖得厉害:“姜将军切莫折煞小官了,请上座。” 姜镇顺应坐下,将甲裙一抛,甩至身后,豪迈阔达地坐下:“悯兄切莫自谦,我家小女不知怎得,喜爱看这些雕花。” “听闻悯兄这手能将普通的石头,雕成任何模样,如此,特来取经。” 两人你来我往地谈话,悯文昌招了招手示意上茶。 而在旁的丫鬟却未将茶水倒入杯盏中,反而行福礼:“茶中落灰,奴婢去换个新的来。” “速速去。”悯文昌立即将人赶走。 姜镇本面上带笑,瞬时全都如云消散:“这是怎的?” 悯文昌咳嗽两声,连忙解释:“下人不知礼数,将军莫怪。” 刹时,姜镇眼中起了些狠,但语气丝毫不变,开着玩笑的语气道:“那为何换茶盏,莫不是杯中有毒吧。” “怎可能,将军说笑了。”悯文昌坐立难安,心还未悬落,一敲棍直接捶打下来。 . 杪秋越过了门丁,哭嚷这直接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大喊,声音响破了顶:“奴婢冤枉,奴婢冤枉,还请老爷还奴婢一个清白,奴婢从未给小姐下过毒。” “还不将让拖下去。”悯文昌后背的罗袍,早已湿透,手掌捏成一个石头,面上还要装得云淡风轻。 “慢着。”姜镇起身阻止。 “这是怎么回事,监察御史。”称呼变了样,从闲谈变换到了议事。 而那一声的护甲也变成了逼供的烙铁。 悯文昌也站起身,双腿站得及稳当,语气干净利落:“将军,这是下官的家事,臣自会交由官府,稳妥处事。” “若是将军只为臣的手艺而来,之后必定将技法写于信中寄于将军。” “如此,天色不早,请将军早日回府。” 杪秋在下呼吸一窒,手不受控制颤抖。 . 姜镇瞧了瞧,晴空正当头,嘲讽一笑:“监察御史还真会睁眼说瞎话,这天是晴的,怎在你的眼中成了黑。” “今日真是赶巧,这案我倒是好奇,便由我来断,悯兄可否应允。” “如此,是悯家的万幸。”姜镇不再理会,不拘礼数,直接做到了主位上。 “起来,你说。” 杪秋半跪着,铺陈详尽:“今早奴婢见小姐唇色发白,便去庭院中取了一壶茶水,但小姐说很昏沉,又喊奴婢取了一些府中的白芷放入一起煎,奴婢全程都未曾离开,可递入小姐手中,小姐便觉这茶辛辣,沾上舌尖麻木,带着微苦和土腥气,用银针一探,竟发了黑。” “奴婢发誓,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望老爷将军还奴婢一个公道。” 台上那位,风轻云淡:“将经手之人全都带上前,若出现红斑、瘙痒等症状的,才交由官府处置。” “监察御史。” “下官在。” “之后便不比我多言了吧。” “是,下官清楚。”悯文昌身子伏低,卑躬屈膝。 “你这婢女,敢为不公鸣冤,是为勇者,来日再登门拜访,可别藏着不见人。” “是。” . 姜镇凝眉准备回府。 杪秋叩谢:“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你不当谢我,要谢便谢你家小姐。” “这机灵聪慧的模样,还真与家中小女如出一辙 。” 第3章 祸起萧墙 第三章 高堂明亮,风雅之家,一瓷碗被重重摔在地,碎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悯文昌显然藏不住内心的愤恨,獠牙全都宣之于口,慈眉善目早已烟消云散:“还不按他说的做。” “是。” …… 青丝萦绕,缓缓升起,飘在空中,檀香充斥屋内,指尖重新获得血色,正蛮有兴致翻动书篇。 门吱呀一响,悯现未抬头,刚刚屋外的声音足以验证,她猜得没错。 家中客正是姜父。 杪秋还没从惊魂中反应,只是呆愣机械地推开门,并向悯现陈报情况:“小姐,抓着了,是负责煎茶的茶婢。” 悯现司空见惯,这类事早就习以为常,幕后之人怎可能轻易出现。 将手中书放置床榻后,便对着杪秋抬手招了招。 杪秋顺应卧在床边,悯现就轻拍她的背:“吓着了?” “嗯。”小声抽泣着。 “小姐,现下可放心我。” 此话一出,倒让悯现动了神色:“你知我在试你。” “嗯,在这处处是陷阱的悯家怎能不多疑。” “以前我也疑你。”悯现听出些端疑。 “嗯,小姐总觉奴婢会叛主子的心,但奴婢绝无二心,一心只想侍奉好小姐。” “行。” 杪秋眸中闪了光:“小姐当真?” 悯现不回反问:“那你既知杯中有毒,既知父亲会不问缘由全部打入官府,既知无万全之策,竟然也任我差遣,是为何?” 一字一句落尽杪秋耳中,未曾思量便直言:“杪秋信任小姐。” 信?何其可笑 “你可知信是最不可信的,最易崩塌破碎的。” 杪秋不假思索:“奴婢知,但奴婢也知,小姐可信。” 悯现不再说话。 . “可否知晓小姐因何信奴婢。” “冤枉你竟比逼你吃毒还要激烈,再者你信佛,一个腰间系平安符的人,竟也用命发毒誓。” 杪秋精确探索到这句话的关键信息:“小姐,您既然早已发现杯中有毒,又为何吩咐奴婢去加入白芷。” “那毒名叫乌头,可做毒剂也可入药,银针探不出,如若不是乌头味辣,否则放入其中如清水无异,现值仲夏,白芷秋收,为储存长远会用硫熏,而此物会让银针发黑。” “我本想以此让父亲找出真凶,却不成想,竟然也如此行事。” 杪秋又问:“那小姐是如何判断来人会是大将军。” 悯现停顿片刻:“我并不知晓,不过观察父亲神色,应当是官品高于父亲,只要身份地位在其之上,你就有希望。” “至于,如何让大将军知晓是何毒,这并不需要具体,绝大部分的毒药,内服外敷都有伤害,所以只需告知一二,方能找寻破解之法。” “小姐,真是聪慧。” 悯现摇头:“并非,是我命好。” 若非如此,怎会有改变的机会。 . “大将军为何来悯家。”悯现突然问。 “说是惊叹老爷的雕刻技艺,想为家中小女取个经。” 天色暗淡,隐约能窥探到那模糊的月影,悯现不知回忆起什么,沉了片刻,才道:“大将军还真是爱女如命,视女如珍。” “小姐有何羡慕的,夫人也将小姐您视为掌上明珠的。” “若并非如此呢?” 杪秋脸上满是惊色:“小姐,此话什么意思,秒秋听不懂。” “我也不懂,杯中的乌头不足以将我致命,毒死在这榻上,最多是让口舌麻痹,说不出话,若是再多煎上几个时辰,兴许就成了一味药。” “我不知,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为何要心慈手软,即选择下毒,又不愿我致死。” “当真是为何啊。” 杪秋不知其中玄妙:“奴婢不知。” “我也不知。” 人心叵测,变化万千,比海深比雾浓,知与不知,谁有能知。 . 逾数日,悯府云淡风轻,似沉寂的海面无波无浪,但越是如此,心中越无法平静。 悯现再三提醒过杪秋,切勿一个人行事,大将军虽说要保她,却也空口无凭,能保的只有自己。 现下悯现也能下地,但未曾出屋,只是屋中四处打量,书简、纸笔皆装在书匣中,衣箱中也只是零零散散放着几件衣衫,细细一看,案几桌椅附着一层厚厚的灰,俨然一副家徒四壁、陋室空堂。 “这应当是西偏房?”虽是询问,但听得出些肯定。 杪秋听后肯定:“是翁姨娘破了规矩,说是悯月小姐体弱多病,夏热冬冷,又怕中暑又怕风寒。” 悯现翻开桌上的堆叠好的纸张:“是前些日因悯阳童试之后换的?” “小姐说得没错,那七日小姐跪坐祠堂,趁着这个空隙调换的。” 悯现双耳听着杪秋的话,双眼盯着纸张中的内容,每段字前,都会标好日期,再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详实备至。 “这是什么?”悯现问。 “这是小姐的日记,会将每日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以便日后祸端降临,以此为凭据。” “当真聪慧,这种纸张由木浆制成,日子越长,纸张便越黄,以此做证据,甚是合理。” 说着,递了过去:“好生存放,切莫在烈日下暴晒。” “是。” 悯现走上前,将门推开,烈日便闯了进来,沉闷的衣衫也在照耀下焕发异彩。 “小姐要出门。” “若是闷于房中,就该生锈了。” 这屋狭小,看不见万事,摸不着天子,解不了这万丈深渊的仇。 . 悯现上身直领对襟的浅青褙子,以罗制轻薄透气,衣襟袖口绣着祥云,面料上更是装点上吉祥如意纹,内配浅粉短襦,腰下搭白素白迭裙,后又以幂篱遮住脸庞,才踏出悯家府门。 刚越过门槛,踏上一步,后方就传来急速匆匆的脚步和气喘吁吁的呼喊:“悯现小姐留步。” 悯现转头,幂篱的白纱被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女子如晶石般清丽脱俗的面庞。 迎面来是穿着素色短袄头插骨簪的老者。 杪秋小声在悯现耳朵边提醒:“这是李嬷嬷,悯月小姐的贴身嬷嬷。” 悯现脸色稍显异动,就见李嬷嬷小步到面前:“这是悯月小姐特意叫老奴递给大小姐的香囊。”说着,就将手中的香包递到悯现面前。 “小姐特意嘱咐,说着香囊有驱散蚊虫的功效,还是特意找悯阳少爷讨要的呢。” 手中的香囊形状奇特,两个菱形相叠压角穿插,桃色艳丽,上方又绣着双鱼图案。 “那便谢过悯月妹妹了。” “老奴定会将话带给小姐的。” 于是便让杪秋收进衣袖中。 . 南市人群如丝织一样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喧嚣如鼓锣一样闹,人声鼎沸、鼓乐喧天。 杪秋护着悯现一路向前:“小姐,打算去哪。” “如月酒楼。” “如月酒楼的酿酒丸子甚是不错,闭月常和奴婢提起。” “闭月?” “哦,小姐也识得的,翰林院编修嫡女沈姑娘与小姐为至交,而她的贴身丫鬟则是闭月。” “沈寒月?她喜爱去如月借楼?” “嗯,兴许这次还能碰见。” . 两人落座在二楼窗台处,悯现将幂篱取下,风吹起乌黑的发丝,拂过脸颊。 杪秋小声提醒:“小姐还是将幂篱带上吧。” “你有何事瞒我,直言便可,为何让我处处遮掩。” “是我这面貌不可视众?” 