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幸识故雪》 第2章 故梦(1) 隐沧山封了整整一百年,冲天的魔气早已被冲淡,却依然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山脚下依旧有雾,却不是晨雾,而是阵法生出的灵障,常年不散的笼罩在隐沧山山头,仿佛隔着浓厚的一层屏障。山脚下的修士和百姓隔着一片朦胧白气,却能看到山势依旧巍峨,只是山门不再可见,灵气也仿佛被抽空,只剩死寂。 这一带已被仙盟划作禁地,设了不知几重封印,山下仙盟派了弟子巡查不断。凡人和修士皆不得靠近,久而久之此地便被称作“死山”。 “你说,死山里真的有魔吗?”守山弟子无聊地靠在灵石柱上,手中把-玩着一株狗尾巴草。 “你少问这些,老老实实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被上头听到了,是想被罚抄戒律?”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低声呵斥,目光扫过远处那片迷雾,眼中闪过一丝唏嘘,望着这年轻人好奇的模样,语气低了几分,“一百年前仙盟百家围山,当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尿裤子呢!那时天象异变,大魔现世,可真是浩劫之势,听说连盟主都出山参与了镇压。如今封着,怕是里头还有残孽未清。” “这都过了一百年了,要是有,怕也早就魂飞魄散了,而且我听宗里的老人说…这死山上原来有个门派?”年轻的守山弟子来了兴致,一把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凑近问道。 “是,叫玄宁派,听说早就没人了。听说是那掌门陆清宴勾结魔修,隐瞒首徒段玉泯的半妖血脉,企图联合魔修为祸天下,被门下小师弟昭雪闻及时发现,大义灭亲,玄门百家及时发现,这才避免一场浩劫呢!” 年轻的弟子一惊,急忙问道:“昭雪闻,莫非是……” “住口。”那人听闻脸色一变,立即打断,“那人也是你我二人能妄议的!” 话到此处,两人不再言语,山风卷过衣摆,阵法边缘的雾气涌动了一瞬。 而千里之外的极北之地,一道古老封印悄然松动。 仙盟灵山中的一处阵法之中,一个白衣仙人静坐其中,周围的灵气乱涌,仿佛要撕裂空间,面前一道灵玉隐隐冒着红光,其中仿佛有流动的血液。 极北,断魂渊底,传来一声低沉的震响,如远古兽啼。万丈黑水之下,一道封印正缓缓崩解。 原本压-在山腹深处的古阵灵纹,像是被什么从内里撑裂,血色符咒一道道折断,残光流窜如火线,从水中浮起。 渊底的气息死寂、寒冷,空气中都满是死气,仿佛千年无人问津。 直到从远处山顶飞来一道灵光,径直没入那黑水之中,沉寂百余年的黑水,竟泛起了丝丝涟漪。 一声低鸣,从黑水之中传出,那声音乍一听不像人声,倒像是什么被破布包裹、压-在水下太久的怨意,在气流间渗出了一句极缓的低语,轻得听不清。 水面浮动,一缕极细极冷的灵气从封印碎裂处钻出,旋即炸开。 潭底泥沙翻卷,那符纸终于撕裂,黑雾如浪席卷而起。 一道不知道是什么的光团从黑水中飞出,没入了一旁的一块枯骨之中。 上方再次飞下一道灵光,却相比于方才那道暗淡了许多。那道灵光没入枯骨体内,那骨头一下子像是活了似的,漂浮到半空中,开始以极慢的速度长成人形,没入了黑水中。 幽暗的断崖底逐渐没了动静,没人发现,方才那枯骨的一旁有一块灵玉开始隐隐发亮。 三日后,清灵宗。 在床上躺了三日的谢十六缓缓睁开了眼。 段玉泯还没搞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就觉得脑袋疼的像是要炸开了似的,浑身上下的骨头更是像是被碾碎过一次般,连动一下手指都十分艰难。 “师父,师父!小师弟醒了!”一道他从未听过,陌生至极的少年音忽地在他耳边炸开。 段玉泯费力的转动眼珠,只能瞥见一个陌生的身影,正手舞足蹈的冲向门外。 “怎么回事,这是哪?他又是谁?我不是死在大阵中了吗?什么师父,什么师弟?”段玉泯好不容易压下那莫名其妙的眩晕感,望着眼前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心中疑惑更甚。 他强行压下仿佛烙印在灵魂中的天劫留下的剧痛,努力睁开了眼,面前是一个破的不能再破的木屋,还有一个手舞足蹈的…“猴子”? 他正欲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被方才那少年猛地按了下去,“师弟,你才醒,快躺回去,师父马上就来给你诊脉。” 段玉泯出师未捷身先死,被谢临渊这么一按,更是晕头转向,只得直挺挺的又躺了回去。 “他又是谁?这个看着就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又是何处?我难不成是转世投胎了?可在降魔大阵中,不该是灰飞烟灭吗?”还没等段玉泯理出个所以然来,一个看着就颇有气质的中年男人就在三四个少年的簇拥下,叽叽喳喳的来到了段玉泯身旁。 “十六,你终于醒了,可真是急死为师了!”那人抓起他的一只手仔细的探了探灵脉,确认无大碍后才长舒一口气,颇有些后怕的开口道。 “对啊,师弟,你吓死我们了,你此次可真是险些走火入魔,整整昏迷三日!还好师弟意志坚定,熬过了此次劫难,可那断魂渊是真真不能再去了,就算师弟有心修补你的灵脉,可也不能如此急于求成呐,还好这次侥幸逃出来了,可谁知道下次呢…” “断魂渊!”段玉泯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抓住面前滔滔不绝的人的手腕,惊呼道。 他知道这地方,虽说他不知道这是何处也不知道面前之人是谁,可断魂渊他却是熟悉的,他的神魂,被困在过那鬼地方许久,久到他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怎么,师弟,难不成你还要去?”谢临渊看起来比段玉泯还要紧张,反手扣住段玉泯的手腕,“虽说那里面确实是有传言说有隐沧山余孽留下的秘宝,可…” 还没等谢临渊说完,段玉泯双眼猛地瞪大,“隐沧山余孽?” 或许是他话中的震惊和疑惑实在是太过明显,连谢临渊这种反应慢半拍的呆瓜的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小师弟,你…难不成是失忆了?” 段玉泯这时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梦…? 半个时辰后,段玉泯终于在三个少年的七嘴八舌中理出了些来龙去脉。 原身名叫谢十六,是这个破烂宗门最小的小师弟,原本是个民间的一个小少爷,一次外出和家仆走散,被外出除妖的大师兄看到以为是个小乞丐,误打误撞地将他带回了门派。 清灵宗本就贫寒,养着这七八个弟子就已是困难,更别说再来一个! 宗主自然是万万不乐意的,就在他即将将人扫地出门时,谢十六父母带着一众家仆找上门来。 豁!没成想乞丐居然是个小少爷,清灵宗还被误以为是那拐骗幼童的野鸡门派。 虽说清灵宗近些年来确实颇为萧条,可也说不得是什么野鸡门派,气得宗主召集众人,打算将这不明事理的一家子给赶出去。 可这谢十六自小对求仙问道颇为感兴趣,死活不肯走,谢家父母无奈之下,只得当了次“大财主”,豪掷千金为这破破烂烂的小门派修缮一番,看起来倒也颇像回事。 宗主耐不住金钱的诱惑和这小少爷的死缠烂打,最终败下阵来,将人收入麾下。 没成想这谢十六天资颇高,十七岁就修出了灵脉,如今更是即将炼出金丹,倒真真是让这清林宗捡到了个好宝贝。 可这谢十六却是个心性颇高的,仗着自己天资高,每次外出执行任务都单打独斗,从来不肯带着同伴,自然的,门派上下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和这个少爷做派的小师弟为伍,只有老好人大师兄谢临渊,或许是谢小少爷与他同为谢姓,这才时常关照着些。 可谢十六依旧死性不改,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这不就在阴沟里翻船了,一年前外出执行任务时,被邪魔外道暗算,伤了灵脉,修为止步不前,几番医治都以失败告终,谢家遍寻名医都断言说谢小少爷,此生无法练出金丹,修仙一途怕是要从此止步于此。 这让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挫折的谢少爷如何受得了,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那断魂渊底有一秘法,乃是当年第一-大派隐沧山留下的,其中就有修复灵脉之仙法。 可这断魂渊是什么地方,断魂渊底封印着万千怨灵,这里面的魔障,又岂是谢十六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硬闯的,谢父谢母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说是即便自己的心肝宝贝不能修道,以谢家的财力,养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绰绰有余的,清灵宗宗主也是万般阻拦,生怕失了这个大财主。 可谢十六怎么会甘心,宁愿死马当活马医,也不愿错失这一次机会,撑着夜深,不管不顾的独自一人前往断魂渊,没成想秘法没找到,差点被断魂渊底的那些怨灵给吞吃入腹。 还好谢临渊及时发现小师弟失踪,一下就猜到了他必定是来找这所谓的秘法,这才急急忙忙召集众人来到断魂渊,千辛万苦的将人给捞了出来。 可人虽然是捞出来了,这身上的怨气却是怎么也除不掉,眼看就要走火入魔,只得将人带回宗门,由师傅为其施术,用法阵暂时稳住他的神魂,最后能不能活也只能看命数了。 而段玉泯自己曾经的门派隐沧山,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灰飞烟灭,连只苍蝇都没留下。 段玉泯虽然没搞明白为何这位被捧在手心里小少爷为何要叫谢十六如此简单的名字,也没搞清楚这青灵宗为何在大财主的资助下还能看起来如此…寒酸。可也清楚,这位少爷应当是死在断魂渊底了,被自己误打误撞的附身了进去,莫名其妙成了这所谓清灵宗的谢十六。 契子隐藏不影响内容,我觉得这个契子有点剧透了,我抽空想一下改一下再解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故梦(1) 第3章 故梦(2) 就当段玉泯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时,两道身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忽地扑到了他面前。 “十六啊,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娘了!”为首的那名妇人握住段玉泯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 还有一名中年男人站在那妇人身后,虽说没有这妇人这般激动,可眼中也满是心疼之色。 段玉泯心下明了,这两人正是原身的父母。谢母这动作一下就将段玉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给堵在了喉咙里。看着谢母这般模样,段玉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总不能在人家正高兴时突然浇上一盆冷水,来一句你儿子其实早就死了,现在只是有一个怨灵附在你儿子的身体上,鸠占鹊巢。 “不行不行!这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自己估计也活不过今日。”段玉泯浑身打了个冷战,立刻挂上假笑,接过谢母的双手,“娘!”母子两人双双抱头“痛哭”起来,来了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还是过几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在与众人说清楚吧。”