杪秋抿了抿唇:“小姐气息断过,悯家门前曾挂过白布,后院的棺材也早已钉好,当初早就把小姐当成死人来看了,怕犯了忌讳,才将小姐的屋子转去西偏房。” “若不是去益州寻得神仕,助小姐起死回生,恐怕悯家真要办一场丧事。” “可谁知,这几日传得更加邪乎,道悯家大小姐被鬼附了身,与恶鬼做了交易,才得以获救,谁碰着,谁便会被这鬼摄取魂魄。” “你应早些和我说。”杪秋又将幂篱戴上。 “是奴婢的错。” “我并未怪罪与你,这谣言散得如此广,背后之人花的心思定然不少,却是要好好想想应对之法了。” . 北苑茶茶香四溢,可失了温度却少了些滋味,悯现手尖附在杯壁上,只剩下白瓷透出的凉。 今日的如月酒楼,如此安静,竟没人讨论这宫中趣事。 天**晚,悯现点了点杪秋,此时还正在扒拉着最后一个酒酿丸子。 “小姐,马上,最后一个。”嘴里全是,听不清一个完整的字。 就正此时,楼下正中的歌姬已上台歌舞,如敦煌壁画,各个石榴红裙,妙趣横生。 而背后,那些闲谈也响起。 待杪秋吞咽下最后一个酒酿丸子,欲起身,却听自家小姐道:“乏了,再待一会。” . “不过半月,姜将军与顾将军便会班师还朝,到那时,京中不知会风采成什么模样。” “听说这次,两位将军仅仅率领两千骑兵,就攻破了祁安、嘉关、长塞、垌关这四座城池,又为南国开阔了数百里。” “打得寇贼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真是年少有为,皇上还赐了封号,一个赐风萧将军,另一个则赐为怀鹰将军。” “这姜家真是人才辈出,这风萧将军子承父业,薪火相传啊。” “不止如此,姜家独女出生时,鸾鹤翱于蓝天,实为大吉,听说样貌更是绝无仅有,惊为天人。” “那你们可知,这怀鹰将军自小便在姜大将军门下,认大将军为师傅,学习武艺,与风萧将军更是情同手足。” “那这姜家和顾家,以后必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皆为股肱之臣,共辅君王。” 几人饮酒闲谈,悯现尽收耳底。 突然,突兀的一声打断那几人闲谈:“怎会共辅君王,呵呵,我告诉你们,不出两载,两家便如世仇,斗得你死我活。” 悯现惊讶转头,透过白纱见着那人,慵懒地倚在金丝凳子上,不断抬手吃着酒,许是被酒昏了头,说出这等入狱的昏话。 旁的宾客不解,呵斥道:“酒疯子,怎么混进这如月酒楼的。” “还不来人,赶出去。” 至于,悯现情绪激昂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说对了。 过不了多久,就在获取封号的一年后,顾遂景便率先划清界限,弹劾姜家,毫无预兆地成了仇敌。 而污蔑姜家叛国谋逆时,姜尚也曾怀疑过顾遂景。 . 那人被抬走,似乎眼神也望向了悯现,就见那人口中呢喃什么。 悯现听不清。 “小姐怎么了?”杪秋又拿了碗酒酿丸子。 悯现见状摇头,看着碗堆叠如山:“当真那么好吃?” “小姐要不要试试。”杪秋端起十分大方。 悯现再度摇头,说:“吃完这一碗,咱就走。” “接下来我们去哪?”杪秋问。 “南市是否有无人问津,生意萧条的店铺。” “应当是有的,怎么了小姐。” “走,我们去逛一逛。” 临走之时,路过红木搭建的舞台,舞姬载歌载舞,突一衣袖晃荡在悯现面前,鼻尖缠绕熟悉的香气,转头一看,腰间系着一个形制同心方胜的香囊。 “小姐笑什么?” “看来这对龙凤兄妹,手中也握着捅向对方的刀。” 第4章 粟米魁山 第四章 杪秋眼前突现一层迷雾,白茫茫一片,捉摸不透:“小姐,奴婢不懂,平日里瞧着不像是暗里藏刀的模样?” 悯现久久未出声,幂篱遮住芙蓉,不知帘中藏笑。 “你将那香囊拿出,这个形状少有,名为同心方胜,同形同心相叠,意为同心双合。”悄悄靠近杪秋耳边,“是递给心上人的。” 听后,杪秋羞红着脸,将头埋了下去:“小姐怎能如此,以前从不逗弄奴婢。” “两个方形正中,都绣着鲤鱼,即祝科举顺遂,又表爱情忠贞。” 本还握在手中的香囊,顷刻被杪秋藏入衣袖中:“方才李嬷嬷道,这是从悯阳少爷要来的。” “所以,小姐是猜,二小姐是故意的?” “还算聪明。” 话引到这里,更加让杪秋费解:“二小姐是想利用小姐您,来对付悯阳少爷?” 话至此,杪秋急匆匆地揉紧香囊,用身体当围墙:“那可不行,小姐切莫上当,过会奴婢就将这污秽之物,丢去西江水,不行,奴婢要丢去大漠,寻都寻不到。” “那得抓紧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凯旋而来的军队,顺路搭上一程。”悯现笑着逗趣。 “小姐~” “行了,若是当真利用我,我还能看不出,她还能傻到用自己的贴身嬷嬷递给我?” 这下,杪秋才松懈,被困住的衣袖也舒展垂下:“那二小姐是想作甚?” 悯现不答反问:“若你是我,经此一招,应当最厌恶记恨谁?” “若非悯阳少爷污蔑,便不会罚跪祠堂,更没有后面的晕倒断气,小姐便也不会糟那么多罪了,归因结果,定是悯阳少爷。” 幂篱上下微微摆动,泉水的声音浮现:“那便可知。” “她是再向我表示。” “我和她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 南市往西边走,不似刚刚那样热闹却还有极多的店铺,及其狭窄,一人入内,都无法舒展身子,挺直腰板,只垂着腰,低下头,拼命叫卖着。 似只要声音足够洪亮,便可将东边的人喊过来。 上方支起摇摇欲坠的屋檐,用干枯的茅草覆盖,既不遮风又不挡雨。 若是突骤大雨,那这些不能落水的糕点、残书,又怎么保存,又怎么护住。 “这是何处。”杪秋不由地问。 “小姐不是想来无人光顾的店铺吗?这里都是。” 悯现从头落到尾地扫看了一眼,叶子怎在盛夏落,如此凄凉。 “带的银两是否充足。” 杪现十足把握:“小姐放心,买下这边所有的衣食,都不成问题。” 悯现有些不可置信:“我能握住怎么多钱?” “并非,是这些物品足够便宜。” . 走近一家糕点铺,是个白头垂鬓的老妇人,身穿粗糙的粗葛布,见着人,眼眸抬起,拼命呐喊叫住。 “姑娘,要不要尝尝黍米糕,新鲜的,今早磨出来的,一文一块。” “一文?”悯现向杪秋确认。 秒秋点头肯定。 老妇人却意外在旁急了,或许是怕这好不容易到访的客人被吓退,立刻改口:“那一文两个,一文两个,姑娘看可不可以。” 悯现迟迟未说话,又再度听那沙哑的声音改口:“三个,一文三个。” 最后,演变为祈求:“姑娘买个吧,买个吧。” 悯现走上前两步:“你可知,东边的黍米糕,可买两文,甚至有甚者可买三文?” 老妇人甩手,没有意外的情绪,似眉间皱起的纹理已是常态:“姑娘,我怎会不知,可我若真买两文,那我这兜里便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幂篱转动,悯现将头对着杪秋,示意拿钱:“你将这些黍米糕全部包起来,就按一文一个卖给我,有多少我买多少。” 老妇人瞠目结舌,整个人定在那迟迟不动,这句话似乎要消化很久。 脑袋中哐当一响,切不能怠慢这位恩客,一时没注意,绊住了脚,哐当一身,跌了下去。 不过很快,就笑脸盈盈起了身。 周围的其余小铺子,也是骇人听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死了命地招呼。 见状,悯现招呼秒秋,并吩咐道:“若是银两足够,便都买下来,若是不够,便卖一些吃食和衣着,最后再腾出些钱,雇几名强壮的汉子,帮忙搬到城西最边的破庙中。” “那小姐呢?”杪秋问。 “你不必管,酉时三刻,此处等我。” . 悯现还未抬步离去,依旧站在铺子面前,询问装点的老妇人:“此处收取租金否?” “回姑娘,会收,每月一陌。” “若非今日我来,平日十文可能赚到?” 对方无奈一笑,但好在不似刚刚那样愁苦:“姑娘莫要说笑,平日若能卖出两三文,我都要拜谢天拜谢地拜谢菩萨。” 悯现低头:“若是交不了这租金,又会将你们怎样。” “若是真交不出,官府则会替你交钱,不过也有代价,拖欠一日便涨上一文。” 悯现眉头紧锁:“这般无理。” “不可不租?” “可以,只不过得将欠的钱还完,才方可离开。” 悯现面上平静,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原来所谓的良举背后皆为恶劣。 曾经悯现也以为,南国安稳,百姓安康,她知官府会为民提供买卖场所,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她知官府会为民施恩。 却不知…… 也是。 百姓如粟米,高官如魁。 怎能瞧见粟米翻滚,怎会在意粟米沉底。 …… 城西最边的破庙中,一根顶梁柱塌下,连带着房屋一起倾斜,瓦片倾斜而下,落成碎渣,红门早就破败不堪,一推随着吱呀一声,便可落地。或是这破庙散出的全是阴气,连带着旁的树木,也没有生机,群魔乱舞,像是恶鬼索命,全都扑腾而开,让人不寒而栗。 破庙的正前方,神像没有胳膊,细细一看脖子处还有裂缝,但摆得及其工整。 旁边是杂草丛生,歪扭的桌子上,铺着几块不同颜色不同布料的破布。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放在正中的一筐吃食穿着。 年龄稍长的几个小孩上前打探,从最开始的小心观察,到慢慢地触碰,最后再凑到鼻低嗅,最后试探咬上一口,大声欢呼:“是吃的。” 随即,藏匿起来的其他小孩,便慌忙地跑上前,甚至推搡着别人,以便自己的肚子有着落。 饱餐一顿后,便立刻双膝跪地,叩拜前方的神仙,杂乱无章的声音此起彼伏:“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前方并不是观音菩萨。 悯现揭开幂篱:“吃饱了?” 夕阳还未落,月光还未显,悯现面容清冷如寒霜,却也像月光,在漆黑无比的黑暗中带来比太阳还要强烈的暖意。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丫头直直地说:“菩萨来了。” 前面的几个岁数稍大的倒是颇有些理智,张开双臂,走在前方,警惕地问:“是你给的?你要干嘛?” 悯现往前走,踏入寺庙时,灰尘被扬起,弄脏洁净的衣裙,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来,是想和你们做笔交易。” 一群小孩被迫跟着往后移:“你要做什么?” “简单,你们向城中打听消息,皇家贵族我都要,一条消息一文,若是有用,一条十文。” “我们凭什么信你?” “每个月初,我会如今日这样,送吃食到此处,若我没有兑现,你们也不必遵守,这是诚意。每个月末,我还会再来,若是相信,便以消息来兑换钱财,若是没有,那便一文都无。” “一切因你们而定,自行决断。” 悯现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身离去。 却在行至两步后,背后传来跪地的声响。 “多谢菩萨,菩萨保佑。” “谢谢菩萨娘娘,菩萨娘娘保佑。” 悯现顿住。 …… 酉时三刻,杪秋早早等待,四处张望,可算是在西边瞧见自家小姐。 “小姐。”杪秋跑来,喘着气说。 悯现瞧着她说:“行了,回府吧。” 杪秋搭话:“小姐,接下来要作甚?” “去会会我的悯月妹妹。” 西正房明亮大气,屋内烛火通透,门边两侧也挂着方心红木花鸟灯,亮如白昼。 悯现上了两个台阶,身影便被屋内的人所察觉,甜腻的声音便传到悯现耳中:“现姐姐快快进来。” 随即门被打开,闭玉开门从侧边走了出来,并恭敬得请示:“大小姐,请。” 悯现止住杪秋,抬脚进入,不过多废话:“悯月妹妹给的香囊甚是有用。” “不知,你想怎么用?” 悯月开朗,笑容也不吝啬,倚在桌边瞧着走进来的悯现:“现姐姐行事怎么那么匆忙。” “不喝杯茶?” “喝了,夜不能寐。” 悯月起身凑近一看:“现姐姐眼下泛着乌黑,一脸疲态,应当十分忧虑,确实不能喝。” 说着,就又从桌上的彩色编织袋中拿出一颗糖:“那现姐姐吃糖,总归是可行的吧。” 糖?怎又是糖? 悯现不经意打探着这那块被包好的方糖。 悯现坐下,直言:“不必试探我,我不记得了。” 悯月手指轻微一颤,颇有些遗憾地说:“真好,现姐姐不必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往。” 突然,声音有变得撕裂:“可是,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记得。” “什么。” “现姐姐当真记不起那块带着血渍的方糖了吗?” …… 大雨倾盆,刀剑闷顿,雨血混流,掩抽泣声,发簪落地,一张阴森恐怖、血迹遍布的脸,是卢月,悯现的母亲。 一手握着刀藏于身后,一手放着糖,血还从指缝中留下,倾落到地上。 一丝一丝片段毫无预兆塞入悯现的脑中,她感到一阵恶心,感到一阵背后发凉,感到自己在发抖。 这不是现在悯现的反应,一个自刎而死倒在血泊中的人,怎么会害怕这些,这是曾经那个悯现的反应,这是她内心的恐惧。 悯现强行稳住自己,不让对方瞧出自己的过激。 可随机下一秒,再也稳不住。 悯现意识到了一件事。 卢月定然已知晓自己不是悯现。 第5章 为民请命 第五章 从何处便已然知晓她并非悯现,她想,或许是杯中惨毒之前,仅凭借那一眼。 也是,初到悯家时,也没想着隐瞒。 不过,知晓她并非悯现无关紧要,怕就怕,猜出她是姜尚。 悯现故作从容,勉励自持,不再与悯月打哑谜,互猜对方的灯谜已然没了乐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若想对付悯阳,自己便可,为何要推上我。” 悯月眸色一沉,低眉垂目,悯家共饮一池,怎么会有不谙世事的角色。 她语气失了甜色与稚气,多了些惆怅与悲哀:“现姐姐,痛苦是该共享的,我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承受。” “再者,你不痛恨悯阳吗?他诓骗污蔑,差点让你死了,哦,不对,是已然让你断了气。” “就因失了忆,便可瓦解仇恨,当真窝囊。” 悯现莞尔一笑:“正因经过生死,才更觉时间稀缺,不因浪费在废物的身上。” 悯月依旧激浊扬清:“现姐姐未免太会巧言令色,竟把软弱无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莫激我了,激起的只有你的愤恨,若无其他事,先行一步了。”说罢,便握住雕梅扶手起身。 却再度被喊住:“现姐姐想知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想知父亲有何把柄?或者想知我的软肋?我皆可全部奉上,只要你能帮我。” “我并不在意。”或许悯现会,但现在的她并非悯现。 . 推门而出,天色漆黑,若非前方杪秋手提一盏灯,怕是伸手不见五指。 杪秋小步雀跃地走上前:“小姐,奴婢为你掌灯。” 悯现看着杪秋手持的那盏提梁灯,竹丝编织,镂空技艺,露出点点星光却能照亮这一方小地。 “杪秋。” “小姐,杪秋在。” 石板地啪嗒啪嗒被踩出声响,树上蝉鸣也叽叽喳喳,内心千转流回,最终妥协:“我原最想作甚?” 杪秋静思默想,良久才道:“小姐爱山水,喜田园,曾经说过想归隐山林,种些瓜果自给自足。又道过想做漂流游子,领略四方山川水秀。” “小姐还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落花流水元无碍,野鹤孤云尽自由。” 悯现听后力不从心:“不喜争斗、向往自由。” “怕是不能如意了。” 杪秋不懂,尽力用自己的甜嘴奉承:“小姐,自由本就虚无缥缈,各有所难,只要活在世上恰得自在,无灾无病,便甚好了。” 悯现未说话。 “再者,小姐乐善好施、宅心仁厚,若非小姐,南市西村的铺子,怕是又要欠下债了。” 悯现想起那些丝丝片段,于是又问:“我是有什么惧怕之物?” 杪秋凝眉苦想:“奴婢跟在小姐身后那么多年,没瞧着小姐害怕什么。” “哦。”杪秋突然想起,“小姐不能吃糖。” “明日便在这府中逛逛吧。” “是。” “让我回忆下曾经的事。” . 次日。 铛铛铛!僧人穿着绛红色的短款直裰,响起敲击木鱼的声响。 昨夜又被噩梦缠绕,久久不能寐,眼睛沉闷,头痛欲裂,只是望向头顶承尘,木条相交,雕刻出梅花形状。 杪秋从外进来,悯现透过帷幕瞧着身影,杪秋一边呼喊悯现,一边走到窗边用插销将合和窗支起。 悯现起身,杪秋伺候更衣。 收整完毕后,再到府中去。 “小姐想先到哪去?”杪秋问。 悯现回:“悯家祠堂。” 祠堂处在后院东侧,门厅浅的门楣有祠标,悯氏宗祠。 悯现靠近,跨过门槛。 跨过门槛,背后的人急迫,摁住悯现的背,将她推倒在祠堂上,尖酸刻薄的话在耳边响起:“大小姐还是在这祠堂好好反思,为何要打搅悯阳少爷考试。” 悯现据理力争:“我未曾打扰,怎能如此冤枉我。” “分明是悯阳喊我帮他温书识字。” 翁眉容一身华服,金翠耀眼,被搀扶着越过门槛进入祠堂,眼睛瞧都不瞧她一眼,目中无人。 “哼。”翁眉容言语挑衅:“大小姐还是好好反思吧,什么时候自陈其过,什么时候踏出这祠堂。” “还呆待着作甚,莫打搅大小姐自省。” 话罢,笑着扬长而去。 悯现双膝跪在软榻上,手指扣紧。 母亲告诉她要忍耐,告诉她要冷静,告诉她不应愤怒,告诉她应当是女子的模样。 女子是何模样,男子又是何模样。 她会刺绣,花鸟锦绣皆栩栩如生。 她也识字,三书五经印在心。 如此,那她又算什么模样。 手不应心,剧烈颤动,可她只觉得烦闷,她想她是笼中鸟,是画中人,她的名字早已写好,她们的名字早已写好,琴棋书画、相夫教子,是位夫人。 祠堂寂静,只独有泉水激流,悯现如今芳龄十七,竟也能未卜先知,探出了往后的模样。 真是,好无趣。 此时,身后一只左手揽过门闩,悯现转头看去,真是天助她也。 往后,她的结局定会不同。 没有悲痛,没有哀嚎,没有鲜血,一个素衣女子倒在地。 悯现落下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在她倒下的一方土地上。 “小姐怎么落泪了。”杪秋急忙用衣袖佛去泪渍。 “这并非我的泪。” “我知你家小姐的愿了。” “嗯?我家小姐不就是小姐您吗?” 悯现面容淡,对着杪秋说:“从此往后,你可当作是我。” . “你还是来了,现姐姐。” 悯现快步踏上前,地毯软绵撑不住她的气势,开门见山:“计策。” 悯月瞬时开怀大笑:“现姐姐喝茶,我们细细详谈。” 两人聚于屏风下的茶室中,两个细长椅子相对而立,窗外阳光透过缝隙,将光坠入这朱漆茶桌上,悯月慢条斯理,先将茶饼用微火烤制,去除茶饼中的杂味。 悯现有些不耐烦:“从这步开始,你也太耐得住气了吧。” “现姐姐莫急,好茶需要慢慢品鉴。” 右手用镊子夹住茶饼放置茶焙中,左右晃动让火烤均匀:“现姐姐应当见过那位姐姐了吧。” “你既然给了我香囊,应当知晓我去哪了吧。”悯现盯着面前的茶饼:“再烤,就过了。” 于是,悯月将茶饼放置碟中,静等窗外清风将它吹凉:“那现姐姐可否知道,那同心方胜香囊,应有三个。” 悯现疑惑不解:“那香囊的形状少有,应当是那位姑娘自己制的。” “是那位姐姐制的。”悯月将详情全都告知,“那日我到过如月酒楼,那位姐姐名叫芙鹅,本是如月酒楼的招牌,买笑不买身,是为情郎守身如玉,但没想到却因此引来那么多好色之徒,越是无法得到,便越发垂帘。” 