段玉泯这般想着。 “十六啊,你也不要太伤心,为父听说,三日后的仙盟大比,获胜者可提一要求,其中便包括入隐沧山秘境,你如今修为也还算不低,先去试试,实在不行,为父再想办法。可千万不要像这次这般莽撞了呢!”谢父也走近一步,摸了摸儿子的头,低声开口道。 “隐沧山?”段玉泯忽地抬起头,他正愁着该如何进入隐沧山,如今还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谢父并未察觉儿子瞬间的僵硬与眼底翻涌的惊涛,只当他是被这难得的机会所震动,继续温言道:“是啊,听闻其中虽险象环生,却也有大机缘。就算拿不到那秘法,可你能借此机会进去历练一番,于你修为心境必有裨益,说不准,还能获得修补你灵脉的秘法!” “真是抱歉了,谢兄,我怕是要借你身份一用了!”段玉泯对原身的愧疚转瞬即逝,一眨眼就收起了那满脸的愁容,换上一副兴奋至极的模样,假模假式的答道:“父亲,孩儿明白了,此后绝不会再如此次这般冒险了。” 谢父颇为满意,同谢母一起又拉着段玉泯叮嘱了半天,留下一堆金银财宝,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山。 等谢父谢母走后,段玉泯这才拉住身旁看起来最老实的谢临渊,开口问道:“这仙盟是什么个玩意?” “什么!小师弟,你难不成真傻了,连仙盟都不知道?”谢临渊听到段玉泯的话,像是听到了见了鬼一般,震惊得无以复加。开口就像个大喇叭似的,感觉是要吼的全宗上下都听到。 吓得段玉泯急忙抬手捂住他,还好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二人,不然还不知道得引起多少麻烦事。 “我这不是刚醒,又在断魂渊那鬼地方待了那么久,这一时的记不起也算正常吧。” “也是。”还好谢临渊这人神经大条,再加上谢十六平日里又独来独往惯了,倒是没人发现这小师弟的壳子下,早就换了个人待。 经过那谢临渊一顿天南海北、扯七扯八的讲述,段玉泯这才弄清了这一百年发生了些什么。 原来隐沧山那年浩劫过后,为免再生此等祸乱,道门诸派摒弃前嫌,推选弟子、共立仙盟,由长老坐镇,以约束修真门派和弟子行止,不许再有一宗独大、祸乱天下之事发生。 而这十年一次的仙盟大选,则是仙盟招收外来弟子的选拔,凡筑基以上修士,皆可报名参与。大选共分三轮,择优录取,最终入选者便可成为仙盟外门弟子,若是天资卓绝被长老看中,则可直接跳过外门大比进入内门。 仙盟分内外两门,外门弟子众多,负责各类杂务与试炼任务,而唯有在外门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被长老选中,晋升内门。内门弟子才是仙盟真正的核心,他们不仅可得长老亲授,还能修习仙盟秘藏的顶级功法、心法,资源之丰厚,远非常规门派可比。 因此不论出身大小宗,还是无门散修,只要有些本事,皆愿为仙盟大选一搏,哪怕千人之中取一,也要争那一线之机。 谢临渊说得眉飞色舞,语气里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你可别小看这次大选,据说这一届破格放宽了名额,连隐沧山这个禁地都被列入了试炼范围,能混进去的,十有八-九都有造化。” “禁地?”段十六挑了下眉,似笑非笑,“这个我倒是有些印象,可隐沧山何时成了禁地?我记得那里风水不错,山门朝东,背靠生死界,气运充沛,是块宝地。” 谢临渊一听,顿时一脸“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的神情:“这你都忘了?一百年前那场大乱之后,隐沧山便被仙盟封了口。那几年魔气冲天,听说活物进了都出不来,多亏了清衡长老镇了百年,总算是把那口棺材压住了。” 他话一出口,便察觉段玉泯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茫然,似乎连“清衡长老”都没听过,心头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心里更加认定这个小师弟怕是成了个不知常识的大傻子,也没等对方追问,便自顾自讲了起来:“清衡长老都不记得了?他不是你的楷模吗?你从来到清灵宗那日就说要拜入清衡长老门下,这你都能忘?”说着还煞有其事的叹了一口气,“清衡长老那可是仙盟最年轻的长老,一百年从筑基修到化神,一路平推,活像是个修行用命换的。听闻他百年前参与过隐沧山降魔案,在弟子眼里就是个神仙人物。” “是么。”段玉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他对那什么长老并不感兴趣,倒是对隐沧山念念不忘。他想不明白为何师父那么清风霁月的一个人会去勾结魔族,这其中必定是有隐情,再者说定是受人诬陷,可惜一百年前他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就被百家围剿在死了那降魔阵中,如今再活一次,定是老天看不下去,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此次,他势必为隐沧山正名。 “十六,你在听吗?”谢临渊发现小师弟似乎有些走神,抬手到段玉泯脸前挥了挥。 “啊?哦…在听,在听。”段玉猛地回神,强行扯出一个自以为符合“谢十六”心性的、带着点憨气的笑容,“师兄你说得对,清衡长老…确实厉害。” “可不是嘛!”谢临渊见他“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又兴致勃勃地补充道,“三月后就是仙盟大比了,你倒是醒得恰到好处,你快去准备准备,仙盟三日后会派船来接入选的门派弟子去参加大比,该出发了。” 段玉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送着谢临渊出了屋门。 三日光景,倏忽而过。 启程那日,清灵宗山门前颇有些声势。领队的是一位面容古板、法令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的刑律长老,外加几位负责庶务的内门执事。 参试弟子算上段玉泯,统共不过十余人,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唯有段玉泯混在其中,显得格外…气定神闲,还低声嘀咕道:“原来钱都用来撑场面了。”。 谢临渊看着自家小师弟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是放心又是头疼,临上飞舟前,还忍不住拽着他絮叨:“十六,此行非同小可,虽说你灵脉受损,可这仙盟中人才辈出,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此次你定要跟紧我,莫要乱跑,莫要惹事,莫要…” “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都说八百遍了。”段玉泯嘴上应着,眼神却已飘向了那艘停泊在半空、流光溢彩的巨大云舟,心里琢磨的是这排场倒是奢靡,看来这什么仙盟,倒还算舍得。 舟内,大部分弟子都在抓紧最后时间打坐调息,力求在大比前将状态调整至巅峰。段玉泯却没这顾虑——或者说,他觉着这具身体的原主“谢十六”那点微末修为,临时抱佛脚也没什么意义。他靠在舷窗边,看似在欣赏窗外流云,实则灵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捕捉着舟内众人的低声交谈。 虽说他如今这具身体只是个小小筑基,可他的神识在那深不见底的断魂渊待了一百年,神识早已远超常人,悄无声息的听一下消息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听说清衡仙君此番或许会亲临观战…” “…噤声!仙君行踪,岂是我等可妄加揣测?” “…隐沧山秘境…据说此次优胜者有望…” “…魔踪再现,仙盟下令严查各派弟子根基…” 段玉泯听着,心中倒是好奇起来:这清衡仙君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能引得如此多人的谈论。不过短短一百年,能入这化神,倒也算得上天资卓绝,可他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一百年前哪有个筑基的毛头小子参与了那场大战。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段玉泯倒是颇为自得,拿出谢母塞给他的糕点不急不缓的吃了起来。 段玉泯就着凉水,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咽下肚,甜腻得他微微蹙眉。谢母的手艺,比起记忆里隐沧山小厨房做的,终究是差了些火候。 他将油纸仔细折好,耳边还萦绕着方才那些修士的议论。 想着距离仙盟还有一段路程,他闲心大发,正欲凑上前去询问一番这清衡仙君究竟是何许人也,说不准他还认识。 “兄台,你们说的清衡仙君,究竟是…——哎哟!”话还没说出口,肩膀处就被一人狠狠一撞。 段玉泯抬眼一看,哎哟呵,居然是个小白脸,还带着几个狗腿子。可看对方那模样,似乎是故意的,十分得意的看着段玉泯,完全没有一点想要道歉的想法。 “这位兄台,我们认识?你这撞了人,该说句抱歉吧?”段玉泯拍了拍袖子,心里想,这人看着来者不善,难不成是原身的仇家? “谢十六,你装什么清高,怎地,才几日,就记不得我了?我告诉你,这次仙盟大比,你输定了!”那小白脸指着段玉泯的脸大骂一声,随后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远了。 第4章 故梦(3) “脑子没病吧?”段玉泯正想上前理论,他打小就不是会吃亏的主,在隐沧山时,他就是被捧着长大的,更别说如今过了一百年,虽说借了谢十六的身,可眼前这些少年修士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儿,哪有小辈这般顶撞前辈的道理。 还没等段玉泯的手碰到那人,脑中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他一下子没招架住,险些站不住跌在地上,还好扶住了一旁的船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哎哟呵,谢少爷,在这装什么体弱多病呢,我就轻轻碰了你一下,装出这样一副死样子给谁看呢?”方才那少年还没走远,转头就看到谢十六这副模样,立刻又转身回来准备再居高临下的对这位病弱公子哥进行又一轮的羞辱。 段玉泯没空理他,这剧痛是从识海中传来的,以他如今的神识,一般人压根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还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谢十六没死透!”段玉泯立刻意识到了,“难不成是谢十六落入断魂渊时,被那里的怨气所污染,陷入了沉睡,被那时神智不清的他误以为此人早已一命呜呼,这才借了他的躯体重生。 如今原主没死透,相当于一个躯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不太妙啊…”一体双魂,一具身体克容不下两个灵魂呢,后果可想而知。 他没空理会这公子哥的咄咄逼人,转身欲走,可此人看到段玉泯这模样,活像是抓住了段玉泯的什么把柄似的,更加得寸进尺起来。 “想走?”陈旭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一把精准地攥住了段玉泯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本就神魂不稳的段玉泯一个趔趄。同时,他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个跟班会意,立刻呈合围之势,堵住了段玉泯所有的去路。 “谢十六,你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该不会是身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陈旭凑近,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意和探寻,“还是说,在断魂渊里……撞了邪,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 谢十六独自闯断魂渊本就不是什么秘事,被外人知道也算正常。 可陈旭这话如同惊雷,在段玉泯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一方面,陈旭的纠缠让他烦躁不已;另一方面,“撞邪”二字似乎刺激到了体内正在苏醒的谢十六,那灵魂层面的抗拒与痛苦骤然加剧! 谢十六,与这陈旭似乎,有什么过节,才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应。 内外交迫! 段玉泯眼底戾气骤升。他段玉泯纵横一世,何曾受过这等鼠辈的钳制?若是平时,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这陈旭悄无声息地吃尽苦头。 但现在不行! 识海内谢十六的魂念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与他的神魂剧烈摩擦,让他几乎无法精准调动力量。若在此刻强行出手,且不说能否瞬间制住几人,最大的可能是导致体内魂体冲突彻底失控,当场暴露,甚至神魂俱损! 电光火石间,段玉泯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抬头,“陈旭,”他的声音因神魂的痛楚而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这里人多眼杂,仙盟执法队就在附近。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好好聊聊’?” 他刻意加重了“好好聊聊”四个字,同时,被陈旭攥住的手腕紧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凌厉的剑气自他指尖悄然吞吐,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点在陈旭手腕的内关穴上。 陈旭脸色微变,瞬间感觉手腕处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和寒意,仿佛下一瞬筋脉就会被割断!他猛地松开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谢十六”。 段玉泯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惊愕,强提一口气,压制住识海的剧痛,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围住他的人。 “让开。” 那眼神中的寒意,竟让那几个狗腿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出了一条缝隙。 段玉泯不再多言,捂着依旧刺痛的额头,步伐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穿过人群,迅速消失在船舱的拐角。 陈旭揉着依旧残留着刺痛感的手腕,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不定。 “谢十六……你最好别在擂台上碰到我!” 回到仙盟安排的简陋屋内,段玉泯立刻反手锁死门栓,背靠门板滑坐在地,他强撑着运转灵力开始调息,试图稳住谢十六那躁动的神魂,仅是片刻额角已是冷汗涔涔。 识海内的震荡已被段玉泯强硬的压了下去,可灵魂深处仍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附骨之蛆般的隐痛。 段玉泯心绪翻飞,大感不妙,深知没办法这样下去,谢十六神识苏醒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便是无可转圜的你死我亡。 “得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啊…”段玉泯低声呢喃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压住了躁动的心绪。 恰在此时,云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伴随着阵法运转的嗡鸣声逐渐停歇——仙盟,到了。 是夜,万籁俱寂。 段玉泯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守弟子,凭着记忆中对故地的记忆,鬼鬼祟祟地溜到了隐沧山底。 然而,昔日熟悉的山门轮廓早已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所取代,那记忆中郁郁葱葱的树林也变为了一堆枯草。 段玉泯站在山下,没说话,也没靠近。 他伸出手,隔空探去。 下一瞬,结界灵力反噬,如浪拍岸,重重砸在他识海。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得倒退两步,额边青筋跳动,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指尖抹去唇角的血,站稳,低头看了结界一眼。 “这破山里有鬼吗?设这么大的阵?”他嗓音不高,语气平淡,嘴角带着冷笑。 他站了一会儿,终究没再动手。 明知破不开,还要硬闯,他没这么蠢,也没那么想死。 他回身望向远方,目光落在高空之上的云层尽头。 三个月时光转瞬即逝,仙盟外门终于开启了十年一次的仙盟大选。仙门百家、各路散修,都聚集到了仙盟山脚下,就等着在此次大选中崭露头角。 山脚下的一个茶楼中,各方弟子汇聚在一处,吵嚷声不绝于耳。 “兄台,此次大选你可有把握?”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少年,正贼眉鼠眼的往一旁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面前凑。 “谁是你兄台,瞧你这穷酸样,别往我旁边凑。”那华服少年一把挥开那人,拿起折扇嫌弃的挡在面前。 “唉你看看你这人……” 那青衣少年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的比他更穷酸更破烂更鬼鬼祟祟的人突然从身后探出头来,“两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何必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吵起来了呢!” 一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人一下子打断了二人即将爆发的争吵,待看清了说话之人的长相,那华服少年嫌弃之色更甚,一下子退出了几步远,抬手捂住鼻子,生怕沾染到半点穷酸气,“哪来的叫花子,罢了罢了,本少爷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你们这种穷酸人计较,染上疫病就不好了。”说着,嫌弃的拍了拍衣袖,带着小厮走了。 这叫花子模样的人正是三月前留下一封“有事,出趟门。”,便整整失踪了三个月的段玉泯嘛。 “小师弟,可算找到你了!”谢临渊大嗓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一把搂过那短短三个月就脱胎换骨,抛去那了从前那高高在上姿态,沾染上一股猥琐气质的小师弟。 “你这臭小子,这三个月死哪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还以为你又…”谢临渊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后怕,不停的拍着段玉泯的后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小师弟这副本就不算强健的骨头给拍散。 段玉泯被他勒得险些喘不过气,鼻尖充斥着谢临渊身上干净的皂角气。他脸上那精心伪装的、带着些市井无赖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变成一种讪讪的、带着些讨好的表情。 他抬手,用那脏兮兮的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故作夸张的说:“师兄,我…我要被勒死了…” 谢临渊这才放开了段玉泯,开口问道:“你这三个月跑哪去了?大家都在为此次大比作准备,你倒好,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段玉泯这几个月当然没闲着,围着仙盟附近绕了一圈,那封住隐沧山的龟壳大阵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试图找出个漏洞,溜进去看看,可那阵还真是如同个铁桶一般,任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疾而终,无奈之下,他只得铩羽而归,还真不巧了,刚好被他这缺心眼的师兄逮到了。 段玉泯自然不可能告诉谢临渊他的行踪,心虚地挠了挠头,从善如流的转开了话题:“师兄,仙盟来人了。” 听罢,谢临渊也没兴趣追问段玉泯的行踪,反正这小师弟从前在门派里也是行踪不定,只是经历了断魂渊那事后他才看得紧了些。如今见人全虚全尾的回来了,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你快去换身干净衣服。”他急忙拉着段玉泯往内院走,“瞧你这身埋汰样,可别给门派丢人。”说着还自然的帮段玉泯掸去了肩头上不知从何处沾上的草屑,心想这小师弟怎地经历这么一遭后变得如此邋遢,完全没意识到这人早就不是他从前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师弟了。 待段玉泯拾掇一番走出客栈,门外场上人群已然是围成了一圈。 第5章 故梦(4) 场中央站着几名身穿仙盟制式长袍的弟子,为首的是一位白衣女子,神情清冷,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威势。 “诸位。”她声音清朗,穿透嘈杂,层层压下,“此次仙盟大选将在三日后正式开启,试炼地点将于明日子时公布,报名截止在明日日落之前。还请诸位道友尽快准备,不可错过时机。” 她话音一落,背后仙盟弟子便开始分发玉简与试炼名牌。 人群顿时沸腾,仿佛一锅米煮开了盖。 “那可是大长老的首席弟子,居然让她来宣布消息,看来这次仙盟大选真的不一般!”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 谢临渊也听见了,凑近段十六耳边道:“她叫沈芷微,据说十五岁就结丹,十八岁破金丹,仙盟年轻一辈里数得上号的狠人。听闻连清衡长老都夸过她。” 段十六眼皮也没抬,仍旧嘲讽道:“再怎么厉害,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模样,有什么稀奇的。” 谢临渊一噎:“得得得!您老最厉害。” 玉简和名牌依次传到他们手中,玉简温润微光,表面刻着仙盟印记,沉入灵识便能激活。 段十六接过自己的那枚,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忽地讥讽一声:“好丑……” 谢临渊无话可说,心想你身上穿的也没好到哪去,刚想开口呛他两句,段十六已经将玉简收进了袖中,转身往外走。 “喂,你去哪儿?” “吃饭。”段十六头也不回,“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临渊被自家师弟这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态度给震惊到了,默默跟上了自己小师弟。 三日转瞬即过。 试炼之日,天未亮,仙盟外山的比试广场便已人声鼎沸。无数年轻修士汇聚一处,长袍猎猎,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曦光中浮现着跃跃欲试与紧张不安。 高台之上,几名仙盟长老先后落座,衣袍无风自动,气势如山岳临空,令人不敢逼视。 昭雪闻缓步登台,身着素灰道袍,眉目俊朗,年纪轻轻,便已坐在长老之列,一落座便吸引了不少弟子窃语。 “那便是传闻中的清衡仙君!听说他短短一百年便从筑基到化神,可称得上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呢!” “好年轻啊,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 “就是就是,听说他还是……” …… 周围的嘈杂声一股脑儿地涌入了段玉泯耳中,他推了推身旁喋喋不休的大师兄,准备抬头看看这传说中的天才究竟是什么个模样。 视线越过重重人影,逆着刺眼的天光,段玉泯看到了那道高立于云台上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绳雪,腰间悬挂着一枚寒意逼人的长剑。他只静静站在那里,就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孤峰,将周围的嘈杂与喧嚣生生压得死寂。 段玉泯呼吸猛地一滞。 那一瞬间,周围的叫好声、议论声仿佛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阵尖锐的耳鸣。 这张脸,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柔软,轮廓变得冷硬而深邃,眉宇间还仿佛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寒霜。 可哪怕隔了百年时光,段玉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昭雪闻。 他当年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哭鼻子、连剑都拿不稳的小师弟。 然而下一瞬,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浇灭了段玉泯所有重逢的震颤。 段玉泯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昭雪闻身侧,那满脸堆笑,正向着昭雪闻拱手行李的人,段玉泯化成灰都认得。 那正是当年围攻隐沧山,逼死陆清宴的先锋。 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腥气疯狂上涌。满山的火光,师尊被钉穿的琵琶骨,百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师弟,好好活着……” 他是让他好好活着,可没让他踩着师门的尸骨,活出这群侩子手的座上宾!活成这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清衡仙君”!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被背叛的愤怒,像毒蛇般的吞噬了段玉泯的内心。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原来他便是用师门的尸骨堆砌换来如今这玄门正道的至尊之位吗? 或许是段玉泯的目光太过炙热,云台之上,原本欲转身离去的昭雪闻,身形忽地一顿。 他似有所感,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微微下垂,视线如有实质般地穿透力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向了角落。 段玉泯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却已来不及。 四目相对。 他仅仅是停顿了一瞬,便淡然地收回了目光,再未多看那少年一眼。 “走吧。”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烟火气,更没有一丝留念。 人群再次爆发出嘈杂的吵闹声。 段玉泯站在阴影里,望着那道决绝的白色身影,指节捏的咔咔作响,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 好一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清冷仙君。 好一个踩着故人尸骨登上高位的昭雪闻…… “小师弟,你怎么了?”谢临渊看着自家小师弟这忽明忽暗的脸色,没忍住开口问道。 段玉泯猛地回过神,收回思绪,答道:“没…没事。” “各位道友。”一道灵音自高台之上传来,“此次试炼,乃是收集凶兽晶核,可自行组队也可个人行动,最后谁取得的晶核数量排名越靠前,谁便有机会入选。试炼即刻开始。请持玉简者依序入场,催动灵力即可激活传送。每枚玉简皆留有退阵印,一旦撑不住,可注入灵力脱离,同样试炼终止,亦视为淘汰。” 声音刚落,一群人便蠢蠢欲动,纷纷开始排队进入光幕。 谢临渊凑过来,小声嘀咕道:“这倒是贴心,小师弟,待会见!” 段十六不语,只是低头着手中的玉简,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脚踏入光幕。身旁的谢临渊拍了拍袖子,也一头扎了进去。 下一瞬,他眼前景象倏变。 地面是灰白交错的玄石,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血腥气,远处迷雾翻滚,隐约传来野兽喘息。四周静得过头,安静得像是被人抽干了声。 段玉泯穿过第一处幻雾时就觉出不对,光幕中似有灵阵正在悄然变动,灵气运转的脉络微妙错乱。他本欲绕开,却发现周围的路径开始自行闭合,转瞬之间,空间塌陷,他脚下一空,被强行卷入下一层。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死寂之地,身旁的谢临渊也不见踪影。 黑色的石崖,断裂的地脉,天光微灰,血气残留。整片天地像是被时间与杀戮碾压过,留下的只是一具无声的尸骨。 “这里是……断魂渊?” 段玉泯一眼认出此地,真是不巧,这里可以说是他的诞生之地。 可断魂渊非同小可,哪怕是化神修士贸然闯入,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今竟堂而皇之出现在仙盟大选之中,还是一群筑基修士的试炼场? 段玉泯眼神微沉——果然有人动了手脚,而且似乎还是冲着他来的。 好在他神识曾在此地沉眠多年,气息早已与断魂渊残留的禁念、死意混合在一处,短时间内,这片地脉并未对他主动排斥。 忽然,一阵剧烈的空间震动从断魂渊上空传来,像是某种被压制的规则被强行撕开。灵雾翻卷,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半空摔落,砸在离段玉泯不远的岩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我去……这什么鬼地方,怎么一股死人味?”谢临渊拍着灰土,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便看见段玉泯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暗。 “师弟,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也掉坑了?”谢临渊惊讶地跑过来,一边揉肩一边嘴不停,“我这边本来只是一道阵门,结果没走几步就天旋地转……诶,不对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地方是哪里?” “这蠢货怎么也来了!”段玉泯目光冷了几分,没有立刻回答谢临渊的问题。他刚想开口,一阵低沉的嗡鸣从脚下传来,仿佛有某种存在从沉睡中缓缓睁开眼睛。 “走。”段玉泯低声开口,转身便拉着谢临渊往外撤。 “啊?”谢临渊一头雾水,“不是,你这才说几句就跑?到底怎么了?” “你身上气息太杂,被渊底察觉到了。”段玉泯语速极快,“这地方不欢迎活人。” 话音刚落,整片断魂渊像是被惊醒了。原本死寂的地面开始鼓动,碎石滚落,渊底浮起一圈圈灰黑色灵雾,远处的崖壁裂开一条条深痕,像是巨口将要张开。 (((o(*??▽??*)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故梦(4) 第6章 故梦(5) 他如今这具身体不过是个灵脉闭塞的练气期,神魂又不稳,别说打,就是被这煞气多冲撞几次都要魂飞魄散。 “吼——!” 腥风扑面而来,一头巨型尸傀从侧面扑杀而至,利爪直取段玉泯的后心。段玉泯神识预警到了,身体却跟不上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锵”地一声横在了他面前。 “小师弟低头!” 谢临渊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身法竟快得惊人。他硬是用那柄看起来并不怎么值钱的佩剑,生生扛下了尸傀的一击。 “噗——”谢临渊喷出一口血,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却还在半空中一把捞住段玉泯,借着反作用力狼狈地滚进了一处狭窄的石缝里。 “咳咳咳……亏大了,这次亏大了。”谢临渊一边抹着嘴角的血,一边还在碎碎念,“果然出门要看黄历,今日果然诸事不宜……” 段玉泯看着这个脸色惨白却还在贫嘴的少年,心情有些复杂。 但这石缝挡不住太久。外面的尸傀越来越多,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谢临渊灵力耗尽,手中的剑都卷了刃。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红眼,他绝望地哀嚎:“完了完了,天妒英才啊!我还没来得及拜入清衡仙君门下,还没看清仙君长啥样,就要变成这些怪物的点心了……” “清衡仙君?”段玉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你想拜昭雪闻为师?” “废话!全天下的剑修谁不想?”谢临渊虽然快死了,可说到自己的楷模来却也是滔滔不绝,也顾不上礼仪的学着段玉泯知呼起清衡仙君的大名起来:“那可是昭雪闻啊!修真界第一人!我要是能成他开山大弟子,做鬼都笑醒……” 一百年……未收一徒? 段玉泯愣住了。那个曾经最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要糖吃、最怕寂寞的小师弟,居然孤身一人守了这高位一百年? 就在段玉泯失神的瞬间,头顶的巨石轰然碎裂! 一只巨大的尸傀利爪抓碎了屏障,带着腐臭的腥风直直抓向谢临渊的头颅! 谢临渊闭目等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铮——” 一道清越的剑鸣声,仿佛从九天之上垂落,瞬间穿透了这断魂渊百年的阴霾。 那一刹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道雪亮的剑光。 原本不可一世的尸傀群,在这剑意之下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如冰雪消融般瞬间化为齑粉。 