悯月用手探了探茶饼,还是温热的,便不做动作继续说:“于是绣好了两个香囊,一个挂在自己腰间,想以此将那些人赶退,一个寄给她的心上人,以表明自己的心,可谁知误将明当作悯,递给了悯阳。” “所有,悯阳误将自己当作了芙鹅的情郎。” 悯月嗤笑:“何止如此,既知晓是误会,还不肯承认,招呼着他那几个好友,便污蔑芙鹅姐姐失贞,背着他勾搭淫夫。” “话倒是让他说耍了,舒气了,只留芙鹅日日以泪洗面。” 茶饼已然冷却,悯月将茶饼放置茶碾中细细研磨:“于是,这香囊随手一甩,便扔给了我。” “然后,你又将这被晦气之人碰过的东西递给我。” “你扔了也可。” “嗯,扔去大漠了。” 悯月盯了她一眼:“现姐姐还真会讲笑话,但不好笑。” 悯现便不说了,问她:“所有呢,与你何干呢。” “你行侠仗义,助人为乐吗?不像是那么好的人。” 悯月碾茶的手顿了下,细碎的沙沙声也停下,随即,声音又出现,只不过更加激烈。 “我当然不是个好人,可姐姐是呀。” “我只是给现姐姐一个理由,一个即使让他身败名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也不会让姐姐脏手的理由。”茶饼已捣碎成细末,放入茶罗筛滤,最后放入茶盏倒入少量沸水,已成。 悯月用手抵在茶托上,移到了悯现的面前,再说:“现姐姐,点茶可谓是最后一步,茶质是否优良,皆要看姐姐的了。” “简单。”悯现持茶筅,手腕搅动,“他既然用一女子贞洁约束,那我便用男子德行规训他。” 产出的绵密泡沫,柔软细腻,面成奶白,附着在水面上,久久不脱落,是为绝佳好茶。 “那我便静静品茶。” 悯现摊开手:“你不做事?” “要我干嘛。” “钱。” 悯月瞥了她一眼,愤愤不平:“你让杪秋找闭玉取一贯罢了。” 悯现直白:“不够。” “你不要太过分,钱多重要。” “好看的戏,价格自然高,给还是不给?” “给,去取便是。” 悯现笑得开朗:“多谢悯月妹妹了。” 悯月喝了一口,指桑骂槐:“这茶一般。” 悯现不顾她了,起身离开了。 …… 舟中酒聚,灯火阑珊,悯阳已饮尽了壶中酒,一向以文人自居的悯兄,面对这景色,竟出不了诗句,成不了章,只得喝闷酒,解口舌烦闷。 旁的人冷嘲热讽:“悯兄,揭榜时我替你去看,免得误了你的时间,耽误你的仕途。” 而坐在正中的一位朗月清风,挺直腰板,直言不讳嗤之以鼻:“科举本是己身之事,归咎他人,是为心虚。” “之安怎能如此直言不讳,到时伤了悯兄应当如何呀。” 裴之安鄙夷:“这船怎么行得如此快,硬是逼得我于这龌龊之人共处一船。” “呼吸都如那试题一样困难,不,比试题更甚。” “之安这比喻,当真好笑。”随即又假意宽慰悯阳,“悯兄,切莫与之安置气,过几日的文会策论,悯兄定然会大放异彩。” “哼。”悯阳无言以对。 裴之安虚眯着眼,不可理喻,也跟着哼了一声。 还是不放过:“你的脸真如城墙一样厚.” 夜色暗沉,只有路灯照明,悯阳满脸通红,靠着围墙,拿着一壶酒,攀附着找寻回府的路。 凭着记忆,寻到悯家府邸,直接倚在石柱上,随后瘫倒在地,向里大喊:“悯月,给我出来,扶我进去。” “快,扶我进去。” “聋子,快扶我进去。” 先见着的还不是悯月,而是刚赶回来的悯现。 杪秋展开宣纸,上面的字干脆利落,内容有理有据:“小姐真是聪慧,若此番策论,真被夫子认可,那就真是为民请命。” 悯现瞧着悯阳,便立刻堵住杪秋的嘴:“杪秋你可莫要胡说,我这不过是写着玩,不能当事的。” 随后又提醒杪秋:“没见着悯阳少爷在这呢,还不去叫人,将少爷扶进去。” 悯现又将宣纸团起,当着面点了点,指示杪秋放好。 “你如何了。”悯现凑近问。 “哼。”悯阳脸别过去。 莫名其妙,悯现挥一挥衣袖离开了。 次日清早,杪秋喊叫:“策论不见了,我明明放在书案上的。” 而杪秋无动于衷:“真是个蠢材。” . 李夫子召天下文人雅客,聚集李家后园,以山川流水做背景,找雅闲居士落笔墨,行文会策论。 文人可以时政、民声、治理各个方面撰写策论,凭借观点新颖,对策通行,论证严谨,字迹工整为依据,以此文人之间指点,辩论,提升技艺。 三柱香的时间,香灭,卷收。 鸟落在树上啼叫,泉水孜孜不倦奔流,时间一晃,文人皆停下笔。 待等笔墨干,才收卷。 李夫子坐在正中说道:“前几日,有一个人也想参与这此文会策论,说她查民情观民声,想为民请命。” “那日,万千灯火中,我终是见着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并非朝中臣子,也并非文人墨客,而是一位女子。” “她跪坐在我李家大门前,大喊‘民女要诉不公,彰正义。’” “我问她‘你要作甚’,她回‘我要为民述不公。’” “我又问她‘为何?’,她道‘若今日民女不来,来日又会有谁来,这世间总要有人做第一个,民女斗胆一试。’” “我活在这世上已然几十载,见过为国留鲜血,为君谋计策,为己述冤屈,却未曾见过为民宣不公。” “今日我才知道,她是监察御史之女悯现。” “怜悯众生,不公浮现。” “于是,便有了此番策论,字迹工整,文笔简洁,不拖泥带水,问题措施皆清晰明确,实为良策。” . 所有文人的策论皆收好,放置李夫子的书案上:“那今日便看看,是否有人能够超过这一份。” 此时悯阳早在案台之下忐忑不安,衣襟被揉出褶皱,整个人颤抖着,不断抿着嘴角彰显着自己的心虚,直到斜眼看见熟悉的字迹,两步一跑想将自己那份策论销毁,可谁有能知,一只手揽在了他的前方。 “你这是要作甚?”是悯现。 她孑然一身,势气正盛,单凭一只手,便可阻挡罪孽。 飘摇的衣衫成了战袍,谁能阻挡。 悯阳想要越过,悯现再挡,当仁不让。 于是众多文人将他围住,这才停下。 李夫子问他:“悯学士的策论当真眼熟呀,与那一份良策真是如出一辙。” 悯阳反咬一口:“是前几日悯现盗取我的策论,是她,我…我铭记于心,满腹经纶,怎么会抄袭她…她的。” 其他文人可算是看不下去,纷纷斥责:“你可当真是会诬陷人,谁信啊。” “之前还传来说闺阁女子误了他的仕途,可笑当真可笑。” “满腹经纶,我看是才疏学浅吧。” 悯现盯着他道:“你说这是你写的,那我问你,你为何写?你是怎么写的?” 悯阳心虚,说话声都在发抖:“当然是为民啊,把百姓放在心中自然能写出。” “你不知道,那我便来告诉你,众人可知南市西边,也有店铺,售卖的物品是东边的一半,他们的面容各个蜡黄,声音也因日日嘶喊而沙哑甚至有些发不出声音,却还是要费力喊叫,只为了拿到一文两文。” “赚不到钱,因为根本卖不出去,租金也都交不了更何况赋税,我那时想,他们以什么为食,直到看见没有叶子树皮的树。” “那应当如何?”下方文人询问。 “依我之见,作为南北之间的贯通,做货物交换,西边有一处江,名为西江,贯穿南北两市,但却因为水质差,因此荒废,若是可行,商铺便可变成交通枢纽。” “南市北市所买商品有所差异,并且我常常看见有些商铺所需物品需得从北市购入,若水运当真行得通,将减少大量的人力财力。” “而那些百姓也可离开那桎梏,或是有份稳定的收入。” 其中有一人率先叫好。 瞬时,其他人也称好:“这悯家嫡女当真聪慧。” “都传悯家大小姐被鬼附了身,瞎说,这分明是神下了凡。” “倒是这悯阳不想什么好人。” “将他赶出去,莫让他污染了这纯净之地。” “对,赶出去。” “赶出去。” . 一片混沌,李夫子突然问:“你为何来找我,怎么不去找你的父亲。” “这世间,人各有色,有自私自利薄情寡义者,有贪赃枉法财迷心窍者,有荒淫无度贪花念酒者,同样也有大公无私为民请命者。” “你觉得我心无偏私、舍己为公,是何处觉得?” 悯现往回想,因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只知道李夫子当初有一惊动朝堂的举动,却忘了是什么。 “光是夫子能认同我一女子的策论,便已然超越了许多。” 李夫子大笑:“我只认学术与才能。” 第6章 凶多吉少 第三章 李夫子眉头一紧,似是响起了什么,手使了些力气,团在手心的策论也皱起:“你这策论很好,既牵起了没有收入的百姓,又利用了废弃的河池,甚至还可以不引起富商的不满与愤怒,真是妙哉妙哉。” 随后,李夫子叹了口气,翻开书卷摇了摇头:“只不过,要让此能生效,极为困难。” 悯现不解:“为何,对官府也又益处。” “若要促成,第一考虑的便是权势。”悯现听到一道声响,眼前走来一个衣着青色襕衫,衣摆下方还印有深墨色竹节的男子。 整个人透露出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对着悯现竖起俩根手指:“这第二呢,便是钱财。” 李夫子点头肯定,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权财两者,皆不可少,只有钱,饶不了官府直接修建,只有权,光是船只的费用都需千金,更何况还有修缮,人工这些费用。” 确实是悯现未曾想到的,之前身为姜尚,这些对于她不过是唾手可得。 悯现颇有些难受:“却是如此。” 悯现思绪飘扬,早已落去了别的地方,就正此时,那男子微微弯曲着腰,与她垂下的眼对视:“悯姑娘,这是难过了?” 悯现思绪回来,便瞧着眼前的景变成了一对疑惑的双眼,吓了她一跳:“哦,没有。” 李夫子见状斥责他:“裴之安切莫无理,你瞧你这策论,就跟个鬼画符一样,谁能瞧着你这字。” 悯现瞥了一眼,卷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大小不一,下笔又不知轻重,墨洒得到处是,甚至还见着一个手印。 