段玉泯猛地抬头。 只见半空之中,一人踏空而立。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在这污浊血腥的断魂渊底,昭雪闻就像是一轮误入地狱的明月,清冷得让人不敢逼视。 昭雪闻手腕轻抖,收剑入鞘。他垂眸,目光落在了石缝中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段玉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阴影里,心脏狂跳如雷。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清、清衡仙君?!”身边的谢临渊已经激动得快晕过去了,“活的!是活的仙君来救我了!” 昭雪闻身形一闪,便落在了二人面前。 近在咫尺。 段玉泯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沉水香。他紧张得浑身僵硬,生怕这具刚刚复生的躯壳被昭雪闻看出破绽。 昭雪闻的视线在谢临渊身上扫过,确认无碍后,最终定格在了低着头的段玉泯身上。 昭雪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段玉泯的肩膀:“你……” “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段玉泯还没说话,谢临渊已经一个滑跪抱住了昭雪闻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仙君神威盖世!弟子仰慕仙君已久,今日得见天颜,死而无憾啊!” 他先前怎么没意识到谢临渊是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段玉泯心里想道。 被这一打岔,昭雪闻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那股微妙的对视氛围瞬间被打破。 此时,远处传来了其他长老焦急的呼喊声,显然是发现秘境出了大问题,纷纷赶来救人了。 昭雪闻收回手,眼底那一点怀疑再次被他强行压下。 “此地危险,随我出去。” 他转过身,语气依旧冷淡,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似乎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瘦弱少年。 …… 出了断魂渊,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 各大宗门的长老都在清点伤亡,咒骂着这该死的传送阵。 段玉泯躲在人群角落,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昭雪闻。 恨吗,应当是恨的,可再深的恨意在那暗无天日的渊底待了一百年,也被孤寂和岁月消磨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只有扎在心上那些细细密密的刺痛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他这个小师弟这一百年经历了什么的怜惜… 此刻看着昭雪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段玉泯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 师父待你不薄,我待你也如亲弟。 昭雪闻,你当初为何要背叛?这一百年,你又是为何不收一徒,孤守高位? 不弄清楚这些,他死不瞑目。 段玉泯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正准备御剑离开的昭雪闻身上,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对昭雪闻“流口水”的谢临渊。 一个大胆且无耻的念头浮上心头。 既然你要做这高高在上的仙尊,那我便做你最头疼的业障。 就在昭雪闻起剑的瞬间,段玉泯突然冲出人群,在一众长老惊愕的目光中,没有任何高人风范,“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昭雪闻面前。 这一跪,惊天动地,声泪俱下。 “仙君留步!” 段玉泯仰起头,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少年脸,用这辈子最诚恳也是最死皮赖脸的语气喊道:“弟子这条命是仙君给的!仙君若不嫌弃,弟子愿为奴为婢,侍奉仙君左右!若仙君不收,弟子今日便长跪不起!” 全场死寂。 连昭雪闻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低头,看着这个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拦住去路的少年,眼角微微抽搐。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各大宗门的长老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是谁?那可是清衡仙君!百年来杀伐果断、冷得像块万年玄冰的昭雪闻!这哪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当众抱仙君的大腿?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被一道剑气震飞三丈远了! 只有段玉泯死死抱着昭雪闻那尘埃不染的靴子,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太了解这个小师弟了。 昭雪闻这人,看似冷硬无情,实则是个极其念旧且……有着莫名其妙洁癖的人。自己这么一闹,昭雪闻要么当场杀了他。 这自然不可能,正道魁首不能乱杀无辜。想到这,段玉泯抱着昭雪闻腿的手更用力了些。 那昭雪闻最终只能为了尽快摆脱这尴尬的局面,把他拎回去慢慢审。 他不求昭雪闻能轻而易举的答应他这个不合常理的要求,可只要能进太和宫,管他是坐牢还是干什么,这第一步就算是迈出去了! “那个……仙、仙君!”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呆若木鸡的谢临渊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着段玉泯这波操作,瞬间顿悟,自以为是的心领神会——原来这就是抱大腿的最高境界! “扑通!” 又是一声巨响。谢临渊无师自通,一个饿虎扑食,抱住了昭雪闻的另一条大腿。 “仙君啊!我和师弟是一起的!买一送一啊!我很能干的,扫地做饭暖床……啊呸,看家护院我都在行!求仙君收留!” 昭雪闻:“……” 众人:“……” 昭雪闻低头,看着自己左右腿上挂着的两个“人形挂件”。一个哭得真心实意,一个虽然干嚎没眼泪,但那抓着他衣摆的手指却死紧死紧。 特别是左腿上这个。 昭雪闻的目光落在段玉泯那截露出来的苍白后颈上,眸色晦暗不明。 就在段玉泯以为自己判断错误,他这个小师弟早已经转性,在一百年间舍弃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洁癖属性,成了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杀人魔,即将把他这个挑战长老权威不知死活的黄毛小儿当场祭天时。 昭雪闻终于开口了: “松手。” 声音依旧冷若冰霜,但若是细听,便能听出一丝极力压抑的沙哑。 “我不!”段玉泯眼看有戏,终于长叹一口气,回答得更加理直气壮,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把脸往昭雪闻那昂贵的云锦衣摆上蹭了蹭,顺便擦了擦刚才装哭挤出来的口水,又开始一本正经的扯起了瞎话:“仙君不答应,我就长在这儿了!反正我无父无母,出了这秘境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在仙君脚下,还能沾点仙气!” 旁边的长老们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小子是在碰瓷啊! 就连谢临渊都诧异的看了段玉泯一眼,似乎在说:“小师弟,你是不是演太过了。” 昭雪闻气极反笑。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鲜活的波澜。他微微俯身,修长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段玉泯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第7章 故梦(6)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段玉泯能看清昭雪闻那长如鸦羽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抹深不见底的探究。 “无父无母?死路一条?” 昭雪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手指渐渐收紧,“好,很好。” 段玉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眼神怎么像要吃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昭雪闻突然直起身,袍袖一挥。 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灵力瞬间将地上的两块“狗皮膏药”卷了起来。 “既如此,那便带回去。” 昭雪闻没有看周围惊掉下巴的众人,转身踏上飞剑,语气淡漠得仿佛只是随手捡了两只流浪猫狗: “带回太和宫,严加……教导。”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听得段玉泯后背一阵发凉。 …… 太和宫,仙盟的最高峰,终年积雪,独属于昭雪闻一人,旁人一步也不敢靠近,整个宫中竟然只有昭雪闻一人,连个洒扫的仆人都没有。 只是布置,竟有些像百年前的玄宁派。 谢临渊已经被那个面瘫脸的执事弟子带去外门安置了,美其名曰“磨练心性”,实则是去扫台阶。而段玉泯,享受了“特殊待遇”,被昭雪闻直接拎到了主殿的偏殿——洗尘殿。 这里离昭雪闻的寝殿,只有一墙之隔。 “这待遇,有点超标啊……” 段玉泯盘腿坐在软得不像话的云丝被褥上,打量着四周。屋内的陈设简洁雅致,而且……十分眼熟。 案几上的白玉笔洗,墙上挂着的那副字画,甚至连窗边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怎么都像是他百年前用过的旧物? 段玉泯心里那种荒谬感又涌上来了。 昭雪闻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背叛师门,一边又将自己的宫殿布置成前世门派的模样,还复刻出这些旧物,搞这种深情戏码?做给谁看?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昭雪闻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繁复的礼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里衣,墨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凌厉,倒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段玉泯此刻,才隐隐约约,在这个传世的清衡仙君身上,看到了些许前世小师弟的影子。 段玉泯立刻摆出一副乖巧徒弟的模样,刚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师尊……” “别动。” 昭雪闻抬手制止了他。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段玉泯,眼神在灯火下显得晦暗难明。 “把手伸出来。” 段玉泯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那只瘦弱的右手。 昭雪闻微凉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顺着经脉直冲而入!那根本不是在探查修为,而是在搜魂! 段玉泯大惊失色,这疯子果然怀疑了! 他连忙调动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死死护住神魂核心,同时脸上做出痛苦扭曲的表情,惨叫出声:“疼疼疼!师尊饶命!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在秘境里偷吃师兄的干粮……啊不,不该抱您大腿……” 昭雪闻不为所动,灵力在他的经脉里游走了一圈,甚至在那处闭塞的灵根处停留了许久,反复确认没有任何夺舍的痕迹后,才缓缓收回。 没有任何破绽。 魂魄与肉身完美契合,灵根闭塞得一塌糊涂,确实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年。 昭雪闻眼神似乎黯淡了一瞬,那眼神转换得段玉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松开手,看着段玉泯抱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失落。 “叫什么名字?”昭雪闻疲惫地问道,声音有些哑。 段玉泯揉着手腕,低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精光,用一种符合这具身体身份的怯懦语气说道:“回师尊,弟子家中排行老幺,名唤……谢十六。” “你方才不是说父母双亡吗?”昭雪闻冷笑一声。 段玉泯立刻开始打哈哈“哎哟,那也不妨碍弟子…” 昭雪闻懒得听他满嘴胡言乱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段玉泯,似乎不想再看这个糟心玩意儿一眼。 “既然入了我门下,往后便守着这里的规矩。”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此殿名唤洗尘,以后便是你的居所。好好修炼,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再谎话连篇,不然就滚出太和宫。”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段玉泯的洗尘宫。 “这又是发的撒的哪门子的闷气…”段玉泯望着昭雪闻离开的背影,低声嘀咕着。 可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生格言,他立刻就毫无负担地躺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床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他这几日要么是忙着做贼找机会溜进隐沧山,要么是担惊受怕的害怕身份被发现,确实没睡过什么好觉,这双眼一闭,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梦乡。 他原以为他作为这清衡仙君唯一的弟子,应当是日日苦修,习遍这隐世大能的所有功法,顺便在探查一番他究竟为何背叛师门。 可没成想,自从那夜见过昭雪闻后,一连半月,这仙君竟再也没在他面前露过面,也不需要他晨昏定省地去给他这个师傅去请安,更不要求段玉泯修炼根基到底结丹。 只让段玉泯洒扫干净太和宫,就再无安排。 昔日隐沧山的首徒,如今却成了给小师弟扫地的洒扫弟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段玉泯咬着牙,将一块被风吹进洗尘殿的鹅卵石扔了出去。他这具身体虽然灵脉闭塞,但好歹是化神期的神魂附体,做起洒扫的活计来自然是光速。 他每日就做着洒扫的活计,从殿前台阶到后山药圃,一尘不染。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却从未放过昭雪闻的身影。 段玉泯发现,昭雪闻的作息规律得像个刻度。每日清晨卯时三刻起身,处理完宗门事务后,雷打不动地往后山走。 “后山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段玉泯一遍擦拭着案几上的墨迹,一边笃定的自言自语,“说不准,里面就是他背叛师门的真相!” 我得溜进去看看。”段玉泯在心里想道,倒也真这么做了。 他一连蹲守了半月有余,这才抓到了机会。 这一日,太和宫结节波动异常,传闻是东南方的阵法出了问题,昭雪闻一大早便御剑离去,只留下一句“入夜方归”便再无了踪影。 段玉泯等这一刻很久了,昭雪闻临行前行色匆匆,甚至没来得及加固一下这禁地的结界。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呐!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守弟子,摸到了后山禁地。那道藤蔓掩盖的石门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但他这次做足了准备,用从谢临渊那儿顺来的破阵符,再加上自己对昭雪闻这个一招一式都是自己前世教出来的小师弟功法的了解,悄无声息地融开了一道口子,足矣。 符纸燃烧,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那石门上的流光暗淡了一瞬,段玉泯身形一闪,钻了进去。 踏入密室,没有预想中的守卫森严,更没有堆积如山的功法宝藏。 迎接他的只有一道幽深、潮湿且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的甬道。那味道……是血。 是一股陈年旧血混杂着新鲜血液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段玉泯眉头紧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他沿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向下,指甲扣紧了掌心。 这密室里,究竟藏着什么?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寒凉,那种违背天道自然的阴煞之气,激得他这具尚未结单的躯壳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直到转过这最后一道弯,段玉泯眼前的视野才豁然开朗起来,可眼前的场面却让段玉泯这个自诩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瞳孔骤缩,寒意直冲天灵盖。 这哪是什么闭关静室,这分明是一…一个修罗场。 密室中央,赫然运转着一个巨大的、从未见过的诡异阵法。 那阵纹并非用朱砂绘制,而是……鲜血。猩红的血线在地面蜿蜒,汇聚成一个扭曲的符文,散发着妖异的红光。阵眼处似乎供奉着什么,被层层黑雾包裹,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一股贪婪的吸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灵气。 而阵法旁,倒着一个人。 白衣染血,面色惨白如纸,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清衡仙君,此刻正毫无生气地昏死在阵法边缘。他的手腕割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正滴滴答答地落入阵槽之中,滋养着那个诡异的阵法。 段玉泯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 以血养阵,吞噬灵气,这是典型的魔道邪术! 虽说他看不懂这阵法究竟作何用处,可这阴毒的路数,分明就是那些不走正道、妄图一步登天的邪修才会使的血祭之术。 “好啊……昭雪闻,你好样的!”段玉泯内心翻江倒海,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段玉泯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昏迷的人,指甲嵌入掌心。他原本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以为昭雪闻是有什么苦衷,可如今…证据就这样血淋淋的摆在了他眼前。 怪不得曾经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小师弟能在短短一百年境界提升的如此之快,难怪…难怪能坐上这高座!这哪是什么正道楷模,这哪是什么天之骄子,这分明就是个为了力量,不惜修炼邪术的疯子。 怪不得,怪不得一百年前那个叫着嚷着冲在前头要覆灭隐沧山的执法长老,如今会对他俯首称臣。 “原来,原来百年前隐沧山的叛徒,是你!”段玉泯气极反笑,捡起昭雪闻掉落在一旁的清衡剑,杀意在胸腔中翻涌。 第8章 故梦(7) 他一步步逼近,剑尖对准了昭雪闻的咽喉。 只要这一下,就能为门派清理门户,就能为师傅正名,结束这百年荒唐。 然而,就在段玉泯的剑刃距离昭雪闻的咽喉只有三寸之遥时,昭雪闻的睫毛忽地颤了颤,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声极轻、极碎的呓语: “…师兄…” 这一声蜻蜓点水似的呢喃,却在段玉泯心中,炸起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段玉泯的天灵盖上。 段玉泯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这一声太轻了,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痛处和祈求,像是溺水之人从灵魂深处生生呕出的血泪。 叫谁? 叫他吗? 还是在叫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亦或是在忏悔?在梦中也不肯放过他? 他看着昭雪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指着昭雪闻的剑尖,理智猛地回笼,意识到自己此刻在做什么,手腕猛地一抖,清衡剑清脆的掉落在地上。 “谁!”这一声,似乎惊动了路过的执法长老,密室外的禁制突然波动,似有人在靠近。段玉泯咬了咬牙,终究没下得去手,转身化作一道黑影,仓皇离去。 昭雪闻是在第二天清晨才回来的。 他仍旧是一袭白衣、不可一世的仙君模样,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模样。 只是在端起茶盏时,段玉泯眼尖的发现,他左手腕上缠着一圈不起眼的白色纱布,动作也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 “师尊,你的手……”段玉泯一边研磨,一边故作关心地盯着昭雪闻的手腕,明知故问道。 昭雪闻动作顿了顿,随即将手收入了宽大的袖袍中,淡淡道:“无碍,除魔时不慎划伤罢了。” 撒谎。 段玉泯在心里冷嘲,心想如今这人,怎地也变成撒起谎来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了。 