裴之安格外心虚,探着身子瞧了一眼,扑哧一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随即转身,将笑容撇下,要笑不笑地说:“夫子这就不懂了吧,这叫草书。” 还不忘自夸:“我已深刻掌握其中要领。” 李夫子气上心头,将桌上的书简全都推翻在地:“今日你便同你父亲说,我教不了你了。” 裴之安没了笑,将书简收拾放回原处,然后双膝跪地,非常熟练地说:“夫子,我知道错了。” 悯现见状,想着不便停留,便行离别礼,对李夫子说:“今日多谢夫子鼎力相助,悯现在此作别。” 跪在地上那人劝阻道:“怎的那么快就要走,喝不喝茶。” 然后,立马投来一个书卷,裴之安闭上嘴,又默默恭曲着身子,将飞远的书卷捡了回来。 夫子也与悯现作辞,并说:“悯学士,往后想来李家,门随时敞开。” “多谢夫子。” . 李家门前,悯阳已被扫地出门,此时正凌乱地瘫倒在地,衣装沾染上地上灰尘,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变得乱七八糟,坐在那,就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真是狼狈不堪。 台阶之上,悯现刚刚踏出悯家门,就瞧着悯阳这副模样,嗤之以鼻。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当日祠堂,翁眉容的眼神。 悯阳十分狼狈地爬起来,手怒指悯现,大声呵斥:“你竟敢算计我。” 悯现盯着他如此模样,抿唇一笑:“我知你为何童试都过不了了?” “一个脑袋只剩浆糊的人,怕是连走路都费劲。” 悯阳气得跺脚,愤怒使他丧失理智,跑着上台阶,一边靠近一边说:“你一介女流之辈,竟敢在我面前放肆,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悯现在上屹立不动,就当悯阳到她脸上,拳头正向她袭来的时候,找准他的弱点,果断干脆地踹向那只单脚站立在台阶上的腿。 拳头还未落下,悯阳便整个人侧翻过去,头磕在台阶上,接着身子又翻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原地。 悯阳还想起身,可刚一抬头,疼痛便让他妥协,手向后伸去,摸到滑腻的液体,一看,手上沾满了鲜血。 就一文弱书生怎会见着那么多的血,怕是现在以为自己将会死在这,于是顾不得其他,只大声呼救,甚至乞求悯现。 悯现走下台阶,淡定自若。 走当他身前,依旧不肯放过他,往他腹部重重踢了一脚:“我们之间怎能论男女,应论嫡庶。” “我为嫡,你为庶。” “就凭着编来的身世,还敢与我叫嚣。” “伦理规矩何在,更何况你还是个读书人?” “好不好笑?。” 悯阳还在求救,抓住悯现的衣摆,呜咽着说:“救我,救救我。” 悯现从悯阳手中奔开:“离我远点。” 悯现走之前,还顺道提醒:“若再不将你那些龌龊之事处理好?今日的下场会反复上演千万遍。” 话罢,悯现再也不瞧他一眼,转身就走。 . 杪秋在一旁环抱着幂篱站着,见此情形,甚是担忧,待悯现来时,着急地说:“小姐,赶紧和奴婢走,趁现在没人看见,快走。” “他死不了,再倒几遍,也死不了。” 杪秋一听,那怎么能行,于是偷偷附在悯现耳边说:“要不要奴婢帮小姐解决了?” 悯现疑惑的盯着她看,就见杪秋眼神装作狠戾,手横着放在脖子上,示意自己的行为。 悯现这才懂,豁然一笑,敲着她的脑袋说:“胆子那么大?还敢杀人?” 杪秋被拆穿,表情缩在一团十分委屈:“奴婢不敢。” “但若是他没死成,小姐岂不又要被罚。” 悯现往前走,杪秋跟着:“何必脏了我的手呢,自有人想除了他。” 杪秋心领神会,不再讨论,转而询问:“小姐,还打算去如月酒楼?” “嗯。”悯现点头,“顺路帮个小忙。” “那幂篱,小姐是否要戴上。” “给我吧。”悯现伸手,杪秋递了过去。 如月酒楼宾朋满座,酒香四溢,歌舞升平,前方是婆娑起舞,后面则是余音绕梁,是为欢脱惬意之地。 悯月选了一个最显眼的地方,点了一碗酒酿丸子,随后便让杪秋将香囊拿出,放置酒桌正中。 台上五位舞姬翩翩起舞,芙鹅是谁一眼看出,那位面色最忧的便是。 杪秋自是对歌舞不感兴趣,只随时盯着小二端着的盆子,看她的吃食何时到跟前。 谁知这么一瞧,便看见了闭月,于是兴致冲冲和自家小姐说:“小姐瞧,我就说定能碰见沈小姐吧。” 悯现转头,一眼便瞧着沈寒月,而对方似乎也正打量着自己。 随后,一小二将酒酿丸子放置在酒桌上,并告知悯现:“芙鹅想邀请这位姑娘二楼就坐。” 悯现点头,就离开椅凳,在上楼之前,还向着沈寒月的方向点了点头,对方未曾回应。 二楼雅间,悯现推门而入,就见一女子握住手帕擦拭眼泪,静静望着那天上明月。 听见门吱呀一声,才转了过来:“又拿着这香囊,还想羞辱。”声音娇柔中带着愤恨。 “并非。”悯现将香囊递上前,“我是来将这香囊归还失主的。” 芙鹅还在落泪,泪滴如断弦的珍珠,颗颗饱满,犹如仲夏暴雨,久久不停。 芙鹅瞧了一眼:“太脏了,帮我拿去丢了。” “觉得布料有脏渍,用清水洗洗便好,觉得香囊很晦气,拿去寺庙供奉两日,扔掉,岂不可惜?” 芙鹅落的泪更多了,她掩面哭泣,痛苦喊道:“明郎已然弃了我,这香囊早已失了用处。” 悯现摇头:“怎会,她能鸣冤。” “若真要洗脱我身上的污秽,怕是只有以死鸣冤了。” 以死鸣冤,好生熟悉。 姜尚、悯现包括面前的芙鹅,都以己死诉不公,是这世上能够洗脱冤屈的方式只有一种吗? 悯现回顾一番,并非如此,男子绝大部分不会如此,他们可以击登闻鼓,直接向朝廷官府彻查诬告、他们可以上报弹劾,将诬告者打入牢狱中、他们也可提笔作诗,将冤屈传于后世被万人记载、他们甚至可以反叛谋逆。 他们可如此,那为何女子却少之又少。 “我原也如此想,也是现如今才知道,不应如此。” “我应该亲手将他推翻,让他万劫不复,我也应该活着亲眼看自己沉冤昭雪,看自己往后是何模样,看自己不被污蔑所侵蚀,看自己因平反而畅快。” “鲜血洗不了污蔑,自己则能踏出白云。” 悯现拿起被丢掉的香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芙鹅道:“香囊送错人了,应送给真心相待之人。” “我举荐芙鹅,你觉得可否?” 芙鹅不再掉眼泪,手帕又被放置一边,只见她低眉沉思,手指捻着手指,反复瞧悯现,看完悯现又去瞧窗边月亮。 最后,试探地说出一个啊字。 抿了抿嘴唇,又小声喋喋道:“我应如何做。” 悯现欣慰一笑:“过几日悯阳的丑闻便会传遍京城,到那时你顺手推舟,在人多的地方诉说不公便可。”: “不用你的命。”悯现伸出手,拾去了芙鹅脸上还未干的泪渍,“便用这眼泪吧。” 正当悯现打算离开想往回走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叫住,脚步顿住。 然后就听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悯现没有直接告诉,反而说:“若是往日有缘,我再告诉你。” 话毕,悯现推门而出,再也看不见身影。 . 等下去的时候,沈寒月早已不见。 而杪秋还在原位等待,知晓自家小姐好奇,便先一步说:“沈小姐先行一步,说来日再与小姐叙旧。” 悯现点头,随后出了这如月酒楼。 悯现还未选择回府,而是来到一暗处,将袖中匕首递给杪秋。 “此回悯府,怕是凶多吉少,我们牵成一线,怕是会顾不上你,你拿着这匕首护身,只要危险靠近,便让利刃出鞘。” 第7章 原形毕露 短柄直刃,刀柄没有宝石镶嵌,应当只是在市集中随意购买的,刀鞘镂空只护住了刀尖与刀刃,露出刀背,似镜面一样光滑。 匕首极为锋利,刀剑只要轻轻一碰,便足以沾血,因此也极易上手,找准空隙要害,一击毙命。 杪秋整个人都怵在那,一动都不敢动,就好像这匕首不是用来防身的,而是威胁。 说话声音也在颤:“小姐,我不会用。” “刚刚不还嚷嚷着,要处理掉悯阳?这么现在不敢了。”悯现将匕首又递上前一步。 杪秋看都不敢看,弱弱地说:“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奴婢那是强行逞能。” “你想死吗?” 秒秋大惊失色:“奴婢不想死。” “那就拿着,或者你可以现在走,投奔谁随你。” 悯现并没有威胁杪秋,她甚至希望杪秋就这么走,不论是悯家还是之后的皇家,都是九死一生。 她没必要折腾那么多人和她一起。 听见悯现说这话,杪秋彻底慌了,立刻握住递来的匕首:“小姐我拿,莫要抛下奴婢。” “行了,拿好,该会悯府了。” . 天空已是漆黑无比,与白云全都化为了墨色,悯府门前除了两个偌大的灯笼,便再见不着亮,虽是亮,可却也泛着红光,像是会流一场鲜血的模样。 悯现抬脚走了上去,往地上瞧,珉玉上占着点点血迹,她想应当是悯阳头上落下的血。 随即脑中又泛起一丝疑问,悯文昌不是最在乎面子,怎会疏忽,让血直接摊在悯家门匾下。 悯现往前走,悯府寂静,空无一人,就连身后的杪秋都察觉到,全身缩到了一起:“小姐,悯府深夜何时变成这样了。” 悯现继续往前走,不出所料,东侧房灯火通明,一盆一盆血水从里向外端出,而那房中不断发出惨叫。 “小姐莫向前了,会被责怪的。” 悯现淡然摇头:“这一招早晚会来,既然躲不过去,那便让我自行面对。” 然后,大步凛然向前走,当着所有人的面,跨过门槛。 环伺四周,人竟然都到了,那时自己在这榻上时,也没有现如今那么齐。 翁眉容握紧手帕,嘲讽道:“你竟然还有脸来。” 悯现笑着回:“既然都到了,为何我不能来。” 