还没想好他下一步该如何试探,昭雪闻就忽地放下了茶盏,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近来功法练得如何了?” 段玉泯一愣,没想明白他怎地忽然问起这茬,又想起自己几乎没有任何长进的修为,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就…就那样。” 昭雪闻嘴角似乎抽了抽:“你来我门下也快三个月了,竟丝毫没有长进吗?” 提到这个段玉泯就丝毫没有方才心虚的模样了,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反驳:“师尊还好意思说,我都来三个月了师尊也没传授徒儿一招半式,再说徒儿灵根受损,再怎么修行也就这样了。” 昭雪闻无言以对,又似是想到这几月确实没教过这人什么,这才开口道:“你的灵根,是怎么回事?” 段玉泯看他问得认真,眼珠子咕噜一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垂着眼眸,长叹一口气,硬是挤出了两分落寞三分凄凉:“师尊有所不知啊,徒儿命苦啊……”他添油加醋的说明了谢十六灵根被毁的过程,说完,还极其做作的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光,偷眼去看昭雪闻的反应。 昭雪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眸子里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就在段玉泯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训斥他一番时,昭雪闻却忽地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 言简意赅地说道:“手。” 段玉泯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干、干嘛?师尊,虽然我平日里是偷懒了些,可也罪不至死吧?难不成你连我最后这点修为都不放过?” 昭雪闻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搭在脉门上,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缓缓探入。不同于上次那近乎凶狠的搜魂,这一次,昭雪闻几近温柔,细致的灵力游走在他那堵塞得像乱石一样的经脉里。 段玉泯浑身僵硬,心跳如雷。 这人…在试图修复他的灵脉? “昭雪闻,这是在搞哪出?”段玉泯心里想到。 片刻后,昭雪闻松开了手,眉头微蹙:“确是伤到了根基。” “既然入了太和宫,本尊便不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你的灵根虽然受损,但若能寻得‘洗髓草’附以丹药重塑,尚有一线生机。” 洗髓草?那可是生长在极凶之地的灵药,千金难求。 段玉泯还没来得及腹诽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就听昭雪闻接着说道: “去收拾一下。” “啊?收拾什么?” 昭雪闻瞥了他一眼,目光掠过窗外的云海,语气平静:“下山。带你去寻药。” 段玉泯彻底傻眼了。 “不是……师尊,这就不必了吧?”他连忙摆手,开玩笑,留在太和宫他还能想办法偷鸡摸狗查真相,要是跟昭雪闻单独下山,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还得天天对着这张冷脸上演师慈徒孝的场面? “徒儿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真的!做个快乐的废物也是一种修行!再说那洗髓草多贵啊,为了我不值得……” “你是觉得,”昭雪闻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微微侧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尊的弟子,可以是个连御剑都飞不起来的废物?” 段玉泯:“……”究竟是丢我脸还是丢你的脸自己心里有数。 “而且,”昭雪闻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意有所指,“正好山下有些祟气作乱,你也该去见见世面了。整日缩在太和宫里偷懒,成何体统。” 段玉泯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借口!都是借口! 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拎出去当苦力使唤! 但他面上只能装作一副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的模样,苦着脸行礼,阴阳怪气的答道: “是…谨遵师尊法旨。徒儿这就去收拾包袱…” 看着少年垂头丧气地挪向偏殿的背影,昭雪闻眼底的冷意悄然融化了几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探脉时,少年手腕上那慌乱跳动的脉搏。 灵根受损是真。 不想修炼也是真。 “满嘴谎话的小骗子。”昭雪闻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并未带着怒意,反而藏着一丝极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昭雪闻带着这个废物徒弟在全门派上下震惊的眼神中离开了仙盟。 御剑行了两个时辰,脚下的云层渐渐由白转灰,最后变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铅灰色。 “到了。” 昭雪闻的声音随着凌冽的寒风灌入耳中。飞剑缓缓降落,穿过厚重的阴霾,落在了一片死寂的山脊之上。 段玉泯刚一落地,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倒不是他这具身体太过孱弱,而是此地的阴煞之气实在是太重,像是无数根冰针,争先恐后的往人骨头缝里钻。 这里就是埋骨岭。 传闻千年前这里曾是一处古战场,几十万修士的与魔族在此处厮杀,尸骨填平了沟壑鲜血染红了河流。 段玉泯抬眼望去,只见起伏连绵的山岭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像是墓碑般的耸立。而那些灰白色的岩石缝隙间,居然开满了一种极其艳丽的红色小花。 伴生花。 以尸骨为泥,腐肉为肥。花开得越艳,这底下埋得人就越多。 “好漂亮的花。”段玉泯虽然知道这是什么,可仍旧缩了缩脖子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夸张的感叹道。 昭雪闻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四周,“这是埋骨岭,洗髓草,便在这林子深处。” 他说着,迈步向前走去。白衣胜雪,在这阴森鬼蜮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将周围翻涌的黑雾生生逼退了三尺。 段玉泯赶紧跟上,一边还苦哈哈地说:“师尊等等我!这里阴森森的,徒儿害怕!”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且无赖地拽住了昭雪闻的一角衣袖。 昭雪闻脚步一顿。 段玉泯以为按照昭雪闻的性子会毫不留情地甩开,再冷声呵斥一句“成何体统”。 然而,昭雪闻并没有甩开他。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拽着自己袖子的、冻得有些发青的手,随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里的阴煞之气,对你现在的身体来说确实太重了。” 昭雪闻说着,竟然停下脚步,伸手解下了腰间佩戴的一枚白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好,温润生光,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工,只刻着一道简单的云纹。 段玉泯瞳孔微微一缩。 他认得这东西。 这是百年前,昭雪闻生辰时,自己送给他的贺礼。那是一块产自东海的千年暖玉,有驱邪避寒之效,是他当年为了给怕冷的小师弟暖身子,特意去东海跟蛟龙打了三天三夜才抢回来的。 没想到…一百年了,这东西他竟然还贴身戴着? 可…竟就这么轻易的给了旁人。 “拿着。”昭雪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还没等段玉泯反应过来,昭雪闻已经俯身,亲手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暖玉,系在了段玉泯的腰带上。 两人的距离极近。段玉泯甚至能闻到昭雪闻身上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混杂着暖玉温热的气息,莫名有些烫人。 “此玉辟邪。”昭雪闻系好玉佩,直起身子,语气依旧淡淡的,“别丢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段玉泯:“……” 心中的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他摸着腰间温热的玉佩,心里五味杂陈。 昭雪闻,你这又是做给谁看?戴着我送的玉佩,用着我教的剑法,却在背地里干着背叛师门、修炼邪术的勾当。 你不觉得恶心吗? “多谢师尊赏赐!”段玉泯压下眼底的复杂,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这玉摸着就暖和,一定值不少灵石吧?” 昭雪闻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副贪财的嘴脸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向迷雾深处走去。 “跟紧。前面雾要起了。” 段玉泯看着那道被迷雾渐渐吞噬的白色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暖玉。 良久,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迈步跟了上去。 “来了,师尊。” …… 第9章 故梦(8) 随着两人深入,四周的红花开得愈发妖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原本还能依稀看见的山路,渐渐被一股乳白色的浓雾所笼罩。 那雾气来得蹊跷,神识探进去就像是泥牛入海,什么也感应不到。 段玉泯跟在昭雪闻身后半步的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对劲。 这埋骨岭虽是凶地,但以往只有在月圆之夜阴气才会如此躁动。今日并非满月,这雾气怎么像是活物一样,专门冲着人来的? “师尊?” 段玉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没有听见,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师尊?这雾有点大,要不咱们歇会儿?” 依旧没有回应。 段玉泯心头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他伸手一抓,原本应该在那里的白色衣袖,竟然抓了个空! 前方的白雾中,那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扭曲,最后像是一缕青烟般,彻底消散了。 