顺着视线,悯现又去瞧站在床榻拿着水盆的悯月,对方的眼神又变得天然无害,仿佛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而悯文昌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喊悯现跪下。 “为何,我犯了什么错。” 翁眉容气愤,直接将手帕摔向水盆,水溅出,她也站起:“你敢说我儿头上的伤不是你弄的。” 悯现站得笔直,话也坦然:“是我弄的,不过你们不当罚我而要罚他。” “抄袭可谓是重罪,父亲也是文人出身,竟忘了?”悯现盯着悯文昌,他再也没说话了。 卧在床榻上的攀着床柱想说话,翁眉容立刻跑去搀扶,随后又质问:“你有何证据。” 悯现反问:“那他有何证据证明自己没抄?” “荒唐,清白之人还需自己证明。” “可不是呀?”悯现望向众人,“谁教的呢。” “但我可不是污蔑,再过几日,悯府公子品德败坏,窃据为己有之的消息传遍京城后,便可知晓。” “你。”床榻上的人咬牙切齿。 随后对着翁眉容道:“可没有用一分钱,哦,不对,还赚了钱。” 悯现最后走上前,悯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我劝你将你犯下所有的错都认了,往后遭的劫或许还会好受一点。” “悯现,不得无礼。” 悯现往后转,一只未吭声的卢月终于说了话。 “母亲。” “跟我走。” 悯现呼唤着杪秋:“跟着。” “秒秋就不要跟着了,回自己的屋吧。” 悯现无奈,甩了甩衣袖提醒她,便直接走了,毕竟有些事情还得探清楚。 最后踏出之前,还听见翁眉容对悯文昌道:“是要权财还是要面子,你自己选。” . 踏入卢月房门时,如眼便见着一尊佛像,走近一看,是地藏菩萨,可消业解罪,供奉礼拜祂,消除自身罪孽,化解众生恶业。 卢月跪在蒲团上,虔诚三拜。 “你不应该得罪你父亲。” “母亲未看在眼里吗?这并非我的错。”悯现靠在一处,心中担忧杪秋。 突然,一人用左手迅速关上了房门,悯现很熟悉,与在祠堂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猜测被坐实,那日下毒的,和祠堂关门的,皆出自一人之手,便是悯现的母亲。 悯现究竟是生活在怎样的恶牢地狱,骨肉相连的亲人竟也陷害她。 悯现的猜测被证实,依旧不可置信:“为什么。” 卢月跪坐在那,闭眼凝神,平静说出:“罪恶是要被惩戒的。” “你得罪了你父亲,你就要受惩罚。” 悯现更是匪夷所思:“你被找了当,还是被下了蛊,这种荒唐事也干得出。” 卢月站起身来,缓缓述来:“你既然选择帮悯阳,就要尽到你的义务,让他中秀才,你做不到,丢了悯家面子你父亲自然会生气,生气便要得到惩罚。” “至于下毒,你已并非悯现,切不能乱说话。” “而现如今,你又忤逆你的父亲了,惩罚也会降临的。” 说完,卢月又跪在蒲团上,口中呢喃:“阿弥陀佛,我们自愿接受佛祖下的因果,今日定会在此处忏悔,发自内心改过,愿佛祖保佑来世安稳,愿佛祖化解身上罪孽。” 闪电突然从天而降,风雨交加,大雨倾盆,悯现头又开始疼痛,脑中的片刻被串联在一起。 傍晚,她本是在和悯月玩躲迷藏这个游戏,她躲,悯月来找,却不料天破了洞,下起了大雨,胜负心作祟,悯现还是固执在原处等,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才打算抱着头离开。 谁知一起身,就见一人刺向另一人,正在此时闪电又十分巧,照亮了她们的模样,持刀的那人是她的母亲,而另一人是她的祖母。 悯现大叫一声,唤醒了卢月,但晚了,身下的人没了呼吸,倒在血泊中。 在黑夜中,就见卢月走上前来,一边递给悯现一块方糖,一边说:“我们都要赎罪。” . “我算是知道悯现怎么死的了,被你活活逼死的。” “你日日在此求神念佛很高尚?你用你女儿的血肉身躯助你洗脱罪孽很值得?悯现犯了什么错,要被你怎么对待。” 而卢月依据如常:“你不如悯现听话,就该多毒几次将你毒哑。” “她听话,那是因为你是她的母亲,是她最应该相信的人,可谁曾想,是害她之人。” 卢月情绪起了波澜,睁开眼睛说道:“我是她母亲我怎么害她了,况且她现在已然超度,化解过往罪业,灵魂得到安宁,我这是在帮她。” “那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用她的痛苦来消除你内心的折磨,还大公无私一般,说着为她好,虚不虚伪。” 悯现又说:“那你怎么不对悯池这般好。” 卢月噎住,随即说:“悯池未曾犯错,不需承受。” 悯现步步紧逼:“你们母子同根,你既然犯了错那他又怎么能够幸免。” “你闭嘴。” “我劝你放我出去,否则杪秋如何悯池便如何。” “过了此夜便都会好。” “真是零顽不灵,你就在这日日祷告,最后看看是你的罪孽更深,还是悯池活得更久。” “你敢。”卢月彻底愤怒。 “莫要如此虚伪了,我不会陪你在这忏悔,我没错,开门。” 卢月依旧屹立不动。 悯现指向一个方向:“悯池的屋子应该是那间。” 随即,下一刻门开了。 悯现嗤笑:“看来这神佛,也没你儿重要。” 悯现突然很想仰天大笑,这一切都太虚伪,有人表面慈父慈母,实则背后折磨,有人表面文质彬彬,实则仗势欺人。 “能成为你们的女儿,真是不幸。” 说完,悯现快步离开。 . 太黑了,杪秋只能抓住地上的茅草来安抚心中的恐惧,整个人蜷缩在房间一角,耳朵时刻打探身边的动静。 风呼啸着,是正常的,外面时而传出的狗吠,也是正常的,可是接着她听见外面人的吵闹。 什么声音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人。 外面传来戏谑的笑声,然后是推门声。 此时杪秋心都凉了一半,屏息凝神,不再握住茅草,反而抓住衣袖中的匕首。 杪秋停止呼吸,害怕自己的喘气过重被发现,可是脚步也越来越近,仿佛是知道她在哪躲着的。 那人传出声音:“小美人,在哪躲着呢,快出来让哥哥好找。” 杪秋听出那人声音带着酒气,更加害怕,往往这种人是最不清醒,道理说不通的人。 对方喘重的呼吸随时提醒挟制杪秋,身后不寒而栗。 杪秋稍微拨了点刀刃。 但是这个声音十分刺耳,对方找到了她。 脚步声从石子摩擦的声音,转变为茅草沙沙声,好近,以及在她耳边了。 瞬间,杪秋将利刃出鞘,颤着刺向前方。 于此同时,那人被门口的灯光所吓退,瘫倒在地,躲过了刀刃。 “还不快滚。”悯现在门口吼道。 那人立刻爬走。 而杪秋已经被吓傻了,手臂还未收回,刀尖也直对天空,眼睛呆滞,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久久不能解冻。 悯现走上前去,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着说:“别怕,我来了。” 杪秋未应答。 悯现抚着她的头说:“没事没事,之后我带你一起离开悯府好不好。”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鸡鸣声响,久到僧人敲鼓,久到眼前不再漆黑一片。 杪秋才迟缓地说:“好。” 第8章 乞巧迎欢 第八章 “小姐,今日是乞巧节,外面定然热闹。”杪秋这次换了个发型,将两侧头发梳成对称的环形,垂挂在两侧,并且还十分精致地别上了两枚鲜艳桃花。 自那日起,杪秋风平浪静,如往常一样,就好像那段经历只是个可怕的噩梦。 可细细窥探才知,那只匕首始终紧贴,一有惊吓,就像是惊慌的鸟儿,立刻将手放在剑柄上。 而悯家虽无风无浪,悯文昌日常上早朝,卢月闭门不出,应当还跪坐在蒲团上抄经念佛,同样的,悯阳也羞愧难当,足不出户。 时不时在东侧房中传来吼叫,咒骂悯现。 她自是不予争辩,因为真正的好戏还未开场。 只有文人学子知晓他是卑鄙无耻之徒,怎么能够呢。 . 阳光不错,杪秋特意翻箱倒柜,翻出了间艳丽锦服,水华朱红的褙子,衣襟绣着杏色祥云纹理,内衬配上半见抹胸,下搭着银红百迭,同时另一只手还拖着个簪花团冠。 悯现有些诧异:“今日怎么如此隆重?” 杪秋边将衣褶弄顺一边道:“今日乞巧,小姐容貌明眸皓齿、容貌绝艳,那这衣着也绝不能拖后腿。” 说着,杪秋就开始遐想:“到时在人群中定是风华绝代,说不定还能觅得如意郎君。” 悯现扬着脑袋否认她:“今日不需戴上幂篱?” 杪秋似是忘却了此事,瞬间愁眉苦脸:“真是可惜。” 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悯现跟前言之凿凿地说:“小姐,戴与不戴,您拿主意。” “若是有人敢当面责骂污蔑小姐,杪秋定不会放过她。” 悯现倚在床杠上,颇有些玩味:“哦~,杪少侠真是勇敢又无畏。” 杪秋声音软了下去:“小姐,莫要打趣我。” “行了。”悯现指向一旁,“就戴那面纱罢了。” “行。” 杪秋为悯现更衣之后,总要上下打量片刻,一丝一毫的差错她都要修正,例如头上芙蓉花向下垂瞧不见花蕊要调整,肩头沾了点绒毛要拿掉,衣襟带了点黑点,那更不能行,杪秋会想直接换掉。 杪秋总是热衷于打扮悯现,悯现也乐意她装点, 杪秋极为出色,柜中的衣物被长时间存放在阴暗处,总是不免会变色沉闷,颜色也不敌最初的鲜艳。可杪秋有办法啊,不出几刻,便会焕然一新。 总有些时候,杪秋拿来了一些悯现没见过的衣物,就会随口一问:“舍得给我件新衣服了?” 听后,杪秋总是会心酸地说:“小姐,这是我从柜中翻来的。” 随后,悯现就会补上一句:“挺好,省得我们自己花钱买。” . 最后,杪秋为悯现戴上簪花团冠,悯现细看了一眼,不像是她能得到的东西。 便问:“这团冠是谁赐的。” “小姐满周岁,祖母给小姐的。” 祖母,悯现脑中不免回忆起那些:“伺候祖母的丫鬟嬷嬷,现下还在府中吗?” 杪秋低头回想,掠过一圈后摇了摇头:“那是我也小,只知道当时祖母离世后,带我的姐姐都不见了。” 悯现便嘱咐杪秋:“那你便打探一下,当初将她们送到哪了?” “是,小姐。” 不过多时,两人便踏门而出了。 . 夜幕垂下,火轮溜走,只有皓月当空,平日这个时候应当宵禁,街巷萧条,而现下却是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乞巧的氛围。 悯现与杪秋晃荡在街道上,四处观看这份热闹。 瞧见女子围成一团,比较穿针,看看谁乞的巧多,又瞧着四处街户皆挂上了衣物还有书籍。 突然想起,在姜家时,母亲商衿总在乞巧时,将书房中的书简拿到院落暴晒,此时应当怕落雨,正招呼着自己收拾。 “小姐,你瞧。” 前方便是鹊桥,上方的人更是围着水泄不通,桥上的人想下去,桥下的人又想上来。 大多都是女孩,各个装扮地如花似玉,怕是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衣裳,只为在这桥身一展芳华。 盼着能像牛郎织女那般,在这鹊桥相会。 悯现等着没走。 杪秋在一旁问:“小姐,是在等什么?” “等织女揭穿牛郎的伪善。” . 鹊桥上真是拥挤,芙鹅唯唯诺诺,只从一些空缺的小缝隙中慢慢挤进去,在这途中,踩着别人了,要道歉,被别人踩着了,也下意识道歉,之后察觉不对,也并没有计较,只是忸怩地摸了摸头,便挤向了另一个缝隙。 直到很久,桥上的人都换了一批,芙鹅才到了鹊桥的最高处。 但显然还是不够高,还是不够显眼,于是芙鹅又挤到了桥边,借着桥栏上雕刻出的镂空花纹,一意孤行地向上攀爬,不顾他人目色,不听刺耳言语,登到了桥栏之上。 下方有女子劝阻:“这姑娘,许愿也不必登上那么高。” 此话一出,桥上的所有人,包括闭眼祈愿的也被吸引。 不止鹊桥上,还有在桥下坐船玩水的,茶馆喝茶闲谈的,街边偶遇谈话的,都被这一女子所吸引。 “这是作甚。”一人望去,其他人纷纷向着那个方向瞧。 “莫不是要在此投河自尽吧。”语气中带着猜测和看戏的趣味。 同时也有人认出了她:“这不就是如月酒楼的舞姬芙鹅嘛?” 旁的人立刻询问:“就是那个勾搭书生的?” “不是那个寂寞难耐,送荷包的?” “那瞧着,还真像要投河的。” . 芙鹅摇摇晃晃,脚底踩不实,加上心中慌乱,就越发不稳当。 而且扫了一眼桥底河水,好似一个深渊,水如墨,探不出到底有多深。 芙鹅不禁有些胆怯,甚至开始打退堂鼓,她也不知怎能那么高。 突然,脚裸被抓住,芙鹅吓得一抖,差点倒下去,回头一看,就见穿着一身靓丽红装的女孩紧紧握住她,在她回头时还问:“姑娘莫不是要投河自尽?” 芙鹅赶忙否认,但对方似是不信,始终未松手。 好在,这双手立稳了身子,也立住了她的心。 人群总是让眼神闪躲,眼光总是让话语徘徊,斥责总是让心中怯懦,所有芙鹅索性不去看,只瞧那天上明月,只想那心中斑驳回忆。 “我叫芙鹅。”她大喊,自报家门。 “今日我想为我诉冤屈洗污蔑。”很吵,这个街道闹哄,芙鹅声音又小又软,除了离她近点的,其他的根本听不清。 突然,四面八方都传出稚嫩的小孩音,正此起彼伏地复述芙鹅的话。 “她说她叫芙鹅,她想为自己述冤屈洗污蔑。” 小孩窜得快,不多时,就将整个南市传了个遍。 而底下的悯现抿起一抹笑,看来那些吃食到他们肚中还是有作用的。 . 芙鹅心中有了底气,便奋力大喊,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平日珍贵的嗓子吼道:“三月前,我亲手缝制了两个香囊。” 于是,芙鹅举起手中香囊。 “本想送给我的心上人,却没成想悯家悯阳将他夺了去。” 下方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质疑:“不是误会送错了吗?” 芙鹅听后有些恼怒:“是我亲手送的,怎么会递错,明郎与悯阳本就在同一书院,那日我将吃食与这香囊一同交给书院护卫,让他转交给明郎,谁曾想,再见面时那香囊竟然挂到了悯阳的腰间。” “我也害怕其中误会重重,所有特地又去了一趟书院,找到了书院护卫,他告诉我,那日我走后没多久,悯阳就到了他跟前,说他与明郎是同窗,他可以递交。” 芙鹅话语有些微微颤动,眼眶也溢出些泪水。 那些小孩还在传话,但显然已经不必了,因为周围都静了下来。 芙鹅抹去了眼中泪,哽咽着继续说道:“我本也不想去计较,更没有去责骂他,只让他将香囊还给我,却没有想到,他不但不还,还到处散布我谣言。” “污蔑我勾搭他,不守妇道,还说我失了贞洁。”此时芙鹅已然泪如雨下。 “我每日以泪洗面,日日悲痛欲裂,明郎因此离我而去,若非有人拉住我,我今日绝不会站在此处。” “应当悬挂于梁柱之上,落与池塘中央。” 如此肺腑直言,直戳大部分女子之心,纷纷落泪。 但同样不免伴随着质疑之声:“口说无凭,有何证据啊。” 需要何证据,这散得满天飞的谣言,还不足以信吗? 此时,在人群隙缝中到处钻的小孩,又发力了。 他们跑得足够快,声音也足够广。 “有何不可信的,悯家那庶子剽窃嫡女策论,污蔑嫡女,害得人断了气。” “是啊是啊,这悯阳懦弱又可恨,简直是衣冠禽兽朽木难雕。” “你们没听说?这悯阳简直是可恨之人。” …… 街巷大部分都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情,但辛在也有知道的。 “何事啊,到底。”一部分问。 “哎,这事我知道,前些日李夫子在家中后院举办了一次文会策论,却没想到这无耻悯阳竟然偷……” “自己才疏学浅,胸无点墨,竟然污蔑闺阁中的女子,说扰他科举仕途,荒谬不荒谬?” “竟还有此时。” “这类事还多着呢。” 于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传遍了半个京城。 最后,站在高处的芙鹅发了一记毒誓:“我芙鹅在此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日后寻不到郎君,生不了孩童,香火灭性命断。” 话罢,便用力过猛晕厥过去,整个身子向后倒下,辛在桥上女子接住了她。 . 此事一处,周围的人便越发多了,全都拥堵上来凑这个热闹。 悯现实在好奇,悯阳现下会是什么模样,于是便逆着人流往回走。 杪秋搀扶着悯现,生怕她磕着挤着,处处小心维护,但总会百密一疏。 万人空巷,熙熙攘攘,人多到呼吸都变得烦闷,便没顾及到松下的面纱。 直到面纱落地,有人瞧了她一眼,认出她是谁。 “悯家女,悯现。” “什么?那个靠近她便会被吸取精气的悯现。” “她怎么会在这,不好好呆在悯家,跑到这来祸害人。” “悯家蛇鼠一窝,肯定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悯现确实疏忽了,竟然忘掉了自己性悯,还忘掉自己身上还附着个鬼。 周围不再拥挤了,各个对她避而远之,绕道而行,也行,正如她的愿。 杪秋慌乱说着怎么办,悯现安慰说着没事,淡定捡起地上的面纱,重新戴上,欲招呼杪秋离开。 没成想,人群中响起声音,澄澈透亮,清亮悠扬,如婉转动听的竹声:“悯姑娘心系百姓,为民请命,是什么妖魔鬼怪,明明是神降凡尘。” 紧接着,就见一个身姿卓越,气宇轩昂的少年向着悯现走了过来,他头顶束发冠,玛瑙发簪自左插入,再配上白玉华服,实在是玉树临风。 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坚定,便向着悯现道:“他人若对你多退一步,那我便再多敬重你一分。” 走到面前,悯现始终未道一句话。 对方终是忍不住,便问了:“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悯现笑着回:“我的记性倒没有那么差。” “几日不见,裴公子成熟不少。” 裴之安被噎住。 随后小声嘟囔:“自是要成熟稳重点。” “什么?” 裴之安没说,反而是招呼着悯现离开:“我带你走,好不好?” 悯现回:“裴公子带路吧。” . 裴之安带她去一高楼,这是贵族享有的场所,在这可以看见万家灯火。 “你带我来这作甚?”悯现问裴之安。 裴之安倚在窗台边说:“这里有在下看不见的景色。” 确实如此,灯火连在一起,印出了整个京都的模样。 裴之安瞧着瞧着,便响起一件自己忘记的事情,他摸了摸头,扭捏地说道:“上次悯姑娘对我的印象应当不好,都没个介绍。” 随后,挺起腰杆盯着悯现的面庞,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叫裴之安,字淮山。” “你呢。” 悯现知晓裴之安知道,但还是说:“我姓悯,单名现,字扶桑。” 听后,裴之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当真有缘,都以中药命名。” 悯现也盯着他清澈的眼眸,笑着点头。 转而就看见他脖颈处的红绳,红头绳上结了七个结。 似是注意到悯现的目光,裴之安侧了过去。 “既如此有缘,你说一个愿,小爷我定然许诺你。” 悯现有些诧异:“为何是你许诺我,而不是我许诺你。” “那我也许一个愿。” 悯现不知道为何扯到了许愿上面来,不过裴之安心思跳脱,也即为合理,于是便应下了。 “你说。” “来年乞巧,来此相聚。” 悯现只当他是个小孩。 那小孩催促道:“你的呢,快说快说。” 悯现没有愿,她只想复仇。 悯现的视线落得很远,从高处往下看,见不着人,所有突然又想,若是自己消失在人群中,是否有人能够找到。 想着也就这么随口说出:“若是有一日我消失不见,你可否能寻到我?” 