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红色小花,在死寂的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段玉泯站在原地,掌心扣住了一张符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走散了。 或者说…中计了… 段玉泯散开神识,却一无所获。这地方太古怪了,他如今的躯体这低微的修为,根本支撑不了他将神识散布得太远。 废物!他毫不留情的暗骂了自己一声。 装模作样地开始大声喊叫起来:“师尊,你在哪呀,救命啊!” 然而,过了许久,除了风吹过石头缝发出的呜咽声,四周没有任何回应。 段玉泯喊累了,眼神这才黯淡下来,原本脸上装出来的惊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凝。 如今昭雪闻的修为虽说算不得天下第一,可也称得上是当世大能,神识覆盖百里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怎会这般轻易的和自己走散。 难不成,是在试探他? 想到此处,段玉泯收住他的下一步动作,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他倒是要看看,昭雪闻在搞什么幺蛾子? 可他越走越深,心中的疑惑愈发凝重。 脚下的路仿佛生了根似的,变得愈发粘稠,每走一步都像是被触手抓住了似的,极难行动。四周那些艳丽的伴生花,花瓣张开到了极致,花蕊处长着细密的獠牙,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此时,昭雪闻系在段玉泯腰间的那枚玉佩那枚说是用来辟邪的暖玉竟开始隐隐发烫起来,逐渐变成了灼热的滚烫。 段玉泯猛地一惊,低头看着这枚光芒大盛,甚至有些烫伤皮肤的玉佩,瞳孔一缩。 这虽只是块辟邪的暖玉,却也是块神玉,有灵性得紧,更何况在昭雪闻身上待了一百多年,早就沾上了昭雪闻的气息,不会无缘无故就这般。 这是…在示警?这周围,有杀机,不是昭雪闻的试探,而是其他脏东西? “不是试探…”段玉泯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扣紧了一张从谢临渊那里顺来的追踪符。 “是真的…出事了。” 连昭雪闻这般境界都能被隔绝,这埋骨岭里藏着的东西,怕是比传闻中还要凶险。 意识到这点后,段玉泯不再演戏。他收敛气息,压低身形,沿着玉佩指引的方向,朝着灵力波动的中心摸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周围的浓雾忽然变得浓稠起来。 “十六。”一道温柔得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忽然在雾中响起。 段玉泯猛地停下来脚步。 雾气散开,前方突然变得空旷起来。而那中央,则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大名鼎鼎的清衡仙君昭雪闻。 昭雪闻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站在那,手上拿着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玉盒,脸上还带着和煦到几乎有些谄媚的笑容。 “宝贝徒儿,你可来了。”昭雪闻声音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来,到为师这里来,师尊知道你灵根受损,心疼得紧。” 他指了指身边的玉盒,那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株通体血红、生机勃勃的洗髓草。 “这洗髓草,为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师尊这就给你炼化。”昭雪闻想他伸出了双手,“快过来。” 段玉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这是什么?他回想了一下昭雪闻平日里不入凡尘的清冷模样,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人,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面那人愣住了,“…徒儿,你、你笑什么?” 段玉泯抬手,慢悠悠的擦了擦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抱歉,没憋住。” 他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昭雪闻”,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嘲讽:“你这玩意儿,是哪来的歪门邪道?” “昭雪闻”楞得更厉害了,不死心地继续开口:“徒儿,你怎么…” 段玉泯抬手打断,“别老这样叫,恶心死了。真正的昭雪闻在哪?告诉我,说不定还还能饶你一命。” 那魔物脸上和煦的笑容终于僵住,再也维持不住。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既然识破了,那就死在这吧!”那魔物尖锐的声音传来。 话音未落,那冒牌货原本胜雪的白衣顷刻间化作一团污浊的灰雾,那张与昭雪闻一模一样的脸皮迅速融化,露出了底下青面獠牙、满是复眼的真容。它嘶吼一声,身形暴涨,化作一道腥臭的黑风,夹杂着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食人花藤,铺天盖地地朝段玉泯卷来。 “怎地还急眼了!”段玉泯嗤笑一声,脚下却不敢托大。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如今就是个样子货,别说硬刚,就是被这怪物的劲风扫到,估计都得断两根肋骨。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发梢的瞬间,整个人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极其刁钻地向左侧一矮身。 这一闪避完全是出于他上辈子刻在神魂里的本能,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里喂出来的直觉。可坏就坏在,脑子动了,身子没跟上。 这具身体太废物了,哪怕他已经预判,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嗤啦”一声轻响。 段玉泯只觉得左臂外侧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染红了衣袖,看着颇为骇人。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段玉泯皱了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声。这要是放在以前,这种不入流的精怪哪能欺负到他头上。 那怪物见一击得手,眼中红光大盛,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兴奋地嘶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 段玉泯眼神一冷,并没有退让。他虽然灵力低微,但对付这种只知道凭本能蛮干的东西,也就是费点手脚的事。 他不退反进,在那怪物扑上来的瞬间,猛地就地一滚——这动作实在算不上雅观,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完全没有半点仙人风范。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段玉泯将灵力注入他早就捏在手里的追踪符上,同时,激发被他顺势贴在那怪物身上的符咒。 “爆。” 他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一个字,同时整个人利用追踪符退到了三丈开外的地方。 那符纸瞬间炸开,虽然威力不大,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又是针对弱点,足够这怪物喝一壶的了。 “吼——!!”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半边身子被炸得血肉模糊,原本凝实的黑雾瞬间散了大半。它惊恐地看了一眼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转身化作一道黑烟就想跑。 “跑得了么?” 段玉泯喘了口粗气,抬手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甩了甩手。他也没去追,只是从怀里摸出那块烫得吓人的玉佩,对着那逃窜的黑烟晃了晃。 那玉佩上的浩然正气被他这刚见了血的煞气一激,竟像是活过来一般,猛地射出一道金光,直直地打在那团黑烟上。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黑烟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地腥臭的灰烬。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段玉泯靠在石头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左臂,脸色有些发白。他随手撕下衣摆,粗暴地给自己缠了几圈。 “稍微动两下就喘成这样。”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块稍微平静了一些,却依然指着某个方向的玉佩。 “师尊啊师尊,连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都能借着你的气息作威作福,看来你这次栽的跟头不小啊。”他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自言自语道,“要不然,弟子就先走一步,师尊你自求多福。” 可如今凭自己这低微的修为,对付一个幻妖都要费如此大力,要独自走出这鬼地方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的活路还是只有找到昭雪闻,靠他将自己带出去。 “昭雪闻,你究竟怎么回事?”段玉泯这样想着,慢慢站起来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的向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极其紊乱,像是有人在心神失守的状态下,无差别地释放着剑气。 在那边! 段玉泯精神一振,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密集的骨林,眼前的浓雾终于淡了一些。 段玉泯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洼地。 地面上,原本鲜艳的伴生花已经被剑气绞得粉碎,残红遍地,宛如铺开了一张血色的地毯。 昭雪闻就站在那血毯中央。 他背对着段玉泯,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此刻已经溅满了斑驳的泥点和血迹。他手中的清衡剑垂在身侧,剑尖抵着地面,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 而在昭雪闻的对面,浓雾翻涌,凝聚成了一个人影。