裴之安胸有成竹:“这有何难,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 不是男主,男主还在路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乞巧迎欢 第9章 悯家缟素 第九章 悯现回神,笑道:“裴公子,真是神通广大。” 裴之安也毫不吝啬:“那是当然,你坠地我便捞,你上天我便破。” 悯现只是笑笑:“不早了,就此告辞。”随后,行辞别礼。 “那可不行。”裴之安赶紧阻拦,彰显急迫,还用手挡住了悯现的路。 悯现转过身子,歪着头瞧她,虽未说话,但已然让裴之安知晓。 或许是悯现的眸中太冰冷,裴之安说话都带着结巴:“我……我送送你。” 悯现抿唇婉拒:“不必,我还是认得路的。” 还补充提醒:“悯家,裴公子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裴之安手悬在半空,既未挽留,也未阻拦,嘴张出一道细长的缝,想要说出的话也未冒出一个音节。 . 杪秋极为八卦,待自己小姐下来之时,嘴便没停下来过,句句不离裴之安。 于是在街边随意买了一些巧果,堵住杪秋的嘴。 街上已没有那般热闹,但悯现心中估摸,悯府门前定然“门庭若市”。 果不其然,悯现在不远处瞧,悯府门前水泄不通,围堵的人似乎都是串通好的,众口一词、整齐划一,各个都在喊“悯阳,滚出来。” “悯阳,你不配为人,猪狗不如的东西。” “还不滚出来。” …… 甚至有更甚者,搭起人梯,想翻墙而入。 悯现瞧着这场热闹的戏,也不知她那妹妹满意否。 悯现对杪秋道:“今日可睡个好觉了。” “为何。”杪秋不解。 “这情况,够让悯家折腾一晚了。” 两人从后门入,略过了心急如焚的悯文昌,径直回到自己屋中。 烛火灭,说是安稳觉,可悯现却不曾闭眼,或是屋外太闹腾,或是心中太烦闷,又或是行路太艰难。 悯现再也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一闭眼全是虚幻,即使后面坚硬牢靠,也会在闭眼那一刻,化为利剑,稍不留神,便会刺穿身体。 这种不踏实感,总让她不敢睡,即使眼睛干涩无力,也不愿做那令她千疮百孔的噩梦。 声音是丑时断的,在睁开眼,则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 随即听见脚踩木板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很急,是在奔跑。 一破门之声,彻底惊醒了悯现,她下意识握住枕旁的匕首,手心捏成汗,眼神警惕望向门便。 好在,是杪秋。 可杪秋带来的话,却让悯现不寒而栗。 “小姐,悯阳少爷殁了。” . 悯阳死于屋中,悯现到的时候,就见翁眉容瘫倒在地上,正抱着瞑目的悯阳泣不成声,而旁边的悯月也捻着手帕掩面哭泣,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悯阳面色发白,双目虽是闭上的,但嘴却是微张,双手的手指弯曲,就好似死前挣扎过的模样,再往下瞧,脚尖着地,这更让悯现又一步确认。 可看着屋中场景,悬挂再房梁上的白襟,是用自己的襕衫串联而成,而地下缺了脚的凳子,又昭示着上吊无果。 于是,悯现又往悯阳的方向看,脖颈处有一刀痕,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流。 翁眉容瞧见门前的悯现,便想上前掐死她,对她嘶吼道:“你个杀人魔,地狱里面出来的恶鬼,你害我儿,你杀死了他。” “悯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恐怖恶心的人,你就是个祸害。”翁眉容极度愤怒,近乎失声。 相较之下,悯现极为淡定,似乎真像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为何是祸害了?” “若不是你,我儿怎么会死,若不是你,我儿怎么会倒在这。” 悯现不怒反笑:“当真好笑?是我,挂上这白布,逼你儿子上吊,是我,用刀架在你儿脖子上,让他倒在这?” “翁姨娘的每一句言行都要为自己负责。” 翁眉容抱着悯阳,显然不顾:“若不是你空口污蔑我儿,我儿怎么选择自陨,我儿大好前程,都被你毁了。” 悯现嗤笑:“如若我不争辩,那这些污言秽语便是投向我的,凭何?凭我是一女子,还是一弱者?” “或者凭他是你儿,所以所有人都要为他让道为他铺路。”: “他死,是因何?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因果循环,你溺爱不明,将他视为天上珍宝,捧得太高,摔下来也越疼。” 翁眉容止了声,她已无力争辩,只是低声愤恨道:“让她滚。” 悯现站着未动。 翁眉容及其喜欢穿艳丽的衣裳,今日穿了一身朱缨色,与她儿流出的血沾染,竟分不清何为衣裳何为鲜血。 翁眉容继续低吼:“让她滚。” 悯现也不执拗,径直退出房间。 杪秋在旁为悯现鸣不平:“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怨你。” 悯现淡然道:“不怨我,难道怨她自己,或者怨她儿?” “她只能怨我。” 随后,又问:“可否请仵作勘验?” 杪秋摇头:“老爷,又去请神仕了。” “益州?” “那得等上半月了。” 却不料,神仕现已经临门。 “怎会那么快?再快的马,就算是日日不休息,也得五六日。”悯现大惑不解。 杪秋在旁解释:“或许神仕就在京城尚未走远。” . 神仕须眉皓白,满脸仓促皱纹,皮肤黝黑,像是生长在土地之间,衣衫褴褛,破败不堪,夏日竟然也将自己裹成厚厚一团,腰间晃荡出声响的铃铛和龟甲,倒让悯现甚是熟悉。 后面跟着悯文昌,脸上也是焦急之色,两人快步踏入屋中。 翁眉容一见神仕便激动万分,似是悯阳立即就能起死回生。 她收敛了自己的眼泪,眼睛死盯不放,下巴连同着下嘴唇不停地战栗,就等着最后判决。 神仕先是探了探四周,然后转向悯阳,随后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才将手掌放于悯阳额头上、鼻底下、嘴唇边,又双手扯了扯耳朵,最后用龟壳敲击铃铛。 做完这些,便向天瞑目,口中呢喃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 所有人屏息凝神,再然后,就见神仕嘴角流血,一滴一滴落下,最后血盆大口,口中鲜血喷射出。 神仕站不稳,扶着门柱跪在地上又低头咳了两声才道:“阿弥陀佛,亡者不愿回人世,已无力回天。” 翁眉容听后,瞠目结舌,像是鲜血凝固,也如死寂了一般。 悯阳的确死了,悯家刚扯下的丧布又挂上了,后院那口棺竟也用上了。 . 唢呐声响,外面哭丧不断,悯现被恶令禁止出屋,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屋中摆弄棋子。 杪秋在一旁沏茶:“小姐在作甚,在下棋?” 悯现不喜下棋,以前商衿固执地让姜扶摇学习琴棋书画,可越是强迫她便越不听话,所有琴棋书画样样懂得,样样不精通。 悯现突然问起祖母的事:“有眉目了吗?” 悯现愁眉苦脸,摇着头:“家中所有的婢女我都问了个遍,都不清楚。” 此话一出,悯现眉头一抬,将一颗黑子随意摔向棋格中:“真是蹊跷。” 单凭借卢月一人,想隐瞒,怎么可能做到,除非当时所有人都想隐藏。 “小姐,你当时断了气也把奴婢吓了一跳,当初奴婢都想和你一起去了的。”杪秋垂着头突然感慨道。 “那可不行。” 悯现又问她:“你觉得生与死,哪者更易哪者更难。” 杪秋不带思索,斩钉截铁:“当然是死更难,活着更易。” “那倘若那人背负血海深仇,刻骨仇恨,或是臭名昭著,声名狼藉,再或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时,哪者更易哪者更难。” 杪秋回答不出。 “依我之见,死更易,活更难,死只是一瞬的事情,而活,便不再简单,背负着很多,就没有办法再死了。” 杪秋挠了挠脑袋,听不懂。 “所以,倘若以后我死了,你便不能随我去,需活着表忠心,知否?” 杪秋听后,赶紧喊:“呸呸呸,小姐莫说胡话。” 悯现笑道,又继续说:“若悯阳面对这千夫所指,还能稳如泰山屹然不动,我倒还能看高他一分,即受不了万人唾骂,又做不到遗世独立,还真是讥讽呀。” 杪秋随后一道:“可是我觉得,死也许极大的勇气。” “是呀,所以,他连死都是他人代劳的。” . 悯家丧事,大办了十四天,悯现也出了屋。 第一个招呼她的,竟然是悯月。 悯现独自前往悯月屋中,她还是坐在那个位置,只不过神态早已不同,全然是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感。 悯现不多废话,开门见山:“悯阳是你杀的。” 言之凿凿,悯现已经确定了。 “现姐姐,果真聪慧,如何猜出的。” “一个见血都怕的人,怎会用刀割破喉咙呢。” 悯月淡定地闻茶香,说出的话也极为平淡,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我本是要去杀他的,可是我一开门,他就悬在白布之上,只不过怯懦无比,未能如愿,所以,后来我想,我应该不是去杀他,而是去帮他的。” 话毕,就招手让悯现坐下:“现姐姐坐,看看今日的茶如何。” 悯现将茶端起时,细细闻了一遍,才喝了一口。 “听说现姐姐,有识毒的本领。” “那尝出茶中有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